◇◇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组诗:《生活中的间谍》   张弓长 《忏悔诗》      冷漠地   我冷漠地   走过那些人群,消息,图片   那些以苦难为形容词的场景   那些年幼的妓女   那些硝烟升起的国度   我快速走过,从湾塘路   走过那条斑马线,在拐角处的路灯下   我掏出,我的心,照了照,看了看   它还在那里,那么小   红色的,在跳动   只能容下一两个人,在里面活着   直到死去         《我没有妈妈很久了》      我梦到了诗人非亚写的那首   《我没有爸爸很久了》   因为在睡前,在酒桌上与人提起了   离我很久了的妈妈   在梦中我写下了一首   《我没有妈妈很久了》   在午夜醒来,却只记得这个题目   所有的细节,就像妈妈一样模糊不清   在写这首诗之前,我写下了很多很多不相干的字   头脑混沌得,就像一团粥   对于梦中的诗,就更加记不清了   不过,非亚没有爸爸很久了的很久   没有我没有妈妈很久了的很久   那么久   我的很久了,有二十三年那么久。         《在梦中》      我写下了   坐在飞机上   随着空气越来越稀薄   看到的事物比在下面   浑浊的空气里   要来得清晰      《一个诗人的立场》      放在楼下的自行车被偷了   妻子告诉我这个消息时   我用了一分钟,决定一人诗人   是否需要因此,咀咒这个偷车贼   一分钟后,我决定说出   这个人,在明天,要被车撞死   在我的余生里,不再为此忏悔。 《快乐疯》      起先是炎热   正午的太阳   突然间就来了一点风   接着是一阵大风   大风吹来的时候   在太阳下晒蔫的   呆立的   禾苗   树   草   豆角林   人   这些草本的   木本的   灵目科的   大自然的生灵   都一起疯了起来         《营养转换》      烈日下的铁轨,旁边堆积着   一些动物骨骸。它们被熬煮过,肉己被啃食。   灰白的骨头,裸露在空气里。   一根弯曲的骨刺,深深地刺向了天空。      路基上的居民,在树荫下乘凉,   有人在盘算六合彩号码。几个小学生模样   的女孩,跳着橡皮筋。因为摄食充足,   他们在他们热爱的光芒里,油光满面,脸色红润。   所以,他们处事不惊,在光线里,走来走去,我行我素。              《我的诗丢了》      无论我如何努力,躺在床上   或站在喷头下,让头脑清醒   但在某个瞬间造访我的   那首诗,却空气般地消失了。   待我再一次从床上跑下来,   走出门,来到操场,看到的事物   已经很不同了,楼房就是   楼房,青草就是青草,汽车就是汽车。   它们都这样无趣,枯燥,呆板地   矗立在空气里,一切都这样的   清楚明白。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一天,在山上各自蹲着的人,大致   都看到了,他们的亲戚,   相隔一年之后,带来了香烛,伪纸币,水果,鸡,猪头肉   亲戚们走的时候,他们索取了私彩号码,运气,健康,更多的人民币   留下了一些火星,果皮,灰烬。还有那个   蹲在土里的人。       《趣味诗》      别,千万别,   别做那条,   在春天的鱼塘里,   被两条发情的鱼,拉在水草上的   那泡卵,孵出来的那条鱼。      这条鱼,后来用鳃过滤过,   从造纸厂流出的,黑色水。   它在夏天成长,   在秋天准备与另一条鱼谈恋爱时,被一张网   拉了上来,   它第一次与空气亲密接触,呼吸有些困难。   然后,它被送往柳邕路   农贸市场的一个小水池里。      在傍晚,六点钟。   富华苑幼稚园的几名女教师来到鱼池旁,   她们看到鱼贩子抓起这条鱼,   狠狠地,朝池沿上敲了下去。   然后,它的全部内脏被掏空,   连那两扇过滤污水的鳃一起,   扔在地上。      这几位女教师,用五块钱,买走了它的尸体。   在农贸市场,浑浊的空气里,它的尸体,   在一位温柔的女老师手里   渐渐腐败。      《4月4日》      在山上,看到一位老妇人,在孙女的搀扶下,去看她的夫君。      我们,从很多人的家门前走过,他们蹲在杂草,泥块,水泥石头下面。      他们蹲得很高,看得很远。但被死,拴在这里,肥沃了一片草。      我们,很多人,用香烛,鞭炮,给他们带来了热闹。      他们,从升起的烟雾里,飘浮到空中,盘旋,然后消失。                      《秩序》      那声巨响,是在午夜十二点时,被打开的。   我走出房门,在走廊的窗口,向外张望。   外面路灯昏暗,没有一只猫,在阴影里骚动。   对面的窗户亮着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神情慌张地伸出头,向外探望,然后又缩进去,关窗,黑灯。   我回到房间,走到阳台,侧起耳朵,等待   那刺耳的警笛从远处响过来,但除了对面,传来的   麻将声,还有一婴孩,尖利的哭声,只剩下   内心的不安,在平静祥合的空气里悬浮。   回到房间,我继续等待,直到   灯光变白,睡意把头颅低垂。      《政治诗》      他们   在   空气里   撒播了   窒息的份子      因此   感染了   大自然的   空气      我们   从   没能学会   呼吸   不管是   40年前   或者是   15年前      40年前   我们靠的是   空气中央传输系统   15年前,他们   空前强硬地   过滤了我们的   空气      而现在   他们还乐此不彼地   凝固空气   整得干涩而   难以下咽      我们的鼻子退化   而味觉发达   但这是悲哀所在   舌头   从没感到过咀嚼的   快感。            《悬浮。。。。》      他坐在椅子上。无论干什么   他都觉得不自在。吃饭,睡觉   看电视,或者其他什么。   以至于,躺在地板上的影子   都表现得异常尖锐。它对他   喊出了,“你只是他们序列中的一环”,   “你被强制地使用了,你是行尸走肉”,   他无力辨驳,如坐针毡。   在深夜十二点,都不敢入睡。用迟钝的大脑   思考尖锐的问题。生理的眼睛,   因疲劳,被萤光灯的白,泛得   一片晕眩。         《桔子坏了》   早晨。在舞蹈室。在镜子面前。在脸上   擦一种化学合剂。把一绺竖起的头发。弄得驯服。   镜子里面。我。多么整洁。脸蛋儿光滑。头发   一丝不苟。神色平静。从容地   离开。走到外面。你看到我。你根本。就看不出来   我。与一个典故里的。桔子。有什么不同。   我。走出来。我的左脸。因牙疼。而抽搐。而暗自忍耐。   甚至。我的心。这个小包。充满了。暴戾。更   因为疼痛。我的。诅咒。无法成为。练习曲。   我走过去。我看到。你站在路边。你抽烟。   你等待。你的脸。有或没有表情。与一只桔子有什么不同。   我走过去。我看到。更多的你。站在路边。   光洁。澄黄。更多的桔子。在路边。         2003。10。31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手拉着手。在三门江森林公园   在草地上,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做着游戏。   一些人,神情僵硬,笑得,多么   不自然。我们,为了已死的童贞,我们   需要不停地交税,不断地交税。才能   围成一圈,在一起,做游戏。才能   像一群孩子,在草地上,手脚笨拙地   开陌生的玩笑。但一旦,停下来   就躲到一边,掏出手机,对那边的人儿说   很快,就回去了。   “是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2003。11。4      《哦,尤物》   哦。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   长睫毛。她的乳房。哦。   这个女人。这个。尤物。现在   “哦,尤物”。已成为他的,练习曲。在   心底,由丹田升起,一股气流。被牙齿   撕裂。发出低沉的声音,啊,尤物。   他,从那些,把他,牢牢按在办公椅里的   计划书,文件夹里,抬出头。他看到   她,像一只弹簧。在对面,在靠椅,在洗手间,在热水器   之间,来回。练习曲,已在心里,被奏响。   在,她的高跟鞋尖上,被奏响。不断地   一阵轰鸣,在沉默里,尖锐地,嘶叫。   这时,窗外,一只飞鸟飞过,单调的,屋顶。   他,没有看到.......   终于,练习曲的,休止符由她唱出,我的   双眼皮,是一把手术刀,锋利的结果。我的   鼻子,底下,塞着两块,胶垫。乳房里面   被注入了,两筒胶状物。我时常,感到   它们在里面,不停地晃动,晃动.......   此时,他就像,一把断了弦的,马头琴   扭头朝窗外时,他没能看到   一只飞鸟刺破天空的情形。他只看到   釉黄的屋顶,有落叶,像是   深秋的样子。      2003。11。6       《哦,那些姑娘》   在柳州。在三门江公园。在一座木楼里。   在蹩脚的现代音乐里。在花了十块钱便恣意坐在座位上的游人眼里。   她们。这些姑娘,跳着拙劣的,民族舞蹈。   但,这些,并不重要。她们,美丽。像个闹钟。   早上,跳响半个小时。下午,跳响半个小时。她们   还像一只只猴子。一个男人在,后面,敲响锣鼓。   她们,不断地出场,不断地谢场。不断地,像只猴子。   我坐在我们中间。手里有一本诗集。还有一些疲倦。还有   一些嗑睡。在睁眼的一瞬。我看到了。一位姑娘,似乎   朝我微笑。震动了,我,倦怠的身体。我要从我们中间跑出来。   我要上前,抱她。吻她的脚趾。并请求。接受我卑微的温柔。   如果可以。      2003。11。3      《在前往三门江的车上想到死亡》   坐在驶往三门江的车上。车速过快   如果。确实,有那么几次,如果,差点实现。   如果,这辆车,不堪忍受,   把我们掀翻在地。车厢里的这些人。几位少男少女的   母亲们。两个男人的未婚妻。一对夫妻出门在外的女儿。   还有一对秘密情人。以及,那位性格内向的司机。   都会,成为,一位大腹便便的,交警,事故报告书上的技术名词。   或许,开几个追悼会,怀念。在报纸上,印上诸如此类的诰闻。   坐在车上。对这样的如果,显得无动于衷,因为抑郁。想   到了,2000年,骑着自行车,路过桂林翠竹路。远远地   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被一辆重型卡车,折叠成了   一个V字形。一件灰色西服下,露出一只指向天空的黑色皮鞋。   并非死亡让人迟疑。而是,空气里弥漫的恶臭。裹在   灰色西服下的尸体,让人疑虑。而窗外,   又一辆车呼啸而过。与我的脸,就隔着那么一点点,距离。      2003。11。2 《隐形人》   坐在26路公交车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袭击了   我的脑袋。每个人都是,隐形人。   比如,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现在,   正隐在公交车里,隐在   司机这个名词里。坐在前面的   那位老人。在衰老里,差点没了顶   在一位年轻人,有礼貌地,起身让坐时,他   就彻底消失了。左边,一对男女。   男人的手越过椅背,搭在女人的肩上。   女人的手,像条蛇,绕在男人的   腰上。他们一说话,他们就消失在   爱情里。窗外,一个水果摊贩,脸快速闪过。   他在皱纹里,在每斤两块三的苹果,在三五十五   在短斤少两,在据毫力争,里,消失了。   在这个意外。袭击我的。念头。尚未逸出   我发现,我在一辆公交车,舒适的椅子里   手上的一本《荷兰现代诗选》,阿伦茨的诗里   消失了。阿伦茨说“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   拥有地球的,一粒尘埃”。      《我看见......》   远远地,在25路车上,在新风路口   我就看见了。前面,一块空旷的水泥地上   起了一个大肿块。在新风路口,我看到   这个肿块是灰色的。越来越近,颜色变得   丰富。有黄色,红色。有黑色,白色。   有蓝色,紫色。很多。再近些   我看清楚了,这个肿块,是由一些人,围在一起   组成的。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有男,有女。有柳州人,也有外地人。车,   经过时,我看得,更加清晰。透过人群的   缝隙,我看到了,两架自行车躺在地上   两个男人,叉着腰,嘴巴在不停地,翻动。   然后,车子移动,距离变得远些。只能看见   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柳州人   也有外地人的人群,围在一起,组成的   一个肿块。再远些,就只能看到一堆颜色了。   最后,就只是一个灰色的肿块。这时,   车拐了一个弯。回头看时,我看见   一块,“夜巴黎”,卡拉OK广告牌。         《他们在广场上挖了一个大坑》   经过广场,四堵青色的墙   比人高,把整个广场都围住了。四处涌动的   眼睛。我不好意思,爬上围墙,看看   这四堵墙,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暗自忍耐,从公园路,一直   走到五一路,走上金嗓子桥。站在高处   往下看,墙里面,被一些人,挖了   一个深深地大坑。站在上面,往下看   这个黄褐色的大坑,就像更大一块地方的   一块疤。   一些人,操纵着挖土机。朝着地心的方向   不停地深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可以   埋掉一万人了。如果再挖下去,就会   埋掉十万,三十万。甚至,整个柳州城。   这个阴谋,在四堵青色的墙里,不动声色地   进行着。         《周末》   所有的。人。都走了。空间   却变得更狭小。坐在舞蹈室。   墙壁在感觉中,向我挤过来。挤   掉了,最后一滴空气。仓惶地,打开音乐   但,空气的震荡,也无济于事。心在   缩小。呼吸困难。一种痛,尖锐。   没有障碍。强势地钻入头颅。我,无法   向你讲述他的具体。它只是,如此强硬   现在,他就是王。君临天下。他   说,你流泪吧。他说,你呼喊吧。   你十指曲张,你头颅低垂吧。你渴望   一根稻草,渴望十分钟前的,吵闹。   孩子们的脸。一个女人的爱。       《我不能》   我发现   我只能   在柳州的一间平房里   躺在床上   把世界当作   一只   皮球   安静地   把它当作   一件称心的   玩具   拍来   拍去   我不能   像个愤怒的   老农一样   扛着锄头   在烈日下,奔走   朝着地球   狠狠地   剜上一口   我不能         《哭》   我是一辆火车   没有驾驶员,没有   旅客,没有   态度恶劣的乘务员   不会晚点,也不会早点   它就这么向前窜,没有目的   也没有闸。如果前面的   轨道被吞尽......      《爱》   第一次。我说出。我喜欢你   接着我抱你。二十五岁的身体   让手指穿过你的黑发。吻   你。额头。眼睛。颈窝。   嘴唇。交换一种微甜的   唾液。狠狠地,吸掉你嘴里的   空气。让你不能呼吸。   在这个夜晚,我说出,我需要你   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把   这个冬天拦在窗外。像只野兽。   我抚摸你,发烫的身体。   我进入。我成为你。   我再次说出。我们,彼此   亲密无间。      《房间》   乌鸦走后,他留下了   一间,带六面的房间。挂在上面的   那面,一条呈L形的钢筋,稳固地插入了   布满了暗红色的,锈。一盏灯,高高地   被按进了,靠门的那面墙里。   对面,一扇狭小的窗,透进了,整   个严峻的冬天。对面,墙角,立着一只   孤单的红漆桶。旁边,是一包立白洗衣粉。   一双木屐失去了双脚,整齐地,摆着。   一袋衣物,上面,堆着一堆凌乱的生活   紧挨着一堆书。对面,窗下,摆着一张床垫   铺着红色俗气的,毛毯上一床红红绿绿的   被子裹着,一个年轻人,神色抑郁   靠着墙。手里握着一只铅笔   安静地记叙着,这个房间。      《我是个罪人》   我不是个教徒,但我忏悔。   我指出,我是个罪人。   我请求,以死来自赎。   我站在舞蹈室,在幽暗里,双手垂立   头微微抬起,裸露出,我的咽喉   眼睛朝上,朝着天花板的方向。   我说,我是个罪人。我请求,   以死自赎。但我不能,让自已   杀死自已。我不能,用刀片   割开动脉。或者安静地,吞食   安眠药。我痛心疾首,我不能   杀死我自已。但,我可以   请求,前面,左边靠墙的柜子   第四格,里面的一把水果刀   你可以长出你的脚,长出你的手   推开,门,用你的眼睛,在幽暗的   光线里,瞄着我,在空气里,变冷   的咽喉。你从你的手中,投掷,而出。   我等待已久。         2003.11.23.早晨,河东新村 《国庆七书》   ——给H   国庆七书之一   国庆黄金周,中国的俄锹甫斯们开始了他们的   恋母情结之旅。飞机,火车,汽车调控减价   连酒店的思梦席也打了对折。让每个孩子   都能抵达母亲的身上。母亲的身体过于庞大   孩子们点缀了幅远辽阔的地图。   在柳州,我的火车没有轨道。   把奔跑的腿,挥动的手,伸进胸腔   在心脏里休息,等待,一个姑娘在今天   走进我雕像般的生活。我渴望着这次国庆之旅   像个男人,成为男人。把她的头发想象成原始森林   让我的手指迎风穿过。把她的眼睛想像成   西湖,这可是一处名景。   至于她的乳房,我缺乏经验   找不到确切的词语,加以描述。所以   我等待。早晨的第一缕光投在我的脸上   慢慢地,从头上划过,弧成半圆。   在墙的后面扔过来一个黑夜。眼看着   我的等待就要成为这个夜一样深邃而孤独   我看到我的心,像壶开水,冒起水泡   在午夜十二点,这壶水终于烧干了,并且   让壶底起了个大洞。我掉了下去。      国庆七书之二      在人们大张旗鼓,准备在这七天里   进行集体无意识的出走时,我也准备好   几包方便面。我决定让自已像只冬眠的动物一样   把身体能耗降到最低,足不出户。   坚决不给经济观察家们一个积极的数据。   满足于一包方便面的生活。这是我的自嘲   也是一个个人主义者的形式主义生活。   其实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我没有必要   把一切搞得如此对立,让自已成为反对一词   这时我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   参差多姿乃幸福本源。这句话像颗钻石   并不是箴言的智慧,而一种修词上的魔方般的诡异   它让存在的事实,就像钻石的折光   呈现多种向度。同时也允许了他们之间   的对立。对于我来说,吃方便面的简单要比   饕餮大餐来得舒服。开水85度,泡面一包   盖盖的五分种可以看书。佐以老干妈   实在的无可挑剔。还可以一边吃一边看叔本华   生命意志需要节制。对于爱,我在一首诗里提到   如果不能在感知上接近,那么在身体上   一定要做到亲密无间。      国庆七书之三      凌晨一点时,我还坐在椅子上,没有开灯。   倦意像一只能把我催眠的手,让我听从   他的意志,一下像小鸡啄米   一下又向左右倒去。一阵秋风从窗口钻进来   爬进我的毛孔,把体温吸走   打了个冷战,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睁开惺忪的眼睛,我看到窗口透进来的路灯   被窗条割成方方块块,冷得毫无温情可言。   摸着身上的鸡片疙瘩,想着冬天就要临近   口袋里的人民币,不知能不能买一套过冬的衣服   两手插在两腋,感觉明天就是冬天让我沮丧。   四周的墙壁呆呆地立着,他们还没有向我走来   把我绕成一团麻。打开CD听蔡琴大姐唱   痴痴地等。感觉蔡琴大姐钻进了我的心脏   她的声带把我的心房搅成碎片。   我已经痴痴地等了三天啦,我的姑娘还没来   把我的童贞取走。雅罗米尔,生活在别处   焦虑地意识到童贞是羞耻的。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奥登说,是该成为男人的时候了。在凌晨二点   我晃晃悠悠地走回房间。在睡意彻底把击到在   地板上之前,我必须回到床上。      国庆七书之四      整个白天就像加了过多酵母的面团   在无所事事的慵懒里慢慢膨胀。反感并持续着。   傍晚时,正在泡面。接到H的电话   她说半个小时后到。血压升高   让我心神不宁。成为一个男人的最后时刻   就要来临了。我似乎无时不刻不在做准备   但来了,又觉得什么准备都没做。   在电脑室,我叫H帮我看刚写完的小说   她说,现在没心情看,不如去散步。   她的包挂在肩上,这是一个危验的潜台词。   我叫她把包留下,H不同意。把她逼到墙角   磨了半天,H同意把包留在我的房间。   一进房间我就把门反锁了。我说现在   就把我们的晚上,留在这里。   接下来的事情,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首先我缺乏经验,粗鲁而急进   让H女人的矜持与有意识的抗拒,   成为我们亲密无间的障碍。最后的我们   疲惫不堪。在倦意中拥着睡去。桌子上   放着H喜欢吃的葡萄。都没来得及吃。不过   我感谢H。为她的善良,还有给我的爱。      国庆七书之五      早晨,想着昨夜被收割的童贞。送走H   她要急着回家看书。我洗澡洗衣服   之后,上网,把我的小说投出去。   在天涯舞墨弄文,看到的文学风气让人绝望。   与网友争论,作为一个诗人的立场。   而道德底线,不能容任何人玷污。人还有尊严   而秩序的必要非常重要。讨论某个论坛诗的   公式化语言写作。难以容忍,有人竟据此叫好。   一个人的体验与感知怎么用公式来套呢   不知是对词语缺乏敏感还是脑子有问题。愤怒一词   可以形容我的激动。下网,顺便租影碟《四根羽毛》   一边吃泡面一边看影碟。由爱情串起来的   故事。里面人物的坚忍与生存的残酷让我着迷   而十九世纪的英国男子,对淑女的绅士风度   让我们这个“一个搞字就便全部概括完”的时代   显得多么粗俗与龌龊。   五点时,提水浇花。之后提笔写国庆之七书   没有头绪。发呆良久,发觉心中的抑郁   如窗外正弥漫的墓色,越来越浓了。   给H打电话,响了一声就挂了。开音乐   崔健的摇滚,把四周企图的墙壁荡开去。      国庆七书之六      上书店看书买书。马建刚《拉面者》,书商宣称   这是一本走在时代前列的先锋小说。   张远山《通天塔》,一部被雪藏十年的民间小说。   牢骚者批评,真正的文学在地下。   朋友乌鸦打来电话,叫我过去侃侃诗歌。   把四桥混成二桥,在交通迷宫里,失之交臂。   乌鸦说,如果一直往左拐,会不会走出来?   会不会就走出了城市?或许只是打转转?   这仅仅是博尔赫斯的修词游戏,对于现实,   向左,向右。都显得极为因难。   对于中国的诗歌我感到失望。真正的诗只在对面   在梅丽尔,在奥登……的皱纹里。   都是些生存性的作品。缺乏存在性的诗歌。   站在桥上,吹着江风。迎面走来的一个姑娘   漂亮。但走过去了。远处的建筑吊车,再远处的拆房机   解构与重构同进行。我想离开这里   这座庸碌的城市。除了到处矗立的商品房   它还给了我们什么?晚餐,一家肮脏的快餐店   肥胖,态度恶劣的服务员。把我们点的菜   跟邻桌搞混了。这时110尖叫着一闪而过。   乌鸦发着牢骚,这时我们都不像个写诗的人。      国庆七书之七      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墙,就这样   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墓色把空间玷污   得一团糟。眼睛里满是跳跃的斑点   我不明白睡了多久。迷糊前的抑郁,现在成了迷惘   不知所措,还有巨大的虚空。   站起来,但又跌坐下来。左边的屁股,一直到脚尖   压得过久,血液不畅。麻木,没有感觉   疼痛。右手支着椅子,把左边的屁股悬在空中   在忍耐中找回我的左腿。走到镜子前   看着里面胡须拉碴,满脸憔悴的人。究竟   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桌子上摆着稿纸,笔尖   斜斜地指向我。像一根质问的手指。   诗歌与小说,他能够解决什么?能够解决我现在的   虚无与颓废?能否卷成一个被窝,让我在今夜   有个有质量的睡眠?窗外传来小孩的叫声   让我的神经炸起。一个女人说,两室一厅需要八万块。   现实,总让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形式生活   成为一种虚妄。并且虚弱。不合时宜。   酸液在浸蚀我的胃。再一次感到疼痛。如果肚子不饿   这个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大家会不会变得跟街上交尾的狗一样   无耻?在泡面的时候,我感到了这种生活的羞耻,并且厌恶。         张弓长,柳州,03.10.1——10.7      我们的世界,非如此不可      骑着劳斯莱斯旅游非如此不可   身边的软香玉定要年轻非如此不可   用眉得笔将年轮隐去一圈非如此不可   王家卫,红酒,在上海的老巷里寻一段逸情非如此不可   给弗洛伊德一剂春药,让他的阴茎如高楼昂立非如此不可   布什本拉登中国之存在非如此不可   每天晚上酒足饭饱之余自京都宾馆十楼二室      传来高潮中的嘶喊非如此不可,要有爱情   非如此不可,要有工作非如此不可   每天的柳州晚报南国早报广卫视导报非如此不可   不能再下岗非如此不可   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头顶烈日挣二十元非如此不可   笑,哭,死,生,性欲,阳萎,非如此不可      永动机是一个妄症,科学家的聪明证实   我们的世界必须必然非如此不可   上帝也是一个妄症,离他越远   我们离自身越近   非如此不可      我们的现实主义生活--妓女小丽      1.解放   躺在桂林八里街   一所发屋里的一张床上   被生存强奸的   妓女小丽   望着在身上运动着的嫖客   突然想起,曾有人对她们说   你们解放了   不管身处被强奸的任何地点   只要嫖客一上身   她就想起那张对她们说话的   那张脸,那副嘴脸   那副嘴脸站在一张党报上   两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   桂林八里街   是一个逼良为娼的   妇女们的地狱,现在   是新社会了,你们解放了   当家作主了。   躺在八里街一所房子阴影里的妓女小丽   看着这张脸说完话,便将它揉成一团   扔向角落,一阵恶心   从心底涌出   如一支人民币在喉里抽动。      妓女小丽看着爬在自已身上   运动着的嫖客   心里想,也许,就在第一个   嫖客的上身的时候   她就失去了自已,包括   那具碳水化合物。       2.妓女小丽      认识妓女小丽的地点   在鱼峰山脚的一丛阴影里   那时是她开始妓女这营生的第一个年头   当时的她已操练得一副妓女的派头了   “就这样做得轻车熟路了”   这是她后来跟张望说的话   在那丛阴影里的她已经很油了   对着张望说着她们的语言 并   试图烧红他的血管   但她很快就哭了,因为   张望说,我是你的朋友   她就哭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她成为张望的朋友   之后的事了。   因为张望想把她拉出那丛阴影   他说,让我,用语言   或者影像,记录下   你被生存强奸的现场   然后,她就哭了   她哭得很凶,很凶     哭得让张望不知所措   在用完张望递过的那盒纸   她终地平静下来   她说   别,还是别这样   让我走吧,一直往前走   自从母亲的子宫里开始   我就被它所驱使   非我能的控制   直到现在,我成了妓女   我是妓女小丽,请叫我妓女小丽   请我走完它   别让我在一旁看到她   别让我听到她的呼喊   别让我看到她的挣扎   别将我与她分开   就让我走吧,让我走完它      他们现在还是朋友   2002年,她做妓女的第二个年头   我开始写诗                3.请叫我妓女      不知从何时起   妓女小丽们突然有了   一个新的称谓:小姐   当妓女小丽第一次听见   嫖客这样叫她时,她觉得受了   羞辱   她认为,这样   会在失去自已的基础上   失去妓女们的存在   就在身上的这个嫖客说   小姐,动一下嘛   妓女小丽终于叫起来了   请叫我妓女小丽   还有,别忘了   付嫖资一百元。         4.我们之间隔着一首诗      在与妓女小丽认识的   那些年月里   (妓女小丽总是让要求张望在她的   名字前面加上妓女二字,她说   这会使她不会忘记   她是谁)   日子就这样或那样流着   也有妓女小丽不在那阴影里   干营生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   她就穿上白色的连衣裙   (她给这裙子加上强烈的像征意味)   找开长长的辫子,拉直,披散   挽上张望的胳膊,上街   表演一场爱情情景剧。      在这首诗之前,情景剧   一度是他俩的保留剧目   在这首诗之后,这情景剧   便永远地落幕了      那是在一个日子里   张望与妓女小丽表演   完了情景剧之后   时间已在午夜一时了   一个暧昧的时间刻度   张望送她到小屋的门前   欲转身走时,她叫住了   张望,说   今夜,你能不能进入到   我的房间   我们之间隔着一首诗   张望的话刚出口,门   便砰地关上了   也关闭了里面的一切内容。      妓女小丽今年已二十二岁了   她还干着她妓女的营生   他们还是朋友   张望写下了这首诗         5.妓女小丽的一些事      情景剧永远地落幕后   剩下的日子,他们就聊天   在她的窗前,或是在柳江大桥   鱼峰山公园,离她的营生地不远的地方   她说起了她的家庭,她父母的家庭   她后来纠正,说   她的父母还有三个孩子   她的父母刚盖一座新房子   用的是她的钱   她的父母寄来了全家福   里面没有她的位子   她的父母来信了   他们说,小弟又评上了三好学生了   大妹快上大学了,小妹在读高中   房子盖起来了,我们身体好   不必挂念,安心工作......   妓女小丽说着,说着   就哭起来了   她说,他们,为什么   总是忘记我了呢?   我是个妓女啊,我是妓女小丽   她最后说         6.渴望爱情的妓女小丽      有时,聊天一半时   妓女小丽突变得伤感起来   她说,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她说我从来不知爱情的滋味呢   她说我不知爱情倒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说我是不是不配谈论爱情呢   她说我知道我是个妓女,我是妓女小丽   她又哭了   她又说,可我也是个女人啊   她又哭了   眼泪干了之后,妓女小丽对张望说   情景剧是真的吗?它可能吗?   张望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又哭了         7.深沉起来的妓女小丽      有时说着说着   妓女小丽的话   就变得深沉起来   她说,在出母亲子宫的那一刻   他们为什么不问问   我是否愿意出来呢   或许,我仅仅是他们激情的   错误   生命的意志让他们杂交   出我,从此我一路狂奔   一直奔到你们的面前   以妓女的模样   我就成了妓女   我就成了妓女小丽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是   我还没有点头,我还没有说   愿意,我就成妓女小丽。      8.回家      家里来信了,他们说   小丽也该回家看看了   已做了两年妓女没回家   的小丽说   是啊,两年没回家了   于是,她就拉着张望写诗的手   让张望披着诗的咸湿外衣   拿着那拙劣的诗稿   以小丽男朋友的身份回家      小丽的家在湘江边的一个小村里   隐在众多的火柴盒堆里   一包冒牌的阿诗玛   一首拙务的诗   再加上衣着光鲜的穿着   给妓女小丽的父母脸镀上一层金   使他们有足够的自尊面对他的邻居   而需多年才可褪袪      现在,张望和妓女小丽坐着聊天   想着那次回家,不觉自笑   妓女小丽说,他们,他们   哪里知道,你,我   一个不被承认的冒牌诗人,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话刚说完,他俩就变得伤感起来      9.流产      干营生时的不小心,使得   妓女小丽不得不面对   流产   就得面对石烂路34号的阮医生   阮医生,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   体胖,多脂,慈眉善眼   在两个月没来事儿的症状   的提示下,妓女小丽发现   一颗无名的种子已在温床上   着落   第二天,她就来到了石烂路34号   阮医生就坐在小屋的阴影里   等着妓女小丽的流产事件   “我知道,你们是妓女,妓女!”   一边诅咒,一边将手伸向姑娘们的下体   渲泄着更年期的苦闷   往往地,在这双手的洗礼下   姑娘们的子宫将不再是生命的温床   一进门,妓女小丽就说   我来流产,我是妓女小丽   我的肚子里是一个无名嫖客的   种子,我要流产         10.关于是良是娼的论证      有时,妓女小丽会陷入一种诡辩的   论证里   她思考着,自已是良是娼的所属   问题   可是,到最后   她不得不悲哀的发现   结论永远是   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娼!      于柳州    《生活中的间谍》       很令人惊讶,生活中竟存在间谍。   望着你不相信的表情,我表示理解。   当你在某个街角或窗外,听到了另一个   自已。是的,真荒谬,是另一个自已   难道站在窗外的这个我不是真实的?   你生出这样的疑问。接着更令人恐惧   的事情发生了,你发现你的这个人变成   另一个人之后,迅速地被涂改了。   连你都无法辩认。这样的后果   将是,你的职务或工资变了,呈降调。   甚至,总是对你哈哈的领导   突然变得冷漠。你后背发凉,不明究里。   回到家,心甚惶惶。信箱里有封信   熟悉的字体让你稍感安慰。爱情的   力量是伟大的。但是信的内容   让你感到绝望。她说,你这个卑鄙,无耻   龌龊,下流的男人。   爱情的力量,并不总是积极的。   你迅速的下坠,准备作颗流星。   你问,我的生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还是每天准时上班,第一个到办公室   打开水,拖地,清除厕所的异味。   在街上看到盲太太,我总是伸手相助   人人对拐角的卖唱女视而不见,但我   总是扔下一枚硬币。过得不算崇高   但不至于厚颜无耻。为何付出的   与得到的如此不相称?   从此你变得谨慎,多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从二十一岁开始经营的生活   现在又回到二十一岁的起点。   生活中的间谍,从此你奉这为教条。   每听到在背后说话的人,你就转过来   倒着走。每你听到窗子里又在虚构另一个你   你就不顾礼貌地冲进去相以比较。   在人前人说话你留三分,但往往辞不达意。   很快人们就当着你的面,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   而不是在你的背后对你进行虚构。   你对我说,我照镜子时,镜子总是诚实的。   但是,我一从他们口中流出来,   就变得水样了。难道只有镜子才是我的朋友?   但很快,你连镜子也不相信了,   镜子里的人与以前的相片竟是两个人   照片上的人,油光满面意气风发   情感稳定胸有成竹   镜子里面的人颧骨锁立,双眼深陷,   严重营养不良睡眠欠佳。   那一个才是真实的我,你拧眉凝问   难道镜子也开始虚构另一个我了么?   但,朋友,这个问题我实在难以回答。      张弓长,柳州,03.6.3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