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娘,暗夜里的明灯   文/爪哇岛   天黑了,我坐在房檐下,呆呆地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蝙蝠,它们迅速折返的 影子在空中飘忽,如果是在平时,我很可能就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丢到天上去, 莽撞的蝙蝠就会一头撞到鞋子里。但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只是盼望着角门能 跟想象中的景象一样,“吱呦”一声开了。   开始有了习习的凉风,吹到胳膊上感到很舒服,但空气仍然很闷热,四周一 片黑黢黢的,我不敢点灯,就这样等,希望娘快些回来,家里就能迅速的热闹起 来。虽然我知道,娘可能还要在地里忙碌一阵子,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四周的夜色里似乎隐藏着某些东西,它们黑亮的眼睛充满着神秘的危险,似 乎我一愣神的功夫,它们就会从某个角落里悄悄向我靠近。我不敢大声喘气,不 敢轻易的动一下身子。坐在门槛上,我听到了蝙蝠拍打翅膀的声音和它们发出的 尖利的声波。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自己的喘气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一点正常的声音也没有,公鸡和母鸡们都跑到树上去了, 它们放着好好的鸡窝不去,却都喜欢蹲到树枝上打瞌睡,树上很凉快吗?摇摇晃 晃的挺有意思吗?“四眼狗”也不在家,也许是在地里帮着忙碌的娘看着那三只 山羊去了;家里什么都不出声,只有我在一下一下的喘着气,六岁的呼吸声音越 来越大,好象我成了家里的中心,成了目标,周围的一切都向我靠过来,靠过 来……   寂静的空洞越来越大,我小心喘气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大,我紧张得全身绷 紧,呼吸急促。我忽然觉得似乎有一条蛇在向我坐着的地方爬过来,沙沙的声音 越来越近,但我好象傻了一样,只是在紧张的感觉它的靠近,却不敢动,也动不 了,我感觉它就要爬到我的脚边了,就要张嘴咬我了,我的汗水一下子就流出来 ——忽然一声尖叫,把我惊得跳起来,我狂奔到院子中间,仔细一看,原来是树 上的鸡,它在树上被另一只公鸡啄了一下,扑棱着翅膀,晃了几晃,又站稳了。 而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屋门口我不敢回去了,就坐到院子中间的地上。我总觉得灾难好象就要降临 了,它们藏到某个拐角的地方,隐藏在黑影里一点一点的向我窥视,我不敢往树 上看,也不敢往两边的小屋门看,冲着角门,我看看天上的星星,看看脚下隐约 的平地,我不知道,平时我都是抱着凉席子往地上一铺,躺上去就睡,在上面翻 过去翻过去,一点也不在乎,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越不敢想,那些希奇古怪的脸就越一个一个往眼前跳,我使劲眨眼,眨没 一个,又跳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白衣服的女鬼,披散着头发,露着白牙冲 我笑,还有耷拉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水淋淋的淹死鬼……记得一个电影里有个坏 人会变脸,撕下一张脸,还有一张,再撕下一张,还有……每一张脸都让人恐惧 异常,我坐不住了,就站起来,一动不动。我觉得胸腔里堆满了声音,它们挤撞 得我胸口发紧,两腿发颤,在哆嗦,更厉害的哆嗦……我要坚持不住了,我觉得 马上就要死掉了,天要塌了……   忽然角门吱呦一声,伴随着这声吱呦,我狂叫一声,向着角门奔了过去,声 音怪异、尖利、撕裂,带着我所有的委屈、恐惧,随后,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胸腔里隐藏的那些挤压着的委屈和声音一下子冲了出来,我听到自己尖利的狂 叫都变了,一点也听不出是自己的。   是娘回来了。   随后而来的,是家里隐藏着的声音全部都跑出来:鸡们从树上一个跟着一个 下饺子一样的往下跳,连飞带跳,翅膀使劲拍打和被树枝挂上的声音,它们夸张 的尖叫着,一听就是又撒娇呢,三只山羊也跟着凑热闹,瞎叫一气,四眼狗跑过 来跟我亲热,我很生气,刚才跑哪去了?用不着你了你又来了,我就使劲地踢了 它一脚,它委屈的躲到山羊身后去了。奇怪的是,那些躲在树上的蝉忽然都跟着 叫起来,刚才它们怎么一声 也没有呢?   这些势利眼。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跟它们制气了,我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的扑到 娘的怀里。   我觉得天一下子就亮了,家跟白天一样,又成了我自己的家,想怎么样就怎 么样。还有,我觉得我恢复成了自己,手脚也随便极了——我终于找回了我自己。 接着,我感到那些隐藏着的危险消失了,那些跳来跳去的鬼脸也没有了,我呼吸 的声音也消失听不见了,家里好象一下子点起了灯,我什么都不怕了。   娘回来了,家里跟开锅一样的热闹,我跑来跑去,心里的欢畅是没法形容的。 我奇怪的想,娘是家的灯呢,娘不回家,家里黑黢黢的,什么东西都出来吓人, 娘一回来,这么热闹,快赶上过年了。   以后的近三十年里,我又多次感受到娘在和不在的这种天地之别。娘不在的 日子里,家还是原来那个家,一切都没变,可是那些吓人的东西却会藏到角落里, 时刻准备出来,四周黑黢黢的,冷冷清清的,让人心里充满着孤独和惊疑;而娘 在家的日子,家里就有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我们都有了主心骨,什么也不在乎。 即使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还是在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感到了心灵的虚 弱和孤独,感到了家里的冷清和恐惧,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的时光。   娘是家里的明灯,帮我们赶走了恐惧、孤独和冷清,给我们温暖和踏实,同 时,也让我们找到了自己。一个人找到了自己,才不会害怕和恐惧。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