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九教唆 笔名:逢云   教唆之《王府井》2005年4月6日19时37分   教唆之《西直门外》2005年6月22日2时56分   教唆之《双榆树》2005年6月29日21时28分   教唆之《什刹海》2005年7月11日21时4分   教唆之《西单》2005年7月12日2时40分   教唆之《西大街》2005年7月20日15时8分   教唆之《西客站》2005年7月21日2时19分   教唆之《学院路》2005年7月28日8时7分   教唆之《圆明园》2005年7月30日,8月17日凌晨,8月18日下午到19日   引子   听朋友说了这样一件事:一次两辆汽车在马路上相撞了。之后,前面汽车的 司机提了把砍刀,后面的司机举了支铁锤,二人见面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就对着砍 了起来,待警察赶到后两人已经双双倒在血泊中了。后来警察审问他们的时候, 问他们为什么要带着凶器,他们各自的回答都说预感到对方会带着凶器,所以自 己才带上用来自卫的。他们的预感都没有错,他们中的谁若不那么做,或许就真 的活不成了。   教唆之《王府井》   1   我是为了寻找目光的释怀物而每每来到这里的。印象中有过不少次的机会, 见到了可以当作谈资和说辞的事。   记得曾经有一次,在长安街上,一个午夜的时间,我和一个朋友也是为寻找 感觉而到的那里。那时候他背了一把吉他,我们边弹边唱地走过长安街。那已经 是午夜了,白天的人流已经不见,只有站岗的大檐帽一个又一个地笔直而又严肃 地正在象征着首都的庄严。打破这庄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骑了一辆自行车,具 体的穿着打扮记不清了,但很新潮很前卫的无疑。他给我们上演的是一路与垃圾 桶为敌的戏,从东单到天安门的垃圾桶大概都让他踢坏了。而且他每踢一个的时 候都是先把车停了一边,而后双手抓住垃圾桶,仰天怒嚎一声,之后一脚上去结 束一站任务,接着骑上车继续向西驶去。   路遇一个结果,人们往往喜欢猜测造成那结果的经过。那一次我和朋友也猜 测了许久,但是毫无头绪,只能说明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无法想象地发生的, 而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又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平凡而已。   王府井现在的样子应该起始于1998年。几幢大的建筑物应该都是那之后才建 起来的。1998年的国庆节,我那时还上高中,和两个朋友到了这里。那时候也是 午夜,这里正在施工,我记得整条街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一个不动的地点迎来送 去着一个又一个的过客,一个人总有机会能有幸短暂地独占一个繁华地段的片刻 时间的,那份独占会让人对比摩肩接踵时刻的繁华场面时,萌生一些微微的理念 上十分可笑的荒谬的成就感。   写作一个熟悉的事务或者人,本不应该列举什么的,对于地点也包括在这样 的范畴里。列举的写法一般都是用在一个旅行者对于旅游地点的游记形式的写作 方式。而对于熟识的范畴,则应该用更多的潜意识的关联来表达个人与事物的融 合。这个观点便是一个作家在2001年的啤酒节时在王府井对我说起的。那个作家 比我只大岁多,那一年是我的生活最错乱的时候,和他之间发生的故事我一直想 用文字记录下来,但那些东西于个人的意义却淹没了那一年里更多的重要事情之 中了,一直也疲倦于触痛内心去整理。如果有哪天谁会看到一篇不知道篇幅最终 是长是短的名为《三点半的女人》的文章,那便是说的我和那个“雨天大作家” 的故事。   雨天的写作笔法事实上我是从心里佩服的,但他对写作素材的选择我却一直 不赞扬。不过他的确是那时候的大作家,像许多少年天才一样,他的出名是应该 的。我也写过不少的文字了,但始终没有拥有到他们那大雅的谈资。那个时候他 的几本书的首发式就是在王府井进行的,我也都到场了。而短短的几年过去,我 有次在王府井的书店里寻遍了也找不到他的名字。畅销书的大海报也不再有他那 当年里带着稚气的笑容了,雨天的名气究竟是大是小我真的也怀疑了。懵懂年龄 的读者关心的名字都要比我自己还要年轻得多了。   雨天到底怎么样了?他现在还在写作吗?作家协会里我近年来知道的几个名 字,他们之间认识吗?他还是对计算机一窍不通,还仅仅是在用着签字笔进行写 作的吗?   比起2001年的错乱来说,2000年   要快乐得多。那时候关心的更多的是如何进行享乐和释怀。甚至说释怀已经 不确切了,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还有什么怀念可以去释放。也许正因为是那样, 所以才有了2001年的“求怀”过程。   天啊,我在说着什么?跑题了,又跑题了,可笑的是我没有雨天那种职业的 跑题水平。其实我想说的就是2000年我曾在王府井见过踢垃圾桶的青年,在2001 年曾经和那时已经出名了好几年的年轻作家雨天在啤酒节上受过一些熏陶而已。   2002年的啤酒节和另一个朋友到的。那时我们关心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一次 我醉了。那个远去上海的朋友生死未卜。当酒精作用我真的思考起他的死活问题 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不是开玩笑。后来才知道他在上海被警察无故抓走了, 关了一个月。北京无故抓人的事情应该比上海要多,但真正身边的人碰见了那还 是第一次。   我怎么又总是回忆起啤酒节来了?一走到王府井,见到那繁华背后的往昔人 气印象,能想起的其实是很杂乱的,绝对不是局限了某个怎么样的界定领域。比 如2001年,和平号空间站坠落的时候,见到了几个小学生搞的一次纪念和平号的 运动活动。那孩子们真的太可爱了,他们搞得也太可笑了。拉着每一个过往的人 在一张很大的硫酸纸上签名。后来孩子们的家长来了,把他们拉回家去了。再比 如,2003年的时候,非典期间,为了找到一个卖卤煮火烧的地方,我走遍了整个 北京却还是找不到,最后,终于最后的希望落在了王府井这里,却还是没有找到。 不过作为补贴的是那些不怕死的不肯戴口罩的年轻女性们,她们的存在一如常时 一样。教人不必去猜测本就无关的,她们的职业、目的甚至年龄等无用信息,只 管让眼睛尽情地挑剔,一个又一个地。   在一个并非风景旅游区的地点拍照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时一件非常傻的事。我 说的拍照只是指那种人和背景搭配的照片,不包括那些我懂得不多的艺术追求者 用专用的带支架的相机拍的东西。而王府井步行街南面的那几个铜铸的观物却总 是被人当了骑物放在照片上定格时间用。其实我也一直想定格一下,但每每却总 是只在了别人的闪光灯下。听说艺术上的摄影讲的最基本的摄影规则就是不能用 闪光灯,但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以前不懂的还有到底消除红眼的技术是怎么回事, 后来知道了那不过是用了两次闪光灯,第一次的功能是刺激人眼的瞳孔收缩而已。 理性的东西都是能弄懂的,而扯到了专业的东西,更多的人都会像我一样,永远 是门外汉。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喜欢这么走在王府井大街上。这种游荡的爱好已经有了 将近十年了。现在的我还是年轻的,才不到25岁。(校注:整个《九教唆》写完 时够了)但我感觉到如今,或者说过了去年那个夏天之后,对于街上的异性角色, 已经不再感到她们拥有怎样的致命的诱惑了。女人夏天的衣着在上世纪末的时候 显得很不好,为少而少,为露而露的设计风格让人看了不喜欢。而到了本世纪, 一切已经变得和谐了。衣着设计的目的被时尚报刊杂志冠以了各色的说辞,拐弯 抹角地牵动人的思维也偏离了原本的少不少露不露的着重点,而是一切跟着时尚 的理念去走动,或说清新活说亮点地扮演着观摩者的角色。吊带、蜂腰、热裤、 抹胸等等的名词听上去比事先的露脐装、超短裙等文明得多。   老实说我真的绝对不是为了观看异性才到王府井来的,那个目的下我常去的 有另外的地方,在这里不多说。来到王府井,本身就已经是了目的,就像一个为 其名字所招引而远道而来的人一样。他们来了之后要走要拍照,我只走不拍照; 他们来了之后要吃饭吃零食,我只吃饭不吃零食;他们来了之后要抬头看看一个 又一个大楼的店名,而后有目的或无目的地进去,我来了之后不看店名,毫无目 的地进去。如果说我还有刻意的时候的话,那么一般来说只是吃饭与去厕所了。 忘了多久了,王府井大街上唯一的厕所是一条胡同通到东面的一间小土厕所。现 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有的话也肯定不一样了。厕所的收费时代在北京持续的时间 不长,在王府井应该没存在过。   2   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过去的我非常喜欢,现在的我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了,但 还是经常这样的。在这一次又一个春天的到来的时候,我又到了这里。我从北面 的隆福寺那边走过来的,沿途看着过往的人和车还有偶尔的别的动物和别的交通 工具。别的动物比如一个女性牵着的狗。狗是个奇怪的东西,真的很奇怪,单单 想到狗这个名字就已经和奇怪联系到一起了。一条狗的一生究竟有没有自我意识? 我无法想象没有人类的时候,或说人类还没进化成现代人的时候,狗的生活方式 是怎么样的。再说那交通工具,除了车以外还有拐杖。从定义上说,帮助人们行 路的都可以算是交通工具,那么拐杖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吸引人的是这个拄 拐杖的人是一个乞丐。乞丐也是个奇怪的群体,他们千奇百怪。眼前的这个拄着 拐杖的乞丐衣衫褴褛,是属于靠别人的同情心来行乞的。还有的乞丐多是靠了别 人的愚蠢来生存的。在王府井,就是一次啤酒节的时候,我被几个年轻女性叫住 过,她们叫我的瞬间我就知道了其目的,接下来先是自我介绍,而后就是求助。 她们会说自己是哪哪来的人,而后种种原因,没有了回家路费了,先借上一些。 我以前曾建议过这样的人去找警察帮忙,警察已经无聊到没事乱抓人玩的程度了, 他们应该是乐于做好本职工作的。但这种变相乞丐当然更乐于本职工作,我想那 一次我的建议后换来的是她们背后的嘲骂。这样的乞丐我曾施舍过一次,后来经 过了几次缺钱后的索思后明白了。那次施舍给人的几十元,良心上我更想给一个 曾经出现过王府井上的没有脚的乞丐。那一次和了几个朋友走过王府井,见了一 个乞丐没有脚,趴在了一块装这轱辘的木板上,双手拖着地前进行乞。友人中有 的竟然见状大笑不止,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见那时大街上更多的人时远远地跑 开了的。   乞丐和美丽的女性都是人……我没有目的地叫脑子里响着这样的一句话,却 又不思考其中到底有没有怎么样的含义。不过我的眼光早已经从那拄着拐杖的乞 丐移到了路上行走的女性身上来了。少了两年前的内心的过分波动,却仍然是感 到舒畅的。比起同性者的各色表情,女性仍然在自己的审美观中处着较高的位置。 但偶尔的长相或者穿着奇特的男性也会夺去目光的。高楼大厦也是,容易被矮小 的古旧建筑抢去镜头。更能够吸引人的是破损的建筑,或者是为修缮或者是为拆 除改建,或者单单地为了拆除。王府井大街上一向光鲜夺目,也一直存在着不停 地拆除改建造成的废墟。那些废墟一般是没有人关注,所以容易被人忽略。而我, 其实也并不怎么关注废墟本身,只因为没有了别人别的关注,所以总能记住走过 废墟的时候知道那是废墟。   比废墟有趣的是拆除中的光鲜的装潢背后的断壁残垣,拆得一半的就更有趣 了。招牌灯的塑料外壳里的未坏的单个小灯泡也成了垃圾,混了碎砖碎瓦碎水泥 块中,等待着将来用作填箱的作用。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自己还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喜欢到处拣一些这样的破烂,导线电池什么的,体会那一种变废为宝的乐 趣。不过后来那乐趣还在,却很难再付诸行为了。人的成长中,乐趣总是难以磨 灭的,但却不得不被剥夺许多行为的自由。许多乐趣得不到释怀,就必须换了别 的方式释怀出来,于是越是成长,做的事也越是莫名其妙。小时还有一种爱好是 对“探险”两个字特别敏感。那个时候经常一个人或者只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去 到深山中密林深处,去进一些废旧的工厂的车间中。其实现在这种漫无目的的闲 逛或许就是那时情趣的延伸吧,那时走的是无人的荒野,而这时是这人群拥挤的 王府井。   我注意到那个拆了一半的建筑,四五层的样子,就在王府井大街的边上,竟 然没有人给个怎么样关注的眼神。那建筑被围起了不雅观的绿色纱窗网,还搭了 不多的脚手架。这时候没有人再修建。侧面一边的墙已经拆完了,而面朝大街的 这一面上,还挂着许多海报广告什么的。门已经没了,可以看到里面的楼梯,上 面也是有着破碎的砖瓦。我有一种想进去看看的想法。这里原来是什么?我思想 着以前对这里的印象,好像是个比较杂乱的商业楼,一层二层有着眼镜店什么的, 高层上应该是写字间。写字间是属于白领的概念,其实对许多人来说是很陌生的, 就像对我也是这样,尽管我曾经在写字间中度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但还是陌生得 很。我曾经是借了朋友的写字间当住所来用的,到现在不明白究竟用它来写字的 人成天除了吃饭睡觉都还做着什么。   我拨开了围着的绿纱窗网,低头钻进了脚手架的里面。需要说一下这时我的 衣衫也应该属于光鲜的,和大街上的其他人和谐的。或许钻进脚手架的人不该是 衣着光鲜的人,他们的职业也被叫着不知道是农民还是工人的民工。我曾经以为 做一些别人不做的事会吸引目光,不过这时的我早就不这么认为了,就像这一次, 我根本没有设想会有人对我进入这间拆除中的建筑会给怎么样的关心。我早就知 道了,其实连警察,连这里施工的人也多半是不会关心的。许多时候,对于一个 陌生的地方,看似私有领地的地方,总能看到许多人进出自由,而一些人的进出 则是需要被盘问,要登记,或者被拒绝。但若真的试一下,许多这样的地方是给 自以为自由的人自由的,也是给以为不自由的人不自由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了追求怎么样的自由而进的这间建筑。走到了里面的楼梯上, 到了二楼,见到面前是一条脏乱不堪的楼道,楼道的一边是一间墙已经拆了一半 的大房间。或许曾经这里是个什么卖场,而如今只能说是废墟了。另一头是几个 小房间,也都空了,这就是所谓的写字间。在对着街的一面,几扇窗户居然还关 着,但都已经破损了,有光线,但远没大街上那么光亮了。有必要说一下,这时 候正是大白天,王府井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大白天。   整个拆除中的建筑上难道就没了人了吗?想到这里,我就又有了那种成就的 感觉了。试想身边的那间破房间或许正是曾经许多年轻男孩为女友所缠薄了腰包 的场所,那行为包含了商业的情感的文化的书卷气的沧桑味道的各色理念进去。 而此刻,呈现了我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块残破的即将成为废墟的地方。人们关心的 废墟都是些年头久的,这里不在其中。这里只拥有过去,没有了未来,甚至不如 那街口的铜铸骑货,会留在怎样的照片中。   我上了三楼。三楼没有了大的房间了,都是一间又一间的写字间,破坏得还 不严重。走到楼道另一头,还有另一条楼梯通向四楼,但不到二楼。每个房间的 门都没被破坏,都敞开着,里面有着一些或脏或旧的物事。有一间房间里有一张 折叠床,看似还能用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否会考虑将其带走。 楼道里和房间里的灯还有几盏看似完好的,但按动开关后都不亮了,不知道是灯 坏了还是这个楼已经断电了。   我惦记走到楼道尽头,从那被拆掉的墙处看看王府井大街事的景色,却见了 楼道尽头被一堵粗糙的垒起的砖墙堵住了。这个垒墙的行为让人很费解,难道这 楼不是要彻底拆掉,而是要砍去一定的宽度吗?我又到了另一头,顺了那楼梯上 了四楼。   三楼的光线就已经比二楼还要暗了,而四楼竟然没有一个窗口是完全透光的。 几扇窗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着,只有几道光线照进楼道里来,可以看出地面物 件的形状,却看不清小一点的细节。那窗不光挡住了光,就连声音也消除了许多, 细小却又嘈杂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听去让人想道的是一台午夜收音机,而不是这 大白天的繁华的王府井大街。   四楼的结构看去和三楼一样。但黑暗中看不清的情景更能勾引起我的好奇来, 我还是想在楼道走上一走,看看地面和房间里都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因为黑暗, 我打开了打火机,照了一下,刚好发现脚下就有一张肮脏的报纸。我拿起卷成一 长筒状,点了起来,顺着楼道走下去。   到了第一间房间处,我照了照,发现里面空空的,有的也只是碎砖瓦,门口 的脚下有一条破木头,刚好可以用来点火。木头燃烧发出的光是不强的,每一个 小时或长大后玩过火的人都可以知道,用木头来取暖可以,但木头的火着得再大 也不比蜡烛的光线强。   我就着这样一点点的光亮到了第二间房子前。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间房间 竟全然不同。一张单人床摆在墙角,边上还有一张小桌子,床上还有一团被子, 但不见枕头。莫非这里还有人居住么?我不解地驻足了片刻,而后想如果有人的 话,那么肯定应该有照明的东西的,我不妨找找。我到了桌子边上,拉开了抽屉, 里面东西不多,果真发现了一只燃过的蜡烛。点燃了蜡烛,才看清了房间。四周 的墙上有着杂乱的污渍,床和被子也肮脏不堪,只不过没有碎砖瓦土块。很显然 的,是有人在只里住过的,而且似乎还要住下去。   谁能想象,就在王府井大街上,有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   我闻到了被子上和四周传来的古怪难闻的气味,不想在这里久待,想看看下 一个房间里是否还有别的新鲜的东西。而正这时候我听到了楼道里的一点响动。 是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回来了?我想到这里,定了定神细细地再去听,那声音却没 了。又过了一阵,又听到了细碎的声音,起初在隐约的街上传来的喧闹声中还不 大清楚,不过到后来越来越清楚是人的声音了。进而一道光扫过门前的时候,我 明白那肯定是一个人了,在拿着手电晃着。   这时的我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打招呼,对这个陌生的人,他是住这里的那个人 吗?还是和我一样的好奇者而已?在我正思索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前。 一道强烈的手电光照向了我的眼睛,我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感觉一个高大的 身影在了面前。接着手电光没了,那身影也倏忽一下闪开了门口,再就是一阵脚 步跑开了。   我本是想等那人进来之后向他解释的,而这时候我也感觉道了自己的可笑。 这样一种只能发生再荒谬场景犹如这篇文章之中的情景,一切哪里还能如同我平 日走过王府井或者其他繁华地段时候的理念呢?   我于是开始猜测,猜测一切不可能的可能,猜测一切不可能发生的即将发生。 就是这种猜测让我低下了头,看道了床的下面的两只脚。我拉着那两只脚,拉出 了一具无头尸。从尸身的体型来看,是具男尸。如此地联想开来,我料定住在这 里的人一定不是一个平常的人,而且很大的可能会是坏人,再而坏到杀人犯。那 么刚才跑开的那个人,他难道就是这里的主人吗?很有可能是的,我想像我这样 的好事者虽多,但在这同一时刻走到一起的可能性还是小的。那么那个人的跑开 为的是什么?他见到了我,把我当成警察还是什么?其实我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性 别,但就此情此景,人们都会容易和男性相联系的。   这一刻的我应该可以说是身处险境了吧?一个昏暗漆黑的角落,一个跑开的 人,更有一具无头男尸……   那危险是一定要来的,我听到了楼道里再次传来的脚步声了,是从楼道的尽 头我上来的那个楼梯的方向传来的。那脚步声在快到了我的门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时的我静静地等着,等着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忽然一道身影飞快地晃在了门前, 我试图去看清那人的模样,却不得不更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人飞掷向我的一件物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晃了一下身体。那东西砸在了身后的墙上,力道很大,撞得 粉碎,好像是个花盆。接着另一件东西飞了进来,不是向我,而是砸向了那蜡烛, 将蜡烛砸倒灭掉了。   我抄起了地上的明火已经灭掉但还带着火星的木棍,飞快地冲到了门口,准 备借着抡棍子作掩护跑向楼道中间的楼梯。但还没有等到我的棍子抡起,一块砖 头或者石头的硬邦邦的东西已经敲在了我的肩膀上,接着我棍子也掉到了地上。 我顾不得拣棍子,拔腿向楼道中间的楼梯处跑去,黑暗中隐约见那人却没有追我, 而是跑进了那间屋子。我跑到了楼梯处,快速跑下,向赶紧跑到三楼跑到二楼跑 到一楼跑出这个即将成为废墟的大楼。但让我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三楼和四 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竟然有着一道锁死的铁门。而我上楼的时候是直接从楼道的 尽头处上来的,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扇门。竟然一切都这么凑巧!   我尝试着踹开那门失败后,就赶忙又跑了上四楼,想看看楼道另一头是否也 像三楼那样垒起了砖墙。因为在外面我见到了这幢楼房已经拆掉了一侧面的墙, 而楼道里是漆黑的。结果走到了这一边的尽头我发现,堵住那里的不是墙,而是 另一扇铁门。奇怪,究竟是为什么一幢已经快成为废墟的建筑,还安这样的铁门 做什么?难道真的不是完全拆除而是要部分缩宽吗?   这疑问干扰了我对眼前昏暗中景象的分辨能力,等我注意到前面的人的时候, 那人已经走到了楼道中间的楼梯口处了。隐约还见了他手中提着的长长的东西, 我开始并不完全断定那是枪,但已经可以肯定用“杆”来作量词是比较确切的。 我确信那是一杆枪是在那黑影将其端平对准我的时候,我猛地向前扑倒在地,就 在同时我听到了响亮的一声,而后感觉身后几道光线射了过来。是那枪打穿了身 后的铁门,原来枪的威力真的是这么大!   我不知道那人知道我是扑倒的,还是认为是将我打倒的,他接下来握住了强 栓似乎要上下一枪。我随手抓起了地上一块砖头,跃起身来拍向了他。是的,这 时候我已经断定他是一个男人了。他可能是以为第一枪把我打中了,见我跃起似 乎还很惊惶,后退了一步。我的砖头砸在了他的胸前,角度的缘故,没有造成多 大的伤害。而他却狠狠一搬手中的枪,把我手中的砖头搬掉了。而后那枪杆向我 的头砸了过来,我伸出胳膊来阻挡,那枪托正砸倒我的手臂上,很疼,但我也顺 手握住了那枪。我刚一握住那枪,他却双手拽住了枪杆猛地一拉,枪又被他夺了 去,而且不知道枪的什么部位还剐痛了我的手,我感觉到手已经在流血了。   而这时候我已经和他换了位置,我在了通向楼梯所在方向的这一边。我想立 刻向楼道尽头撒腿跑开,但见他又在上子弹。于是我急忙从地上抄起了一条长长 的东西,起先我以为还是木棍,但后来拿到手里才知道是一根不长不短的角铁, 上面还沾着水泥。我狠狠地向那人身上抡去,他用枪挡住。我而后又向他身上砸, 他再想用枪拨开,却没有拨中,被我砸在了他的头上。我心中刚是一喜,却见他 似乎并没有疼痛而来的叫嚷与抱头的动作,而是在我这一挥命中后的片刻茫然时, 将枪口举向了我。   我绝对不能后退,一旦拉开一点的距离就危险了,我不能让他这一枪打中我。 于是我用手中的钢材格挡住了他向下压的枪身。接下来的力量较量中,我支持不 住了。他的力气数倍于我。在近乎绝望的时候,我忽然生了一计,放松了抵抗的 力度,向前扑了一步。那枪身一下拍在了我的肩上,而后扳机扳动了。我感觉耳 边如同雷鸣一样,而后全是高频率的回音一样的鸣叫声,已经失去了其他声响的 分辨能力。这枪响的同一时间里,我的角铁刺向了他的腹部。   若是手中的角铁再尖锐一些就好了。我相信那东西已经刺破了他的肚皮,但 没有刺进去。这时候他应该想的也是要是那枪能打中我就好了。我没有用双手做 无用的捂耳朵的行为,期盼他能去捂他的肚子,但是他也没有。我狠狠抓住枪夺 了一下,还是没夺过来。但这时候他已经被我刺伤,我赌了一下决定立刻跑开。 在我跑到了楼道尽头的楼梯处的时候,刚一拐弯便听到了身后的另一声枪响,如 果我的动作再晚一点的话,我的命就完了。我赶快跑,跑下了楼,而后跑到中间 的楼梯处,想赶紧向楼下跑去跑出这建筑。但刚刚要到了三楼中间的楼梯时,我 听到了从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是从上面下来的。可那里不是有一扇铁门吗?难 道他能打开那铁门,还是铁门本身根本没有关上吗?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了,转身朝身后又跑了回去,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我身后 的地面上溅起的碎砂有一两粒似乎飞入了我的身体。   我飞快地向楼上跑去,又到了四楼上,我安静了下来想分辨谋杀者追来的方 向。耳中仍然又着嗡嗡的鸣叫声,让我担心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时候怎样的一 个错误都将是致命的。该死!如果早知道他的房间里有枪就好了,那么这局面的 主宰者就会是我了。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问都不问就要对我下杀手? 天,我竟然忘了他的房间里那具男尸了。那男人就是被他杀的吗?他为什么要杀 他?难道杀我是为了灭口吗?还有别的解释吗?应该还有的,比如他是个警察, 在等待一个亡命徒。而我偏巧走到了这里。那么现在他无论是谁都是要杀我的吗?   这问题又一次被脚步声打断了,进而被枪声给除了答案。他是从我身后来的, 感觉他要到的时候,我又一次趴下了,而后那枪声就响了。随着我将几块石头砖 块掷了下去,他又返回了楼下,该是去上枪了。如果他追上来倒好了,我可以飞 快地从中间的楼梯处一溜跑下去。那个门到底是开着的是关着的?我的耳朵渐渐 地好了起来,听倒了楼下再次上来的脚步声。这时候我有些难以忍受了,抓起着 地上的砖石狠狠地砸了下去。我甚至想躲都不再躲了,就这么和他拼了!在他又 将抢举起的时候,我用一块砖头看准了他的头部拍了下去。这时那枪没有响,砖 头的力道太猛了,他不得不用手去扶脑袋了。我想赶快跑向楼道中间,却刚是一 转身,身后他的枪又响了。但这一次伴随这接下来的感觉,不止耳中的轰鸣声, 还有就是腿部的疼痛。   我身子一踉跄摔倒了,再想站起来,腿上的伤口便钻心地发难。他从楼下跑 了上来,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手电。我的手起了一块石头,又要飞掷向他,却被 他的枪杆一下拍在了手背上,丢失了这可能是最后的报复机会。我感觉眼前忽然 是一阵金光闪起,是他的枪托砸在了我的头上。而后身上也一处一处地疼了起来。 看样子这是他对我砸伤他的报复,我感觉全身一处痛过一处,双手不停地招架与 挣扎,无意间我的手碰到了地上的一件东西,那东西划伤了我的手指,但这样的 伤已经丝毫不感觉是痛了。我摸到了一支钉子,把它紧紧握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 等待着我的机会,而对捶打下来的枪身,依旧作着表面看去没有效用的反抗。   黑暗中的视觉不敏感,让位给了其余的所有感观。我的听觉、嗅觉、味觉、 触觉都在时时告诉我身体的伤痛与不舒适。我在喘着粗气,似乎是等待着气力缓 过来,不过感觉更像是在等死。我已经听到了打着我的人的疲累的喘气声了。他 终于停了下来,而我头上的血却一点也没有停止流动的迹象。   施暴者的枪短时间起了拐杖的作用,他拄着枪深呼吸了几下,而后缓缓地把 枪端了起来。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过,黑暗中我也看不到他的脸,更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仿佛是清晰地看见了他那凶恶的目光,以及听到了他并没 有喃喃而出的话:“去死吧!”“死的是你!”与此同时,我的声音止在了声道 中也并没有发出,但身体却拼尽最后的力气飞跃了起来,用夹着钉子的拳头击向 了他的胸前。   随着一声嚎叫,我松开了手,将那钉子留在了他的心脏位置上。他挣扎着双 手狂乱地挥舞着,那杆枪掉在了地上。这一击足以使他致命了,我见他已无心拣 起地上的枪了,而是拼命地挥动这空空的双臂向我身上砸来。经历了适才的遭遇 的我对这样的打击已经还不在乎了,我边躲避着他的攻击,边拖着受伤的腿后后 退着。终于,他倒下了,但仍在挣扎着。我后退着,后退着,其间想上去拣过那 把枪彻底地结束了他,但更想着尽早地远离这里。   我从楼道中间的楼梯走了下去,见到了刚才拦住我的那扇门,那门竟然还是 关着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我忘记了楼道的房间里还有一具男 尸呢吗?难道,难道真的是一些玄幻的事情发生了不成?可,可刚刚和我搏斗的 分明是一个人啊!我分明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个想要杀我的人!   下到三层,光线虽然还是暗的,却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身体了。我那进来时还 说是光鲜的衣服,这时已经满是鲜血和污迹。我的全身都在作痛,以至于无法确 定痛在哪里,就像哪里都很正常一样。到了二楼,更加地光亮了,那个曾经的卖 场,我很想此刻去那里休息上一阵。是的,曾经这里那么地热闹过,不过那热闹 能热闹过适才的我的遭遇吗?终于,终于下到了一楼了!终于,终于可以离开这 里了!我望见了王府井大街上的行人,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衣着光鲜,一个又一个 地南来北往着。年轻的女性,一个又一个地比较着漂亮。活力的青春,犹如这大 白天的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3   我衣衫褴褛地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像以往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等待着下 一次路遇给我一个可以算是有意义的时刻。路上的行人熙来攘往,却没有人肯给 我一点关注,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平平常常。   教唆之《西直门外》   1   终于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咒骂西直门立交桥的声音了。那桥让有车阶级和步行 者都只看到交通中的“交”,而看不到要怎么才能够“通”。我不知道从那里走 了多少次了,不过到现在还真的回想不起被桥分割开的四个角是怎么通起来的, 竟然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想到过骂上一句,我对自己也感觉到奇怪。   地铁的西直门那一站是一个大站,上下车的人都比一般的站要多一些。如果 说复兴门换乘站人多不奇怪,而像西直门和公主坟这样的站为什么也这样却实在 费解。这里我说费解,或许有些人会向我解释一下原因,其实那些原因我也本可 以说清楚的,请不要解释了,让我费解一些吧。这世界许多东西越来越让人明白 了,似乎是有着某些守恒的关系,弄得另外许多更贴切的问题越来越糊涂。所以, 我希望类似于西直门地铁人多这样的费解还是多一些好,让我能把许多原来明白 后来不明白的东西重新明白过来。   2   我曾在娱乐界音乐圈边缘走过一回,那个时候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我不明 白为什么一个人写得一首破烂歌曲一卖就是八千块钱还抱怨说少;我不明白为什 么一个署名问题的精神损失就值到了二十万元;我不明白有几个脸上挂了十来个 钉子的人唱的是什么;我不明白当时台下的观众手中的瓶子开始为什么只是晃荡 而不是扔上台去;后来他们仍了上去,我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仍上去。   一个领域被叫成圈子就带了许多神秘的色彩,许多事都很奇怪的。一次一个 广播电台办了一个原创歌曲的节目,我和朋友去了被告之要交三千元才可以。我 作词作曲演唱的歌,在你的节目播放还要我掏钱。这样理所当然的理论曾有不少 的机构解释过其合理性。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就是这么去了一次广播电台的节目。 后来我的一个朋友去了电视台录节目也没交一分钱,我知道更多的歌手是要收钱 的。一切都很合理,我知道一切都很合理。   3   我那个时候就写了一首歌叫《西直门外》,有几句是这样的:“左边的又怎 样,右边的又怎样,索性地看着一份理想打碎在前方……”我忘了起初给我灵感 的原因了,倒是这首歌写好后我经常唱着走在西直门外大街上,去追求头脑与物 理实在的融合。那种融合是没法解释的,可以简单说是闲溜达,一个“闲”字可 以囊括太多了。   我不信无目的的游荡只属于逛商场的女孩子们的,我相信每每游荡在西直门 外的时候过往的擦肩者里就有许多我一样的。有时候两个背着吉他的迎面走过, 或者两个长头发的年轻男子迎面走过,或多或少都会相互瞥上两眼。但为什么我 无法确定谁又是这样的人呢?要知道如果确信了的话,那或许将有一次路边便宜 的酒局,那是我们都追求或等待的,就像许多其他的诸如此类依此类推的东西。 真的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4   那一次是在一个深夜,我从一个朋友家里出来。那是一个大我两岁而且事业 有成的朋友,或说就是前一篇《王府井》中提到的那个雨天大作家。去他家的原 因不是这里要说的。那次他出去办事我在他家等他,等深夜他回来的时候在门口 就叫了我出来,而后塞给了我一百元,让我打车离开。我看到了黑暗的楼道里的 一个女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朋友还算是腼腆的,换了别的朋友不会有这样的 事。   打车对我这样的人是个古怪的概念。其古怪性在于许多时候和许多人在一起, 最后付费的总是我;然而单独一个人或者和某类朋友一起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 去哪里要打车的意识。那次我便一个人从朋友家出来,走上了一段路走在了西直 门外大街上。到了那便不由自主地唱起了《西直门外》:“左边的又怎样,右边 的又怎样,索性地看着一份理想打碎在前方……”   忘了说方向了,我是从立交桥走向动物园的方向。那个时候西直门那边还没 有城铁及相关的建筑,我说不好那具体的模样了,两边应该都是关门的小店铺, 路上的行人应该比躲了车里快速移动过的人数要少,偶尔的过客也该不是那种漫 无目的的游荡者。那次我也不是无目的的游荡着,我是一个正在赶路的人,时不 时有一两个出租车在耳边按着喇叭,我便轻轻摇头表示拒绝。   我忘了在那次西直门外的开始的几分钟里,头脑中想的都是什么,那些想法 渐渐地带我进入了那种最熟悉的漫无目的的状态。漫无目的并不是不想东西,思 想和目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许多的时候我们的头脑都在不停地思想着,但就是 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次的思想让我流出了眼泪,让我想着必须要有啤酒来满 足那时情景心态的所需。我那么一想,就有了卖酒的地方了,我就用那朋友给我 的那张百元钞票买了酒喝了起来。   我喜欢喝酒,所以就喝到了天地微颤的地步,而后又提了两瓶一边喝着一边 向前走去了。后来走到了前面的一座过街天桥处,我开始反胃,进而是呕吐。呕 吐完之后,我开始坐下,开始用手中的两瓶酒补充适才吐出的部分,好维持那种 喜欢的醉感走完余下的路。   那时候应该是有一个陌生人在的。就像前面我一想应该是有卖酒的酒的就有 了,这个陌生人也是我一想就有了的。不过我当时忘了设想得如何详尽些,或许 我应该将其想成一个女性,年轻漂亮的才好,会在路的对面和我注视许久,随后 会走过来。当时我忘了想这么细致,只得任着这个人自己去随意支配余下的情节。   他是个年轻的男子,站了天桥上面。我看到他起初是双手扶在了栏杆上,望 向长长的马路。他是戴着眼镜的,好像还是有色眼镜,在晚上戴那个让人很费解。 我当时是真的很费解的。迎他而来的车的灯光照在他的眼镜上,反过光后被我看 到的多半片镜片的亮光,而背他去的车的尾灯经了那眼镜的反光之后,我只能看 见细小的红点。我就那么凝视着他的眼镜许久,不自觉陷入了迷离幻化的想象之 中,竟以为那对镜片是固定的了。待他随后头部的一次剧烈晃动我才从自己的思 想中回悟过来,开始关注他下一步的动作。他的头晃了一阵之后,开始俯身,从 桥面上抓起了一瓶和我一样的啤酒,而后仰首喝了几口。喝完后,他转过了身, 顺着马路的另一个方向,继续着刚才远眺的姿势。他的背面没了能反光的可以吸 引我目光的东西,于是也低头我喝了两口酒,双眼和他一样沿着马路望下去。   后来他又开始喝,我也喝。这个阶段结束于他身上电话的铃声。他电话铃声 响的时候,我感觉我起初认为他也是一个漫无目的者的想法是错误的,他该是在 等人吧。或许他在等着一个女人,或许那个给我钱叫我打车雨天大作家刚才就是 这样的。   我听见了他在桥上说话的声音,很小的声音。起初的时候伴随着那声音的是 他身体的无规则的运动,后来他的一个突然动作来了。他又面对了我在的这边的 公路,但始终没有看向我。他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像刚才那样握在了栏杆 上。随后我看到了那对反光的镜片再不是固定的了,而是时高时低地动着。我听 到了几声他发出的比之前大了许多的声音,但都是片断,不能从其中推导出他那 电话的主题属于什么范畴。只听到了诸如“你说什么?”、“什么!”、“不 对!”之类的话。再往后是他仰头的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   那通话结束后,他稍稍又望了一阵车流后忽然又是几声大笑,之后将手中的 电话狠狠摔向了桥下。再之后,从他的嘴里出现了一系列的没有章法逻辑的话语 或词语,我只能听懂其中几句明显是骂人的,而且对什么对象都适用的脏话,其 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前面说过他有瓶酒的,那么下来的情节按理说该是他喝了两口而后把瓶子摔 下来了。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的,我一想到这个合理的继续时,他便也表演出来了。 那瓶子砸在了公路的正中央,随后是一阵刹车声,一辆轿车停了下来。一个男人 从车上走了下来,指着桥上的人叫骂。我这时想那人应该还有一瓶酒,他会再扔 下去砸向那男人。但他没了,他似乎也正在找,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我,应 该是看到了我也在喝着酒吧。我等着下一步他过来拿,但还没等他来拿的时候, 一个女人从车里出了来,把那男人拉回了车,之后那车便开走了。   我等着看桥上的人继续进行最后的表演。他的一只脚已经迈过了栏杆,而后 他看向了我,发出适才一样的笑声。伴随着笑声他叫喊着:“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我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没人听得懂你。”而这话却被他听到了, 随后又是大笑着喊着:“没人懂吗?难道就没人懂吗?没人懂吗!”之后他从那 过街天桥上跳了下来。   他的着陆不像瓶子一样,赶在了刚好有车过来的时候,因此没有了急刹车的 声音。一辆车开过时,已经是二十几秒后了,这时间他一直没有动过。那车离开 近了他后放慢了速度,之后绕过他开走了。   我望着地上一直没有动静的他,以及他前面那摔碎的酒瓶痕迹,心中很是担 心。我害怕玻璃。真的!我一直害怕看到玻璃刺入肉体并碎在其中的情景。不过 还好的是,他无法像瓶子一样,有一个投掷者给一个初始的水平速度进行抛体运 动,只能是自由落体。我走近了一些,没有看到有瓶子的碎渣在他的附近,相信 更不会有会刺着他的了,这才放心了。   5   后来我发现自己那瓶喝了一半的酒找不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又开了剩 下的一瓶,痛快地喝上了几口,之后继续赶路了。   刚又走上不远,我听到了前面传来了一阵歌声,待仔细一听,那歌唱着: “左边的又怎样,右边的又怎样,索性地看着一份理想打碎在前方……”   这,这分明是我所写的《西直门外》啊!我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见到了一 个长发的男青年抱了把吉他坐在了路边,边弹边唱十分起劲。他微笑着冲我了下 手,那眼神似乎是认识我的样子。我也感觉他面熟得很,正在思索的时候,见他 已抓起了一瓶啤酒举向了我,这动作多年来我都是喜欢的。   于是我赶紧想着举起手中的酒瓶和他去相碰,却发现手中空空的,我不明白 那瓶酒又丢在什么地方了。   教唆之《双榆树》   1   2003年的一天,我在384路公共汽车上看见了车窗上贴着一份告示。那告示 说,为了中关村科技园区的建设,市公交系统决定不久后取消384路公共汽车。 在那份告示上,还有一行水笔写上去的字,写着:“陪我长大的384啊,我不要 你走啊!”   现在,两年过去了,384路不但没有消失,而且还加长了距离。以前的384或 许是北京最短的一条公交线路,从颐和园北宫门到人民大学,骑车的话不到半个 小时也足够了。但384路的线路左拐右扭,沿经许多别的常规线路不到达的地方, 因此这条线路是必不可少的。   我起先乘坐384,是因为那时经常去双榆树一个朋友家。那个朋友被众人称 作兔子、兔爷等等,我更爱叫他一个含了脏字的外号,而且爱搂着它。(这里说 明一下,提起这人的时候我习惯用“它”这个字。)不过这个朋友不是这篇文章 要写的,仅仅是为了交代一下或许对于文章并不重要的事实而已。   我从北宫门上车,经过西苑到了前面的拐弯处拐向南方。现在对那段路的所 有印象还都是四环没有建起来到时候。那时候果了芙蓉里,车子便会拐入海淀镇 西大街南头处的路段,而后停在西大街以东百余米的地方。那站的站名就叫海淀, 那时的海淀区政府就在站牌的旁边。而且站的对面有一个海淀图书馆。现在那里 全都没了,成了什么样,相信媒体会津津乐道的。关于海淀,我曾经用过不少文 字了,而且以后不知道还要用多少,即便这“教唆”系列里或许仍免不了单出一 篇来写她的。这里我要说的也是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384路公共汽车,我好像 出了双榆树外只在海淀这一站是经常下车的。   384路开到了白颐路上,如果只是右拐还有两站地也便到了终点人民大学了, 可它偏要先向左转,而后开到中关村路口拐向中关村一街,再右转,开下去,开 到知春路,再一个转,转到双榆树站。而后再下去就到终点了,我不得不说我印 象中好像从来没有乘坐到过终点人民大学。另外要说的是那个兔爷的家在双榆树, 而离他家最近的车站是知春里车站。   2   一首歌《失去你》,歌词如下:   人潮是急流的漩涡 数不清红男绿女擦身过   隔着冷冷玻璃的橱窗 美丽的背后是虚伪冷漠   街道上车辆在交错 穿插着错错落落的灯火   赶赴另一个疯狂周末 快乐的背后是空虚失落   天色已经深沉 满眼迷惘的灯 满街彷徨的人   内心却逐渐冰冷   失去你 我终于认清楚原来的自己   因为你迷失的心也因为你清醒   告别一切错误   在黑夜降临以前 在黄昏    随着一切心碎的结束 告别孤独   这首歌,是一盘名为《一生好过》的专辑之中的A面第二首歌。这盘专辑封 面上画着我的偶像,可以说是一生唯一的偶像郑智化。这盘专辑的风格和他其他 的专辑都是难吻合的,对于这个专辑的怀疑自早就有了。直到后来在一个网站上 得到了权威的否定答案。这答案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但这些歌的神秘作者和演唱 这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假以郑智化呢?   尽管时间上,我多了不少由内心由衷佩服和敬仰的人,但我知道不可能再崇 拜另外一个人作为偶像了。2002年1月19日,通过那个歌迷联盟的网站的聚会, 我终于见到了这个偶像。事实上当时我好奇的问题也就是《一生好过》的作者问 题,不知道他是否也不知道,还是他知道而不想向别人说起这事。那一天,在众 多成功人士组成的网友队伍里,我没敢发言。那两天的聚会我第一天晚上住了一 个南城的网友家里,第二天问他借了十块钱乘车回家了。那段时间正是我的一段 最失败的岁月,或许迟早会花个百万字去写实或夸张,这里不多说了。   《一生好过》的作者到底是谁?这个答案似乎没有任何人关心过,似乎是人 生谜团里的一个永远无法解出的问题了。这里我只是想说的是,曾经有段时间里, 差不多每一次走在双榆树那边的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唱起《一生好过》专辑里 的《失去你》这首歌。不知道为什么,真不知道为什么,起初的时候经常去找兔 爷,后来也不找他了,也找不到他了,但我还是经常愿意在那一带游走。特别喜 欢走到黄昏的时候,而后唱那歌的最后一句:“在黑夜降临以前,在黄昏,随着 一切心碎的结束,告别孤独。”   3   双榆树,或者说包括知春里等周围的相关地带。这一带我一直觉得是整个北 京最适合居住的地方。稍微了解点北京地理的人都知道这里占尽了地利,中关村 地区的被肆意糟踏对更多的人又是一个好的天时。   干净!如果挑选一个最简单的说明这里让人喜欢的原因,我就只能挑选出这 样一个字眼了。双榆树真的很干净。西大街,中关村路口的那些盗版毛片,那些 刻章办证,似乎在这里从来没出现过。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北京的社会治安条件 极其差的时候,白颐路上人民大学到魏公村的一道几近无政府状态,经常听说有 光天化日下拦路抢劫的。据说警察们见到那些人就早早躲开。我没亲眼目睹过那 些,只是在当初的西大街上,大白天被一个人撞了一下。起初我只是暗骂那人走 路不长眼,后来发觉不对劲时候摸了下口袋已经被翻过,还好那次里面本来就是 空的。后来的公务员加薪之后,都说治安是好了,听不到无政府的拦路抢劫了。 不过两三个月前,我还是在中关村一街的地方看见过有人大白天从背后追着一个 骑自行车的人进行扒窃的事。不过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这之类的事我从未在双榆 树一带发现过。一次也没有,作为一个并不居住在这里的常客来说,我一次也没 有见过。   4   各地的风俗小吃大吃源源不断地往北京传着。一些本属于北京的东西也在一 点点地从古老的食谱里挖掘给大众。   炒肝据说就是北京的地方小吃。反正第一次吃炒肝绝对是在双榆树吃的。那 个时候听兔爷说多了,还以为像韭菜炒鸡蛋似的那么炒,后来才知道原来看去像 豆腐脑似的。到底那是怎么弄出来的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就像豆腐脑怎么弄出来 的我也一点都不明白一样。   更早些,我第一次吃西安的肉夹馍就是在双榆树。那里的街边几个饭馆的旁 边有个卖熟食或者大饼之类的门脸。最开始听到肉夹馍的名字的时候,还十分不 明白,因为明明是切开的馍夹着肉,却反叫肉夹馍。那个时候还上着高中,遇见 什么不明白都爱探究。后来查了现代汉语词典,直到了“夹”字有阴平阳平两个 音,阴平的是动词,阳平代表两层的意思,就像“夹被”、“夹袄”的意思一样。 “肉夹馍”一词中的“夹”显然该是阳平的音,不过好像一直在被人误读着,没 有人有意图去纠正过。其实就像“因为”的“为”一样,本该是读去声的,好像 根本没有人关心过。   5   兔爷曾经说过双榆树那边有个女性特别美。我一直在怀疑它的审美观,其中 尤其不能认同的就是它认为金发碧眼的女郎比东方女性好。我忘了听兔爷提到那 女性到最后我见到她过了一年还是两年。那次我和兔爷一起在双榆树他家外面, 后来它指着一个看去身材很好的女性说那人好像就是它说的那个。我记得当时自 己是一点也不看好的,那时候对女人的身材方面我没有任何好坏的看法。我记得 那个女人的头发不长,当时好像穿着一身白,忘了是冷季节还是暖季节了。不知 道为什么,多少年来我总爱设法去回忆那女人的模样。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或 者从来没有清晰过。那身影在我的脑海里似乎越来越完美了似的。我不知道是为 什么,我不知道我说出来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6   我忘了那次是我学会抽烟之前还是之后了,当时手中拿着的是一块炸鸡还是 煎饼什么也忘了。如果那次是在我学会抽烟之后,我想那次还是拿了瓶啤酒应该。   那一次我在双榆树384车站等车,至少是边吃着东西边等车。当时要么是还 喝着啤酒抽着烟;要么当时喝的识别的饮料,那么那时应该是在翻看着什么书 的……这些都是次要的。   后来我是去了那个街心公园里,在那里看了两个老人下棋。小小的园子里还 有跳舞的人,还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们。我应该当时一直注视着街道上过路的 公共汽车,因为384路一直不多,要好久才能有一辆。后来我不但没有发现有384 开过来,而且发现了路上的车辆已经堵成了长长的一串。后来,我又发现了有三 三两两的路人正在奔跑着。我不会形容那些姿势,但那奔跑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 道是在赶着看什么热闹的情景。   我于是就由着下意识地自主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那队伍并不整齐,连接得不 太紧密,大概稀稀拉拉延续了一百多米,还有一个拐弯,最后来到了居民区的一 幢高楼之下。那里已经聚了许多人,而且还在聚着。里中有老有少有中青年,有 男有女,有锦衣玉面的,也有粗装遍身蒙尘的。有警察,有穿着另外一种官服的 的人,那该是消防队员,却又不像,更像是清洁工。路口已经塞满了车和人,有 警察在疏通着,不过看来很是困难,有的后面的车明智的已经开始掉头了,前面 也在试图掉头了。我看见有几个人抬着一块很大的软垫子,在往居民楼这边走。 那楼下已经铺了几块了,他们抬着这一块来了之后,一个看去像是领导的警察仰 头看了看楼上,又估算了估算,让他们把垫子铺在了地上合适的位置。   绝大多数人都在抬着头看,而我却忘了起初是因为什么怪异的情形或者只是 简单到类似一个美丽女性的脸这样的抢眼的事物吸引着我一直没有向楼上看。等 我回过闷的时候,抬头看去,只看到了那个主角的一个头部,他站得并不太靠近 楼顶的边缘。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头发应该没有我的长,不如如果那是我还没 抽烟的话,他的头发该算是长的。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再环顾了周身的人,听到他们谈到刚才这个男人已经站到了楼顶的最边缘, 当时所有的人都秉住了呼吸,那个时候我并没注意到。事实上我当时一直在思考 的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这是一场跳楼的戏剧。在路上我只看到了赶热闹 的人,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而在我看到了警察或者消防队员或者是清洁工之前, 我已经明确于内心的是:这绝对就是一次跳楼的场景了。我想不清到底是在哪一 小段的路上突然顿悟的了。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很正常地就从不知道到知道了, 没人太在意那信息的分界是在什么地方。我的叙述水平没有经过专业的磨练,我 不知道读这篇文字的人已经读到了这里,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就写到了这跳楼的 一幕了的。前面我是在写我吃着炸鸡之类的东西,在街心公园的。过渡,存在于 我们的生命中,包含了所有的重要转折点在内,其前与其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光 景,而我们究竟又怎样抉择主宰过一次像样的过渡呢?   我知道这一次的这个主角,那个男青年正是一个主宰着自己过渡的时候。他 如果跳下来死了,那就是一种结局了;如果不跳,那么绝对是另一种;如果刚好 跳下来跳到了那铺好的垫子上,或许他会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吧,那将是不与前 两种情况相同的另一种剧情。   我听到了周身的人有人在议论他的跳楼动机。有人从他的衣着上判断他该不 是属于讨工资的农民工。我于是就等待着看他的衣服,后来他终于又靠了楼沿一 些,那动作便随了周身人的一阵恐慌,同时我看清了他的衣着,很整洁,而且是 一身西装。我于是想一个求死的人一般会在最后的时刻里打扮得好一点的,这很 符合常理,从这身衣服上应该不能看出什么。   我还听到了有人对于其求死态度的真伪性有怀疑。的确的,如果真心求死的 人大概不会这么久还不跳。我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一个人将自己或真或假的死 的欲望公诸世人,说明他的心理至少是存有某些目的的。或许也正是那些目的的 不达而让他们选择了这样极端的做法,而这做法的目标可能是为了一死的解脱, 更可能的是借助这种极端方式争取能达到这种目的。这目的有的可能并不是什么 实在的东西,而仅仅是压抑于内心中的,平凡之中无法表述的东西。   我进行着我的思索,觉得想得都该没有错。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到了这 种地步,他还是不肯说话,还是要沉默地站在那里。他似乎是刻意把对生的怀念 表露给人们,而又故意不让人们知道他留恋的是什么。我觉得规劝一个自杀者最 好的方式不是追问他求死的动因,而是要尽量和他谈些这世界上还让他留恋的东 西。然而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一个人留恋的是什么呢?除了向他询问,我们又能怎 么样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决定要向他询问那些他还留恋的东西,于是我问他: “这世界还有什么要你留恋的吗?”他听到了我的问话之后似乎很惊奇,表情竟 然木然了,我于是又问他:“我问你这世界还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他这回听清 楚了,木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了,都没有了。”我想绝对不会的,他一定有, 一定有的!于是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不跳呢?一定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东西, 让你舍不得这世界的东西。”他这回不但听清了,而且听明白了。出乎我意料的 是他并没有进而去追忆那些让他留恋的,而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而后用那双看 不出任何假意的开心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明白了!朋友,对不起,我知道我让 你们久等了,这是我的不对。”他说着狠狠甩了甩头发,而后目光向着我们扫来, 又扫向了远方,之后身体又转了一圈,环顾了城市的景观。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 楼顶的边缘,我看出他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他就要跳了,我的努力得到了 与预期截然相反的结果。我感觉周身大众的怒目在向我袭来,我想辩解说这不是 真不是我的意思。他终于跳下来了,我的心紧成了一团。   天哪!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吗?在他着陆的瞬间,我的心和周围所有人 的心都放下来了。我听到了四周停滞的呼吸们一阵获释的长喘,他刚好掉落在了 一块铺在地上的软垫上。没事了,应该没事了的。我刚一这么想着,却发现眼前 的景观忽然奇怪了起来。那……那不是软垫!而是……而是一块插满了刀尖的板 子,那个男青年正正地趴在了刀板之上,身体已经被数把锐利的刀子刺穿。伴随 着人们满意的议论声,我看到闪光灯的闪耀,眼前是血红的一片光,出现了一个 黑影,那是象征成功的食指和中指伸出的手势。再之后,我逐渐失去了视觉,而 听觉还存在着人们的欢呼声,嗅觉和触觉都错乱了,我只感觉自己是在一团血腥 的液体中浸泡着。再之后一切感觉都越来越模糊,隐约间我的视觉又出现了,一 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女性的身材,忽然感觉她就是先前兔爷指给我的那个女人……   事实上那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女,我看清她的时候见她正和着别人谈 论着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始陷入荒诞的幻想之中的,等我回过了神, 只见到人群已经开始散去了。听人说那个男青年把楼顶的天窗门锁上了,后来警 察还是打开了。他们说最后男青年跪在了楼顶上,只是捂着脸哭泣着,没人知道 原因。   又是那几个不知道是消防队员还是清洁工的人,开始搬走那几块没有派上用 场的软垫。一个警察向还驻留的人挥着手说没事了,让大家各自散去。一个记者 模样的在像那警察询问着什么,我听不到,想象该是要去采访那男人吧。   该走了,该走了。我又是不自觉地唱起了《失去你》,唱到了“赶赴另一个 疯狂周末”的时候,忽然和迎面走过的一个陌生人肩膀撞在了一起。那是一个身 材彪悍的男人,我们彼此回头看了看,谁也没说什么就各自走开了。他的那双眼 神我总觉得有一视野的罪恶,让我回想起来觉得害怕。我带着那种害怕走在双榆 树的马路上,接着唱了下一句:“快乐的背后是空虚失落……”   8   北京有哪几路公共汽车是无人售票的我记不清楚。无人售票在有的城市是默 认的,在北京好像经常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北京的公共汽车月票仍然是没有芯片 的,地铁月票仍然是少数人的特权,地铁票也都还是最简单环保的。这些都是这 个城市的特色,不论她是古都还是国际大都市,一些特色的东西要改的话,会让 很多人难接受的。   我这里不想就这些政府企业的决策问题多谈了,只想说一件小事。2004年的 一天,我又一次上了384路公共汽车,发现竟然是无人售票。没了售票员的司机 不知道孤单与否,每到一站都睁一眼闭一眼地看着上车的乘客亮月票或把投进钱 箱中。我亮了月票后坐在了一个位置上,无事地四处打量着车内车外的人事物。 快到知春里站的时候,我起身到了车的后门,准备下车。而这时一个在我上车前 就坐着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也起身了。他来到了我的旁边,看去好像一直思索着什 么。后来,他忽然走了几步到了前门处,掏了一元钱塞进了钱箱中。   下车了之后,我站在车站没动,看着这个男人向着前面走了,和着南来北往 的路人一样,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又都能代表着什么。   教唆之《什刹海》   1   有人说喝不了豆汁儿的人算不了真正的北京人,后来那说法好像宽容了些, 只说没喝过豆汁的不算北京人了。宽容之后的说法没有把我一脚踢出去,但我还 是要说说我的认识与看法。像豆汁那样的天晓得是谁发明又是谁冠以了北京特色 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变态的情绪引导人们去尝试的。   2   一个家在平安大街上的朋友,不知道什刹海是在哪里,这样的例子很多。   我忘了第一次去什刹海是因为什么了,不过可以知道那是最近的四五年之内。 以前小的时候电视台有个节目就叫《什刹海》,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哪里。事 实上当时察看地图的时候,也只看到北京城里的前海、后海到北海再到中南海, 也不知道什刹海究竟说的是哪里。   3   我忘了有没有看到过明显的“禁止游泳”或“禁止钓鱼”之类的一些纯粹摆 设作用的牌子立在什刹海岸边。每年暖季节里,游泳的钓鱼的还有划船的风景, 伴随着四周围的绿肥红瘦构成了北京这座大都市的中心地带难得的天人融洽的景 致。   前海多是民俗风味。前海以南,后海以西的那片胡同地带,时而喊出几句叫 卖声,伴随着收破烂的换壶底的之类的一些少见了的行当,该是最纯正的北京特 色的代表。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收藏家、鉴赏家之类的人物就在那几条胡同里隐居 着,等着话筒和照相机摄像机的造访。前后海交界处的一排酒吧完成了一个过渡, 后海更多地留给了时尚领域,换言就是高消费区。   4   我喜欢那么走上一圈,不希望沿原路返回。我记不清和多少人走过什刹海, 不过比起单独走过那里,和别人的时候都是少的。现在的单纯为了景物的行走被 视作和我的年龄不相称的行为,除非那景物是他乡的远景,配合了金钱的消费才 到达的。单纯的行走给了各个行当的“家们”、“豪们”便成了艺术,成了人生 真谛,不巧的是这样的行走给的更多的还是那些像我一样的人。它给了就是给了, 我索取也就是索取,什么也不说辞,更无从言及下笔,想来自己竟成了这风景食 物链的终端。虽一直这样,也一直没有感到过任何的宽慰。   我拿什刹海对别人说辞的情景不外乎是向别人介绍这个地方,以求他人同来 行走。我介绍的对象往往也都是一些生活在其为圆心,半径限制了十公里之内的 京城生人。但他们好多都不知道什刹海是哪里,有的自称知道的竟然要在新街口 再乘坐地铁,不过这总要比提议乘坐出租车的要好。   后来能说过的差不多也都说过了,能陪我走上一两次的也差不多都陪我走过 了。渐渐地就在了在这里走来走去而找不到任何说辞对象的时候了,于是,我想 着把那次发生的那件事情说说。   我将尽量客观地去描述那件事,事实上对于我来说也只能这样了,不客观属 于那些能靠说话写字换到钱花的大人或孩子。或者一个善意的大人,或者一个恶 意的孩子,这些我都不属于。   5   那是一个初春的时节,确切地说应该是阳历三月底或四月初的时候。春分其 实已经过了,不过对于北京,有人说真正的春天超不过十天,那么至少三月底四 月初那时候应该会被算成是春天无疑的。那正是花初红柳初绿的时节,自然的颜 色从赭石色向鲜艳过渡的时候。说过渡或许不恰当,那红和绿应该是一夜之间来 的,全然没有顾及人的承受能力就来了。还好人对美好的东西的突如其来并没有 太多的反感。美景来了,宣告春天也就来了,但这份宣告却少有人口头应和,他 们只管卸了那份寒冷季节的重负,轻飘飘去理睬那些区别于自然过程的人间冷暖 去了。   前面我说了“赭石色”这个词,到底赭石是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但这种颜 色应该是谁都清楚的,就是那种像酱一样的颜色,棕色里面再添入少许的红调和 出来的那种颜色。如果谁原先玩过那种多彩的橡皮泥,把各种颜色的橡皮泥揉到 一起最后就出现了那种颜色了。“赭石色”这个词语是小学时候的美术老师教我 们的,从那时起也就一直这么叫。这时候,也就是现在写这些文字的这时候,请 允许我查下词典明确一下那“赭石”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赭的本意就是红褐色。赭石:矿物。由氧化铁或带氧化铁、氧化锰等的粘土 构成,一般呈暗棕色,也有土黄色或红色的,主要用作颜料。   上面是我刚刚查到的,我敢说,会有那种舞文弄墨的人客单就上面这解释和 前面我的一点儿文字在这里探求出若干的哲理什么的,我这里不想就这个多说下 去了,继续说那件事吧。   那天我刚刚从前海西面的那条长街走进了什刹海园区,沿着湖边的小路一径 走下去。第一次驻足因为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学生。那是一个小男生,正坐在湖边 的一处水泥台上,腿上支着一张画板,正在拿着铅笔画着眼前初春的景色。这情 景让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美术老师指导我们画山水的时候。我看到那孩子的调 色板上点着红黄蓝三种原色,而一支没有挤出来的牙膏式水彩颜料正是前面说的 赭石色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老师和我们说画什么颜色都要设法用红黄蓝三原 色去调配,尽量少用那些调好的颜色。   我看着那个小男生还没有在画纸上绘颜色,而只是用铅笔在勾勒一些景物的 大致轮廓。我对美术其实一窍不通,但我觉得眼前的男孩所画的画至少不是那种 特别幼稚的。他的笔触描绘得很轻,我看即便上色的时候不擦那些铅笔道也不会 显示出来的。   我见男孩画得投入,而且进展很慢,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往上面图颜色 的,于是就准备走开了。而我刚走开几步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一阵乱糟糟的声 音,回头一看,见四个穿着和那男孩一样的校服的小男孩正在夺命地跑了过来。 那个画画的孩子也看着他们,几个跑着的看到了他,其中一个喘着粗气叫他快跑。 他和我一样,都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四个男孩已经跑到我前面去了,其中有 的还回头招呼他快跑。   那四个男孩刚跑过,就见前面追来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去三十多岁,身 材不高,而且又黑又受,衣着粗陋,可以看出绝不是本地人,像那种登三轮车卖 水果或蔬菜的。他在拼命向这边跑来,手上正提着一把长长的尖刀,他跑过了画 画的男孩,跑过了我,继续跑去了。画画的男孩吃惊地望着向那四个男生追去的 男人,而这时候,一个女人,应该是那个男人的妻子也跑来了。她跑到了画画男 孩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瞪着凶狠的两眼,疯狂地叫喊着:“抓住啦,抓住 啦!”女人应该是看到男孩穿着和那几个一样的校服的缘故吧,被她抓住的男孩 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头像是在摇更像是在抖,他的嘴唇颤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这时想起了曾经的一件事情。一次在一个公共汽车的始发站,一辆车来了, 一群人等待着上车抢座。北京的公共汽车终点站和始发站上下车总要安排在一处, 那样劳累的司机们才可以看一看上下车的拥挤场面而释怀一下。不要怪我把人想 得这么坏,因为事实只能用这样一个合乎情理的方式去理解。那次一个老太太在 车上,被疯狂上车的人挤得下不来车。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先坐在座位上,等人 上完车后再下。当时只是听到她站在了车门口处拼命地喊着:“先下车,先下 车!”我见她年纪大了,不忍再挤在车门,于是站在了外面一米来远的地方。那 老太太差不多是在所有人都上了车之后又被别人从车上挤下来的,她险些栽倒, 我扶了她一把。她站稳之后却双手用力推了我一把,伴随着嘴上与其年龄不相称 的言语,把别人给她的恼怒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我想上车她拉住我不让我上, 骂我没有教养,司机也在乘客们的催促中关了车门开走了。那次的我几乎崩溃, 仿佛转瞬间天崩地裂了一般,所有于这世界的讴歌与赞美一时刻只觉得是那么地 虚伪。   因为这种被冤枉的感觉我是有过的,于是我此刻要为这个男孩做主,好在此 刻拉着他的是个女人,而且没有拿着刀子什么的。我上前去拉开了那个女人,向 她解释这个男孩和前面的几人不是一伙的,他一直在这里画画。而那妇女疯了一 样,满脸泪水,拼命地挣扎着去抓那男孩。男孩却始终一言不发,兀自站了那里, 就像我当初面对那个老太太一样面对着这个妇女。   妇女的哭声让周围的几个路人以及为之破坏了安静氛围的钓鱼的人也凑了过 来。人们开始劝说她,有的人知道了男人拿着刀追了下去后,开始向前追去寻找 那男人。后来,又有几个看去和这对夫妻差不多的做小买卖的人陆续也赶来了, 他们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和女人说着什么。后来一个人把身上抱着的一个两三岁的 小孩塞给了那女人,孩子哇哇地哭个不停,女人也又哭了起来。   过了一阵,两个民警过来了,向众人询问事情经过,众人说的都和我看到的 差不多。又过一阵,远处又有两个民警带着那个拿刀追去的男人回来了。民警没 有给那男人戴手铐,也没有扭着那男人的胳膊,只是拿去了他的那把刀,带着他 回来了。后来人就都走了,那个画画的男孩只是被民警问了问那几个男生的姓名, 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人就都走了,男孩留在了他的画旁。   6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完整的事件给了不同观众以不同的片 断。有些人惦记早在别人之前拼凑好那些片断,这些人就是随后赶来的拿着纸笔 相机的记者们。记者在中国似乎还并不算最让人讨厌的群体之一,不过这次来的 没有面貌英俊的小生,也没有花容月貌的女性,因此也只博了些话语欲中的人的 热情配合。   却还是有一个记者走到了我的面前,我都记不起其性别了,因此写到这里都 不好用第三人称。记者没有问我事情的经过,而是问我此刻的感触是什么,我不 知道如何回答。记者问我动机是什么,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不去问那拿刀的男人而 是问我。或许我不太配合,这记者转而去问那个画画的男孩了,之前还冲我友好 地点着头微笑了一下。男孩被问的问题依然是他现在有什么感想,他这时的眼神 此刻却正在狠狠地瞪着我,我听到他的牙齿的摩擦声中挤出了两个字来:“多 事!”我糊涂了,他是在说我吗?他在怪我刚才调解他和那个女人吗?我越想越 糊涂了。男孩甩开了同样糊涂的记者,一个人走开了,甚至没有带走他的画具。 而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再一看那水泥台上,竟然没有了他的画具。在我的糊涂越 来越甚的时候,那个忘了是男是女的记者又走到了我的面前,问我听到了男孩那 样的回答我有什么感触。我支吾了半天,只是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这记 者仿佛是非常同情我的样子,低头若有所思了许久,忽然抬头和我说:“英雄! 你放心,我会用我的职业道德和我的笔来好好报道这一件事的。”   我更糊涂了,我怎么竟然成为了英雄了?这时我再抬眼看去,见到前面的路 上有着无数的话筒与照相机摄像机,数不清的面孔在注视着我,那目光俨然是在 注视着一个大无畏的英雄。我木讷地站着,想思索出一条逻辑来连贯这些事情, 却听见身边的这个记者忽然喊了一句:“对不起,是我,是我弄错时间了!”我 见他刚看了手表来了这样一句,刚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记者却摆了摆手, 嘴上叨念着“对不起”一路跑开了。   7   我前面说过,我喜欢走上那么一圈,不喜欢沿原路返回,尽管这一次才走了 不远,尽管这一次前面有那么多耐人寻味的话筒照相机摄像机,我还是要走下去。 我看到所有的人都在为我让路,他们的脸上弥漫着收了钱后发出的那种职业笑容。 没有人向我解释心中的不解,我也只好装作见怪不怪。职业让人练就了区别于人 性的另一副面孔,而内心深处的人性却无时无刻不体现在他们的不经意的行为当 中。我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脱去了外衣拿着一本杂志当扇子扇;我又看见几 个衣着怪异发型奇特的年轻人,当我经过的时候嘴角无声地做出京骂的口型;我 看见有人脱了鞋挠着脚心;我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发呆地看着前面一个靓丽的女 性;那个女性却在斜着眼睛看着我,手上夹着一支细长细长的香烟。   见怪不怪,我知道面对一切我唯有见怪不怪地快点走开为好。就像我觉得有 个人好像用刀子架在另一个人脖子上,我只当那人没有被人用刀子架了脖子上; 就像我感觉那人拿出了钱给了那个威胁他的人,我只当他没有拿出钱来;就像似 乎那个收了钱的人好像把钱分给了身边的另一个人,我只当另一个人没有要他的 钱;就像那另一个人好像穿着警服,我只当那人不是个警察;就像此刻的湖面中 央好像有个怪模怪样的湖怪,我只当天底下就从来没有过那种蒙骗小孩子的东西。   然而,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与这现实的物质世界中生存,要真正做到超脱将 是多么地不可能。所有的闪光灯探照灯都在这大白天亮了起来,春天的明媚被炽 热取代了。什刹海前海湖心的湖怪露出水面的身长将近十米,一支四五米高的长 颈伸向了天空,喷出一道十几米高的水柱来。一阵横空出世的北风将那喷到空中 的水滴吹了过来,滴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天空中瞬时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和 着什刹海上初春的色彩,岸边精神焕发的俊男美女,湖中自在戏水的湖怪成了一 道别开生面的风景。   一切美的是那么和谐,可为什么这刻的闪光灯探照灯的焦点不是景色不是湖 怪而要是我呢?“该开始了!”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向我喊着,却是一回头, 只见到了千万只盯着我的眼睛,不知道是谁叫喊的这一句。我被灯光照得汗水流 了下来,在那些有着和我同样迷惑的眼神中,我忽然发现了一双与众不同的。那 是一双带有爱慕色彩的女性的眼神,于我的一生之中似乎从来没有遭遇过的。但 为什么一种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感觉又会被思维所定位呢?这样一个问题也许涉及 的知识领域会包括认知学、美学、逻辑学、人类学等等等等,我没有时间考虑了, 那双眼神的爱慕已经变成了惊惧,焦点也由我而到了我身后的湖面上。我回头看, 那个画画的男孩已经在水中和那个湖怪挣扎在一起,他的喊声和湖怪的怪叫响彻 了天际。   “多事!”我想起了先前男孩的那话,又想起了那个记者最后说的时间上错 了。难道,难道他们说的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吗?我即将去和湖怪搏斗,去救出那 男孩……天哪,这一切真的太荒谬了!   8   直到现在好像没有听到有将万有引力、弱电力、强力更统一在一起的新的学 说,也还没有将量子理论和广义相对论统一起来的大师出现呢。现实世界总要靠 许多彼此孤立的理论去支撑,即便是物理层次都是这样的,更何况增添了更多本 就不相容的人类发明的价值观念呢?   我的头脑将永远存留一个空白,那就是我从岸上到水中,到游近了男孩和湖 怪的过程。接下来的,我知道就是不要让整个匆匆的人生都成为一片空白。   老实说我心中的敌意百分百更在男孩身上,人不会在心中记恨一条疯狗的, 更不会真的恨一只湖怪。我想问他此刻我来救他是不是我的多事,但接近湖怪后 却发现水声是那么大,我根本无法发出更大的声音让男孩听到。我于是将敌意表 达在了眼神上,男孩看到了我的眼神,看出了我的敌意。让我窃喜的是,这个曾 对我出言不逊的孩子如今全没了那份轻狂,他的眼神更多的,或者说是完全的都 是恐惧。我的敌意在向鄙视转变,开始咧嘴嘲笑起他,似乎想将我心中所有的不 满与咒骂都在此刻加在他的身上。   正是在这种得意之中,我忽略了男孩和我之外的第三个主角的存在。霎那间, 我感到头顶上一片阴影,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拍在了我的头上,将我一气按到了 湖底。那是湖怪的手脚还是它的尾巴我都无从分辨,只觉得脑袋像炸开了一样, 我拼命地拨着水,却不知道该游向哪里。水中只看到隐约移动的一团黑影和满眼 的气泡。   我浮到了水面上,见湖怪的头已经没在了水里,只留了一片赭石色的后背出 来。我没有在水中搏斗鳄鱼或鲨鱼的经验,却是下意识里觉得最安全的方法就是 登上湖怪的背。男孩正被对着湖怪拼命地游,却被湖怪搅动的水流扯住了一样怎 么游也游不走。我也顺着那水流凑近了湖怪,而后伸开双臂想一把抱在它的背上。 但我想得太天真了,我刚勉强扶在了湖怪的背上,它即随之一起身,那后背浮出 水面,大小要比过我曾居住的一间被我叫做“八平米”的屋子。随着湖怪背部的 倾斜,我的手在它背上狠命地抓,却什么也抓不到,随后又是滑入了水中。   刚一入水,我顺手便抱住了湖怪的尾巴,那尾巴像蜥蜴的尾巴一样,贴近身 体的部分粗,我抱不住。随着湖怪的尾巴一摆,我的双手也滑向了它的尾尖,那 里可以抱住了。随着,我张开了嘴,狠命地向它的尾巴上咬去。但湖怪的皮太厚 了,我的牙齿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它感觉到。我想到水面上缓一口气,而又不想放 掉它的尾巴。正这个时候,我隐约见到了湖底的淤泥地上,有一根杆子似的东西。 那要是一支鱼叉该多好,我一手搂着湖怪的尾巴,一手伸开去够那杆子,那不过 是一支撑船的木杆。我握住了木杆,去捅湖怪的身体,待它的尾巴抬起之后,我 狠狠地向这畜牲的排泄处捅去。成功了,湖怪疼痛得折腾了起来,它四肢挣扎着, 我想只要抱住它的尾巴就安全了,却不想最后它的尾巴飞速地甩了起来,连带着 我一起甩出了湖面甩向了天空。   我足足被甩出了水面三四米。一直来有些晕高,反正这次的高度就已经发晕 了。那个没有跟电磁力统一起来的引力或者说是时空弯曲让我在这三位欧几里得 测度空间的高度开始减小,我看到下面正是那个仍在惊慌扑腾着的男孩。我又掉 进了水中,险些与男孩撞到,不过入水的瞬间感觉那水面如同石头一样坚硬,我 的腹部像是裂开了一样。不过幸运的是,在我刚入水的一瞬,那湖怪张着血盆大 口的头从我的上方甩过了。它是想把在空中把我吞噬吧,那个动作多么悠闲啊!   我疼痛的腹部又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知道那是男孩于水中乱踹的腿。我 们的眼神又交汇了,我看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那眼眶里的绝对不是这什刹海春 天的湖水。我没了嘲笑他的力气,尽管心中仍对他曾经的无理感到不满。湖怪没 有这些人类才有的心理过程,它的头再一次砸下来了,仍是张着那血盆大口。是 固体把我撞开还是液体把我冲开,已经遍体是痛的我无法分辨了,待我再于水面 浮稳当的时候,我看见湖怪正在昂着它那长长的脖子,嘴里正含着男孩的身体。 男孩的头部已经进了它的嘴,我看到它那参差的利牙,正抵在了男孩的身上。那 张嘴只要一合,男孩的身子就将成为两段。我闭了一下眼睛,等待着它的那个动 作。待再睁眼的时候,却见湖怪并没有咬男孩,而是依旧将它含在了嘴中,它那 一双西瓜大小的眼睛正在盯着我,并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变。   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畜生是在炫耀它的胜利吗?难道它也学会了人 类才有的更无人道的乐趣吗?它要做什么,它到底要做什么?我无法控制住心底 的愤怒与仇恨,我知道凭借力量我单薄的身体根本不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既 然已经卷入了这场必死的争斗,不如临死的时候骂个痛快吧。于是我抉择了无心 间得之于社会的各色咒骂词藻,一并加在了这个兽面人心的畜生身上。我要激怒 它,借助这个没有太多人类羞赧之心的东西来完成一部每个人都爱看的血腥场面, 算是一个我留给这社会的一点意义吧。   “有种你就放开他来吃我吧!”我最后向湖怪叫喊着。些许的理智让我意识 到了它那西瓜大小的眼中流露的神色的变化。那眼神开始呈现了只有人类才有的 阴险的喜悦,而后又是多于人类,偶尔出现在疯狗脸上的那种气急败坏的愤怒。 它真的被我激怒了,它真的放过了男孩,将他一头甩了出去,而后那脑袋顺势向 我砸了下来。   我没有反应的余地已经进到了湖怪的口中,下意识的我紧忙一个缩身,躲过 了它致命的一咬,再借着它一咬后舌头的收缩,我滑入了它的食道,滑进了它的 胃中。一股腥酸恶臭扑鼻而来,四周围没有一丝光亮。不知道是水声还是湖怪发 出的叫声,在它的体内空腔中回荡着,恐怖而又震耳。   我四处摸索,在它胃的壁上胡乱抓着,忽然感觉到周身一阵晃动。要是被这 家伙吐出去,或许会是更惨的吧,我必须在它的体内杀死它。我需要一些利器, 然而这个时刻要我去哪里找。我在黑暗中摸索开,摸到了许多不知道是鱼是虾被 它的胃酸消化掉的软块儿。我抓到了一支鱼骨,想用那个来刺湖怪的胃,却发现 鱼骨已经软了。进而再摸,终于摸到了一块硬的东西。我摸索着,那东西扁扁的, 一边是圆滑的,一边锯齿似的,摸去很硬,但已经被泡得边角不太锐利了。我想 了想,直到这该是一只乌龟王八老鳖之类的东西,被湖怪咬烂了壳吞到胃里来的。   我握着鳖壳狠狠地在湖怪的胃壁上划开了,划了许久,终于感觉是刺破了一 处。四周不停地摇晃,而且上下左右在不断地颠倒。我知道湖怪疼痛了,它在呕 吐。我的口中也灌了不少污水,更想呕吐的应该是我,但我却不能浪费这样的宝 贵时机。我用双手穿过湖怪胃的开口猛烈地撕开,彻底将它的胃撕裂了。之后我 就如同玩着游乐园的过山车一样,全凭四周的晃荡了。那激烈的晃荡持续了一阵 后,终于停下来了。   我又寻到了那鳖壳,握着沿湖怪的食道往外爬。却发现它整个的食道都缩紧 了,根本撑不开那沉甸甸的肉。也多亏这些肉挡住了外面的水,否则我就要淹死 了。   我用鳖壳划着已死的湖怪的身体,从它的身上摸索着割下了一块更坚硬更锋 利的类似鱼刺的骨头来。哺乳动物动物应该没有这样的骨头吧,这么半天竟然连 这湖怪属于哪一门都没弄清楚呢。   我用那锋利的骨头划开了湖怪的肚皮,一片昏暗的光亮出现在了眼前。我知 道,我胜利了!   9   之后,关于那个男孩是否是自杀有过一阵争论,男孩说他自己是要去自杀的, 后来有个多事的人从湖怪的口中救了他。我便是那个多事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 杀死那湖怪的人。有记者问起过我,男孩当时是否是在求死,我想起了他在水中 那红红的眼眶,几次都没有正面回答那样一个问题。   后来发生了一件特别荒谬的事情,男孩委托律师要控告我剥夺了他自杀的权 利。那场诉讼我一直在等着,我那天会喝上杯清茶润好嗓子,把当初对湖怪说的 那些话说在法庭上。   不过我一直也在思考,或许男孩的初衷真的就是去求死的。要不那个湖怪为 什么会是赭石色的?和他那没有使用过的那支颜料一样的……   10   本想尽可能客观地说一件事情,还是说着说着就错乱了,甚至有些荒谬了。 可以找出特别明显的杜撰来,比如:“那是一双带有爱慕色彩的女性的眼神”。 天哪!那“一双带有爱慕色彩的女性的眼神”于我哪里有过?这下面的一句“于 我的一生之中似乎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才是实话。实话和瞎话就是这样混淆了, 让我们永远无法描绘最真实的世界。   教唆之《西单》   1   这个《教唆》系列并没有惦记写太多,既然都是在用北京的地名作标题,那 么有个地方是不可能放过的,那便是西单。事实上从第一篇《王府井》开始,也 便决定了必须要有这样一个《西单》的部分的。在这个系列的文章里,我不想用 已有的语言去描述那些人们熟识的首都风貌,也不想求些什么新的写作方式来标 榜个怎样的代号,我只是要完成这样一个不知道几年前就注定了的,迟早的写作 过程。   我用一件小事作为这篇文章的开头。有一次我乘坐火车回到北京,从北京站 走过了过街天桥,正在路口间茫然不知道向哪里走的时候,有两个年轻的女性向 我问路西单在哪边。我当时忘了是在抽烟还是怎么,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西 北方。后来她们说了谢谢,就又问我要去哪里,我条件反射地吐出了“西单”两 个字。后来她们笑了,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她们拦了一辆出租 车,让我给她们指路。我当时有些茫然,后来见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先进了坐在了 副驾驶的位置,她说要我放心是她们出车钱。我看到随后她向另一个女孩使着眼 色,那个女孩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进了车里。   我总觉得从北京站到西单有个起步价一准就可以了,可那司机还是有本领没 绕远地让计价器蹦到了十一元。后来坐前面那女孩付了车费,我们都下了车。后 来就散了,临散前听到了她们说的“谢谢”,又隐约听见她们说着什么要我当导 游好了,说还不知道天安门在哪呢。我不知道刚才在车上她们都干什么了,反正 我每次在不管什么车上路过天安门的时候都要向着城门、旗杆还有人民英雄纪念 碑行注目礼的。   她们很漂亮,即便在西单,也是出众的。   2   有时候触景生情,很想把一些实在的事情写出来。但那些实在的事情却又都 和实在的人联系得异常紧密,但这文章得基调似乎不好把他们连名带姓地列了这 里。一个作者写的东西有两类,一类是给特定的人的,一类是给不特定的人的。 前者比如检查或者情书一类,后者则是文学所说的范畴。两类东西弄混了便成了 《新爱洛伊斯》等名著或者新新文化人们的专利,我苦恼拿不好分寸。   这里我仅以“很虚伪的几个人”来说些事吧。我曾和那几个很虚伪的人在午 夜的西单广场上酒醉后大行造次,将许多探照灯踢坏,还破坏了数个公用电话。 那是属于一定人群的特权。在这种敏感地带撒野,绝对是特定人群才可以的,比 如真正的斯文人士,真正的好人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有一次我们撒野完了,躺在草地上放声乱唱,或者是学着什么动物的叫声, 很是自在。而那时候我注意到了路边一个身影在移动,待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 衣衫破旧的少年。他的手里握着一块石头或者更有北京特色的板砖,不快不慢地 走近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跟前,之后一手拍了下去。   当时的我和那几个很虚伪的人都为之欢呼,而后再仔细一看那车竟然是一辆 警车。更让人想欢呼的是那个少年砸完第一下后又拣起了那石头或者板砖,高高 地举过头顶,再次向着碎裂的车窗砸了下去,并伴随着一声大喊:“身份证!” 之后的每一砸伴随着一声喊叫:“暂住证!”“结婚证!”“死亡证!”“停车 证!”“违章停车!”“你有停车证吗?!”   我身边的一个特别虚伪的人向他喊叫道:“够了,快走吧!”那个少年最后 砸完那警车后便走开了,走出几步后不忘回头吐了口吐沫。他之后向东走去…… 那是天安门的方向……边走还边高声唱着歌。他比我们这几个很虚伪的人要潇洒 得多,以至于现在我觉得都没有提及我们的必要了。   3   西单那边的乞丐和京城其他地方表面上大同小异,但是比起海淀的明摆着的 团伙现象要显得和善得多。在海淀每一个乞丐身边或许就是几个扒手几个刻章办 证的与几个卖毛片的,西单不是这样,而是和王府井差不多,每一个乞丐都很真, 尤其那些缺胳膊短腿的让人看着很是同情。   那个《王府井》中提到过的,一个双脚从膝盖以下三寸都截断的,趴在一张 装了轮子的木板上,用双手撑着地移动的行乞,也在西单出现过。当时并不像王 府井时有有人陪在身边,没听见开怀的笑声。后来和另外一个友人说了,友人得 意洋洋地分析着那人究竟是在行乞还是在吓人。我这里说那友人得意洋洋并不代 表他对此说的态度,他什么时候都是那样。这人和前面说的特虚伪的那些人一样, 本都不是这文章该要说的。   在西单我没见过那种衣着光鲜的,打着贫困大学生或者被骗少女之类的牌子 的现代乞丐。却是见过一个看去很结实的中年男人,跪在了地上,前面摆放个牌 子写着:“找不到工作,肚子饿,好心人帮帮忙。”我见到他面前扔着十几元。 那人我在西单只看见过一次,认不出两三年后在别的地方看到的是不是他,反正 那牌子上的字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4   西单广场上面的台子上的那个厕所,如果没有卫生纸的话那看厕所的人会免 费地送上一些,非常有人情味。北京的厕所自从免费了以来,听说是越来越少了。 其实有一些必备的知识大家都要具有的,比如到一个陌生地城市——如果是农村 不太会出现入厕难问题——当内急时,只管大摇大摆走进一幢不是居民楼也不是 什么代表着人民利益的部门的建筑物,而后向门卫问厕所在哪里就可以了。门卫 都是很友善的,门面好的地方,门卫就更会友善。   (说到门卫和西单,来说一个打油诗:“来到西单,见一保安。把着门口, 好像海关。仔细一看,是个妓男。他要十五,我给十三。他说不干,我说滚蛋。” 这是几年前如同现在一样闲的没事胡编乱造的,权且放这里当个没有任何实质意 义的笑料吧。)   5   真正发生在西单的,像前面四篇那样的事件我想不出什么了,也不好再弄个 湖怪或外星人什么的安置在这里。这时,许我用一个不算事件的事件,以及一个 梦来简单敷衍完这个注定要写,却注定也必将敷衍地完成的篇目吧。   我有一篇小说叫《22路好蹭票》,还没有最终完成。那故事有不少的事情是 发生在西单的。在西单的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为了找寻那种感觉,每一次 都要等待22路汽车。有时候会等上很久,要么是没车,要么就是人太多太挤。   那一次我等车的时候,抽了四五支烟,人群上了一拨又来一拨的。后来我注 意到了一个车站边的男孩,他的年龄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的眼睛一直直直地 盯着路边的书报亭。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见那书报亭的外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女 星的海报。那女星皮肤滑嫩,发型新潮,笑得如同鲜花绽放。那男孩就这么一直 盯着那海报看,嗽嗽地过了好几辆车他竟丝毫不理会。我就这么险些让他带得和 他一样了。不过还好,不久就来了一辆很空的22路,我上了上去,坐下了,看见 了外面的男孩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海报。   我是有月票的,并没有真正想去体会蹭票的感觉。在车上我头靠着车窗,从 一些现实原型出发构思着那小说的情节,不一会儿竟然飘飘入梦了。那梦中的地 点就是西单广场上,什么别人都没有,仅有了那个呆呆的男孩。我好像看到他爬 上了那个古怪的该是凤凰(注:写完这篇文章后,才发现那建筑已经没了,据说 那该是只风筝)的建筑上去,并与之成为一体,在夕阳的照耀下光影行色交织成 一副绝美的画卷。于是那双呆滞的凝视的眼睛成为了我的拥有,我就那么目不转 睛地仰视着他。   这个梦被售票员打醒了,我随后做了做掏票的动作,那售票员便转身走了。   6   一年到头,西单的那些服饰店就总要进行它们的减价风暴,有时叫了几个小 生靓女的在门口吆喝。我听说去那些专卖店什么的地方偷衣服很方便,只要试衣 的时候弄几件绝对万无一失。据说还有人专门从别人的商店里偷了衣服自己开店 的。   一次在西单,有个友人就和我半开玩笑地进了一间服饰店,我在门口抽着烟 等他的捷报或者是更有趣的事情。忽然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 用手做了做点火的动作。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两年后的一次,我在西单的天桥上喝得半醉,仍拎了一瓶啤酒继续喝着。我 的身上没有烟了,便伸手向着一个陌生的路人说个“烟”字,那人便真的给了我。   这些都是什么和什么啊?罗列的些许琐碎不会写进官宦手执笔的历史青书之 上。但正是这些,构成了不折不扣不夸张的一个个名字的活的印象。我知道,在 那个白天繁华喧闹的地方,那个午夜依然冷清得可以容忍人的撒野的地方,那个 名字叫做西单。   教唆之《西大街》   1   西大街是我的私房话题吗?这个地界,给了我九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流浪,说 不是也该是了。然而西大街真的属于我吗?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人来说,这样的 海口夸得太大了。   我知道不得不写这个地方,尽管曾经已经有了数万的文字给这里;我知道不 得不写这里,尽管日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叙述她。我会说那是我的西大街, 我要做这里的代言人,我不许任何人和我争抢她的发言权,谁也不许,即便抢不 过我也要说不许。   2   1993年到1996年期间,海淀镇经历了一次修建,建出了我熟悉和喜爱的模样; 2002年到现在,那边经历着又一次修建,我熟悉和喜欢的模样没了,我不能说现 在的模样喜欢不喜欢,说了那些话就是在和整个世界为敌或为友了,我还没做好 那样的打算。   3   在这篇里,我将不再介绍那些书店的地理位置,我将不再述说遭遇过的那些 往事以及心中的那些感想。我将用别人想象不到的短章来迅速结束这一篇。   4   西大街上学狗叫的那少年,只有我一个人在97年或者98年的某天夜色降临之 前撞见了,因此我不多说这事了。我要问所有去过西大街的人,你们是否看见过 一个孩子,他在今年大概的岁数是十八九到二十的样子。那个孩子该算是一个乞 丐吧,而且是真的乞丐,否则不会将近十年都徘徊在那里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和那个在《双榆树》一篇中介绍过的兔爷一起从西 大街走过,兔爷推着一辆我们命名为“beat   it”,那个孩子一下趴在了车把上,伸着手翻着白眼像是带点勒索意味的乞 讨,兔爷甩了甩车把把他甩在了一边,那孩子抬脚踹了一下“beat   it”跑开了。兔爷说再见到他就用那车把他砸死。   那孩子我不知道见了多少次。在西大街十年来的变迁中,不知道多少的书店 关门了,也不知道多少的各色门脸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的。我忽然发现这么长的时 间里,唯一没变得就剩那个孩子了,至少让我注意到的没变得就剩他了。   他应该是个哑巴,十年来没听他发出过一句真正的话来。但他的嘴一直在发 着声音。   5   今年,2005年,四五月间某天。我在西大街要了几只烧鸡蛋,还有烧火腿肠, 要了一瓶啤酒,就坐在街边吃着喝着。忽然过来两个警察,指着那些卖烧鸡蛋的 小贩,让他们靠边一点,而后我面前的那个妇女就移动了她的炊具,而后冒起了 一股白烟。就在那白烟中,我看见了那个孩子,而后又设想着我,设想着一个悬 挂在头上的摄像机,转着圈地拍照着我,拍照着整个西大街,镜头越来越高,人 像越来越小……   另一次我正在构思一个西大街的镜头的时候,又是一个情景发生了。我拿着 两本十元买来的盗版名著,从南往北,那个孩子从北往南,在一阵时下流行的歌 曲声中,我和他又一次交错了。   6   1998年那时候的我,差不多可以记得西大街上每一本书的摆放位置。现在的 我一事无成,一贫如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实事求是一下,如果我的生活还 不能算是水深火热,那这个词我认为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对的地方,一定有些不对的地方。就像以前我觉得错 的都是我,现在我感觉我像每一个西大街上南来北往的人一样,都是完美的。   7   许多时候,我喜欢买上一本新书,坐在西大街中一家卖牛肉面的面馆中看几 眼书吃一碗面。那该是97年或98年的时候,在那面馆旁的银行门口,我见了一辆 押款车来了,几个拎着机关枪的戎装护卫窜到了地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押款车, 当时还以为是警察,要和抢银行的人开战。我就抱着那样的心情,在隔壁的牛肉 面馆提心吊胆地吃完了面。过程中一直思量着如果真的战火波及到了这里,我该 怎么躲藏,怎么逃命?   8   2002年西大街北面的那些旧巷拆迁的时候,我特别想有架照相机拍几张相片 留念。但那时我没有。那时候我22岁,一个人22岁的时候还有不起一架照相机的 话,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完了?但我不那么认为,因为这个世界是荒谬的,还因 为当我那么认为认为的时候,这世界就不荒谬了。   教唆之《西客站》   1   我第一次去西客站应该是1997年2月19日。我们小的时候,有三个伙伴按了 某个动画片中的角色相互安了名字,号称“三怪”。那天便是三怪之中一个人的 生日,他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另外一个朋友,那时候在西安上学,我在那天送他 去上学,也就这样第一次去了西站。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记忆清晰的时候第一 次去火车站,因为再之前没有过接送朋友的印象,而之前的乘坐火车是1987年的 事情,那次的印象除了在不知道哪一站有了第一次转向的经历外什么都没了。   就是那一天,1997年2月19日,我送那朋友去西安,来到了西客站。那一天 还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在那一天逝世了。我买了 一份报纸,好像是北京青年报,那时候北京街头的报纸还并不太乱太复杂,那报 纸的封面印了一张邓小平前辈的遗像,笑容非常慈祥。忘了是也是在头版还是后 面,写了一堆现在才知道是叫“社论”之类的文字,那些文字被我抄在了当天的 日记本中了。我写字一向混乱,但我知道我抄写那些字的时候非常规整,好像还 在其后写了许多诸如“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之类的感叹。   那个本子就在我现在放着键盘的这个桌子里,我不想去翻看。事实上,自从 十六岁写日记以来,我从没翻过先前的日记。   2   第一次去西客站,给我的感觉是那些书报厅卖的报纸都非常不正规。里面的 内容不可信的多,而且都是画了许多姿态招惹得女性在上面。事实上到了现在也 还是那样的,不过当时不解的是那样垃圾的报纸为什么还有人要买,因为旁边就 有许多诸如《青年参考》这样在当时又便宜又有看头的东西的。   那时候北京的厕所还是在免费的五年以前,我忘了收费是多少了,反正是要 收的。我忘了我是为了什么而离开了一下候车大厅,应该不是为上厕所,因为每 个候车大厅都有厕所。我出去之后又进来的时候,一个穿着官衣的(我只能说是 官衣,那不是警服,但很严肃庄重)将近四十的女人忽然冲我喊了一声,我听不 清她喊的是什么。我当时看了看她,她一脸的怒火,好像我杀了人,我于是表现 得像没有杀过人一样,胆怯地在她的眼神中走过去了。到了朋友的身边,我用尽 了能用的肮脏辞藻加在了那女人身上。   偏偏又有了第二次,我又忘了为什么出的候车室又回了去,还是那个女人, 又冲我大叫着。我于是也冲她大叫:“你叫我干什么?”那女人听见我这么一问 候,竟然茫然了,而后她忽然化成了一缕肮脏的污浊的烟雾,不见了。我被眼前 的景象惊呆了,那个时候各色的特异人士学说还在盛行,我还不像现在这么属于 一个自勉的强科学主义者。在我惊讶得无法言语的时候,我的那个朋友过来了, 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人她谁也不问,就问你一个。”我的嘴角许久才动作起 来:“鬼,鬼啊!”朋友笑了几下说:“这么大了还没见过鬼啊?走了,帮我抬 下行李。”   当时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邓小平同志的生平。大厅里到处是忙忙碌碌的 人和鬼,我分不清他们。   后来到了站台上,那车要等上十几分钟。我看到身边有许多一般年纪的人。 有的男生抽着烟,我那时候把抽烟的人都归到坏人里去,这分类方法直到自己成 为一个烟民后才改变。顺便说一句无关主题的话,我抽烟后再没发现过一个比我 烟瘾大的人。再肯定一下,我说的是绝对的,不夸张的,我也很希望见到一个烟 瘾比我大的,因为我知道这对一个没有财富的诸如我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情。接着说我看到的几个女生,她们在一起主要的表演是哭。或许那时候还没有 太大兴趣从漂亮程度上区分女生,当时的印象只知道她们在哭,后来火车走了发 现车下的女生还是在哭,以至于我都忘了我是怎么最后和朋友告别的了。   3   两年半以后,我为了一件号称是目的是感情问题的事情乘上了同一辆车去到 了西安。当初的目标是一个女生,但显然的结果是那个朋友招待了我。这件事情 在别人眼里是我堕落过程的一件不大不大不小的必然经历。在我而言,事实上不 过是第二次到西客站的印象。在我眼里我也从来没有堕落过,如果说有,那就是 结识那些认为我堕落的人。   4   西客站本是没多大写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教唆》系列里出现了那么 多的“西”打头的部分。或许北京“西”字打头的地方都太特色了吧,这么想想 除了这篇和写了的“西单”“西直门外”“西大街”(竟然《西大街》没有放在 最后写,那么肯定放在最后的会是《圆明园》了,这里先赘言一下。)外,还有 “西苑”“西四”,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也不写了。   西客站真的没有太大写头,为了写这个我居然谎称那个让我憎恨的女人化成 了一片污浊肮脏的烟雾。事实上她化成的烟轻得很,不像是妖怪的,更像神仙真 人们升天而去的烟。但我真的不甘心那样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女人配着那样的烟, 管她是神仙是仙姑的,我忍气这么多年把她说成是个鬼难道不可以吗?   5   属于西客站好玩的事情应该是审判票贩子。往往电视里一演就是整齐的一排 警察押着一排票贩子,边上围着一圈群众。有慷慨陈词的还配了麦克风和喇叭。 那些票贩子像狗一样,那些警察像人一样……   我没看过那样的情景。我见过的票贩子都是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他们很 忙,好像并不做偷或者抢的副业。有次有朋友去西站退票,我记得可以退百分之 八十的,后来据说就退一半了,于是那朋友把票卖给了票贩子,给的钱比退票多。   印象中票贩子属于坏人的情景还是有一次的。那一次是一个晚上,忘了我是 为什么去的西客站。见到了偏离开人潮的一个小角落里,一个衣衫破旧的操着不 知道哪里口音的男人,跪在了地上,向一个站了阴影里看不清脸的男人哭诉着: “再便宜点吧,行行好吧!”那个阴影里的人只是念道着:“起来,起来!”那 个跪着的人哭喊着:“我给您磕头了!”而后果真在磕头。那个阴影里的人走出 了阴影,不过一身风衣还戴了帽子,看不清面目。他背对这我走开,加上当时的 灯影效果很是潇洒。那个跪地上的人跪爬了两下,拉了拉他的衣角,被他甩开了。 之后只剩下了那个跪地上的人的大哭,我听了半天只听见他哭喊出:“我的爹 啊!”这样一句话来,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人群中有不少给了他关 切的眼光,可他还是一直在那边哭。   在离那个哭泣的男人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外,一个警察正在和一个人交谈着。 我听不到他们的话,只看到那个人正在翻着身上的口袋找着什么。   6   西客站的出租车有专门的拉客地点。对于大众来说,北京早已经告别了野蛮 的罚款制度了,但对司机们好像一直不是。我不了解。我只记得一次在西客站路 口处,看到一个交警走向了一个没在规定地点停车的出租车,之后我身边的一个 出租车司机笑着说:“两千块,没了!”   乘出租车本不是属于我的事情,但有时候还是要经历的。有次去西客站接人 后,朋友便找了辆出租车问路。朋友有口音,要我去问价钱,那人张口给了个天 价,我开口说了个价钱,那司机只是和边上的人笑。这时候朋友说都是北京的, 差不多就得了。那人听到朋友有口音,说是北京的就别问了。而正这个时候另一 个司机停车到了我们跟前,说就那个价钱走了。   在我们走之前,那两辆车的司机吵了半天。后来在车上我们听到那司机说: “你说我跟你抢活儿,你倒真是拉活儿呢是吧……想跟我玩儿混的,呵呵,嫩呢 还……”   7   西客站正对着的世纪坛,我仅进过后面一次。那前面我听朋友说在2000年和 2001年元旦的时候在那里见到过领导人。我在有的公共汽车上的内设电视上的广 告中见那时空探针是能转的,但我一次也没见它转过。   西客站和所有的北京的特色地点一样,都不仅在自身的功能,而且有着丰富 的周遭环境。军事博物馆我最后一次去,或者说第一次或者说唯一一次去,是在 1994年的时候学校组织的一次计算机软件的展示会。我那次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 鼠标。   8   西客站没什么可写的。有过一次新闻,说警方用了多久破了一个黑社会性质 的案子,一个专门和那些拉长途的车主收保护费的人被抓了。长途车我从来不主 动乘坐,但还是像出租车一样,偶尔难免要乘坐一回。   不会有人拿这些东西去印刷成宣传材料的,就如同那些报道宣传的东西根本 没人理睬宣传一样。任何一个概念,都有不同的表述。就像我前面说的那个穿着 官衣的女人一样,我一说她化成了混浊的烟雾,再说她化的是轻烟,事实上都是 对的,就像我现在要说她是个人,她当时是全尸着死去的,也应该是对的吧?   我说的那个乘出租车的地方,绝不是那串长长的排队的地方,我忘了是哪里 了。   (我写完这个文章的时间竟然是2时19分,这绝对是个巧合。)   教唆之《学院路》   1   这一篇没有1。   2   曾经听人说,能活着从西直门开始向北走,一直走完学院路的都是奇迹。我 有过一回这样的奇迹,那是一次去西客站送人,送完了很晚了,乘地铁到了西直 门后走的。那次走完后就遇见了一个朋友,借走了我身上的钱,送一个女人乘出 租车走了。   3   学院路上流传着不少的鬼故事,记得有一个是末班375的故事。故事说一个 男生在夜晚乘坐末班375,车上的人很多。后来上来了一个老人,那老人过了两 站地后非诬陷男生偷了他的钱包,死活拉着他下了车。下车后男生气愤地说他不 是小偷,这时老人问他难道没有发现那车上的人都没有脚吗?结果第二天的报纸 上就登出了新闻,说前一天的末班375翻进了沟里,车上的人都丧生了。   那个故事我一直怀疑是什么地方搬过来的,随便更改一下车牌号就有很多的 版本。我倒是知道另外一个学院路上的鬼事件,因为是我亲身经历的,所以不怕 有雷同的。一次我在夜晚里走在学院路的时候,真的就发现了一个没有脚的人。 那个人不是伏坐在地上,要是那样的话就多半是乞丐,哪里都能看见的。那人飘 在空中。   起初的时候我并不太肯定那就是个飘着的没脚的鬼,还仔细往他的身子下面 打探,因为天黑看不清楚他有没有脚,是不是在飘着。后来却听见一旁传来了一 个很大的声音:“你飘什么啊飘!”我抬头一看,见一个人醉醺醺的样子,手里 拎着一只酒瓶子指着飘着的人喊着。于是那人很委屈地说:“我没有脚,走不了, 只能飘。”这事实上已经说明了我称呼他为人是错误的了。那个醉醺醺的拎着酒 瓶子的是有脚的,他肯定是一个人。人听了鬼的回答后竟然糊涂了起来,他抓了 抓很乱的头发,而后大声念着:“没脚?没脚也不能飘啊!谁说没脚就许你飘了! 没脚你还有理了!”人边喊边抡着酒瓶子跑了过来,鬼一脸茫然的样子,仿佛从 未遇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鬼于是飞快地飘开了,那个人拎着酒瓶子在后面追着, 他们消失在我视线了。   4   学院路其实不光有鬼,漂亮女人也是有的。一次我在马路东边,见到路西边 走着一个穿着短裙的女人,她向北走,和一个向南走的男人交错之后,那男人也 开始向北走了。   5   有一次大清早在学院路某车站,我见到了一群带着红箍的人,有男有女年纪 都很大,看去像是街头扭秧歌的和敲鼓的。他们中间围着一个很秀丽的透着书生 气的女生。一个老太太边做着扩胸运动边说:“说你这个不行你这就是不行了,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个振臂的老太太说:“你找谁证明也没用。”一个压 腿的老大爷说:“没钱就先把包压这里,白天去总站赎。”几个边上的人议论说: “原来是看上人家小姑娘的包了。”一个刚进站的公共汽车的售票员说:“躲开 点,车进站了啊。”于是那几个戴红箍的老人和那个女生和别人和我都躲开了。   我忘了我那天是路过还是在那里上车的了,不过这应该都不重要。我也忘了 那女生到底是月票不合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了,反正可以肯定她不是因为蹭票。 蹭票是北京的公共汽车的一道风景,我蹭了十几年的票还真的没有被逮住一次。   6   学院路在2000年就开始修葺了,忘了修了一年还是两年,把原来窄窄的经常 堵车的一条路修成了宽宽的经常堵车的路了。修完之后的学院路上奔跑疾驰的车 辆很有城市气息,站在过街天桥的正中,不理周围商贩或者毛片刻章办证的人的 骚扰,可以对望着车流给心灵带来许多激励。要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 代,要认清这是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环境,要勇于去拼搏进取,勇于投身社会 的浪潮中。   我记不清曾在那些桥上有过多少的遐想,想法都是擅忘的,难忘的还多是些 感官得来的信息。我在桥上见过的最难忘的一次是这样的。那次我在注视着桥下 的车流遐想,忽然在那形形色色的我并不太在行的各色车辆中,走过视线的是一 头骡子。我起初以为那是马,后来仔细一看知道是骡子。我见过的毛驴车并不多, 骡子车是常见的。骡子拉车的时候非常好笑,它们的脑袋刨除与车一起的平动外 是两个垂直方向振动合成的椭圆运动,而且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特别可爱,我觉得 要画成卡通形象该会被年轻的女孩子们喜欢。我更喜欢眼前的活的东西,尤其被 车上的人抽过一鞭子后,那头晃得更好玩了。   我不知道在北京什么路段禁止什么车,反正学院路上好像还真就见过那么一 次骡子车。不过除此外还见过更新鲜的。有次在机动车道上,见了一个人飞快地 和车辆赛跑,而且身上好像绑了什么标语似的东西。那人跑过我眼前不久后,就 有警车往那边开去了。我当初没有看清他身上的标语是什么,后来也没有听到过 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想来真是遗憾。   7   我想起将近十年前,我不到十六的时候,一次在学院路的一个商店向人打听 某一个地方。一个女人告诉了我那地方的位置,我问大概多远,那女人便问我是 开车去不是。我当时听到开车的字眼的时候觉得好笑,那女人就又说如果是走着 就远了。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有乘坐过出租车,但我肯定那女人说的开车绝对 不指乘出租车。   8   不知是不是从西直门开始走的那一次,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半夜沿着学院路翻 垃圾桶拣废品的男青年了。我见到过那人好几次,他穿得一身衣服很简朴,却很 干净整齐,戴着眼睛,看去很是个标准的大学生模样。至少五年来,我见了那人 许多次,好像觉得他一次比一次年轻,但总似乎比我大上那么一点点的样子。   9   我在学院路上见过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经常追着一条狗咬过来咬过 去。那时有人说他是个行为艺术家,不过更多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后来有一次 傍晚的时候,我见到了那个男人在人群中拼命跑着,他的腿上流着鲜血,他的表 情异常恐惧。他的身后追着的是那条狗,嘴上叼着沾着血的从男人裤子上撕下来 的布条。那次宾主变换之后,男人和那条狗就消失了,一消失就是好一阵子。后 来再见到男人的时候,他怀中抱着一条死狗,边沿着路边走边仰天狂嗥。   10   在学院路的一个车站的广告牌上,某次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形容驴要用 ‘头’。”那话的下面是:“不对,形容驴要用‘只’。”再下面就是几句脏话, 后来还有几个被划得看不清楚了的电话号码。后来我听人说起过某次出了人命的 群体火并事件后,总是觉得和那个广告牌上的字有关……   11   前面琐碎的片段有的是虚构的,或许缺少可信度。不过既然假的都那么不可 信,那么那些真的,究竟又有谁能相信呢?   教唆之《圆明园》   上部分   薛定谔猫   一只猫被关在坚固的带有下述残暴设计的钢室中(钢室必须保证猫不受到直 接的干扰):在一盖格计数器中有一小片放射性物质,该物质小到在一小时内有 一个原子发生衰变或者以同样的概率不发生原子衰变。如果发生原子衰变,计数 器放电并通过继电器释放一铁锤,它砸碎一小瓶氢氟酸。如果一个人离开这个系 统一小时,假如没有原子衰变,他会说猫还活着。因为第一次原子衰变将猫毒死。   量子理论中,打开容器前猫是既不死也不活的,而是处于两种状态叠加的状 态下。当打开容器来看猫时,描述猫的波函数从“半死半活”变化为不是活的猫 的波函数就是死的猫的波函数。这种在测量时系统的态的突变常被描述为波函数 的塌缩。   麦克斯韦妖   考虑这样一种简单的情况,有一个孤立的容器,用一固定的壁江容器分为两 个部分,两部分盛有完全相同的气体样品,都在温度T之下处于平衡状态。两部 分都没有获得功和热量。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两部分不可能自发地建立起温 度差,换句话说,这两部分组成的孤立系统的熵不可能减小。   麦克斯韦在他的《热学理论》中引入一佯谬,其中提到一个精灵,称为“麦 克斯韦妖”。在上述容器的隔壁上开一个很小的推拉门,小妖站在门口,他可以 用小得可以忽略的功去开闭这个小门。当分子来到门前时,小妖可以查知这个分 子的速度,并能快速反应决定时开门还是关门。小妖使速度快得分自由右室进入 左室,而使速度较慢的分子由左室进入右室。这样一来,在没有做功的情况下在 左右两室之间逐渐造成了温度差,而使整个系统的熵降低。于是,麦克斯韦妖带 来了一个违反第二定律的佯谬。   可能有些离题,以上两小段文字,都来自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一本 《经典与近代物理学》的书。这本书我买的时候是在西大街籍海楼三层的中国科 学技术大学出版社专店,应该买了很久的。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在圆明园中, 那时捧了这本29×22×6.5(单位:厘米)的大家伙如获至宝似的,完全忘了120 元的定价,倒也没为牵强的九折优惠庆幸什么。直到最近我才越来越觉得这书上 的许多错误有些不应该,越来越认为自己买的是盗版的。   最初看到“麦克斯韦妖”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原来还有那么可爱的妖精,要 是有一只当了猫狗养上一养该是不错的。妖精比鬼可爱,其实但就发音的口形来 说,妖精叫着就比鬼好听好看。鬼总是无中生有地吓人,或者仅仅为一些有钱人 推推磨而已;小妖精却在不停劳作着,并没有什么习语限制了它劳作的对象,谁 不喜欢这样的呢?可悲的是我总感觉自己没有抓住一个的能力,只能听着那些高 超的却又吝啬的猎手的捷报。   至于“薛定谔猫”,那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一套机关设计得比卡通片中 的还玄虚,那只可怜的猫招谁惹谁了?“衰变”、“放电”、“铁锤”、“砸 碎”、“氢氟酸”,一个一个野蛮的字眼针对着一只无辜的可怜的小猫。他们还 伪善地加上了“一小瓶”这样的修饰词语,企图掩饰一场蓄意谋杀的罪恶本意。   我开始越来越觉得许多曾经非常感兴趣的科普类图书很是害人的了。一本正 经的教科书,看上去公式枯燥地堆积着,理论一个衔接着一个,证明过程中的引 理又牵进这个扯进那个。但真正地狠狠心钻钻,便会豁然开朗了,随后的激动不 亚于小偷小摸得逞后的快感。但科普图书却不是这样,什么东西都要说得越玄虚 越好,把做学问人的那些小偷小摸得逞的快感当成了饲料喂给大众,丝毫不考虑 会把大众喂成什么。科普的东西本该是科学工作者写给求知者的。可我发现越来 越多所为科普作者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科学工作者了,或许更多的读者也不是为了 求知而读的。   在这里我从那书中抄过来的是当初的自己最感兴趣的两个片断,很显然都是 科普类的文字。当初因为不太明白而有了钻研那些理论与公式的兴趣,如今钻研 过后不知道自己究竟明白没明白了,越来越感觉自己被几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们给 骗了。不过我还是喜欢他们的。我希望有不喜欢他们的那一天。   中部分   1   我25年来的人生,颠沛流利,错乱不堪。如果要在其中找出星星点点的闪光 点,本也是不少的,但是要找到一段长久些的有着乐观积极的大背景和美好前景 的时光,也仅仅剩下了三年,或者说不到三年的,在圆明园中的学校度过的高中 时期。   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有过一段时间,是从九十年代什么时候开始的,“高 中”这个词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色彩。那个时候好像还没流行什么“小资”这样的 词,但相信现在的所谓小资们应该在当时会钟情“高中”这样的字眼的。那时候 “高中”好像总和什么帅哥美女、黑社会、师生恋、运动健将、少年天才一起被 人联想到。   追忆的毒瘾会一次又一次地拉扯着一个像我这么瘦弱的或不像我这么瘦弱的 人,让他们去一次又一次地游走有着难忘回忆的地方。就是这样,我又带着啤酒, 用过期的月票混进了圆明园;我又翻进了为了保护所以开放了的单独收费的遗址 区;我又在整个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又坐在了福海边,用石子试图打出一 个儿时电视节目里看到的一连十几下的水漂。   “那是圆明园的回忆,那一湖的水,曾经淹没了多少的故事……”2002年, 为了这样一句话,我竟然一写就是20余万字的一篇《圆明园的回忆》。“兔子”、 “毛驴”、“柴猪”、“臭鼬”、“猛犸”、“马刀”、“青年社”、“日本青 酒”、“黑白无常”等字眼充斥在一篇过长的流水帐中,希望借此消解掉圆明园 给我留下的毒瘾。可那时却不知,圆明园这支黑手已把一支支更毒的毒针一次次 地插进了我灵魂的最深处。我已无法将之拔除,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圆明园, 以此缓解毒瘾发作时的难耐。   2   那一湖的水,我已忆不起究竟有多少故事了。那或许一次打水漂,或许是一 次放火,或许是一次同学情谊的风餐,或许是一回苦中求乐的露宿,或许是和个 把同龄且同性的游人泛舟水上时,所谈论的和个把女性漫步如何又该如何的情景, 或许是真的和个把女性漫步的情景……   我不知道那些印象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像我不明白福海那平静的水面上浮起 的是只湖怪不是。我怎么能接受一个有湖怪的现实呢?即便有,它也已经出现在 了什刹海的水中,已经被我杀死了啊!但如果它不是湖怪,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一 种体积远大过大象和鲸鱼的,有着长长的脖子的动物呢?   我疑心是自己头脑出了问题,狠狠地拍了拍头,而在这时我却看到了自己在 水中的影子,感觉脸上有些不正常的地方。福海平静的水面被活动的湖怪搅动起 波纹来,我费了很半天劲才看到我的额头上竟然有着三个字:“教唆犯”。   我起先是惊诧和茫然,而后是一次从幻想中醒来的过程。事实上水面平静得 很,倒影中有着自己颓废且疲乏的样子,着实是那个最最常见的自己,哪里有什 么字在上面?我又一次在对面着福海的水面,构思如何写完这个教唆系列的最后 一篇的时候,投入到胡思乱想的梦幻中了。《圆明园》这一篇我设定要来收尾的, 我怎么可以那么没创意地总去思索那些构思过的情景呢?即便将就一下投机取巧 挪用一些,那只湖怪也已经在什刹海被我杀死了,再放在福海中,或圆明园别的 湖面水道中也是不合乎逻辑的啊!   可以说这最后的一篇是原本我最想认真对待的一篇。我又在圆明园中走了许 多次为了寻找往日的印象与心情,以求写得尽量更别致一些,可却发现许多曾经 的波澜壮阔,似乎真的因为时间的洗涤变得波澜不惊了,一次次的游走与观望, 只能体察到过往岁月中一轮轮空荡荡的轮廓,而感受不到那切实的模样是什么了。   我动摇过,觉得用《圆明园》这样一个系列是很难实现的事。一个不是改变 而是界定了我的思想根基的圆明园,一个流逝岁月里给了我那么多不预期的美好 回忆的圆明园,一个我不想在这里再用类似连串的排比句赘言的圆明园,她怎么 会和“教唆”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一起呢?我前面用到的那些所谓的“毒品”等等, 是在说明我对她的爱啊!难道这还用解释吗?我怎么可能用圆明园去教唆谁呢? 可……可此刻岸上的那只远大过鲸鱼的长脖子东西,它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   “它是湖怪。”一个声音告诉了我答案。我坚决否定地说:“不可能的!它 在什刹海就已经被我杀死了!我不会这么没创意地把它再复制到这里来!”那个 声音过了许久,而后发出一声低沉地叹息声,说:“那你看看我是谁吧。”说着, 我见到我不承认是湖怪的东西的背上飘下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个形状个头和人差 不多的东西,那么他就是那个《学院路》中被人追打的鬼了吗?我的脑海茫然一 片,嘴角再也强硬不了,只是喃喃地重复出了我的质疑:“可是它被我杀了 啊……”飘着的说:“你真的杀得了它吗?一个鳖壳就能打败它吗?你要分得清 什么只是作品,什么才是现实!”   现实……现实就是我只是在幻想着自己成为了一个英雄,而那只湖怪还好好 地在圆明园这里玩耍,现实中的它并没有与我为敌,如是的话一百个我也敌不过 它那骇人的身躯的。现实同样是有鬼的吗?那应该好理解,一个有着湖怪的现实 有鬼当然也不新鲜了!没脚鬼骑在了湖怪身上,一步一步沉沉地向公园大门的方 向走去了。   3   我可以就那么麻木地看着湖怪走过,但我不能对跟在后面踢着湖怪尾巴的三 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孩麻木。否则,他们飞掷向我的石子或许会打瞎我 的眼睛。三个男孩有两个仍然在踢着湖怪的尾巴,另外一个在低头捡起一枚石子, 而后扬手向我掷来。我又躲过了,于是那个男孩显露出十分不愉快的样子,他招 呼着两个同伴不要再踢湖怪,而后一同向我掷石子。   人不像湖怪,至少不像现实中的湖怪,皮那么厚,忍耐力也那么大。虽然我 的忍耐力因为好奇心而增长了,但听到了他们边用石子打我边争论我是个人还是 个别的东西的时候,我忍不住了。我躲着石子跑向他们,想教训教训他们。他们 这回应该看清楚了吧,一个孩子大叫一声:“真是人,快跑!”另一个喊:“不 是人,你看他哪里像个人?”再一个喊:“那也快跑!”于是他们跑开了,我在 后面追着。   追过两个小土丘之后,我忽然发现了另一个和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的一个男 孩。而后感觉这个情景好像非常熟悉,这不就是发生在什刹海的那一幕吗?那么 我会像那个妇女那样错怪那个无辜的男孩吗?会再有一个那时我一样的角色出来 主持公道吗?而后那个人要和湖怪没脚的鬼还是外星人什么的殊死搏斗一番吗? 我这么想着就停了下来,期待下面的继续。   或许我又一次混淆了作品与现实的区别了。作品中的男孩在画画,用着赭石 色的颜料,而现实中的他,却是坐在石阶上看着书。而那本书,竟然正是我曾经 买过的那本厚厚的《经典与近代物理学》。   男孩看书看得津津有味,而那三个坏男孩见我没再追,也停了下来,他们在 招呼好男孩,而好男孩却不理他们。终于坏男孩们提到了湖怪和鬼之后,好男孩 的兴趣来了,竟然扔下了那本书随着他们去了。好像他们不是在怕我,而更是更 在关心着湖怪。   湖怪就在前面,四个男孩追上了湖怪,我也跟了过去。我看见三个坏男孩继 续用脚踢着湖怪的尾巴,那湖怪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而那个好男孩只是在一直 跟在后面。坏男孩们招呼他一起踢,他不回答,而是眉头轻颦着,似乎在苦苦思 考着什么。终于好男孩跑开了,他大概不想做这种丧失道德的事情吧。   不过很快,好男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回来了,而且背了一个很大的书包。 他追到了湖怪跟前,跟坏男孩们说了说什么,坏男孩们紧接着一个个地更加欣喜 起来。好男孩从书包里面取出一支玻璃容器,而后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湖怪的尾 巴上。我想那是不是他怕坏男孩们踢伤了湖怪,在给它上药呢?那湖怪的尾巴果 真轻轻摇了一下,显得很有生机。好男孩随后又取出一支塑料容器来,将里面的 液体浇在了湖怪的尾巴上。显然这也该是一种创伤药吧,湖怪的尾巴看样子又感 觉到了一阵轻松,轻轻地摇了一下。好男孩脸上有了点开心的样子,那三个坏男 孩似乎也被他的善良所感染,也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之后好男孩又从书包里面取 出一支金属皮制的容器来,将里面的液体浇在了湖怪的尾巴上。不过这一次湖怪 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是这一次好男孩和坏男孩们都更开心了似的。于是,我 看见好男孩又从书包(那还能叫书包吗?)中取出一只小纸盒子来,又从小纸盒 子里面取出一根小木棍。他用那小木棍在小纸盒子上划了一下,那小木棍的一端 立刻开出了一朵红红的小花。红红的小花摇摇摆摆坠落到了湖怪的尾巴上,瞬间 在那里开遍了。   坏男孩们一齐簇拥到了最坏的男孩的跟前,一齐欢呼着,看着湖怪拖着着火 的尾巴,背着没脚的鬼,疼痛地向前面奔跑去了,跑到了绮春园,从会心桥头跳 入了湖水中。最坏的男孩和坏男孩们带着得意的神情,开始聊他们关心的翘课之 类的话题。   我不知怎么总感觉他们的面貌仿佛在逐渐长大成熟一样,不过速度放快了一 万倍。转眼间眼前的他们已经是了一群和我一般的所谓的正当年的人,一个个地 都很风光体面,远没了适才恶劣的痕迹。   4   结束了片刻的幻想后,我看到了坏男孩们和最坏的男孩还在眼前的位置,却 是见到了那最坏的男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一直望着我看不到的一个地 方,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后来他便离开了坏男孩们,我见他飞快地向着先前读 书的地方跑去了。   我跟踪最坏的男孩到了原来他读书的地方,见他又坐在石阶上捧着刚才读的 那本书不属于他的年龄解除的书。他的手指插在了不同两个页面处,来回翻动着 中间的部分。我见那两处的内容恰恰就是当时我也最感兴趣的“薛定谔猫”和 “麦克斯韦妖”的内容。但明显他不是真心在看书,而是有意低着头,却不频频 向起抬着。   十几秒钟之后我知道了答案,在他的前面,一座假山或说土丘的后面,盈盈 走来了,那个前文提到过的,穿了一身随着时辰变换着五光十色光彩的衣裙,高 贵无比而又美丽绝伦的仙女。在仙女的面前,最坏的男孩又装成了一个好学腼腆 的好男孩了。   仙女和装成好男孩的最坏的男孩似乎早已经认识了似的,他们在交谈着什么。 我的目光努力从仙女那不亚百万特斯拉的磁性的身体与容貌上移动到最坏的男孩 的脸上,竟然见到他的双腮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仙女告诉最坏的男孩不要虐待 湖怪,告诉他不要学坏,还表扬他的好学与求知心,教他继续发扬这些优点。仙 女说的任何话,装成好男孩模样的最坏的男孩都点头答应着。我看到他的眼光有 些恍然无主的样子,在仙女的衣衫上和湖光山色的背景中慌乱地进行着布朗运动。 仙女走了,装成好男孩样子的最坏的男孩似乎一场大病痊愈似的样子。我能听得 到他的呼吸甚至是心跳,看到了他在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之后,他便蹿上了石 阶,偷偷地循了仙女盈盈而去的方向眺望着,还用手在自己的胸口上不断捶打, 进而更是一些让我无法理解的动作,比如激烈地晃动着脑袋、打自己耳光、在台 阶上跳上来又跳下去等等。   5   自从那次见到最坏的男孩和仙女在一起后,我又好几次遇见过他们在一起的 情况。在福海,我遇见最坏的男孩撑船载着仙女泛舟水上,之后仙女化作一缕轻 烟。最坏的男孩便一个人在船上呆呆地望着那轻烟散去,随后拿着纸笔写着什么。 等他回到岸上之后,我见他手上拿着许多纸。他走到了我的身边时,似乎看出了 我的好奇,没等我要,便把手已经揉成一团的纸给了我。他给我的方式也非常奇 特,是掀开了我的领子,塞进我衣服里面去的。我取出那些纸来,看到上面的字 错乱无章,根本不成内容。仅仅能辨认的只有些“女性”、“温柔”、“未来” 之类的字眼。俨然这团纸时属于垃圾范畴的,他给我这些干什么?最坏的男孩这 时就在我的身边,正在看着手中留下的最后一张纸。因为他的无理,所以我不也 想再客气什么,就上前夺过了他手中的纸,看到上面写着的内容是一首诗歌。   《十五岁瞳》:   虫儿已经挣破了蜘蛛结网   鸟儿自由自在飞向远方   道理并非只给了白发苍苍   不听话又能怎么样   究竟何时选择了要去流浪   日日夜夜思念着那远方   不理千篇一律的陈述夸张   想听你觉得怎么样   大地何时披上了缤纷新装   蝴蝶也已破茧变了模样   却是你也穿起了花花衣裳   怪自己不会欣赏   鹦鹉前头沉默了构思千章   八哥笼中只学舌你眼光   我用心情写了首歌很漂亮   却只敢背着你去唱   想听你的眼光 清风飞扬   一点一点记心上   想听你的眼光 清风飞扬   一天一天在幻想 成长   我像一个报社的编辑读一个投稿人的稿件那样,丝毫没过脑子地读完了最坏 的男孩写的诗,根本没在乎其中的内容是什么。但是对比一下他送给我的那几张 纸,更能说明他送我的是垃圾了。那么他难道把我当成垃圾桶了吗?这疑问马上 就被肯定了,最坏的男孩见我夺走了他的作品后,脸上没有怒气,只是一丝淡淡 的好奇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这就是那个以前他们说的那个像垃圾桶似 的人吗?”难道当初那三个坏男孩们是把我当成垃圾桶了?他只这一句后,就把 眼光从我身上离开了,好像对我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双不像该长在最坏的男孩 身上的清澈的眼睛,转向了花木的青翠与水色的美。他果然是最坏的,别人当我 是个像垃圾桶的人,他俨然是当我是个有点人模样的垃圾桶了。不过感谢他还认 为我像一点人……   6   和上一节类似,一次我绕到了狮子林的时候,在那里又见了那个最坏的男孩 和仙女在一起,后来仙女又是一缕轻烟就没了。最坏的男孩之后又开始写东西, 我不等他把垃圾扔给我,直接夺走了他手中的作品,依然像一个编辑读投稿人的 稿件那样过目了这一首诗。   《十七岁结》   蝴蝶结 蝴蝶结 锁住回忆一段细节 风花雪月地续写   123 123 哼出心中一段旋律 甜言蜜语地继续   累牍长篇 遮掩重点 羞着脸孔 缄口不言   为谁改变 为谁蜕变 又为谁至死不变   落花飞絮 扰乱思绪 飘摆朦迷 云里雾里   对面无语 擦肩无语 就算回首也无语   蝴蝶结 蝴蝶结 锁住回忆一段细节 风花雪月地续写   123 123 哼出心中一段旋律 甜言蜜语地继续   羽翼丰满 胆大包天 红着双眼 跨越界限   青春辞典 诠释流年 字句斟酌似遗言   风卷落叶 什么时节 乌云刚过 又见飞雪   笑也呜咽 泪也呜咽 那是怎样的情节   蝴蝶结 蝴蝶结 锁住回忆一段细节 风花雪月地续写   123 123 哼出心中一段旋律 甜言蜜语地继续   7   我早就感觉到最坏的男孩和仙女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但又不知道到底是那 里不对劲。再到遇见了和前两节类似的经历时,我夺走的男孩的作品名为《十九 岁吻》。我打算这一次不像先前那样,而是反过来,向一个投稿人要了解编辑的 品味而去读编辑曾经的著作那样读一读,看能够得到何等的心得体会。但当我刚 要读的时候,却被人一把从我的手中抢了去。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美丽绝伦的仙女。她在看那纸上的内容,而后眼光 里流露了一些我无法形容的凡人才可能有的神色,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随后仙 女冲我微笑着,我有些惊愕于这么近距离地感觉她的美,我的手悬在半伸出的状 态,示意要看一看那诗的内容。不想仙女却忽而笑出了声,随后开口对我说: “你不要再抄别人的了,你自己不是也正在写什么《教唆》呢吗?”我听后更加 惊讶了,她居然认得我。在我满腹疑云而又无言以对的时候,她又盈然一笑说: “不要总盯着别人了,关心一下你自己吧。”随后便又是一缕轻烟地没了。   我当时不明白仙女的话的意思,只是后来发现了她和最坏的男孩在一起的时 候,都故意遮挡住那最坏的男孩而不让我看到他,我不明白为什么。   8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最坏的男孩没有了那个仙女在身边,他正在吟诵着一 首诗被我听到了。   《廿三岁答》   不再问天地的旋转 不再问千百年   今天只要问卜存现   别回答敷衍的话语 别回答像谜语   今天必须揭示奥义   期待是醉梦中的眼分不清的场面   风和雨说会有天 晴空说看不见   命运是沧桑中的脸擦不去的从前   愁和苦说会有天 幸福说看不见   情感是破碎的姻缘仍纠缠的想念   虚和伪说会有天 真心说看不见   理想是发散的光线聚不成的焦点   飘和渺说会有天 成全说看不见   我当时竟然没有要细心地听一听那内容了,因为我更关心的是走近他,看看 究竟有什么仙女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可当我刚走近些的时候,忽然那三个当我 是个像垃圾桶的人的坏男孩们走过来了。我看到他们个个都是衣着体面地,而且 已经长成了正当年的模样,只有那个最坏的男孩好像和原来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我见坏男孩们对最坏的男孩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最坏的男孩在那里点着头 听着。后来坏男孩们忽然对最坏的男孩拳打脚踢了起来。最坏的男孩起初忍着, 什么也不说。坏男孩们的兴趣越来越高昂,最坏的男孩忍到最后忽然大喊了一声, 挥着拳脚和坏男孩们拼起了命来。坏男孩们见到最坏的男孩还手,又打了一阵便 停了下来。他们的脸上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无奈的表情。我看到他们有人竟然 流泪了,他对最坏的男孩说:“我们是在帮助你,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另一个 说:“你的病太重了,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你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还有 一个说:“你现在还有机会的,再晚了就无可救药了。”最坏的男孩有气无力地 小声说:“把该属于我的给我,把欠我的还我……”那些坏男孩们好像没有听见 最坏的男孩的话,继续重复着原先的那些话,最坏的男孩也一直在嘟哝着。这样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坏男孩们终于耐不住沉闷,给了最坏的男孩奇数条恨铁 不成钢的目光后便走开了。   我这才凑近了,想找出仙女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最坏的男孩已经遍体是伤, 脸上竟是污泥和血渍。难道以前那几个坏男孩也将他打成这样过吗?难道仙女是 怕我见到他的模样,来取笑他解恨吗?不过凭良心说,即便我先前曾对这最坏的 男孩有什么怀恨,那怀恨早已经被一种别得感情所取代了。尽管现在我还叫他最 坏的男孩,但俨然这称呼已经失去本意了。最坏的男孩躺在地上,一双求助的眼 神望着我,那再不是看一个垃圾桶的眼神了。我听到他乞求道:“不要再叫我最 坏的男孩了好吗?”   我点了点头,好男孩随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张纸来,要送给我。我只看清 一张纸的内容的标题好像是《二十岁问》,另一张是《廿二岁悔》,后面的还有 廿四岁廿五岁什么的。我刚想接过来的时候,忽然一只手先我将之夺了去,这正 是美丽的仙女的手。   “不要给他,他能帮你什么!”仙女说。好男孩见到仙女的到来,本已无力 的身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希望,激动着说:“你终于来了, 来救我,来救我。”仙女轻轻挥了一下七彩衣衫,好男孩身上的血迹和泥泞都消 失了,全身上下的伤口也已愈合了,破旧的衣服也光鲜了起来。   仙女拉住了好男孩的手,对他说,跟我走吧。之后便要开始那化成烟的过程。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忽然觉得有一场怎么样的阴谋,其针对的对象就是 好男孩。我不敢肯定阴谋的实施者是不是美丽的仙女,但我觉得有必要问一下, 于是我忙大喊了一声:“不要!”好男孩不明白为什么,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我, 而仙女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她让男孩稍等片刻,而后走近了我。   “你是陈香?”我问仙女。她点了点头。也难怪,不管是凡人还是仙女,有 着那样美艳的,如果不是她还会是谁?我隐藏了心中的惊奇,用鉴定的腔调说: “这不可能!”   她一笑说:“有什么不可能呢?”   “你……”   仙女陈香不等我再说了,挽起好男孩的手,轻轻一挥衣袖,一同化作了轻烟 散去了。我在他们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忽然发现了变干净了得好男孩的额头上有 着什么字。待我想看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9   不管是我的思绪还是这篇文章,真的和假的已经错乱得不成体统了,一点层 次和逻辑都没了。比一个乱用无条件转向语句的程序员编出的程序还混乱。   陈香本是我构思的一篇小说《江阳辙》中的人物,那本是一个唯美的故事, 她竟然在我头脑的混乱中飘进了这样一个煞风景的教唆系列。我还在她刚出现时 说前文提到过她,俨然乱了,一切都乱了,不管是我这文章还是我本身。我乱了, 乱得就像文章一样;文章也乱了,乱得就像我一样。   我又在水中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额头上的“教唆犯”三个字。我知道这又是 幻觉,轻轻摇一摇头就会发现真实的倒影中并没有那些字,至多是头发杂乱一些 而已。于是我摇了摇头,才发现真实的是连倒影都没有。整个福海,除了几小片 湿润的泥土外,再没有能为我提供倒影的水的痕迹了。   圆明园在这么多年里究竟改变了多少,真的记不清了。记得过去曾有过一个 野生动物园,因为是收费的,而且翻墙不容易,所以一直没进去过;后来没了之 后,才觉得是个遗憾。在圆明园里住着的究竟都有些什么人,谁也不明白;福海 中间的岛好像就已经卖出去了,在圆明园展览馆中有张岛上草木茂盛,鲜花盛开 的照片,那是1984年拍摄的了;天空脚踏车居然在圆明园中还有,记得以前那些 是非常吸引人的,现在好像被计算机游戏几乎彻底取代了位置了吧;为了保护遗 址区,便把原先不允许游人进入的西洋楼大水法等地方公开了,另收费,价格好 像和整个公园的门票差不多了;估计很少有人走过最北边的那条小路,我在去年 走的时候记得还是土路,这时候已经成了水泥的了……   那个图腾园刚建的时候我就看过了,不想过了八九年我才第一次进去看,里 面没什么正经东西。我最好奇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岛是谁买下的,要花多少钱呢? 而且这些人一看就在这里看上了那么多年吗?或者图腾园本身就是圆明园自己建 的,那些看门的人又是怎么招聘到的呢?事实上我有过许多次想在圆明园中寻觅 个工作,不过结果大家可想而知,我如果找到了,可能也就没有今天的这篇文章 了。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可以随便进出圆明园,后来2000年公园在那门口安 了一个售票厅,害得人要费上一些口舌才能进了。2004年3月12日植树节,我便 是那么进去的。见到整个福海的水都没了,像现在一样。当时的湖底的裂痕中, 有着以前从没设想的大蛤蜊,有附近的居民进园来挖了一堆。我当初估算一平米 内至少有二十只蛤蜊,整个福海的都弄出来应该能装一火车皮。那蛤蜊真的很大, 两只就应该能炒一大盘。一个月后我再去圆明园时,已经是满湖水色倒映着花红 柳绿了。那次好像是第一次真切体会了为什么人总说交上“桃花运”了,那桃花 真的太美了,美得我只能用美来形容。   今年,还是初春的时候,一次我去圆明园,发现那水就又干了。我本想在福 海边喝阵子啤酒,可眼前的景色着实难以下酒。不光水没了,湖底的泥土竟然都 被挖掘了。没有湖怪,而是几辆铲土机正在工作着。后来我到了遗址区,坐在断 壁残垣上构思《王府井》这篇文章,并觉得要用那种比较不一般的思路写一个系 列,篇名都是北京的地名。那时就思考到这个系列必然要包括《圆明园》这一篇 了。当时喝着啤酒和一个十八岁的警卫聊了一阵,他说五一的时候要有桃花展, 这一次的湖底整治是为了防止渗水而做的。   我固然孤陋寡闻,以前没听说过这么大面积铺塑料布是个什么概念。我担心 湖底泥土一翻把那些蛤蜊都翻死,以后想挖挖不到了。不过想到低级动物的生存 技能都是强的,这种担心也没了。有人总爱用什么贫困地区的小学校建设费用来 横向对比,其实那样是不科学的,因为贫困地区即便建设了多少小学,培养出来 的也都是高分低能的废物而已。我以前应该也算成这样一个废物,不过现在我该 不是了。不是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有了怎样的高能,而是再也没有了考高分的体验 了。在这个错乱了逻辑的社会里,各种声音早就把我吵聋了,我脑子里有的还是 很久前听到的那些话题,或许早就失宠了。只感觉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当然会造 福很多人。那么多设计人员,管理人员会发笔大财,工人们应该也都有了收入, 多好,多好啊。   那时我并没有想到圆明园的这一个工程没几天就被叫停了,随后竟然成了一 大热点,还开听证会什么的。而且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工程被叫停并不 是因为经济方面的因素,而是环境方面的因素。再随后什么“原生态”之类的专 业名词越来越多,越来越奇怪,有点几年前流行的那些“人体科学”之类的概念, 我听得越来越觉得有趣了。凑热闹是什么人都有的爱好,但一旦牵扯到真正需要 专业知识的地方,我会尽量把无知藏在嘴里不让它溜出来。听证连小学生都参加 了,说因为圆明园是全体人民的共同财产。我尽量让我已经混乱的逻辑再混乱一 些以明白他们想把我生活这么久的圆明园指引到什么方向上。   我不明白有的号称关注了若干年的圆明园环境恶化现象的人说的那些现象是 否真的发生过,真的发生又出现在哪里;我也不明白有的人解释的那种称为“土 工布”的专用铺设膜是不是就是厚上一点的塑料布;我不明白原来整个园子的树 木都要靠湖水的侧渗来滋养;我不明白听证会上为什么有个人解释他的观点时, 只是拿了块煤球说那是白的;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猫了狗了的叫起来都带着激 情。   圆明园到底该怎么样?铺膜就把膜挖出来吗?这样也好,因为又可以造福相 当多的技术人员管理人员与一线的劳动工人了。记得曾经的时候,那些建筑工人 没得干的时候就挖个坑再埋了,就有收入了。那时候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我还没 理解为什么,但直到的确有这样一种分配方式与其他的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着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整个2005年,到了现在,居然一眼有水的圆明园都没见到。 圆明园的水没了,灵气失散了好多,我找不到更多可以教唆的回忆来了。还可以 想起地是,曾听说在东南面的那间鬼屋里,住了一个老奶奶,养了两只小白兔。 后来老奶奶死了,小白兔们舍不得埋掉老奶奶,就一口一口地把老奶奶的尸体给 吃了……这好像是听证会上我的发言吧……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10   天色已经昏暗了,在我要离开圆明园路上,在一个路灯照耀下的通告牌上, 看到了那些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写上的自我吹捧的文字上,有一张新贴上的告示。   我于是凑到了前面,想看一看我的圆明园到底将何去何从。但是我看到的不 是什么整改方案,而是一张通缉令。   我草草地看了,上面说要通缉一个教唆犯,那个人在王府井,在西单,在西 客站等地已经作案多起,已被列为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的通缉犯。我的心很是害 怕,我抱着这是我又精神错乱的幻想的希望,试图让眼前的通缉令消失掉。果真, 通缉令消失了,我的心可以踏实下来了,可以无顾虑地以一个无罪的身份不自由 却相对安全地走在这现实的世界中了。可刚待我有了这样的想法,耳边却想起了 警车的发出的警笛声。从声音上听,有不少的警车。片刻后我的眼前便出现了强 烈的灯光,许多辆警车停在了前面的路上。而后从车上窜出了几十名荷枪实弹的 警察。   我这时候没机会思考自己是在梦幻中还是现实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拔腿就跑。 但一个从没有过也从没料想过会有一天面对这样场景的我,怎么能跑出那些人民 卫士的天罗地网呢?我被警察围住了,我闭上了眼睛坐以待毙。   一道强烈的手电筒的光亮透过眼皮的过滤,让我感觉到视野是一片红。我以 为下面就是一发致命的子弹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并不是这样,几只手把我拉了 过去。我睁开了眼睛,,几个警察急匆匆地告诉我赶快离开这里,说这里有危险 人物。原来他们要抓的不是我啊,那么我就尽快走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离开了警察之后,我走过一段路,忽然听见了一座小桥的另一端树林里传来 了一阵口琴声。在一张路灯下的长椅上还放着一只书包,书包半开着,露出了几 本看去都是高深的理工知识的书籍,却是一本鲁迅作品集压在了书包上。再以看 那长椅的前面还支起了一张画板,在不太强的光下,我见到了那画纸上画着的水 塘荷花与枯骨怪诞杂糅在一起的情景。那画真的太让人感觉到奇怪了,我向看不 见的吹口琴的人问那画到底画的是什么,吹口琴的人回答我那是他的梦。我不明 白他的梦都是什么,他叫我一定要深入到作品中才能去体会。我于是将头探进了 他的画中。我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新世界,有明媚的阳光,有善良的 人们,有痴心的姑娘,有有条不紊的交通,有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有尊老爱幼 团结和睦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我在我所经历过的真实或者虚幻的世界中所见识过 的一切的最完美的景象。   一个心中的谜底我彻底明了了,这便是那个教唆犯!当我见他吹着口琴走出 来的时候,我不再惊讶地证实了,他就是被那个属于一个我尚未完成的《江阳辙》 中的美丽的仙女陈香带走了的好男孩。他竟然在笑着问我都看到什么了,我明白 他问得是关于他的作品,而我此刻看得更清晰的时他额头上的“教唆犯”三个字。   我大声地问好男孩:“告诉我你怎么成为教唆犯了?”他却似乎在和我装糊 涂,好像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于是又大声地问:“那个仙女抛弃你了吗?” 他仍是不明白,一脸的疑惑。而他额头上的“教唆犯”三个字越来越重了。   我的耳畔已经响起了警笛声,举着机枪和手电筒的警察已经奔跑过来了。我 此刻只感觉到自己有义务救一救这个失足的好男孩,他或许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 地步。   我拉住他的衣领大声喊道:“你听着,你是个教唆犯!你如果再不悔改,就 来不及了!”   好男孩显然是觉得我的话好笑,可警察越来越近了。   我大声地向好男孩喊着:“悔改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一定是仙女把你抛 弃了,是不是?你要知道,音乐诗歌和多彩的画卷是不能留住她们的,她们要的 是印着伟大的主席的人民币,她们要的是比塑料袋硬的功能少去许多的皮包,她 们要的是油嘴滑舌,她们要的是明知的虚伪和骗局……”   好男孩更是觉得有意思了,像看一个疯子那样看着我,警察更近了,我还听 到了警犬的吠叫声。   我继续尽最后的努力:“你听着,你的努力都将是无用的。你考再高的分也 比不过一张空头支票的作用,即便将来上了大学,产业化的教育也不是你读得起 的。你最好的方法是现在起学一些作奴隶作苦工的技巧,以好保证将来不会流离 失所,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男孩的额头上的字迹开始有些退化的趋势了,不过我已经看出了他对我的 轻蔑已转变成了不耐烦。但警察已经瞄准好他了,正在一步又一步地压过来了, 他竟然还不知道。来不及了吗?这个好男孩已经让他的那几个坏男孩朋友们丧失 了信心了,他们都说他无可救药了,我真的能帮助他吗?   我下了最后的决心,一定要证明自己是有这样的能力。我用尽了全力,挥着 手向成了教唆犯的顽固不化的好男孩脸上打去,一巴掌接一巴掌。我没想到一直 瘦弱的自己此刻竟然有那么超然的力量,打得好男孩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是在帮你,在帮你!”我的心是真诚的,虽然没有好男孩的感谢,但我 已感觉到了一份伟大的使命感在向我召唤。   警察拉开了我之后,用手电照了照好男孩的脸,我欣喜地发现,他脸上那 “教唆犯”三个字已经没了。无奈这个曾经的最坏的男孩,现在的这个最不明事 理的好男孩,他根本不明白是我救了他的命。他用一种要将我粉身碎骨的眼光怒 视着我。我回给了他将来的人生路上将少不了遇到的那种欺凌与戏弄的眼光。   警察们又排除了一个对象,我的心有了些许的安慰。我害怕好男孩依然不明 事理,对我恩将仇报,就在他缓过劲力气之前,早早地跑出了圆明园。   下部分   世界,一个真实的现实的世界是给务实的人预备的。我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是 真正的务实,我还在猜测每一个和我说起务实之类的话语的人,他们自己也并不 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有资格说那样的话,我没有。   一个务实的世界里,饿了就该去吃饭,渴了就去喝水,不会做饭去买饭,没 有钱去赚钱,赚不到去借,借不来去偷去抢,抓住了去坐牢,刑满了释放,释放 了继续某个环节,或许生病了就去医院,病好了再继续某个环节,老了或者抓住 了的环节中被判了死刑就死了,死了就捐献角膜尸体解剖了,就火葬土葬天葬喂 狗喂鱼喂人喂微生物了……   我必须回到现实中来了,必须到一个真正的现实,没有湖怪,没有鬼,没有 好男孩,也没有坏男孩,更没有那个美丽仙女陈香。   就这样的现实或许在遥远的未来,不知比那个我还没理解的那种不知道怎么 算出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数量级的,质子会瓦解掉的10的31次方年,或更 长久的或短得多的时间里,那种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断言会出现的热寂来临的时候, 或许会允许小妖的存在的吧?   我还不明白究竟在七八年前,在圆明园中独自领悟到的,以为是自己天才创 始的并相信到现在的,后来才知道是叫“唯我主义”的思想到底能不能被彻底的 科学证据所推翻。我只能知道读到这里的人更多的或许根本不知道我在说的是什 么。   我觉得我饿了……饿了要吃饭……吃了饭就饱了……同样渴了就去喝水…… 渴这个字居然没有反义词……   我本想在北京的时间里完成这篇文章,但还是没能实现。现在已经听说了国 家环保总局给出了要全面撤除防渗膜并代替以粘土的方案出来了。将有更多的采 挖粘土的工人不至于失业了。我也该给这一篇,且是整个系列一个结尾了,就用 我最后走出圆明园时看到的那一幕来做结尾吧。   那个好男孩……事实上我并不认识他,尽管他长得很像那个前面写好男孩, 但他们一个是虚构的,一个是真实的,不过暂且让我简单地称呼他为“那个男孩” 来快快结束这文章吧。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那个男孩不知道为什么,正在爬一颗墙边的大树。 那树不是很粗,但却很高。我起初猜想他是什么东西挂到了树上,却是见他爬到 一定高度的时候,就忽然踏着树向高高的公园围墙上跳去,但每次都无法扒住墙 头,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摔到地上。他为什么要上那墙上呢?是有东西刚好掉到墙 头上了?还是他要顺着墙走到哪里,做些为非作歹的事吗?   我本不想在最后的时候招惹什么麻烦,但那个男孩的行为太异常了。他每一 次摔下来之后,看样子都很疼的,之后他都是用双手在摔疼的地方揉揉,再去爬, 之后再摔再继续。他爬得一回比一回高,摔得也应该一回比一回疼。最后一次他 摔下来后,趴在地上不停地打滚,许久也没有起来。我实在不忍心了,到了他的 身边,帮他按摩伤痛的地方。他并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一直龇牙咧嘴着,在努力 撑着不叫喊出来。   过了一阵,我见他的表情好了些的时候,便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回答让 我非常吃惊,竟然说:“我要出去!”我开始不敢肯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 他便忽然站起来大声喊道:“我要出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天啊,他竟然 是想爬到树上蹿上墙头,而后翻过围墙到达园外。可是,他有必要这么做吗?我 不由自主地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却紧接着喊道:“不这么做怎么做?你能让 我踩着你过去吗?”我看到了此刻眼前男孩的目光,和那个前面写的不管真的假 的的好男孩最后的目光竟然那么相似,我越来越感觉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了,越来 越怀疑是时空出了什么差错。   我不想多往歪处想了,决定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来说明问题,“可是……这 里不就是门吗?你不能走门吗?”却没想到那个男孩听了我的话后竟然惊讶地目 不转睛地望着我,那惊讶本该是给我的才对,于是我们就这么对视着。后来他终 于带着一种绝望般的腔调,吞吞吐吐地说:“这里……这里……是门吗?这里分 明……是一堵墙啊……”   他的模样怎么看去也不像有精神病症的样子,但他的表情口气也说明他绝对 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在戏弄什么人。我轻轻地推开了随便什么人,甚至任何动物都 能分辨出来的公园大门,而后什么话都不说地看着男孩。   男孩也没有说话,他起初发了一阵呆,而后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大门。那门外 的公路上奔跑着大小车辆,行走着红蓝绿女。我站在原地注视着他,见他到了路 边,摸了摸口袋,而后又沿着路边走了下去。在他即将消失在建筑物后时,他却 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了我。我见他的眼中浸满了泪水,嘴角动了动,好像想说什 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声来。   我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大恩不敢言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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