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抽肩（短篇小说） 　　●桂玉德 　　在我稍许懂事,或者说会察颜观色的时候，就觉得奶奶对我不好，爹妈的态 度也很冷淡。我不知做错了啥事儿，时时处处总是提心吊胆的。 　　奶奶常常独个儿跪在神龛下虔诚地磕头作揖，偶尔也喊爹妈去。有一次，妈 忙不过来，对我喊道：“闺女，快帮妈把刀头端到神龛上来！” 　　我惟命是从。 　　“搁下，快给我搁下！” 　　在堂屋外阶沿上剥胡豆的奶奶听见了，抽着肩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核桃皮面 庞布满阴云，宛如一尊黑煞神。 　　我忙把刀头放回原处，闪躯在一边。 　　奶奶狠瞪了我一眼抢步上前端起刀头直朝堂屋奔去。走到堂屋不停地数落着 妈妈：“胡闹，简直是胡闹！咋叫她端？造孽，造蘖啊！” 　　妈妈一阵惊慌，然后，只好默默地自个儿去。看着妈妈苦伤的脸，我差点儿 掉下泪来…… 　　奶奶把刀头放在神龛上，上好香、蜡，然后叫来爹妈平排跪着，嘴里叽哩咕 噜，不知说的啥名堂。好奇心使我走过去。 　　“离开点！滚出去！”奶奶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我吼道。尔后不住地说： “造蘖啊！” 　　我的自尊心被刺痛了。泪水，终于禁不住涌了出来…… 　　待我稍大一点儿，才恍恍惚惚地知道奶奶对我不好的原因。主要是我的肩平 了，即两个肩一样高。这时，我才注意到，全村的人都是抽着肓的，即一个肩高， 一个肩低。 　　肩平了，不好，会把一个家庭甚至整个村的好运挑走的，人们都这么说。因 此，我刚六岁时，奶奶就吼着我挑柴、挑水……而且往往叫我负比自己体重还重 的东西，并且只能用一个肩挑，说这样也许能改变我的平肩。奶奶的这种做法， 当然受到爹妈的拥护，村里面人的支持。 　　记得有一次，我去挑水，奶奶给我装了满满两水桶。当我用力挑时，一个趔 趄倒在地上，水倒在了我身上，湿透了全身。奶奶竟然没上来提我一把，反而站 在旁边挺高兴地说道：“好哩！这样挺好哩！” 　　我十分生气，甩了扁担，爬起来哭了。这时，奶奶跑了过来，重重地给了我 一巴掌，骂道：“哭个Χ，吵死闹丧！”接着忙跪在地上，对着苍天作揖磕头， 嘴里面不住地说： “老天爷，请饶恕吧！生下这个蓄牲，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流泪了。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村上的小学教师来动员我读书。读书，我自然高兴极了。 可奶奶死活不肯让我去，说那样耍着肩会更平的。我哭着鼻子去向爹妈救援，老 师也去给他们做工作，爹妈总算勉强同意了。他们去找奶奶求情，经过几番周折， 或许奶奶想，只要我通过读书走出去了会更好些，于是也就同意了。 　　老师是本村人，肩虽然也抽，可思想很开通。有一次，我壮着胆子问他，平 肩真的很坏吗？老师说，不坏，还有很多好处哩！抽肩其实是身体不正常发育。 是吗？我觉得很茫然。 　　我的学习成绩是拔尖的，为此，老师经常表扬我。后来，班上选班长，老师 特地把我提出来，但通过举手表决，我竟然没被选上，主要因为我是平肩。 　　每当上学和放学，同学们都不愿与我同路。一次，我跟一位同学发生了点儿 小矛盾，他便指着我的肩骂我是怪物，是祸根。我哭着鼻子去找老师，老师把他 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从此，我才有了点敢抬头的日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太短暂了。我小学还没毕业，一场严重的灾祸突然降临到 我的头上，甚至威胁着我的生命。 　　那时，因为村里发生了一场特大的旱灾，土地干裂，禾苗枯萎，村民组成长 长的队伍，肯求风佰雨师开恩，依然不灵。于是，奶奶对我更加凶狠起来，说这 些都是因为我的平肩造成的，并无中生有地打我、骂我。后来居然全村的人都跑 到我家的门前来起哄，说我把村里的好运挑走了，甚至有人提出非将我置之于死 地不可。 　　那天夜里，我坐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妈妈也不停地流着泪。爹坐在木凳上 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狠命地抽着旱烟。 　　“杀死她！”门外的喊声高涨起来，大门被撞得“砰砰”直响。 　　这时，只见奶奶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我吓得 魂不附体，倒在妈妈的怀里呼喊着救命。 　　“你这个祸，我叫你去死！” 　　“饶了她吧！”妈妈哭着哀求道。 　　“不行！”奶奶举起了菜刀，直向我的头顶砍来，“你这个害人的东西！ ” 　　“住手！”爹终于忍不住了，他一骨碌站起来，疾奔过来夺过了奶奶手中的 菜刀。 　　“你……”奶奶指着爹茫然不知所措。 　　“她虽然造孽，可她总还是咱们的亲骨肉啊！”爹噙着泪说。 　　“是呀，再说也是咱们的亲骨肉啊！”妈妈的泪更多了。 　　奶奶狠瞪了爹一眼，然后，一头撞在了墙上……临死时，嘴里面还不住地说 道：“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门外的喊杀声更紧了，门快要被撞破了。 　　我“咚”地跪在地上，哀求道：“爹、妈，给我留条活路吧！我……” 　　我喉头哽咽，仿佛塞了一大团棉花。 　　“孩子他爹，你带她走吧，走得远远的！”妈妈的泪像下雨。 　　爹迟疑片刻后，简单地给妈交待了几句，然后拉着我，悄悄地打开了后门， 走进了茂密的树林，远离了生我养我的小村庄……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