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红花铺   黑子   乔兰香一家都是乔姓人家,我是说不只是乔兰香的父亲姓乔,连她的母亲也 是乔姓。这是红花铺这个镇子唯一的乔姓人家,听起来有点让人怪怪的意思。   乔三强乔老校长是红花铺中学的校长,他女儿乔兰香和我同班。乔兰香十七 岁这年,也就是我们高一的时候坐在了我桌子的左边。当然在当时镇上唯一一个 高中班的十六人里,能和她坐在一起是有着相当大的机率。这对于当时班里的男 生来说能和乔兰香同桌无论如何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许多营养不良而迟迟没 有长出苗头的女生里,我们校长的女儿乔兰香已经长得像刚出笼的小笼包子一样, 浑圆饱满了。   这也使得她身上尽早的呈现出了许多她母亲乔梅方的特质。比如她手里紧握 的两元纸币,在对面若大的莫家豆腐铺子里怎么也花不出去,就和她母亲有着惊 人的相似。   莫天奇经营的豆腐铺子是红花铺唯一的豆腐铺子,可莫天奇不仅仅只卖豆腐 块,他将白糖豆花、红油豆花、串土豆、凉面、凉粉什么的都摆了出来。这让中 学里许多有一两个银子的学生,都要想方设法心甘情愿的把这些银子送到莫天奇 手里来。一般的方式是课间的一串辣椒面土豆或者放学回家路上的一袋红油豆花。   这种满嘴红油辣椒面的味道让这些孩子无比兴奋,当然也让乔兰香兴奋不已, 尽管十七岁了也乐此不惫一如既往。   乔兰香向豆腐铺子走去,她并不急燥。身子过早的充实饱满已经使她懂得, 走路不能再像疯丫头似的大大咧咧没遮没掩的了。她的双手开始有意识的夹在胸 部的两边,两腿也好像故意紧贴在一起行走。用当时的话来说,乔兰香已经像一 个女人一样开始把自己夹起来遮起来了。   当然乔兰香的这种行走方式,对于我们这些同样也是十七八岁的男生来说更 多的还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吸引。   乔兰香这样走到铺子面前,许多迫不及待高矮不齐的要送银子给莫天奇的孩 子,就早已经围在铺子面前了。这些情景一般都发生在上午最长的课间休息时间, 二十分钟紧迫得很。   其实莫天奇早已经看到乔兰香从学校门口走过来了。莫天奇并不在铺子里卖 东西,他站在莫家大院深邃的大门里,两根手指悠然的挑起一颗烟送到嘴里,十 分生动的吧叽一口;而后烟气便在他面前迷雾了起来,浑浊了上午干净的阳光。   当空气将阳光清洗干净,莫天奇准备再次吧叽一口他的烟头的时候,乔兰香 就十分轻盈的出现在了莫天奇的面前了。十七岁的这一年乔兰香的声音不再像孩 子似的咿咿呀呀乱叫了,已经十分女人了。她对莫天奇干净而清晰的叫了一声 “叔”,而后像晚辈一样对莫天奇移开双唇,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微笑一下。   于是莫天奇干脆将手里的烟砸在了地上,对乔兰香说吃点什么?这个时候乔 兰香不再说话,用手迅速的在莫天奇面前的铺摊上移动了几下,莫天奇就明白了 一小份凉粉和一小份凉面拌在一起,另外再加两串辣椒面土豆,刚好两块钱。   莫天奇亲自动手为乔兰香把这些收拾妥贴,动作干净快速,好像在尽力为乔 兰香争取时间似地处。就在莫天奇把这些东西放在口袋里连同一双卫生筷一起递 给乔兰香时,乔兰香也递过来了那张她永远也花不出去的纸币。永远的两块钱。   一般情况下莫天奇都是先一愣,然后马上说这不是见外了么,枉你还叫我一 声叔哩!   乔兰香说我怎么能在叔这里吃白食呢?钱还是要收的。   莫天奇说你叫我叔就是一家人了,何况你爹还是我们少天的校长呢!你在这 里倒看不起叔来了。   这个时候乔兰香已经将一串土豆干干净净地送到了她小巧的嘴里,用手背轻 轻的擦掉了嘴角残留的红油辣椒。而后对莫天奇说叔在你这里的吃食能勾人魂, 每日倒不想饭食,只惦记着你这铺子哩!我娘常说我成了偷惯腥味的猫了,一天 不来就变了个人儿似的。   莫天奇又挑起一颗烟吧叽一口说想吃啥给叔说就成,这都是自家产的无甚要 紧,哪里值几个钱。   说完又催说快回去吧!又该到教室里用功了。   这个时候乔兰香才将递在半空里的两块钱收了回去,对莫天奇说还是叔疼我, 我娘倒每天要我别来麻烦叔哩!可就是管不住这嘴。说完就收拾起腰身,一边往 嘴里送吃食一边向教室扭去。   其实她娘乔梅方也是每天早上都要来吃一碗红油豆花,也总是花不出去手里 的一两元钱。娘俩都是一路的货色。   这些情景我每每站在学校的大门里都看得清楚。身边同班的男生总在这时笑 说,你们家成桥梁公司了,每天都养着两座“乔”。   我说我他妈的顶多也就算个地主,养两只母野狗罢了。   莫天奇是我父亲,我就是他的儿子莫少天。   我不知道父亲莫天奇的红油豆花养了乔兰香和她娘多久,或许十年或许更久。 这是一个我无法记忆的时间概念。   后来,我想用两块钱吃十多年的红油豆花,真他妈的是笔划算的买卖。   我在乔兰香十七岁这一年里干了两件事,我比乔兰香大一岁,那时我正好十 八。   这一年莫天奇莫大的豆腐铺子依然让两个乔姓女人白吃红油豆花和辣椒面土 豆串,那些中学里的孩子也依然执着的要为莫天奇送去那些细小的银子。   乔兰香从铺子里回到教室,上课铃声刚刚过去。她的父亲乔老校长已经站在 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准备给我们讲他永远也无法讲生动的政治课。   乔兰香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她的腰身,我看见她嘴角边十分让人恶心的残留 着我家铺子里的鲜红的辣椒面。   我用手捅了一下乔兰香的身子,我说我们家的辣椒是不是特别好吃?乔兰香 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朝前面看了看他爹乔老校长小声对我说,你们家的辣椒面辣 得我直流口水。   我说是不是特香?   她说对,特香,香死人了。   我说那留着中午回家让你妈给你炒一盘菜吧!说完我就嗤嗤的笑了起来。乔 兰香先是一愣,然后迅速的用手抹去了鲜红的辣椒面,紧接着狠狠的在我大腿上 拧了一把。乔老校长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在下面胡闹,他说莫少天你在干什么?我 立即站了起来说乔兰香摸了我的大腿。   全班立即大笑,在讲台上站了近二十年的乔老校长,脸唰的红了个遍。同时 也并忘不了狠狠的瞪他女儿乔兰香一眼,然后经验性的咳一声响,笑声便相继平 息下去。   乔兰香对她父亲的瞪眼并不以为然,她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看也不看 乔老校长一眼。   这天放学的时候,乔兰香并没有立即回家,她在她父亲收拾课本离去的时候 拉住了我。乔兰香说你为什么要在我爹面前告我?   我说你是他女儿,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乔兰香绷着脸说你不是男人。我说这和你没关系。说完我就准备回到莫天奇 的豆腐铺子去,可我想了想又回过身来对乔兰香说,你为什么总是在我们店里花 不出去那两块钱呢?   乔兰香有些生气了,她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就问问。   乔兰香说小气鬼。我说我不是小气鬼,你把莫天奇铺子里的东西全都吃完我 也不小气,可我就是搞不懂莫天奇为什么不收你的钱?   于是乔兰香认真的告诉我说,因为我只有两块钱。   我说这么多年你也只有两块钱?她说对只有两块钱,多一个子儿,我爹也不 会给我。   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我和乔兰香两个人了。我和乔兰香并 肩往外走,她浑圆的胸部在我眼里一阵又一阵的颤动着,让我十八岁的脑子里涨 痛的满头大汗。   乔兰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为什么不下课时也去吃两 串土豆片呢?   我说我敢吃一串我爹就会要了我的命。乔兰香立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后来,当乔兰香正要飞快的跑向她们家的楼道里去的时候,突然对我说晚上 我请你去看录像。我说算了吧!你还是留着那两块钱去骗我爹的土豆片吧!乔兰 香说我花完了钱就直接去白吃,气死你。   我说算啦,我不去。可乔兰香已经跑开了。当然有谁不愿意和乔兰香这样的 女生去桑树园的大棚里看录像呢?!这天晚上我最终还是没花掉乔兰香的那两块 钱。   红花铺唯一的这一姓乔家,其实还是有一个人愿意花钱来父亲莫天奇的豆腐 铺子的。这个人就是乔兰香的爹乔老校长。   在红花铺这个方圆三十里的镇子上,其实并无什么特别要好的产物。唯有这 里的豆子饱满丰实。使得磨出来的豆腐鲜嫩可口,也便成了乡人嘴里的尤物。   乔老校长来父亲莫天奇的铺子,却不为红油豆花和土豆片,单为纯正的莫家 作坊的鲜豆腐块。听人说我们的乔老校长对父亲莫天奇做出来的豆腐,别有一番 吃法;或用些许白糖或用少许陈醋即可下口,从不加工烹煮。   我十八岁那年对乔老校长如何吃我们家作坊里做出来的豆腐块其实没有什么 兴趣,我只是知道乔老校长和他们家另外两个来莫家铺子里的人不一样,他是用 钱买豆腐块吃的。在我看来这是红花铺唯一乔姓人家最为稀奇的事儿了。   乔老校长和乔兰香一样从学校大门里向铺子走来,乔老校长来的时候乔兰香 和乔梅方都已经来过了。乔老校长的这一举动让人觉得镇上另外两个乔姓的人好 像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好像是并不相干的乔姓人家的人,各吃各的豆腐罢了。   乔老校长一边向莫天奇的豆腐铺子走来,一边用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母亲面前 鲜嫩的豆腐块。一阵汽车声音过后扬起尘土在空中猛烈的拼打,也依然改变不了 乔老校长的目光。   这个时候莫天奇依然站在莫家大院深邃的大门里,用手指挑起一颗烟头往嘴 里送,可乔老校长并不看莫天奇,他只是直直的盯着豆腐块,仿佛根本就没有一 个叫莫天奇的男人站在那里,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莫天奇看着我们的乔老校长,他认真的看着我们的乔老校长一点一点的向 铺子走来,同时也一口一口的咬着烟头。   乔老校长走到我母亲面前的豆腐摊对面仔细的打量着剩下的每一块豆腐,这 个时候莫天奇已经将一颗烟头咬烂了。   乔老校长看过一遍又看过一遍,然后才叫我母亲用袋子把边上一排的一块豆 腐给装起来。这个时候他开始掏早已准备好的一块钱。我对那时豆腐价格的记忆, 最初的印象就是从这个唯一掏钱吃豆腐的乔姓人开始的。   父亲莫天奇走了过来,父亲对乔老校长说算了吧!就一块豆腐。   乔老校长没有听见莫天奇的话,乔老校长从来也没有听见莫天奇说的这一句 话,他将一块钱递到我母亲手里之后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他那块豆腐向学校的大门 里走去了。   我母亲拿着乔老校长的一块钱平静的看了一眼父亲,可莫天奇并不看她。父 亲莫天奇又开始认真看着乔老校长一点一点走进学校的大门里。   后来,我母亲告诉我乔老校长挑的那种豆腐要比中间的厚好大一块儿。   那个时候我依然不明白,莫天奇的豆腐铺子到底和乔兰香一家有着怎样的关 系。   许多个日子以后的今天,人们依旧无法明白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为什么在这一 年里会让他们的记忆深刻,而红花铺也是不会明白的。   从红花铺莫家大院的街道一直往北走,穿过街尾的烂泥路便是一片若大的桑 树园。红花铺是梓州县的蚕桑之镇,镇子里所有的蚕种便是从这里出来的。桑园 里良种桑树肥厚的叶子就是专门为种蚕准备的。   我站在高大宽厚的桑树下,肥厚的叶子并没有让半点月光撒下来的意思。乔 兰香还没有来,我想她的父亲乔老校长也许正在严密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让 她无法脱身。当然作为莫天奇唯一的儿子,我要到桑园大棚老头那里去看一场录 像就要比乔兰香容易的多。   我站在桑园的黑暗里看到外面淡泊的月光下,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向大棚里走 去。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孩子也是和我一样被乔兰香叫来的,也不知道原来 是乔兰香精心组织了这一场看电影的聚会。   当然宽厚树叶给我带来的凉爽也并没有让我意识到,这些叶子其实有意的遮 盖着以后的许许多多的故事。   乔兰香的到来比我预想的要稍稍早一些,我当时正毫无味道的舔食着一片桑 叶柄上粉白的浆汁。我说乔兰香你他妈的怎么像一只母鸡似的,摇摆到现在才来。   乔兰香一听就真像一只母鸡似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当时想乔兰香怎么是 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父亲乔老校长怎么会生出她这样一个女儿来。但是 我也无法想象,她父亲应该把她生成什么样子。   桑园大棚里的故事并没有开始,我和乔兰香一起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坐在 这里的孩子都是中学里的学生。我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是在镇上玩耍 着长大的孩子。   乔兰香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把我骗了,她并没有掏钱请我看电影。乔兰香摊 开双手让每个孩子从兜里掏出一元钱放在了她的手里,乔兰香最后把手同样也在 我面前摊开了。   我说你他妈的说是要请我看的?乔兰香并没有像我一样激动,乔兰香说得了 吧!这里二十好几个人我都请他们看,打死我爹他也不会给我那么多钱的。我说 可是你有两块钱,可以请我一个人。乔兰香说你笨的像个猪似的,我请你就得请 他们。   乔兰香的双手依然在我面前摊开,我极不情愿的把一元钱放在她手里,我说 他妈的。   乔兰香瞪了我一眼说,你真不是男人。   于是,我又马上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看着乔兰香把所有的钱交到 看大棚的那个叫做老阿四的小老头手里。   我在乔兰香身边坐下,故事刚刚开始。我看见电视上那个长发的男人,那个 足够让每个孩子记忆一辈子的男人。   那天晚上红花铺桑园大棚里的所有孩子,不得不承认电影里那个长发男人挥 舞着长刀在香港夜晚的街道上的情景,着实让大家激动不已。   也可以说那个陌生香港长发男人,通过红花铺桑园大棚的十七英寸的电视机, 掀起了一群十七八岁孩子们的内心幼稚的粗野的激情。   这种激情,让红花铺在这个夜晚激动不已。   乔兰香坐在我旁边,她用她浑圆的胸部顶着我的臂说这就是男人,你们只能 算小屁孩。   也就是乔兰香十七岁时的这句话,在这个夜晚,在红花铺一片茂密的桑园旁 边的大棚里,让我呆呆的感到十八岁的我不应该只是红花铺中学的孩子,我应该 是红花铺真正的男人。   乔兰香在这天晚上的大棚里,不断的扭动着身子向大棚里的孩子们重复着这 句话。于是,男人这个词从这天晚上开始刺痛着每一个孩子的心。   同时,乔兰香过早饱满的身体和一个手持长刀的男人形象,也让每一个孩子 兴奋得咬牙切齿。   这也让乔老校长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一年红花铺发生的许多事情当中居然 和他这个过早熟透的女儿乔兰香,有着极大的关系。   乔兰香和那个男人给我们带来的情绪是,当故事的图象在电视里消失的时候, 大家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守大棚的那个叫老阿四的小老头“啪”的一声关掉电 视的时候,也居然让大家在座位猛的颤了一下,好像刚从梦中惊醒。   乔兰香很能理解这群孩子的心情,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我们大声说,每人一 块钱,再看一部。没有人反对,大家都把手兴奋的伸进了自己的腰包。   于是,老阿四从昏昏欲睡的躺椅上站起,无精打采的“啪”的一声打开电视, 孩子们再次为之一振。那个男人的故事也再次在电视里重新开始。   在这个夜晚更晚的时候,这群孩子才最终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老阿四看守的桑 园大棚。可是没有一个人有立即回家的意思,大家开始在乔兰香的号召下走进茂 密严实的桑树林。   乔兰香这个比我还小一岁的女人在桑园里激动的脱去了外衣,挥舞着手臂开 始向我们演说着一个和那个香港男人十分雷同的英雄故事,她浑身散发出来的蓬 勃肉感,让这群孩子从此开始晕头转向。   也就是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一个叫做“红花会”的帮会在红花铺这块古 老的土地上悄然诞生。   一群孩子梦想着要成为红花铺的英雄,可是他们并不明白红花铺其实是个没 有英雄的时代。   而在乔兰香对这群孩子大声演讲的时候,我独自面对着乔兰香刚叫人买回来 的一瓶啤酒喝了起来。我喝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乔兰香突然指着我对这群孩子说这 就有点一个男人的味道了。于是乔兰香这句话让我成了孩子们心中的英雄,我成 了他们当中手持长刀的人。   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红花铺一个传说的开始。   大抵是在那个夜晚之后不久,父亲莫天奇的豆腐铺子就再也没有能够吸引住 乔兰香了。乔兰香和一大帮孩子开始了告别莫家大院的时代。这也使得莫天奇的 铺子在很大程度上开始门庭冷落。   当然我也在很长时间无法去观察乔老校长和他女人乔梅方在我们家豆腐铺子 的情景,可是这也并没有抹去他们的故事的存在。   桑园深处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放农具的小屋,成了红花会的聚点,用乔兰香 的话说这是我们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是我们以每月五十元的房租从老阿四那里 得来的。   老阿四这个小巧的老头面对五十元钱的收入狂喜不已并不管这群孩子要用来 做什么,迅速的把农具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一个叫做皮蛋的永远流着鼻涕的孩子, 飞快的搬来了床被和灶具,也让我们感到一切是那么的顺利。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红花铺方圆十里的地方开始了丢鸡掉鸭的时代。而 这些丢失鸡鸭的乡人墙上,也开始出现了“红花会借鸡一用”,“红花会借鸭一 用”的字样,也会在很少的时候出现“借羊一用”。   红花会开始成为让红花铺人人担心的一个名字。   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做皮蛋的孩子的杰作,他是一个十分喜爱偷别人的东西来 快乐自己的家伙。这些鸡鸭由皮蛋在夜晚快要结束的时候弄到桑园里的小屋来, 然后根据数量的多少进行统一安排。一般情况下是一半炖在小屋的大锅里,而另 一半却由另外一个孩子卖给镇上一个刘大胖子开的饭馆里。当然刘大胖子通常是 用八块钱或者十块钱就买走了我们一只大公鸡。   而在这一年红花铺的大街上经常会看到在我和乔兰香的身后,大摇大摆的走 着一群满嘴肥油的孩子。大抵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和乔兰香开始学着抽梓州县城生 产的“红花”牌香烟。   当我和这群孩子走过莫家大院的铺子的时候,我的母亲开始吼叫一块钱三串 土豆片时,也无人理睬。这让始终站在深邃的莫家大门里抽烟的莫天奇惊叹不已。   于是,莫天奇也在许多次我们走过的时候,对着我们的背影吼道,我操!这 群小子在绝食。应该说与肥胖香美的鸡大腿相比,莫天奇的土豆片属实占不了什 么便宜。   对于中学里的乔老校长来说,他学校里唯一的高中班里开始经常星星点灯般 的点缀着那么四五个人。从红花铺有高中开始就从来没有考上大学的奇迹,这也 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向桑园里的小屋。面对这些的乔老校长只有孤独的无奈, 一群从来就不存在希望的孩子他还能希望什么呢?   乔兰香在那时显示出了巧妙的心计,她用每一次一只鸡大腿收买了守大棚那 个愚蠢的老头老阿四。这让我们可以在每个夜晚不用花钱就可以不断欣赏电视里 那个长发男人的故事。   当许多年后我再次回到红花铺的时候,老阿四已经彻底远离了红花铺的土地。 而我们当年梦想的英雄也并没有出现,红花铺存在的一切依然存在,失去的一切 也早已失去。   在乔兰香眼里红花铺是个小地方,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我后来怎么也不能 明白一个十七岁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心境。乔兰香说我们要走出红花铺,走 出红花铺这个鬼地方。所有的孩子都瞪着眼睛看着乔兰香,他们并不明白乔兰香 的走出红花铺是什么意思,谁也没有说话。   我也不明白乔兰香说的走出红花铺是什么意思,就像我不明白许多时候乔兰 香为什么要把胸往我手上贴是什么意思一样。可我也跟着乔兰香说,对,我们要 走出红花铺去。   乔兰香赞许的看了我一眼,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乔兰香看 着那个叫皮蛋的孩子激动得把摇摇欲坠的鼻涕“呼啦”一下吸了进去。乔兰香皱 了一下眉头,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她说皮蛋我们得每个骨干成员有一辆自行 车,你能办到对吗?   我被乔兰香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那个时侯在红花铺拥有一辆自行车绝对是 件让人骄傲的事儿。皮蛋想了想说,这得到县城去借。   “借”这个词语在这个孩子的脑子里其实就是偷的意思,我说过他是一个十 分喜欢“借”别人东西的家伙,而且在他眼里好像没有他“借”不来的东西。   乔兰香接着开始武装我们了,大家都被乔兰香弄懵了。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 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我们以为一群孩子可以整天在一起吃着满嘴流油的鸡鸭就 已经很像男人了,可乔兰香认为这还不够。而我们谁也没有去想乔兰香到底要把 我们变成什么样的“男人”,我也没有想我在十八岁这年满脑子的思维都是围着 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十七岁的女孩转。   在乔兰香的安排下,我很快拥有了一把用汽油桶上的锈铁皮制作的长刀,其 他的孩子也拥有了用桑树做的两尺长的大头木棍。   皮蛋在那个时候显得十分忙碌,他在上半夜忙着“借”乡里的鸡鸭,下半夜 里却要用我们少有的几辆自行车潜进城里,去“借”城里人的自行车。他的所有 才华都显示在了对“借”东西的乐此不疲这一点上。   你无法想像一个整天挂着鼻涕的孩子,如何到城里把几辆自行车弄到手后, 又一个人悄悄的弄回桑园的小屋来。我和乔兰香也无法想象,但是皮蛋“借”来 的自行车让乔兰香高兴了,让所有人都高兴了。高兴得我们很快忘却了对皮蛋的 疑问,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了皮蛋“借”来的自行车。   那个时候整个红花铺都会看到一群孩子骑着自行车,在镇子的大街小巷飞奔。   红花铺开始出现了倒卖二手自行车的事儿,也与皮蛋有关。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从红花铺往东,在并不平坦的土路上骑二十里车有一处名字叫做瓦屋的镇子。 镇子上有一所当时梓州县最大的初中学校,这是我们拥有皮蛋“借”来的自行车 后经常去的地方。   乔兰香骑着皮蛋为她“借”来的女式自行车,和我们一起去瓦屋中学。我们 一起在中学的门外抽烟,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中学孩子谨慎的看着我们,隔着一道 紧锁的校门也走得离我们远远的,这让我们威风不已。   那时我们已经不再抽“红花”牌香烟了,皮蛋的自行车为我们换来了更好的 香烟还有啤酒。   如果不是瓦屋中学出现了一个长头发的孩子,或许我们会一直这样平静的看 着那些中学的孩子上学放学,一直到乔老校长三年后把我们赶出学校为止。   可是那个可怜的长发孩子,却总是不偏不倚的出现了,出现得让人惊心动魄。   当乔兰香告别父亲莫天奇的豆腐铺子的时候,她母亲乔梅方依然对不花一分 钱的红油豆花表现出了每天并不间断的兴趣。   我在这天早上走出莫家大院的时候,乔梅方就正端着一碗红油豆花在铺子面 前吃得稀哩哗啦的乱响。   莫天奇依然站在大门里,没有看我一眼,乔梅方也没有。   我在早上的阳光中清晰的看见,莫天奇将所有的目光都给了这个将豆花吃得 一团糟的女人。他手里刚点燃的一颗烟也定格在了这天早上的手指中间,没有动 一下也没有要往嘴里吸的意思。   铺子外面的黄土马路上一辆紧接一辆的汽车,使得对面的中学大门在尘土中 显得模糊而又苍老。   乔兰香从大门里出来飞快的扭动着腰身向桑园走去的时候我在心里笑了笑。 我迅速的抛下莫天奇和他的豆腐铺子也向桑园跑了去。   这一切并没有出现在乔梅方和莫天奇的眼里。   我没有能追上乔兰香,我跑到桑园小屋里的时候,乔兰香和皮蛋那个孩子正 望着一头羊发呆。   后来皮蛋告诉我他在昨天夜晚的晚些时候偷了他叔的这只羊,他说他用绳子 栓住羊嘴使得这畜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可是我还是不能明白这个孩子如何 能将一只比他身体还长的羊直接背了回来。   皮蛋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什么也没有说就直接将羊的前腿放在肩上背了起 来。这使得乔兰香立即笑得花枝乱颤。   皮蛋说我们卖了这只羊吧!能卖一百来元钱哩!   乔兰香说不,我们不卖它,我们要让所有人在今晚吃上羊肉。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可是活生生的羊肉并不是一种好闻的味道,皮蛋争抢着要杀这头他偷回来的 羊,我十分慷慨的将那把铁皮长刀借给了他,然后和乔兰香一起走了出去。   小屋四周连绵几百亩的桑园,让人有种无边无际的感觉。   乔兰香不想回到中学里去,我也不想。我们在茂密的桑树叶下毫无目的的乱 走,我们说话,语言也零乱得毫无目的。我说乔兰香你怎么不去吃我们家的土豆 片呢?   乔兰香说因为我不想把钱送到你爹手里去。   我说你他妈的,吃土豆片从来就没有给过钱。   你一直在白吃,我说。   乔兰香就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我看到她的身体在“咯咯咯”的笑声中乱颤。 然后乔兰香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付钱给你爹。   我也笑了笑,我说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在红花铺不会有一个男人要你 的。   也许就在这时,或许更晚一些的时候,乔兰香拉住了我的手,确切的说我也 不知道到底是谁拉住了谁的手。   语言陡然僵硬了下来,四下无声。   我们感觉到了手在对方的手里都显得惊慌失措,可是大家并没有要立即松开 的意思,反而更加紧密了。   我也不得不承认十八岁那年,在红花铺桑园里的那两只手确实是两只无比激 动的手。   我不敢看乔兰香的脸,努力的将头压得很低。但是我感觉到了来自乔兰香眼 里的热烈目光,她烧得我大汗淋漓,满脸发烫。   乔兰香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的这种目光让我逐渐丧失了行走的力气, 我们都停留在了茂密的桑园深处无法行走。   空气中所有的声音只是两颗心脏猛烈跳动的巨响,这个时候如果乔兰香松开 我的手,一切都会好一些。可是乔兰香没有,乔兰香将我拉得更紧了。我感觉到 了我们的重心紧紧的靠在了一起。   这一切对于十八岁孩子来说,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说乔兰香你要干什么。乔兰香什么也没说“咯咯咯”的笑声将脸色红了个 遍。   从树叶中间撒下来的班驳的阳光,照昏了乔兰香的头,她躺在了这样的阳光 里。   我们的手依然交织在一起并不放开。沉重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让我们都十 分紧张。我在心里说了一声“他妈的。”终于鼓足勇气看了乔兰香一眼。   乔兰香说你真不是个男人。   静,死一样的静弥漫着整个桑园。   一会儿又一会儿,一个声音猛然响起,我像一颗子弹一样弹到了乔兰香的身 上。   这一年男人这个词在红花铺的桑园,对一个十八的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故事和电视里的那个长发男人一样,乔兰香在这种身体本能的欲望中依然微 笑。阳光将她双腿中间鲜红的血迹照得一片惨白,可我们依然无法知道这到底意 味着什么。   当我们的身体都猛烈的颤抖了一阵之后,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在树下依然没有言语。   这个时候我闻到了我们的身体挤压出来的坠落在地上的桑果的味道,这是一 种不可名状的酸涩的味道。   乔兰香将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舒展在这种味道当中毫不羞涩,仿佛一切并没 有发生或者一切早已发生。   夜晚我坐在小屋吃羊肉的时候,并没有吃出一点羊肉的味道来,脑子里全是 那种不可抹去的酸涩的味道。   可我无法知道乔兰香是否也和我一样闻到了那种酸涩的味道。   瓦屋镇的那个长发孩子的出现,是在我和乔兰香的桑园故事之后,那时乔兰 香和我开始经常留在桑园小屋里过夜,去品尝那种酸涩的味道。   父亲莫天奇并不知道我的这些事,他的双眼一直死死的盯着乔梅方。   我从那个时候也开始猜想,或许莫天奇一动不动的眼神里会有一些故事。但 这仅仅只是猜想而已。   在桑园的小屋里,堆满了皮蛋从镇里和梓州县城“借”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们也不再到老阿四那里去看一块钱的电影。我们在自己的小屋放映各种带着不 同诱惑的电影。   其实那个长发的孩子刚刚从梓州城里转学来不久,他走在瓦屋中学的大门里 高傲的抬起头来,十分傲慢的看着我们这一群在镇街上土生土长的孩子。他所有 的神情都是对我们的不屑一顾。   他走到乔兰香的对面,隔着中学的铁门直直的看着乔兰香,然后对着乔兰香 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口哨,才扬长走开。   乔兰香对这一切的表现是一阵“咯咯咯”的乱笑,我知道乔兰香这个女人对 他有好感了。   可是乔兰香的这种好感让当时只有十八岁的我,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 难受和愤怒。   我指着那个长发孩子对乔兰香说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小子收拾了。   乔兰香的笑声依旧,她忽略了愤怒的力量。乔兰香说你连一只鸡也收拾不了。 我说收拾他比收拾一只鸡容易多了。   后来,我终于让乔兰香相信了,我是那么坚决的要收拾那个孩子。   可是直到我最终不得不离开红花铺的时候,我依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   在红花铺桑园的小屋里那个长发男人手持长刀的情景,依然在荧幕上激动着 我们每一个孩子的心灵。   乔兰香在我身下“咿呀咿呀”乱叫的时候,那个叫皮蛋的孩子在门缝里 看 见了这一切。皮蛋在门外对我喊,你在乔兰香身上干什么?   我说我在帮乔兰香治病。   乔兰香在我身下笑了。皮蛋说可是你把乔兰香的衣服都脱光了。我不得不从 乔兰香身上下来了,我对着皮蛋的屁股踢了一脚,我说皮蛋你只是个小屁孩,你 什么都不懂。   皮蛋将两条摇摇欲坠的鼻涕呼啦一下吸了进去,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空洞的 茫然。   乔兰香这个时候穿好衣服走了出来,乔兰香笑着对皮蛋说皮蛋以后你也会脱 光女人的衣服为女人治病的。   皮蛋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听懂,他在乔兰香的笑声中木木的点 了点头说脱光其他女人的衣服,也和脱掉你的衣服一样容易?   乔兰香不笑了她给了皮蛋一个响亮的耳光,皮蛋更加茫然。   我将皮蛋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手里握着那把生锈的铁皮长刀,我狠狠的对乔 兰香说我要收拾那个长发小子啦!然后我让皮蛋带上一封写得歪歪扭扭的信飞快 的向瓦屋中学跑去了。   乔兰香终于明白我一定要收拾那个长发孩子了,她眼里流露出了一种故意的 无所谓的神情。   三天以后的下午,那个长发孩子带着二十来个瓦屋中学的孩子出现在了桑园 后面的小山头上。我手握锈迹斑斑的铁皮长刀,一切和电影里的故事并无两样。   那个长发孩子带着一帮和我身后一样高矮不齐的孩子,眼里流露出来的依然 是傲慢的神情。我对他的所有愤怒在他面前一下子就被击倒了,我心里开始害怕 了。在红花铺我可以对一个比我大孩子扔一块石子之后,转身就跑。可我没有看 见过这种阵势,我开始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并很想跟那个孩子说些什么。   乔兰香在这天下午没有和我们站在一起。乔兰香说我是女人,我和你们男人 去打什么架。我说他妈的,你看着我怎么收拾那小子吧!这个时候她躲在小树林 里看着这一切。   皮蛋这个孩子站在我身后,他也和我一样害怕了。我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呼 啦呼啦”的拉着他的鼻涕。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里的木棍在不停的颤抖。我低声 吼了一句,皮蛋你能不能不别呼啦了。   也许是我将皮蛋吓着了,他猛的向前一倾在我身后拍了一把。   皮蛋将我推了出去,我手中的铁皮长刀本能的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我身后所 有的孩子们就都按照预先设定冲了出去。   电影里的英雄并没有出现,所有孩子嘴里喊叫的不是激动人心的口号,全是 惊慌的“妈呀妈呀”的乱叫声。   对面那些孩子并没有向我们冲过来,他们从地上捡起一些土块向我们扔来之 后就跑走了一大半。我看见了一个土块准确的砸在了皮蛋的脸上,皮蛋立即就蹲 下去哭了起来。   我不得不第一个冲到那帮孩子的面前,我真的害怕了,我闭上眼睛开始不断 的乱舞着我手里的铁皮长刀,我的腿开始发软了,我听见眼睛看不到的山头上满 是孩子们的哭声和喊爹叫娘的呼唤。   我的腿没有力气了,我停止了挥舞手里的长刀瘫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看见瓦 屋镇的孩子们都泪流满面的跑走了,那个长发孩子倒在我面前的血泊里,不断的 抽动。   乔兰香跑过来站在那个长发孩子的旁边对我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我从地上站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双腿在裤管里颤抖得厉害,可我还是做出 英雄的样子一步一步往红花铺走去。   皮蛋还蹲在那里不停的哭泣。我突然对他吼了起来,我说你他妈的刚才为什 么要推我?   他哭得更加厉害了,鼻涕源源不断的在他脸上胡乱的流淌。他说我没有推你, 我鞋带松了,我想系鞋带。   我没有再对他说什么,所有的孩子都慌忙向红花铺奔跑。乔兰香也向红花铺 跑去了,她不住回头和渐渐远去的身影,再也没有让我回想起她身体里那种酸涩 的桑果味道。   皮蛋的哭声面对着那个长发孩子不断的血流,更加响亮了。我猛的将皮蛋从 地上拉了起来,拖着双腿也向红花铺跑去。   我一边无力的奔跑一边对着天空骂了一句,他妈的——   泪水就是在这个时候猛的从眼眶里弹了出来,乔兰香早已跑出了我的视线, 我再也回想不起她浑圆的乳房和没心没肺的笑声了,我脑海里全是一片空无的惨 白。   后来,山头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将那个长发的孩子孤单的留在了血泊里。   我感觉到整个红花铺的天空开始灰暗了下来,所有的阳光全躲进云层里去了。   我不再到桑园的小屋里去,乔兰香也不去了,所有的孩子都不去了,好像那 个小屋并不存在,而我们也根本没有到过那里。   我躲在莫天奇的大院里,白天一步也不出去,只是在夜晚的时候在红花铺的 黄土路街道上行走。   乔兰香也和我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后来皮蛋也来了,生活在镇子上的那几个 孩子都出来了。我们很少说话,也并不提那天下午发生在山头上的事情。好多孩 子在夜晚的街道上都要哭一阵子,大家都不相劝,哭累了等到慢慢天明才回去睡 觉。   我们都害怕了,急切的希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没有再到乔兰香身上去一次,我再也找不到她身上的味道了。   我们在心里猜测也许那个孩子已经死在了山头上,这让我们更加害怕。   这样过去将近一周的样子,大家开始不去想那个孩子,因为镇子里并没有传 出那个孩子死在山头上的消息,我们慢慢的认为那个孩子并没有出什么事,他现 在依然坐在瓦屋中学宽敞的教室里。   可是我们依然无法在夜里安然入睡,依然要在红花铺的街道上走上一圈又一 圈等待天明。   乔兰香开始在这些孩子面前拉着我的手,但这并没有唤起一点我要到她身上 去的意思。   红花铺灰暗的天空开始在夜晚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我们在一个夜晚第二次走过中学楼房的时候,乔兰香依然牵着我的手。皮蛋 和一群孩子走在我们后面,可是他突然拉住了我们,皮蛋用手指着乔兰香的家, 我们所有人都清晰的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的爬进了她的家里。   皮蛋对乔兰香说你们家进去贼啦!   乔兰香说我不是瞎子,我看见了。乔兰香飞快的从身上掏出钥匙对我们低声 说,我们今晚有事情做了,我们要抓住这个贼。   我们跟在乔兰香身后,隐没在夜色里轻轻的摸到门口。所有孩子都屏住呼吸, 静静的等待着乔兰香将门打开。   乔兰香迅速的将门打开按亮了屋里所有的灯光,这些孩子在一边急切的冲进 屋里的同时一边有人开始大声呼喊“抓贼啦!抓贼啦!”   我被这些孩子挤在了最后面,我听见乔兰香在她母亲卧室的门口突然尖叫了 起来,于是所有孩子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齐齐回过头来看着我。   乔兰香的父亲乔老校长并不在家,到别的老师家里打麻将去了。   我从这些孩子眼里走了过去,我看见了莫天奇。一丝不挂的莫天奇。   乔兰香的尖叫已经停了下来,整个身子僵在了门里再也无法动弹。莫天奇也 僵在了那里,他一丝不挂的身子僵在了同样一丝不挂的乔梅方的上面。他们的脸 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无的惨白。   我突然很想对莫天奇说点什么,我想对他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是我脑子 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撕心裂肺喊了起来,他说滚——   这是乔兰香的父亲乔老校长。   乔兰香在第二天夜晚的时候对我说她爹乔老校长乔三强不见了。这天早上我 在莫家大院里清楚听见了她爹将莫天奇的豆腐铺子砸在了红花铺的黄土马路上, 雪白的豆花撒了一地,莫天奇依然站在莫家大院深邃的大门里,一口接一口的咬 着烟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的惨白。   我没有对乔兰香说什么,乔兰香也不再说话死死的盯着我哭了好一阵子。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红花铺再也没有莫家豆腐铺子。镇上唯一的乔姓人家 也彻底的告别了白吃莫天奇的红油豆花的历史。   大概三天之后,乔兰香又对我说她爹乔老校长回来了。   我问乔兰香,你爹到底去了哪里?   乔兰香说他到桑园的小山头上吃了三天草。   我并不相信我们的乔老校长会去吃三天草,我想他大概是疯了。   后来,乔兰香又对我说我不应该姓乔,我其实是莫天奇的女儿。乔兰香用这 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了我的心里,我没有说话,我感到心脏开始猛烈的疼痛了起 来。   乔兰香说这是乔三强的女人告诉我的。我看见乔兰香的眼睛像刀子一样锋利 的刺了过来,并不放过我让我疼痛得无法言语。   我看见了泪水一串一串的从她脸上掉下来,她紧紧的咬着牙关将字一个一个 的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她说你知不知道你把你自己的妹妹给睡了。   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妹妹生下的儿子,将是个孽种——   我不知道乔兰香所说的儿子是什么意思,剧烈的疼痛让我猛地倒在了地上, 依然无法言语。   乔兰香在我的目光中颤抖着走远,她紧咬牙关的泪水在这天夜里浸湿了整个 红花铺。   我依然躺在地上无法开口,一种桑果的酸涩猛的填满了整个大脑。   那个长发孩子并没有死在桑园后面的小山头上,可是他却再也无法行走了。   我在被梓州县城的警察带走的那个早上,突然开口说话了。莫天奇跟在我的 后面,我突然转过身对他说乔兰香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莫天奇没有回答我,他迅速的将眼光移开看着对面的中学大门。那时红花铺 唯一的乔姓人家已经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我向莫天奇走近了一步,我的两只手马上被警察牢牢的抓住了他们以为我要 逃跑,可我依然只是对莫天奇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乔兰香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莫天奇仍然没有说什么,他低着头转身向莫家大院走去了,我还想追上去说 些什么,可是警察牢牢的抓住了我。   于是我对着莫天奇的背影吼了一句,狗日的莫天奇——   半年之后一个孩子来梓州县城看守所看我时,对我说乔兰香怀上了我的孩子。 我听见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两年之后那个孩子却来对我说他看见乔兰香在城里当了妓女。我笑了笑, 酸涩的桑果味道又在脑子里弥漫了起来,泪水模糊了红花铺所有的记忆。   后来莫天奇再来梓州县城时,我对他说乔兰香成了妓女。   我说你的女儿成了妓女。   莫天奇依然不说话,我隔着铁窗看见他泪流满面。从那时起莫天奇再也不来 看我了 。   又好些年后我从梓州城向红花铺走去,我在离莫家大院不远的地方看见莫天 奇安静的坐在莫家大院深邃的大门里,一颗烟气迷雾的烟头依然定格在他面前和 我脑海里的记忆并没有两样,可一个孩子却从院子里跑出来对莫天奇叫,爷爷— —   我立即转身就跑,向着红花铺以外的地方越跑越快。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