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情深梦美》续集   贺铭   第一章:伤感重逢   和方萌在首都机场无言地挥手告别后,我心里很明白,我们的关系是不会有 结果的。但方萌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女性温柔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毕竟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对方萌的思念之情总是挥之不去。圣诞节前,我收到方 萌的电子贺卡和问候,言语中依然充满热情和关心。我突发奇想,决定回北京和 方萌一起过一次情人节,为这浪漫温馨的经历画上完满的句号。我没有把自己的 想法告诉她,只说是在新旧世纪之交,父母希望我兄妹三人回家过个团圆年。自 从我出国之后,全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一起过春节了。   方萌听说我要回来好象很高兴,并答应去机场接我。她在信中还说:“我很 感激你以前送我的礼物,但这次不要给我带什么礼物了。很多人送我的礼物,比 你的要贵重的多,我都坦然收下了。可是,收你的礼物,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好 像你把自己的全部都送给我了,以后你别为我破费了。”看完之后,我很感欣慰, 方萌的心里还是有我的。我想起来三次送她礼物的情景。   第一次见面,我给她带了一台中国还不普及的扫描器,希望她能常常把新照 片扫描了发过来。和我分手后,方萌在木子网站发出的征婚广告里的照片用的就 是这台扫描器。一台无绳电话,让她不要起床就可以接我的电话。还有一些女用 化妆品,以及具有美国文化特色的小礼物。此外,我还把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台丘 比特音乐盒送放在她床头,希望那神秘的爱情之箭能射中她的心。第二次礼物是 一套法国高级化妆品,托一个在回美国飞机上认识的人带回去的。收到这份礼物 后,方萌就不让我再破费了。所以,第三次,我精心挑选了一些有意义又不贵重 的礼品作为圣诞礼物托一个回国的朋友带了回去。一个圣诞老人小风铃,两个雪 佛莱车前的十字标志,我专门去报废车场拆来的,她车上的早被人偷了。几只她 最喜欢吃的棒棒糖。一张画着美国乡村廊桥的圣诞卡,我把自己全部的思念和深 情都寄托在那张小小卡上,希望方萌能理解其中的内涵。还有一把汽车钥匙链, 上面刻着‘我的下一部车是奔驰’,那是对她事业和生活的祝福。然而,这盒礼 物竟然在朋友住的房间里被盗了。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 是天意不让我把那份感情告诉方萌。   然而,不知为什么,走出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机舱时,我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找不到那种久别重逢的激情,甚至连以往回国时那种激动感觉都没有。我机械地 随着人流,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上首都新机场的自动步道,一只手支撑着困倦的身 体,缓缓向前移动,两眼无神地盯着大厅屋顶巨大的钢架发呆。平时,每次回到 北京的激动心情都会使我忘了旅途疲劳,兴冲冲地拖着随身行李箱,快步走向边 防检查。可今天,我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出了海关后,我找得眼睛都酸了,也没看见方萌的影子。站在门口等了十几 分钟,直到接机的人群和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的心也凉到了底,最后一点希 望消失的干干净净。我转身推着行李车向外走去,准备自己坐出租进城。我刚一 抬头,就看见方萌从出口的另一面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一脸寞然,没有一点儿 表情。我虽然很伤感,还是走上前很有风度地主动向她伸出手来,方萌显得很勉 强,极不请愿地抬起手让我握了握,眼睛看着外面说,“我刚才看见你了”。 “怎么不和我打招呼”我有些不解,“正好碰见一个熟人,聊天来着”。她依然 不看我,轻声说,“走吧”。我明白,她故做冷淡是为这次见面定基调,告诉我 重温旧梦是不可能了。想想几天前她信里的热情关切,再看看眼前她毫无表情的 面孔,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坐进方萌的雪佛莱,我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气味。然而,方萌的冷淡使我心中 一阵酸楚,去年她的温柔和娇媚还历历在目,再见面却已经恍如隔世了。我的眼 泪怎么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方萌虽然很专注地开车,还是感觉 到了我的感情变化,什么也没说,递过一个装纸巾的盒子。擦干眼泪后,我恢复 了平静。我想改变因自己失态造成的尴尬气氛,说:“你最近还好吗,很累吧。” 她的语气平缓柔和,但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累到不累,就是老有事忙不完,休 息不好。你在美国怎么样,你搬到新居过的还好吗?”我苦笑着回答:“美国的 日子就是那样,天天为生存奔忙”。两人互相问候了几句后,就又都没话了。   我扭过脸,凝视着方萌脸部的侧面轮廓,努力把这个剪影刻在自己的心上。 车在机场高速上飞快地掠过一个个路灯,在一个个闪过的灯光下,我看见方萌的 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端庄,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这是那个我曾经那样的 熟悉,亲切,曾经对我那样的温柔含情,而现在又如此陌生;冰冷如雕像的她吗? 两人见面之前,虽身隔天涯,但情若咫尺。这次重逢,近在咫尺,怎么会觉得心 隔天涯呢?我很想象上次那样,摸摸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表达一下几个月的相思 之情。但我觉得手是那么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我觉得眼睛又有点热,但很快 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没让眼泪再流出来。   安顿好住处后,已经晚十点多了。我对方萌说:“我还没吃晚饭,陪我一块 吃点吧。”她没说什么,很温顺地点了点头。冬夜的北京街道,寒冷萧瑟,看不 见多少车辆和行人。她开车缓缓徐行,目光搜寻着还在营业的饭店。走过半条街, 总算看见一个灯火通明的饭店,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吃饭。她把 车停在路边,一起下了车。喝了几口热茶后,方萌的脸上恢复了红润的光泽,表 情也自然多了。我找了个最合适的话题打破了沉默。:“你现在脸色好多了,是 不是到机场接我的时候冻着了?”她似乎很满意这句开场白,表情更舒展了,还 露出一丝笑意,语调也不似在机场那样冷淡:“到也不觉得冷,平时休息不好, 脸色就难看。”我深沉地凝视着方萌,努力去寻找那些我曾经熟悉的温情的眼神 和妩媚的娇填,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方萌在回避我的眼光,表情依然如上次在 机场为我送行那样平和安详,根本不象是一次久别后的重逢。   方萌的表情让我心生一丝凉意,我知道,虽然人依旧,但已非昨日之情了。 这次回北京请她一起过情人节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既然见面了,总是要问一下才 甘心。我凝视着方萌的眼睛,口气很坚定地问她:“2月14号你有空吗,我想和 你一起过情人节。”这个问题让她感到很突然,肩头微微抖了一下,眼皮不由自 主地垂了下来,迟疑了一会才说:“对不起,我已经约了人了。”声音轻的几乎 听不见。   “是那个美国的台湾人吗?” 我问。她微微点点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这 个话题。“那我们另找时间聚一次吧”,我实在是太怀念两人在一起相对无言的 感觉了。“恩,你过两天来我家吧。”,这回,她很顺从地同意了。   平时,她上下午班时都睡到中午才起来。那天,她九点就起来给我打电话请 我过来。当我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时,门已经半开着在等我了。方萌曾经说过,对 我,她已经破了很多例了,其中之一就是带我到自己住处,她还没带过别的男朋 友回家。进屋后,我又看见了那熟悉的景物,为那淡淡的幽香所环绕。我送的礼 物还在那里摆着,看的出,这些东西已经成为房间主人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用 品。当我环顾四周,陷入沉思遐想时,方萌在厨房为自己泡了一杯减肥茶走了过 来。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一步,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这突然的举动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手一哆嗦,茶杯晃了一晃,洒出几滴 茶,她赶快放下茶杯,站着不动了。我轻轻拥着方萌的腰,低下头吻着她光洁如 玉的颈窝。没有语言,没有动作,没有目光的交流,两人就这么面背相拥而立, 沉浸在往日的温馨,默默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谁也不想转过身来。因为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首先打破了沉默。“你在邮 件里对我说,看了我给你写的游颐和园的诗后,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 受,如果我在你面前,你要紧紧地搂着我,紧点,再紧点。你现在搂搂我好吗?” 方萌缓缓地转过身来,把下巴靠在我的肩头,身体靠在我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我猜透了她的心思,说:“我就想你搂搂我,我不会吻你 嘴唇的。”,听到这句话,方萌长出了一口气,轻舒玉臂环绕住我的脖子,头依 然在我的肩膀上,紧紧贴着我的脸。我的细心和宽容使方萌感动,总是这样处处 为她着想。现在,她生活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男人,她不想同时被两个男人吻。   我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觉得我们不会有结果?”她没回答。“那你为什 么还对我那么好?”我接着问。她喃喃地说:“你那么可怜,连女人的温柔都没 尝过…….”说完,就收紧了环绕我脖子的双臂,弹性的乳房紧紧压在我胸前。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切只不过出于同情,怎么我当时就没想到?也许,我当 时太沉醉于那梦幻般的浪漫时光,根本就没有想,也许我已经意识到了,只不过 不愿意正视现实,宁愿梦境继续下去。她这个愿望太善良了,我能说什么呢。   方萌的拥抱让我们同时找到了上次在一起的激情。我感到难以承受她全身的 重量,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到床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方萌依然闭着眼睛,平静 而放松,她知道,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就是裸体躺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伤害她 的,无论感情还是身体,甚至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当初破例带我回来说明自己 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俯下身子,亲吻着她的脸颊和颈窝,手在她的上身温柔地游走,方萌舒服 地放松了身体,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每当我接触到她的身体,都会让她浑身热 流涌动,这次,她又找到了那熟悉的感觉。有一次,两人亲昵拥抱时,她问我: “你一碰我,我就有感觉,你不会认为我是小淫妇吧?”我回答:“别这么说, 因为你喜欢我,才会对我的抚摩有感觉,如果一个你讨厌的男人碰你,你只会觉 得厌恶。你的感觉来自对我的感情。”   我们再次重温了第一次见面的。唯一的不同是,我没有想到性,甚至没有一 丝一毫的欲望和冲动,我只是想再欣赏一下她的表情和全裸的艺术魅力,尽量多 留一点记忆,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和方萌再次像伊甸园的亚当和夏 娃一样,肌肤相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动也不动。我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 醒来。   2月14号,我给方发了一个短讯,祝她情人节快乐。但没有接到她的回答。 我知道,那个台湾美国人从上海来北京了,他们在一起。方萌和我约好第二天在 她下班开车路过的一家肯德基门口见面,然后带我回家一起吃晚饭。我提前十分 钟来到那里,买了一杯咖啡找了个靠门的窗口边坐下,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 流人群。随着下班车流高峰的到来,路上混乱不堪,人车挤成一团,把马路塞的 满满的。我怕方萌的车开不进,停不了,或停得太远看不见,就走到门外,在马 路边上站着等。10分钟,20分钟,半小时过去了,我看的眼睛都酸了也没看见那 辆熟悉的宝蓝雪佛莱。我没有北京的手机,无法和她联系。那几天正是北京最冷 的日子,我浑身已经没有一点热气了,只好不停地转圈子,靠运动产生的那点热 量抵御着已经穿透冬衣的寒气。终于,我在车流中看见了那熟悉的车型。我迎上 前去,没等车停稳就拉开门钻了进去。   车里虽然暖和,但凉透了身子还是忍不住直打哆嗦,我把脸凑到热风出口上 去暖和冻麻木了的鼻子。方萌没说什么,甚至没怎么看我。我忍不住问:“怎么 这么晚才来?”“下班后开会,路上又塞车”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想再问什么, 一直到下车,谁也没再打破沉默。到家后,方萌告诉我吃的在后车厢里,我打开 后盖,看见两袋食品盒。我刚要往外拿,方萌突然冷冷地甩过一句:“那是吃完 剩的,不是单为你买的。” 我不由的一楞,心想,她今天是怎么了,不是说话 句句带刺,就是冷若冰霜。难道是和那个台湾老板热火上了,想把我气走。想分 手明说啊,我也不会赖着不撒手,犯得着这么绝情吗。   进屋后,我不声不响地把剩饭拿到厨房去热。方萌大概好久不在家做饭了, 锅碗,水池都赃兮兮的,我热上饭菜就开始清碗筷,准备装饭菜上桌。方萌不时 进来看看,不是说那个碗太脏,别用,就是说,你真笨。连这都不会。好象一个 挑剔的老板娘在教训雇员。我清洗水池时,她在厨房门口探头看了看,回来甩下 一包去污粉。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起方萌曾经说过,她有两副面孔,看来, 今天她大概是故意要给我看另一面吧。不过,我已经不再伤心,只想平静友好地 结束这段经历,别留下什么阴影。想到这,面对这几近无理的指责,我的心情也 就渐趋平和了。吃饭的时候两人虽然有几句对话,却没能打破沉闷的气氛。   饭后,我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拿到厨房去洗,方萌什么也没说,泡了一杯减肥 茶回卧室看电视去了。等我清理完厨房,回到房间后,她正在看一部美国一次大 战的影片VCD影片。我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却根本没心思看电影的内容,这是我 第六次到这里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我想再留下一些回忆,就从后面搂住她。 也许双方已经形成了默契,我每次来,总要和她亲昵温柔一番。我又和以往那样, 重复着两人见面后的每一幕。方萌毫很顺从地接受着我的拥抱抚摩,既不反感, 也不配合。直到全身的衣服被我脱光后,还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她突然坐起来,一把拉过毛毯把身体裹得紧紧的,不让我再碰她。我 问他怎么了,她嘟囔着说,你的手太糙了。我解释说,刚才用去污粉洗水池弄的。 她马上大声嚷嚷道:“你的手一直都是糙的。”我也很不痛快地回答她:“那以 前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她没回答。   我知道,这是一个信号,她的感情已经不再接受我了,我们的关系走到了终 点。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客厅去拿起我的东西。在离开了这个既给过我爱的回 忆,又留下伤感的房间的时候,我环视了一下曾经是那么亲切熟悉的室内陈设, 轻轻关上大门。 上了出租车后,我竟然忘了自己应该去哪里,好一会儿才缓过 劲来。两天后我离京回美国,朋友开车送我去首都机场,路上两人在车里还聊的 好好的。走进候机机大厅后,我想向他道谢告别,可怎么使劲,只觉得嘴动却怎 么都发不出声来,嗓子突然完全哑了。情能伤人以至于此,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第二章:小说获奖   回到美国后,我全力投入到写《情深梦美》当中。写这篇小说的念头是在和 方萌最缠绵的时候就有了。我对她说,要把与她的浪漫故事写成一篇小说,留下 永久的回忆。她非常赞同这个想法。《情深梦美》就是她从我起的三个名字中挑 选出来的。在后来的邮件往来中,她常常问起小说写了多少,希望我不要写成悲 剧。可是,在我们还亲热的日子里,我怎么也找不到灵感和写作情绪。在第二次 回北京前的四个月里,只是零零散散地写了几千字的回忆素材,根本不能算小说。 当一切都成为历史,留下的只是铭心刻骨的回忆时,往事就如同电影,在脑海中 一幕幕闪现,又源源不断地变成文字流入计算机,每天都能写个千把字。但此时 的创作动力已经不再是为了记录这次经历,而是为了宣泄感情,求得解脱。让我 始料不及的是,文字的宣泄不仅未能让我从此解脱出来,反而陷的更深而不能自 拔,但这是后话了。看来,人只有在遭遇逆境挫折时,才会灵感萌生,文思泉涌, 有所成就。《史记》云:“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奋发所为也”还真是有道理。   从北京回来以后,我常常写到半夜,也许写的时候感情太投入了,上床时已 是泪流满面。不到三个月,近五万字的记实小说脱稿了,除了场景有压缩,细节 有删除,情节和对话基本上真实再现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写这篇小说的最初动 机,是准备送给方萌的礼物,副标题是:献给我心底深藏的梦。然而,方萌最后 的绝情,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梦只能继续深藏在我的心底。此外,也 是因为那里有太多我个人经历和温柔缠绵的细腻描写,纯属个人隐私,所以根本 就没打算寻求出版,也不想给谁看,特别是熟人,我不想把自己的感情作为商品 出售。   2000年9月,美国的《新语丝》中文网站举办第一届“PSI-新语丝”华 人留学生网络文学奖,要求参加评选的作品内容必须与海外华人留学生生活有关。 我突发奇想,如果小说登在网上,说不定方萌就有可能看到。小说毕竟是为她而 写的,虽然我不想再见她,但还是希望她能看到这篇小说,而唯一的机会就是把 小说登在网站上。以前我曾在《新语丝》发表过几篇文章,对这个网站风格品位 还是比较欣赏的,就把文章发了过去。这是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我对自己的写 作功底还没有信心,根本没想到会获奖。   那时,我已经学会了在国内的网上聊天。有一天,遇到一个北京的中年女人, 叫建华。也许她从我的字里行间感觉到我是个成熟可信的男人,向我倾诉了她的 婚外情的伤心经历。我知道,女人因情而伤心时,任何宽慰话都不会起作用的, 只有把她们的注意力引到其它话题上,或者讲述自己的故事,让她从中受到启发, 换一个角度或调整心态重新思考,心情才会好起来。我给她讲了我和方萌的故事, 并把《情深梦美》发给她看。也许是被故事情节所感染,她把近五十页小说打印 出来,仔细地阅读了几遍。从那以后,我们在聊天和邮件往来时,她不再提及自 己的感情创伤,而是和我探讨小说的情节和景色描写,回忆儿时陈年往事的快乐 日子。她告诉我,小时候,她家就在景山前街附近,看到小说里对那里景色的描 写觉得非常亲切。   有一次聊天,我随口问她现在家在哪里,她说在永定门外洋桥,我说方萌也 在那里住。当我把详细地址告诉她后,她惊讶地说,就在她家楼对面,这个世界 真是太小了。听到这里,我感慨良久。本以为,小说写完,这剪不断的情就可以 深藏冷冻,再不会来困扰我,看来我真是太不了解这个情字了。原来以为,通过 记录这次经历,可以释放压抑在心头的苦闷,走出感情的阴影,重新追求属于自 己的爱。与这个网友重提旧事之后,方萌的形象不是淡漠了,而是更深了。我想 起诗人臧克家的两句诗:“放下又拾起的,是你的信件,拾起放不下的,是我的 忆念。”小说写完了,对方萌的忆念,还真就拾起放不下了。   11月我回到北京见到了建华,她极力怂恿我把小说送给方萌,并表示她愿意 亲自上门为我们见面牵线搭桥。一天晚上,她拨通了方萌家的电话,告诉她我在 北京,小说也已经登在网上了。没一会,她给我回话说:“我已经把打印好的小 说送到方萌家了,你赶快给她回电话。我感觉她非常关心你的情况,很想见你。 而且,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还是独身。”我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10个月没联系了,怎么开这个头呢,任其自然吧。尽管我事先也有所准备,可听 到她的声音后,又说不出来了。两人简单地互相问候了几句,就都没话了。我问 她是不是没话和我说,她回答说,分手这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说也许见 了面就有话说了,她犹豫了一下回答说,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知道,如果女人 想见男人,总能想出办法,挤出时间。如果不想见,总会编出理由,而没有时间 是最常见的谎言。我不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反正小说已经交给她了,见不见都 无所谓了。然而,建华却不这么看,她说:“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思维方式, 她就是再想见你,也不会表露出来,你应该采取主动。她不是说没时间吗,你就 去单位找她。你给了她面子,她也就没有理由拒绝了。”第二天中午,建华陪我 来到方萌工作单位旁边的一家茶馆,叫了一壶茶坐下来。她很详细地询问了我两 次回国和方萌见面的细节后说:“她肯定是在乎你的,就是缘分不成,也应该继 续做朋友,你们走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别放弃,好吗?”我理解她的善意,可 是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不会有结果,就不如再也不见面,否则双方 都会觉得很尴尬。   我拨通了方萌的手机,她听说我就在楼外离她不远好象很惊讶,很痛快地说, 我中午休息就去找你,你在那里等我。我放下电话后,建华怕方萌进来看见她, 执意要走,我也不好再挽留了。她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越来越不自在, 完全没有了当年在赛特门口等她的那种兴奋和激动的感觉。看看快12点了,我就 走出茶馆,在门口兜圈子。约会迟到大概是女人的通病,我转悠了半天,还不见 她的踪影,也就不那么注意来来往往的行人了。看见一个衣着名贵的女人走过来 时,我甚至下意识地扭过脸,免得目光对视的不自在感觉。就在转身的一瞬间, 我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定睛一看,果然是方萌!在我写小说的那些 日子里,我满脑子全是他的倩影,可当她向我走来时,我却没有认出她来。分手 不过10个月,她不应该有多大变化,是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变了。当时为情所迷, 看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而现在看见的才是真实的她。   方萌似乎很在意我没认出她来,几次问我为什么。我不想坏她的情绪,就说 因为离别久了,记忆模糊,反应迟钝一些。她看看表说:“午休只有一小时,咱 们就到马路对面的小饭馆随便吃点吧,我请你。”饭店顾客很多,只有一张靠门 的桌子空着。坐下以后,方萌的眼光左右游移,似乎在躲避我的目光。看到她的 表情,我不想重提已经成为往事的旧情,只问了问她现在的工作。她的回答简单 而概括,语调也是淡淡的,似乎对这次意外的见面全无兴趣。气氛到了这份上, 饭菜吃到嘴里也全没了滋味,我也想早点离开,我们的再次重逢就在这沉闷的气 氛中结束了。和她并排走过马路后,我连再见都不想说了,向她点点头就扭身要 走。这时,她站住脚,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我说,你慢走,这是她唯一的一次语 调如同以前那样温柔和富有感情,也许,这是她希望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回美国不久,《新语丝》版主方舟子给我转来一封来自爱尔兰的读者邮件, 希望和我建立联系。第一封信是英文,感觉是个女性。她在信中说:   “感谢你的作品,我和你联系的目的是想谈些我对你的作品的看法。相信你 已经从其他读者那里听到很多评论,但我的可能与众不同。我浏览了《新语丝》 刊登的绝大多数参赛作品,因为你的小说题目对我没有吸引力,好象是十几岁小 孩的爱情故事,直到最后我才看的。两周前,因项目紧迫,我整整一周都在加班, 一天晚上,我感觉很疲倦,晚饭后想稍微放松一下,就在网上搜寻有趣的中文故 事,无意中点击到《情深梦美》。我一目十行地浏览到第二章,我就感觉到这是 我最喜欢的作品。半夜12点工作结束后,我躺在床上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篇小说, 一直到凌晨2点。”   没等我回信,她的第二封信又到了。   “本应昨天晚上给你发信,没做到,现在接着说。你的《情深梦美》是迄今 为止我读到的海外学人生活最好的作品,这是我找你联系的主要原因。可以用萨 玛兰奇的话‘有史以来最好的奥林匹克’来形容。你的作品更像一个故事,而不 是小说。尽管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虚构成分,但我从整个故事里感受到了真实感 情,好像男女主角中有我的影子。你可能很难相信,我和他们有许多共同语言。 我猜这个故事一定有某个人的真实经历,我希望知道你最初写这部作品的动机, 以及你希望读者从中得到什么启发。你的‘序’是不是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觉得没说完,但不敢完全肯定?最后问你个问题:男人和女人谁更敏感。”   对任何一个作者来说,这样的读者来信都是令人鼓舞的,何况我这个头一次 发表作品的业余写手。我当然是马上回信,告诉她看了信的心情。当天,她又回 了一封长信说,她从一开始就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她有过和小说相同的经 历,甚至连对话都很相似。她也试图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并已经列出提纲,完 成了第一章的草稿,但终于没能继续下去。关于第七章,她认为我不应该删去细 节,“我确信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性描写不会给小说带来负面影响,反而会增 加其魅力。”她在信的最后问我:“你怎么知道钱是她拒绝你的主要原因?我想 你是对的,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他是否有足够的经济实力。爱情本应该是独立的, 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可到了最后,金钱竟然成为爱的主要原因。这就是21世纪 人类的真实生活么。”   为写这篇小说,我特意花110美圆购买了‘南极星‘中文软件,还不太会使 用,偶尔会错点了同音字,加上10多年不怎么写中文了,难免出现些错白字。她 居然不怕麻烦列出一个勘误表发给我,她说,自己已经多年不打中文了,为了改 正我的错白字,只好破例为我费事受累。看了那长长的错白字更正表,我深为她 的认真所感动,如果不是和我的经历引起共鸣,是不可能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 力,下这么大的工夫,从头到尾逐字逐句读这篇小说的。我的猜测果然不错,她 很快又来一封信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一直认为这是最好的一部,是你的立意,蕴育其中的哲理。小说中人物 情节对我的吸引力并不是我与你交谈的主要原因。激发我送mail 给你的很关键 的因素不是你的白字,而是你的写作风格与我的太相似了!简直是惊人的相似, 连用词潜句也不错秋毫,最喜欢夹叙夹议,罗哩罗嗦;喜欢把感情渗透到对文字 的轻描淡写中去;喜欢时不时引经据典,卖点才学;喜欢标新立异,触景生情; 喜欢怜香惜玉,又无可奈何;喜欢胸怀广阔,激昂文字,却叹往事如烟,不堪回 首。”   随着信件交流,我们慢慢熟悉了,她大概不能理解如此深厚的文学功底和最 简单的错别字竟出自一人,时不时的拣出几句调侃嘲弄一番。这些善意诙谐的挖 苦,常常使我看了忍俊不禁,不仅没有没有反感,反而倍觉亲切。记得古人把朋 友分为四类,密友,昵友,畏友,诤友,只有最为知己,最难得的诤友才会如此 直言不讳。而且她的语言是那么自然流畅,用词精辟贴切,毫无牵强做作之态, 那文学素养绝对不在我之下。我想,这可能就是文人所说的以文会友,我真的遇 到知音了。下面引用几段她嘲笑我错别字的评论,与读者分甘同味,我想别人也 会和我有同感的。   “鉴于你对网络文学的巨大贡献,圣诞老人将会带给你一本供中小学师生以 及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使用的《新华字典》。”   “你的作品不仅文风一致,连白字也一模一样。以后无论你署什么名字,我 都认出你是谁,激进派爱国主义者。”   “我很喜欢池莉的小说,最初也是从新语丝上认识她的作品,不过,因为找 不到白字,一直没有机会认识她。”   “你字典买了没有?答应的事要做,否则就是不守诺言,失信于人。”   “还是快放个洁本到网上,要不要我列个清单给你?不然,一群畏友们同时 上来,你要招架不住的,白字先生。”   “你真是武林高手,你写到哪里,就把白字带到哪里。只要是白字我都会拍 案而起。我会对你永远宽容,不管你如何白字泛滥。”   “又不知哪句话得罪了你,反复看过送出的email,不觉得有太大问题,反 而看到不少白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吾等女流之辈,遁迹乡野之间,孤陋寡闻,难登大雅之堂。要不是见公子 情到深处白字连篇,是万万不敢打扰的,更不要说班门弄釜,卖弄才学了。”   我一直以为,文如其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现实生活中的她一定是个思维 活跃,观察敏锐,自信有主见又不失乐观幽默的职业女性,而这正是我最欣赏的 女人性格。特别是她对我的小说的评价和指正,令我心生敬意,在回信中,我常 用些美溢之词赞赏她的文风笔法,思维方式,表达对她的尊重和感谢,甚至对那 些近乎苛刻的讽刺讥笑,都作为逆耳忠言照单全收。也许是我的宽厚和诚恳赢得 了她的信赖,想过一回做任性撒娇小女人的瘾,她来信用语也越来越随便了,逮 住机会就肆无忌惮地挖苦讽刺,死缠乱打,感觉怎么走就怎么说,完全不顾忌我 能否接受。兴致来了,她一天会发几次邮件给我。然而,我总觉得在那些看似语 调刻薄的文字中,她似乎是想用激将法帮我走出方萌留下的感情阴影,教我如何 与女人交往,感情不要再受伤害。正如她下面一段话所说。   “你读不懂女人是正常的,读不懂我更是对的。女人受感情支配,喜怒无常。 内心受压抑,外表可以不露声色。与女人打交道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自己陷得太 深,否则真要毁了你的一生。我一直以为你是小说中人物的原型,虽然有着深深 地无可奈何,仍然豁达,从容,自信,乐观。我一直坚持用中文写信给你,也希 望你能表现这一面。再教你几招应付女孩子的绝招, 那就是:说你行,你就行, 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不过,我的宽容使她的用语越发放肆和难听,看到下面几句话,我的忍耐终 于到了极限,也顾不得什么风度面子,毫不客气地教训了她。   “知名人士都是为爱情,为自由,为革命而献身,你是为什么呀?几十年磨 厚的脸皮难道经不起小姑娘的三言两语,你在骗谁呀?昨日还夸我是诤友,今日 就成了逼债的黄世仁,对手?简直是敌手!软硬兼施,枉费心机,只倒赚了几镑 小钱,就江郎才尽了。你自己呢,先自诩为沙漠,须臾又成了死水,依我看,叫 烂泥塘才好,好一个烂泥塘!”   “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差点恭维你是不可理喻的臭男人. 不过, 我想我尚有潜 力. 这么津津乐道坚持不懈地给你写信, 总会学点招式再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 身.我一定要惹你恼羞成怒才高兴。”   有一次,她给我打电话来,从六点我下班刚进门一直说到晚上十点,除了教 训就是挖苦,害的我连饭都吃不成。一怒之下,我摔了话筒不再理她。然而,她 并不生气,马上又打了过来。看她如此执着,而且并无敌视和恶意,我再有一肚 子气,也发不出来了。有时候,她的言辞过于无礼,我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只要看我真的动怒了,她马上就软下来赔礼道歉。并暗示我,她并非故意和我过 不去,不过是以激烈的语言使我醒悟,早点走出方萌的阴影。她说:   “小女子年幼无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舞文弄墨,斗智斗勇,不敢与你 江湖大哥相提并论,请大哥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如有得罪,我这里赔礼了。”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小女子才疏学浅,如有冒犯仁兄之处, 请多多海涵。天外有人,人外有天,天涯何处无芳草?”   12月15号,我打开邮箱就看见了她每天一次的邮件,她告诉我,《情深梦美》 和几篇她看好的作品都获《新语丝》华人留学生网络文学奖了,按得票多少排名 第八。然而,在报告喜讯的同时,仍不忘挖苦我的一句:“接下去,你可要忙了? 白字先生。”得知这个消息,我着实有些意外。我从来就没准备在文学创作方面 有什么发展,头一篇作品就弄出这么多低级错别字错误,她的冷嘲热讽已经使我 对自己的文学能力完全没了自信,羞愧难当。看来,评委们似乎更着眼于内容和 文学价值,而不以这些文字错误定优劣,这才使我的这次感情经历有机会展示在 读者面前。方萌未必会有闲情逸致光顾《新语丝》,但我毕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为她写了一部小说,献给永远深藏我心中的梦,我尽力了,完成了,也解脱了。   然而,那个小女子并没有因为小说获奖从此对我客气起来,时不时的就会冒 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来,看到我被激怒,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我终于无 法忍受这没完没了的挑衅,再也不想和她笔墨争斗下去,任她如何纠缠,我只是 沉默不答。没多久,我们之间持续了半年的故事就悄悄地画上了句号。直到分手, 我连她的照片都没见过。   今年,为了写这篇故事,我把存在雅虎信箱里她所有来信都剪辑在一起,重 新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在那些看似刻薄嘲讽的字里行间,她是真心希望我不要 陷在对一个女人的情里不能自拔,她说:“如果你只想记下这一 段 情 , 是 你 付 出 的 真 情 , 也 就 罢 了 。有 过 一 段 情 , 是 一 种 经 历 。 不 是 伤 痕 , 不 需 愈 合 。如 果 你 是 在 怀 念 她 , 渴 望 与 她 再 漫 步 长 安 , 你 简 直 是 世 上 最 不 可 救 药-的 男 人 , 不 光 男 人 , 女 人 也 会 鄙 视 你 。 为 她 流 泪 是 不 值 得的。青山依旧,绿 水长流,失去一棵大树,得到一片森林。”可是,当时看了她对方萌的贬低之词, 心只有反感,根本不想多看一遍。事隔五年之后,当我不再带感情色彩反思这段 经历时,才真真地感受到她的一片苦心。没有接受诤友忠告,我损失了整整五年 时间。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