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私房钱 ■ 蒋平 上、下班乘单位的大巴，票价1元。中午吃机关食堂，三菜一汤，3元一份。 这就是林伟眼下的5元生活。 每个月20个左右的工作日，需要100元左右。这是最基本的生活开销。这100 元，相对林伟2000多元的薪水来说只能算一个零头。妻子钟媛爱在一家外企做白 领，收入比他还要高些。两个人的钱加起来，剔除正常的衣食住行，还能省下相 当于他一份工资的余额。这些余额如果分一半给他零花，也就是1000元吧，就可 以彻底扭转他紧巴巴的5元生活现状。现实往往是矛盾得近乎残酷，这笔钱他一 分也拿不到手。 不仅名正言顺的收入一分钱拿不到，每个月他还要上交钟媛爱500元（原因 先按下不表）。这样，那笔起码的经济帐变成了600元。也就是说，林伟每个月 至少得有600元的额外收入，才能维持自己的基本运转。 这600元从哪里来呢？天上掉不下来，别人施舍不来，只能靠吃夜草发横财。 参加工作五年多，林伟至今还是一个小科员，无职无权又无势，哪能摊上夜草和 横财的好事呢？在单位，工资奖金是直接入卡的，卡又直接交给钟媛爱的，透明 度百分百，几乎挤不出一点水分来。 唯一的途径是额外创收了。可创收该从哪儿着手呢？除了摄影，林伟没别的 特长。何况自己一个公务员，除了上班还得加班，根本没时间去弄。 林伟结婚的第二年，到长沙参加了一次摄影发烧友聚会，也在那个时候，他 发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创收渠道：拍风景、美女类的艺术照，然后将这些照片向 报刊投稿。 他与韩燕子，就是在聚会的那家宾馆相识的。准确地讲，是她让自己过上了 以攒私房钱为主的5元生活。 一 韩燕子比他大五岁，眼下的身份是做领班。早些年她的身份是模特，虽红颜 已褪，但风韵犹存。特别是那副依然保持得如蔡依林般的魔鬼身材，写进林伟的 镜头语言，就成了一种艺术、一种经典、一种时尚。 两年来，林伟将韩燕子从头拍到脚，从外拍到里。在越过最后一道防线之后， 又拍到了裸体。那时候他才发现：一丝不挂的韩燕子更有一种逼人的美。 对林伟来讲，韩燕子是个理想情人。在单位，同事之间私下里有句俚语，叫 “老婆冇味，小姐太贵，情人太累，还是乡里妹子最实惠。”韩燕子呢，不光有 着小姐的风情和情人的缠绵，更重要的，她还象乡里妹子一样懂得为他精打细算， 每个月只要求他往返长沙一次。而且，食宿方面基本不用他掏腰包。尽管如此， 林伟也知道在女人面前不能当省油的灯。尤其是韩燕子喜欢的吃宵夜和游玩，是 要讲一点情调的。每一回从麦当劳到西餐厅，从海底世界到岳麓山，加上打的， 两天下来，少说也得1000元。 1000元，在韩燕子眼里已经算很低的开销了。但对林伟来讲就不一样，于他 而言，这个命里红颜出现得早了点，在没有任何积蓄的前提下，每个月要抓1600 元外快，难度系数无疑太大。而且，这里面的每一分钱都是省不得的“保颜面基 金”。对工资奖金全部上交的林伟来说，已经成了巨大的经济压力。 再来解释一下那个无中生有的500元。前面说了，这是上交给钟媛爱的。为 什么要上交呢？原因很简单：纸婚年一过，钟媛爱见他的心思已经移到了相机里 （确切地讲，是移到了韩燕子那里），如此不求上进，怎么得了？于是就处处发 难，说跟着他倒了八辈子的霉。俗话说：“男人不当官，白来世上癫。”怎么办？ 为了证明不当官照样能发财，小小照相机也是摇钱树，自己是个值得她爱的男人、 模范丈夫，林伟决定以工资奖金全部上交的方式换取信任和自由。但谈判进行得 异常艰难，最后的成交价是每月倒贴500元。 钱果然是个好东西。每月有近3000元的纯收入进帐，钟媛爱的态度马上来了 个180度的大转弯，对他整日里跟发烧友疯来狂去甚至跟女发烧友眉来眼去的行 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伟呢，相机在手，来去自由，让他积蓄了充足的时 间与精力，在两个女人之间游刃有余不露痕迹。唯一缺的，就是钱。 林伟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男人。出身金粉世家的钟媛爱之所以下嫁他这个 没爹没妈的孤儿，除了相中他的工作、才气及仪表，还包括他的这一点。对钟媛 爱，他的感觉一般般，主要是贪图她良好的家庭背景，说难听一点不是娶老婆， 而是娶岳父。过来人的经验，老婆就要找这样的。他面子上表现出来的朴实，在 钟媛爱眼里非常受用。但韩燕子不知为什么也看上他这一点，对他而言成了一道 谜。现在看来，求得谜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中最阳光的日子里同时融进了 两个女人的绝对隐私，这使他的感觉很幸福、很男人。 就这样，林伟攒起了私房。虽有些清苦，但苦中有乐。 二 事实上，就是每月1600元的外快也不够花。原因很简单：两个女人之外，他 还有一个圈子，领导、同事和发烧友。 这里，还得提一下最初引林伟上“贼船”的王建高。林伟结婚那年，王建高 离婚，颇有点戏剧性。王建高主动补偿了女方一大笔钱，这小子开照相馆发了财， 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就立志当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每到礼拜五的晚上， “王老五”的电话会准时打过来：“伟哥，准备好了吗，明早八点半来接你！” 自从诞生了Viagra这种药凡之后，可就委屈了那些名字带“伟”的中国男人，凡 事都会跟“伟哥”扯上干系，仿佛这些人天生就是那方面的高人圣手。尽管林伟 的年纪比自己小，“王老五”还是乐意这样叫他。每一次跟着他的私家车出行， 看着坐副驾驶的美女走马灯似的换，林伟心里就特艳羡。钱他妈真是个好东西。 和“王老五”出行不会吃亏，基本上都是一路吃他，包括到他店里冲放照片， 还可以刮一层油。可自己总得贴一点路费和工本费，否则，就是他一个大老爷们 无理了。这一贴，矛盾直指他紧巴巴的口袋，每次都令他感到轻微的肉疼，进而 意识到攒私房的任重和道远。 再有就是5元之外的花絮，对私房钱也是直接的威胁。比如，哪天乘车、或 在食堂遇上相好、领导了，主动给人家买张车票、就餐券，这点做人的规矩是要 的。人人都反感小气的男人。其实根治男人小气很容易，勤于用小钱小米作作秀， 实际上也花不了多少钱，洒脱的味道就会出来。但这道理对5元生活不适用，为 此他很苦恼，也很迷茫：应付这些没太多往来的人，纯粹是在埋冤枉单，为攒私 房设置人工路障。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但人都是自私的。他暗里为打肿脸充 胖子的“5元生活”下了一个注脚，就是“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要是全天下男人都像自己这样心胸开阔，设身处地，世界将变成爱的人间。那是 种什么爱？嘿嘿，当然是性爱啦。 为保持收支平衡，林伟想了不少办法。比如，他经常要到3公里之外的一家 业务部门办事，想省点公共汽车费，经请示钟媛爱同意，买了一辆“本田”摩托。 但新车骑了不到两个月就易了主，他一气之下，又想买辆破自行车代步，却遭到 了钟媛爱的强烈反对。“我可陪你丢不起那个脸！”所以他只好安步当车，后来 又发现此举太损皮鞋，于是每次出行前先脱下那双名牌换上一双运动鞋。当然， 这都是“不可告人”的生活细节。 尽管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节外生枝的事还是防不胜防。有一个月单位的大巴 坏了，每天得乘公交，来回交通费增加到10元，这还不包括有两回办急事打的。 所幸的是，那个月韩燕子去了北京学习，间接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算是不幸中 的大幸。 三 老实说，钟媛爱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之所以将经济大权握得过死，完全是 担心男人有钱就变坏。而林伟之所以将经济大权拱手相让，就是向她证明自己没 有变坏的条件，足见两人感情基础是牢不可破的。 事实上，他们谁也没算计准确。林伟就这样悄悄地变坏了，而且是纸婚年刚 过完的第二年，而且是钟媛爱浑然不觉的那种坏。钟媛爱那头呢，经济大权握得 过牢的后果，就好比重压之下的弹簧，压力越大，反作用力也就越大。现在回过 头来看，如果没有钟媛爱的这一招，林伟也许就此过上吃闲饭兼吃软饭的日子， 也就不会认识韩燕子。从这一点讲，他感谢生活这样戏剧性的安排。 每年6000多元外快的处置，林伟也是费了一番心的。他不会轻松将它交给钟 媛爱，而是作为旅游基金，重阳节左右陪着岳父岳母来一场贤婿秀，老人们就人 前人后一个劲为他脸上帖金。因此，在左邻右舍眼里，林伟这个人做得比领导还 潇洒。但真正令他感到潇洒的，却是韩燕子。所谓红颜知己，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种。韩燕子是真心跟他好的，关于她的事，林伟没有多问，只道她以前结过一 次婚，如今的老公是二任，是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他和韩燕子之间，属于一种 灵魂和肉体上的互补，没有任何功利和铜臭成份，这从每次的交往中感觉得出来。 为了积累“保颜面基金”，林伟走上了艺术摄影创作之路。也从认识韩燕子 的第二个月起，他的照片天女散花般见诸大小报刊；之后便雪片般接到来自各地 的汇款，不仅让他赢得了“业余摄影家”的美誉，而且稿费收入基本达到了“保 颜面”的要求。可接下来，他发现这个渠道不是很保险：目标太大，容易引发同 事间的红眼病，不利于保密。特别是钟媛爱知道他有稿费，数目还不少之后，更 是数次欲将纤纤玉手伸进他这一块自留地了。他自然不干，为此两人有过一场大 吵。 大吵归大吵，这最后的防线不能松，否则一着不慎，就会导致满盘皆输。对 于私房钱的重要来源——稿费，必须拿出个稳妥的处置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将收 款人地址写到“王老五”那个照相馆。理由他也想好了：避开单位的“红眼病”。 “王老五”那头呢，知道他和韩燕子的事，给予了大力支持和严格保密，是真正 的铁杆哥们。 四 林伟的5元生活如此这般坚持到了第三年。 那天路过一家婚纱店，林伟无意间透露自己掌握了写真油画的拍摄技巧，这 下不得了，韩燕子忽然心血来潮，缠着他给自己拍一组，令他猝不及防。这一油 的结果，超支了他整整两个月的预算。钱的重要性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一次体现出 来。看着韩燕子摸着油画那副兴高采烈样，林伟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这钱绝不能向韩燕子要，也不好跟“王老五”伸手，他只能委屈自己，找借 口推掉两个月的幽会计划。这道意外变故给了他启发：得缓一口气了，交往过密 不是好事，无论经济上还是身体上都不划算。当然，最关键的还私房钱问题，没 钱的确是万万不能的。 为了使私房钱上升到彻底抛开5元生活困扰的高度，必须加大创收力度。林 伟决定改善投稿工具，在家里，每日跟钟媛爱大讲特讲数码像机、电脑对于摄影 以及时尚家庭建设的重要性，终于，钟媛爱给说动了心，一举获得恩准。令他信 心倍增。 设备到位之后，机会也说来就来。不久，林伟接到“王老五”的电话，说北 京一家出版社举办“江山如此多娇”摄影大展，头等奖奖金高达万元。恰好，这 年举家旅游的地点是人间仙境九寨沟，这样，他的日程安排就多了一项内容，上 雪宝顶拍黄龙全景去。 为了一张“雪宝顶下的五彩池”，林伟悄悄离开队伍攀上了羊肠小道。但就 在取到最佳角度，按下快门之际，一块风化石让他身体失去平衡……这一变故使 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数码相机摔坏了，还搭进了第二年的旅游基金。虽然 一切开支是由钟媛爱来埋单，苦的可是他自己。唯一令他宽心的，就是胶卷没有 弄坏，洗出来后，效果还不错，算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韩燕子知道他的境遇，但她不能来看他。他在短信里回复她：“我没事，腿 一好，就会来长沙。”现在，能够陪在他身边的，还是钟媛爱。每次望着钟媛爱 给他削水果的样子，他就想起“王老五”过年时发给他的QQ短信：“老婆是家， 情人是花；工资养家，奖金送花；生病了回家，病好了看花；常回家看看，别忘 了浇花。”忽然觉得不如以前那样搞笑了。 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钟媛爱搂着他说：“伟，咱们要个孩子吧。”他点点 头，医院里这些天，他也感觉到了，人在孤独的时候，确实需要个伴儿。这三年 多来，为了攒私房，大把的时间花在外面了，谁来陪她呢？难道逼着她像韩燕子 那样红杏出墙？经过这场变故，他明白了更多。 五 还是在病床上，林伟就接到一张来自法院的传票：有人起诉他侵犯了肖像权。 他看了那个原告的名字，顿时如同一场虚惊：原来是韩燕子。这世界，真的是太 少了。 他决定提前出院，并在第一时间去找她。满以为久别胜新婚呢，没料想一照 面，韩燕子就扔来那本杂志，几乎打中他的脸：“弄了半天，木卫是你的笔名呀！ 我问你，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了，是一本时尚杂志上某篇文章 的压题配图，用的正是他为她拍的那张裸背照，上面的韩燕子忧郁脱俗，问题就 出在那文章的标题上——“性冷淡，让我失去了真爱”。 “照片是他们从网上扒的，我压根就不知道啊！” “别说了，我可是这杂志的忠实读者，好几幅照片的作者都是‘木卫’，若 不是打官司，我还不会知道是你的鬼把戏！没经过我允许，就擅自将我的裸照上 这种地方？还配这样的文章！” “图文无关的，我可以让他们声明！” “现在，好多朋友都打电话问我呢，他们看到了我的好几幅性感照！问我是 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我又该问谁！” “燕子，你听我说……” “我不听！以前，我以为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没料想为了一点稿费，就出 卖自己和朋友，原来你这样没品位！” 林伟冲动之下，差点想告诉她：为了你，为了攒足私房，我已经过了三年多 类似苦行僧的5元生活……可这种话，现在跟她讲，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发现自 己还是没有了解她，他们之间，只能局限于床第之欢，仅此而已。 “伟哥，该请客了！”“王老五”又来电话了。“什么好事？”“你那张 ‘雪宝顶下的五彩池’，中了万元大奖啦！”不知为什么，得到这个消息，林伟 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一万元，“王老五”答应向钟媛爱保密的，但眼下，他决 定悉数交给钟媛爱。他已经修改了生活计划，三年内不再旅游，同时，准备将房 子装修一新，再买辆私家小车，迎接小宝贝的降生。 天上掉下来的一万元显然燃起了钟媛爱莫名的兴奋。那天，她挺着大肚子， 有些娇慎地问：“伟，数码相机修好了没？”“在王老五那里，我还没去拿。” “快点弄好嘛，我这样子，是不是也可以留点纪念了？”“大肚子有什么好看？ 还嫌家里照片不够多呀！”林伟说的是实话，从卧室到床头柜，影集、散片一大 把没地方搁，有的已经褪了色，都快成垃圾了。 “奇怪呢，我现在全力支持你发烧，你反而降温了？”钟媛爱望着新买的电 脑，有些不解，“你呀，没电脑时嚷着要更新设备。有了电脑呢，又不感兴趣了。 这不瞎折腾吗？”“你不是怨我整天埋在相机里不陪你吗？为了迎接下一代横空 出世，今年，我得好好表现一下，当个好老公、好老爸。”“我不嘛，我就要你 每个月给我多赚500块钱回来！人家还会说，你老公多有才华啊！名利双收呢。” 钟媛爱依偎在他怀里，样子象一只猫。 林伟吻了吻钟媛爱的头发，他其实很想告诉她：私房钱目前对他已没有意义， 他不想再那么没品位、活得那么辛苦，他要结束5元生活了；准确地讲，没了韩 燕子，那种创作的动力源没有了。但是，这话肯定是不好对她说的。男人，活得 累一点，是为了换取更多的轻松和自由。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韩燕子的！林伟心里一沉，接下来 就开始后悔了，脑子里浮现的第一预感就是重归于好的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上 交的一万元、还有刚才跟钟媛爱说过的话……说来说去，这世界变化太快，还是 身上留些私房钱心里踏实啊。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