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书中的岁月   菊子   那一天,她照旧背了书包去图书馆。今天的课是没有意思的大公共课,与其 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两眼发呆白日作梦,她情愿去图书馆看闲书,或是 去别的课堂听讲座。   于是就碰见了他。那一天是三月二十四日。   有他的那些日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无意间说过,他从来记不住时 间。于是她反而更有心地记下每一个日子,那些重要的日子,就象一枚枚精致的 书签,夹在了岁月的书本里,记下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第一章 春:《苹果树》   三月二十四号那一天是星期四,一周内最好的日子,因为下午只是政治学习, 没有课。政治学习要么可以逃掉,逃不掉时,也可以用来瞒天过海打磕睡。   逃课之后,她去听了临湖轩的一个讲座。他是那次讲座的主持人,高高的, 瘦瘦的,眉宇间有一股英气,让她想起几年前少不更事时就开始崇拜的发哥许文 强。请来的是何处的专家她忘了,专家说的话她也全忘了;闭上眼睛,眼前晃动 的,只有他的身影。   听完了讲座,她漫不经心、落落寡合地走出来。怔忡之间,竟不知往哪里去。 讲座里提到了傅雷翻译的丹纳的《艺术哲学》,她想,正好下面也没课,干脆去 图书馆碰碰运气。   图书馆,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中心。宿舍是用来睡觉的,食堂是用来吃饭的, 教室是不得不去撞钟的庙宇,只有图书馆,是她心灵的牵挂,是她孤寂的青春岁 月里最好的朋友。她喜欢这个安静的朋友,从一排排整齐的书架里,她找到了丰 富多彩的大千世界,找到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又善解人意的古今中外的知心 朋友。   到了图书馆,她认真地查来了书号,填好索书单。除了《艺术哲学》,她还 填了几张别的,就算是“广种薄收”吧;好书是不容易借到的,她不想在等了半 个多小时以后,发现所要的书一本都没有。   书单子递出去,她站在靠柜台不远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又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及至听到图书管理员叫她的名字,她才知道,他已经叫了 她一会儿了。   “索书单你拿去,你要的书,《艺术哲学》、《拉奥孔》、《约翰?克里斯 朵夫》,都没有。”   她很沮丧,虽然这样的结果也不是第一次;不过,平时至少会有一本的,今 天的运气真地不太好。   “同学,你要的书,我都有。”一个金属般清亮,丝一般柔和,似曾相识的 声音。   原来是他。她的脸蓦地通红起来,自己刚才居然在心里把他唤作了“发哥”。 “不用了,谢谢,我改天再来试试看。”她嗫嚅着,心里羡慕那些伶牙俐齿、说 话字正腔圆、底气十足的北方同学。   “没关系,你要是等不到,去我那里借。我的地址好记,成斋一二三。”   她浅浅一笑,低头说了声谢谢,就忙不迭地逃走,头也不回地一直逃回了宿 舍;三月的天气还是春寒料峭,冷风一吹,她的脸越发红起来。   成哉一二三。一二三,就成了。那么自信,那么胸有成竹。她知道自己是个 永远举棋不定、缺乏自信的人,所以看到别人有那么一种天生的自信,天生的居 高临下、俯视芸芸众生的气度,她就先自生了几份羡慕;他学识渊博,中西兼容, 引经据典,游刃有余,他在新诗创作和评论圈子里早就小有名气。再加上他那雕 刻一般清秀、英俊得几乎是精致的脸,淡定儒雅的风度,她就知道自己又找到了 一个偶像,只不过这一个不是电影明星,也不是歌星,更不是小说中人,而是一 个真实的人,是本校的青年教师,住在成斋一二三。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脑子里便闪现着他的身影;周末了,同屋的同学们回家 的回家,找老乡的找老乡,也有出去跳舞、看电影的,只有她,吃完饭,百无聊 赖地不知道干什么好,末了还是背了书包去图书馆。   鬼使神差地,她却来到了湖边;一抬头,她已经站在了成斋门口。   我不过是来借书的,看完了书我就来还给他。她这样给自己打着气,然后就 轻轻地敲门。敲完了,一边就盼着他不在家,一边就转过身来准备落荒而逃;自 己贸然敲门,毕竟唐突。   后来的日子里,他总要打趣,说她明明是要来找他的,为什么不承认。她说, 我真地没有想来找你,没有想就是没有想,不知怎么地就走过来了,就那么稀里 糊涂梦游一般地走过来了,从来我都是不认方向的,那一天我却一走来了就找到 了成斋,成斋一二三。说着说着,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认真辩护的样子,倒引得 他发笑。   没等她走掉,他已经开了门出来;门里有灯,过道里有灯,里面的灯比外面 的灯稍微亮一些,勾勒出他美丽的剪影。那一时刻,她知道,她已经失败,落花 流水般地全军覆没。   春天慢慢来临,桃花,梨花,玫瑰,樱花,丁香,一样一样,谢过后又有新 的开出来,斑斓的花朵,点燃了她十八岁的春天。   他说,那天她站在临湖轩的门口犹疑不定时,他一眼就看见她了:她穿着贴 身的小花棉袄,中长的黑呢裙,半高跟的黑皮鞋,倒也普通。只是她梳着黑油油 的长辫子,长及腰间的长辫子,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书卷气,站在临湖轩那竹林 掩映的月亮门前,活脱脱一个从繁体字、竖排版的旧书中走出来的民国女子。那 个旧时的女学生,彻底地打动了他。   她浅浅地笑,站在茂密的丁香树丛下,听着他的私语,恍惚间,没有觉得自 己是五四时代的女学生,倒觉得自己更象是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里的梅根。 那个天真的十七岁乡村少女,那个眼睛亮亮的梅根,那个和简?爱一样寄人篱下, 但却更为单纯、更为质朴、更为温顺的女孩子,为了一个偶然路过的年轻的牛津 大学学生,为了那昙花一现的爱情,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顾不得“有一天他突然走啦,从此就没有回来”,她只想在丁香树丛中, 享受梅根在苹果树下曾经享受过的爱情的芬芳。“那苹果树,那阳光,那金子!”   第二章 夏:《那晴朗的一天》   那一个夏天,燃烧的夏天,美丽的夏天。“在椴树的浓荫下,在蓬松的秀发 下,我为什么陶醉,我为什么歌唱……”   I'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 lookin' down on creation   And the only explanation I can find   Is the love that I've found ever since you've been around   Your love's put me at the top of the world   Something in the wind has learned my name   And it's tellin' me that things are not the same   In the leaves on the trees and the touch of the breeze   There's a pleasin' sense of happiness for me   她为他低吟浅唱着凯伦?卡蓬特的情歌,凯伦的歌,传递着她自己此时此刻 难以抑制的喜悦。放暑假时,知道他会带学生去外地实习,她不甘心地踏上了南 去的火车;从前最盼望的旅行,现在倒成了一种义务,一种负担。她心里又对父 母抱了一丝歉疚:一个春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告别了作乖乖女的日子, 她已经有了牵挂。   从他前去的地方,飞来一封封信,记录着他的行迹,他的心事,他的学问, 他的思考,和他随时想起来的那些古人的行迹,古人的心事,古人的学问,古人 的思考。从他的身上,她看到了丰富多彩的世界和豁达明朗的睿智;而他却说, 是她,给了他一双全新的、明亮的、鲜活的眼睛,让他眼前的世界,充满了活泼 泼的生命力。   他写的信,用的是正规的稿纸,他却不爱用正面,而是用反面,他那饱满、 遒劲的字体,看似漫不经心地在稿纸的反面龙飞凤舞着,飞扬着他那温和的外表 上咋一看看不出来的洒脱和才情。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他的来信,痴痴地想,如 果他写的字不是这样好看,如果他说的话不是这样机智而动人,她会不会就此凉 却了一颗芳心。   去年夏天还乐此不疲的游戏,去年夏天还形影不离的朋友,此时都变得索然 无味;夜晚时,照例去弄堂里乘凉,在栀子花的芳香里陶醉,那是从小就喜欢的 好辰光,如今,为谁风露立中宵,从偶尔可见的星斗里,看见的却只是他的容颜。   无聊时,她就听卡蓬特、迈克?杰克逊、约翰?丹佛和肯尼?罗杰斯,也听童 安格、梅艳芳、刘欢、崔健;再无聊时,她就跟着《美国之音》和加拿大国际广 播电台学英语,许国璋和申葆青的英语毕竟都太“中国”。   总算神思恍惚地熬到了他回北京的日子,她不顾父母阻拦,独自回了北京。   假期的校园真安静;楼还是同样的楼,路还是同样的路,树还是同样的树, 却没有了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多了一个他,和他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广袤 无垠的世界,爱情的海洋。   他带着她,去小西天的北京电影资料馆看古往今来最优秀的电影。在北京音 乐厅里,他把她带入了以前她不敢问津的古典音乐的殿堂。卡拉扬的风采,李德 伦那孩子气的执着,一遍遍地训练观众如何欢迎指挥,令她大开眼界。在北京人 艺,在海淀影剧院,他们一起观赏了许多旧的新的、中国的外国的戏剧。她不敢 说她全懂,她只是喜欢跟着他,探索着他的世界,探索着他的人。   更多的时候,他带着她在校园里走,夏日里荷花池开得正灿烂,湖边的每一 棵树都浸润着浓郁的激情。她略带恐惧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有一个身体,身体内 有一些陌生的感觉,不见他时,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再见他时,竟万分羞涩 起来。   那一天是一九八八年的八月八日,她记得最清楚,因为她迷信,她相信数字 里的魔力,她要让这个日子留下印记。他作了安排,要带她去看一场八点钟的歌 剧。   她喜欢读梅里美的《卡门》,想看看比才改编成的歌剧。那一天却没有《卡 门》,只有《蝴蝶夫人》。   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她都很后悔,不该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看那么一 个本来就知道是悲剧的歌剧。还有幸福的凯伦,那个曾经站在世界顶峰幸福地歌 唱爱情的凯伦,早已于一九八三年香销玉陨。   痴情的巧巧桑,没有等到她的男人。世世代代的女子就这样盼着望着,等待 着她们的心上人,而命中注定,她们的心灵会破碎,她们的眼泪会流干。巧巧桑 的绝望期盼,令她泣不成声。泪水中,她暗暗地对自己发誓,永远,永远不要让 一个男人这样伤害我。   爱我吧,亲爱的,告诉我你爱我,你必须答应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是 我的徐志摩,戴望舒,你是我的拜伦,波特莱尔,普希金;你是我的牛虻,罗密 欧,维特,安德列,派克,你是我的发哥,阿牛哥,白瑞德,西门庆。   小傻瓜。西门庆也上来了。我就是我,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   我就是要给你安上千百个头脸,用我想得出的所有招数来爱你,即便你终究 离我而去,就算我不能让你忘不了我,我也不能让我自己忘了你。   他皱眉,不解地摇头。我现在就在这里,我怎么会离开你。要么,你是嫌我 是个穷教书匠,不能给你锦衣玉食,汽车洋房;说不定我这辈子还会有风浪,连 安宁舒适的小日子都不能给你。   你尽打岔,你知道我不是嫌你穷,是你,你迟早会发现我什么都不懂,我就 象一张乏味的白纸,你读的书我都没有读过;你会去找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子, 她吃过你吃过的苦头,她会懂得你说的那些东西,你们才会是真正的知己,你们 的诗歌会有一样的深度,而不是象我的一样无病呻吟为赋新诗强说愁。   她突然悲从中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死命地抱住了他,就仿佛这是他们生命 的最后一天;她纠缠着他,咬啮着他,撕打着他,因为她知道,只有这一时刻, 他是她的。   第三章 秋:《走向未来》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她为他朗诵着舒婷的诗,带着故意撑出来的慷慨激昂,可是,可是,她心里 却想着,其实,我只是想象痴情的鸟儿那样为你歌唱,象泉源那样,为你长年送 来清凉的慰藉,象险峰那样,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她也学着去爱他“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跟着他,一天一天地四处奔 跑。从前,她用沉默的书本为自己筑起了一个象牙塔中的小象牙塔,是他,把她 引入了周围活泼泼的、生机涌动的书潮。   每天晚上,大礼堂,几个大的阶梯教室,总有各色各样的表演,讲座,而他, 总是在张罗着东,张罗着西,一有他主持的讲座,他就早早地不见了人影,说是 又有什么事情没有安排好;而她,看见少男少女们拉着手相跟着亲亲密密地进来, 心中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   他们的学校,是新世纪到来前的试验场。最激进的学者,最狂放的演员,最 前卫的艺术家、作家、诗人、音乐家,都愿意到这个相对自由的世外桃源,初试 他们的锋芒,初露他们的头角。这一片园地,象是一块试金石,因为这里的人们 见多识广,而且直率、胆大,敢于毫不留情地表达他们的喜好和判断,再有“名” 的人,如果奉献出来的东西不合口味,不够档次,就会被嘘声赶下台。   他们的耐心,只有半个钟头。   后来有一天,金秋十月的第十二天,他说,《走向未来丛书》的主编金观涛 要来办讲座。《走向未来丛书》她是看过一些的,特别是遇到他之后。她总觉得 自己太幼稚,太肤浅,不知不觉间,她希望读他读过的书,以此缩短与他的距离。 她深以为自豪的是,除了从前看的浪漫小说,她还在涉猎许多“有思想”的东西, 起码把它们买了来,摆在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   她的书架上,有几本从食堂门口的地摊上淘来的《走向未来丛书》:除了人 人都有的《大趋势》,《第三次浪潮》,《人的发现》,《人的现代化》,还有 很“专业”的《看不见的手-微观经济学》》,《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和 《儒家文化的困境》。在他那里还见过乐秀成编写的《GEB - 一条永恒的金带》, 她拿起来翻了翻,文字倒也精致,可是数学不懂,埃舍尔不美,巴赫不亲近,就 又放下了。   偶尔,他也带她去他们的聚会,有时候在他的宿舍,有时候在某个教室,有 时候又是在圆明园旁边租来的一家平房。十几个男女,有的叼着香烟,有的抿着 老酒,谈的是她似懂非懂的伟大的话题。那时候,她觉得他熟悉而又陌生,他是 那么成熟,那么稳健,信心十足,象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常胜将军;有时候,听他 就世界格局、中国改革、传统文化、新诗新文学的命运高谈阔论,她又觉得他是 那么遥远,她只是想猫在他的怀里,听秋虫叽叽,看云卷云舒,一直到天涯海角, 地老天荒。   “她是国学专家,‘殇’字是什么意思,让她来讲。”   她正发愣,才发现大家都盯着她,仿佛刚刚才发现她的存在。他们一定是在 讨论那部十分流行的电视节目《河殇》。   有一段时间,他不上课了,问起来,只说是“上面”又有些紧张,好在系里 还算宽容,虽然不得不执行上面的指示停了他的课,却没有让他写书面检查。   大礼堂门口的柿子成熟了,红红地挂在枝头;果园的苹果也成熟了,沉甸甸 地诱人。他去买了一包来,他们坐在湖边的长凳上一起吃。没有人的时候,他们 也可以你一口,我一口地轮着吃;她羡慕别人,别人可以和自己的男朋友在食堂 里一起,旁若无人、堂而皇之地一同吃饭,他却不能,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一个 干着正事、要改变世界、创造新文学的大人。   他们的故事,就是这样一本书;闲暇时翻开来,简简单单的文字里,有可以 意会的灵犀,有不曾写出来的朦胧,他的脸,他的声音,还有她心中的陶醉、痴 迷和恍惚。   秋天却还是来了,起初是天高云淡,慢慢地,秋风萧瑟,天气就凉起来了。   第四章 冬:无言的结局   那一个冬天很冷,他却总是在忙碌;有空时,他带她去溜冰,从来没有溜过 冰的她,居然头一天就能够满场飞奔。他的脸冻红了,一张通红的英俊的脸,朝 着她微笑。他脖子上围着那条棕色的围巾,笨手笨脚的她花了无数天功夫、请教 了无数个同学才织成;凛冽的寒风中,他那灿烂的笑脸,从此就铭刻在她的心里, 每每想起来,便令她的心揪成一个个解不开的小疙瘩。   苍天,不要让他离开我。不要让我这样痴迷,我的心现在就已经发痛。   有时候,坐在他的斗室里听着北风呼啸,等着他回来,她心中竟渐渐生了怨 气。更多的时候,她是乖巧的,如一头驯鹿一般跟随着他,等待着他。等他回来 时,她便也如驯鹿一般,喝起泉水来,贪婪得便是不抬头。   她知道,他又是在和狐朋狗友们聚会;从前他爱拖着她一起去,见她总是意 兴阑珊,他就善解人意地说,你对这些东西实在没有兴趣,不去也好。放心,我 们把世界打理好,让你这样的女孩子接着作梦吧。   春天不知不觉地就来了,她在慵懒和焦急中盼着他,等着他;等不到他的时 候越来越多,后来竟是一个星期也不曾见到他。去他斗室里找他,往往只看见桌 上地上零乱地散落着他的手稿、书籍;校园四周是汹涌澎湃的口号和浪潮,后来 课也不上了。等到如梦方醒时,她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晚了一个多月。   第二天,她独自去了医院。医院周围似乎有些异常,她却是如腾云驾雾般地 飘忽。挂号、体检、检查之后,她木木地看着那个“+”号,居然不明白它的意 义。医生说,她只有一个星期可以耽搁了。   那一天是一九八九年六月四号。   美丽的八十年代,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八十年代,提前半年结束了,就象 她小时候看过的书,看到高潮处,书却突然没有了,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地结束 了,残破的陡然结束的书本,粗暴地将她抛下悬崖,给她心中留下了无尽的失落 和惆怅。她只好在脑子里想象,后来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为那本没有结束的书编 着结尾,编着编着,自己都搞不清,那究竟是书中原来就有的,还是自己的续编。   她四处寻他,望穿秋水,心急如焚,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她四处打听,没 有人能够告诉她他在哪里。想给妈妈挂个电话,电话却总也打不通。按照医生的 嘱咐,六月十一号,她来到了医院。进手术室时,她眼前闪过书上看过的恐怖的 形象,心里却是不痛。她早已给自己的心打好了麻药。   机器一阵轰鸣,腹部一阵剧痛,她就知道,有一个小小的灵魂,刚刚还附着 在她身上的,已经乘风飞去。去吧,小精灵,世界上别的地方会有你的归宿,我 已经不能够承载你。   她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不想留下那丑陋的记忆。她是一本薄薄的、简陋 的书,她不想在上面留下血腥。   医生。可以把病历给我拿走吗。   那怎么行。哼,玩儿得开心的时候想什么去了,后悔了吧。你再罗唆,我告 你们系里去。   行了行了,你完事了,走吧。   于是她咬着牙爬起来。低头一看,她的两只鞋,一只在够不着的地方,另一 只底儿朝天地翻扑着。从手术台到她的鞋,是她十九年的青春中最长的距离;等 她挣扎着穿上了鞋,她的青春就结束了,连带着所有的天真,理想,热忱,梦想, 和爱情。   她总算站了起来。从此,她就脚踏实地了。   那一年就这样缓缓流走,岁月就这样流逝,留给她这一本薄薄的书,满脑子 撇不去的都是关于他的记忆;他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些记忆的种子,留下了一些 解不开的情结。对着虚空,她在脑子里回忆每一个时刻,每一个章节,记忆的种 子发了芽,变成很多很多新的书本,于是他们的故事就在她的心中永远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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