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葬猫   笔名:猫毛   天,灰蒙蒙的,我呆呆地仰头望着,欲诉未诉.苍天在上,我又能对你说什么 呢?只是想知道,你可曾透过我空洞的双眸窥见我阴霾的心?   黝黑的三轮车夫在前面咯吱咯吱地踩着踏板,那声音绵长而又略带几分凄楚, 像我填满忧愁的心在低吟浅唱.我疑心是不是永远都这样前行,从城市的一端游 走到另一端,从生命的起点走到终结,永不驻足永不停留,直至走入时光的缝隙, 回到从前……   我坐在后面,眼神迷茫而又悲伤,双手紧紧地抱着那个棕色的盒子,仿佛怀 抱整个世界.   "那个盒子里装了什么啊?这么宝贝!"三轮车夫微微偏过头打趣道.   话语在嘴边打转,泪水便不可遏止地爬满我的脸颊,"是……我的生命,我 的生命啊!"   他咧开嘴嘿嘿地笑,是因为今天的乘客是一个疯孩子吗?   "到了."声音仿佛从远古传到我的耳畔.   我曾经奢望永远都不要靠站,可是涓涓的韩江水就在我眼前流淌,那是它最 后的归宿.对于宿命,我无力抵抗.   谢过车夫,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伫立在韩江边.冷冷的江水缓缓地奔赴 远方,水天相接的远方是天堂吗?火花闪过,点燃一柱清香,袅袅的青烟漂浮在 压抑的空气中,那里有我绵延不绝的思念与心如刀割的不舍.盒子中小小的雪白 的它一动也不动,真的走了,一切都完结了吗?曾经的那些涂满灵动色彩的日子 也要随它一并逝去吗?我楞楞地看着清香燃成灰烬,"该说再见了吧……"我用 颤抖的双手将盒子放入水中,流逝的江水涌动着我不息的怀念,去吧,我的宝贝, 永别了……   不为人知的葬礼黯淡落幕,我亲手海葬了一只陪伴我七年的猫.七年流光岁 月,于人类夫妻已有了七年之痒一说,略生摩擦却永不疏离,略去了如胶似漆却 更加情比金坚.而我和我的猫呢?用邻居阿姨的俏皮话来说,早已是姐弟一场. 失去了弟弟的姐姐能不悲痛欲绝吗?   次日醒来,枕巾凉凉的全是被泪水浸湿的痕迹.   "迪迪!"我习惯性地呼唤着它的名字,却蓦然发觉它已不在身边.   平时的它总在清晨降临时闯入我的房间,温柔地伏在枕边,低低地叫出声来. 我便装作熟睡的样子赖在床上,它伸出毛茸茸的手掌拍拍我的脸,又用湿漉漉的 舌头舔了舔我的眉毛,那感觉痒痒的,我若是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它便得意洋 洋地歪着头看我;我若是依旧耍赖不起床,它也不会善罢甘休,吼叫着在床上来 回跑动,不是咬咬我的手臂,就是扯扯我的头发,直到我乖乖起床为止.母亲说 它比闹钟还准时,比忠臣更忠实.我说那些忠臣也不排除外忠内奸,而我的迪迪 却永远忠心耿耿.可是我忠实的迪迪却英年早逝,而那些貌失忠诚的人却依旧在 世上苟活.   父亲见我泪眼婆娑地坐在床上发呆,拍拍我的肩膀,"死者的生命无法挽回, 而活着的,人生还得继续,懂吗?"   父亲又何尝不心痛呢?猫是七年前父亲从朋友家里带过来的,当时只有一个 月大,可怜巴巴地趴在父亲宽宽的肩膀上,一动都不敢动.父亲给它做了一个温 暖的猫窝,每天喂它鲜鱼和鲜猪肝,鱼是剔了骨头的,怕它噎着,猪肝是烤过的, 又香又有营养.它生病的时候,又是父亲彻夜不眠地照料,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 样.难怪父亲一唤"小子,过来!"它便摇摇自己短小的尾巴利索地跑到他身边 抱住他的腿,用圆圆的脑袋使劲地蹭着.这一切父亲能够忘却,能够将其掩埋吗? 我想不能,感情如同弦上的箭,一旦射出,便再也收不回来.父亲的微笑无法掩 盖他的心痛,善良的人总是试图隐藏自己的善良,而凶恶的人总能将伤害发挥到 极致.   我懂,我当然懂.   在它生命的最后几天,我曾经那么迫切地希望它离去,那刻死亡在彼此心中早 已揭除了恐怖的面纱,我们谁都不吱声,只是平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当护士的母 亲还在它身边忙碌,它巴眨着无神的大眼睛静谧地看着她,身体已经无力动弹. “妈,别忙活了……”我竟然异常冷静。“只是希望它走得不要那么痛苦。”母 亲目睹过无数场生离死别,她明白在无力挽回的事实面前,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我默默地蹲在它的身边,久久地凝望着它那清瘦的脸庞,那失神的双瞳,那苍白 的鼻孔,那微微翕动的三瓣唇,我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记住它的容颜,想将其永远 地镌刻在心碑上,朝拜终生。母亲最终还是给它注射了肾上腺激素而不是催眠的 针剂,在死亡面前,生者心中总有一线未曾崩溃的希望。它哇地叫了一声,我的 泪便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它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着,眼睛里生命的火焰正在悄 然熄灭。我伸手触摸它那昔日温暖的掌心,冰冰的已没了温度,泪水在2005 年5月5日5时那一刹决堤,这是我难逃的一场劫难……泪流满面的我竟神经质 地笑出声,大悲之后竟然是不可理喻的大喜。死亡于它,是彻底的解脱,于我, 又有什么值得可悲,也许这便是我给予它的最后关爱。   奶奶在里屋抱怨耗子昨晚咬破了她一袋花生,邻家的猫昨夜叫春似的大呼小 叫,吵得她不得安宁。   一切皆因它的离去。过去的七年,因它的存在,耗子从未涉足过我家。可是 在它离去后的几个小时里幸灾乐祸的耗子蜂拥而至。想起它平时那庸懒漫步的姿 态,我便忍不住微笑。似乎它终日热衷于玩耍,似乎它一向不务正业,但鼠贼天 生惧怕它的气味,总是识趣地退避三舍。奶奶逢人便提我们家养了一只好猫,从 不用自己动手,天生就能吓跑耗子。邻家的猫是不是也感受到同样的悲哀在抒发 不眠的思念呢?因它的离去,是不是再也没有谁与其手牵手了呢?这两只可爱的 猫,平时只有一窗之隔,却因两窗之间为保护隐私遮掩的木板而未曾谋面。我家 的它像一个聪明的精灵,居然硬将手臂伸过窗口残留的缝隙,向它的同类打招呼, 邻家的猫亦效仿此道,两个小家伙便整日不亦乐乎地手牵手。而现在,这样可爱 而温馨的景象却再也不复存在。那只猫的悲哀或许也是我的悲哀。   在屋里漫无目的地绕圈,一切摆设如常,我却莫名觉得陌生。静止的物物皆 在,而活蹦乱跳的它却葬在大海深处。窗外的黄昏,残阳如血,迪迪,你还好吗? 曾经希望它真的是我的弟弟,曾经希望我能亲口叫它一声弟弟,可是胆小的我却 因怕被笑话而玩了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迪迪,正是潮汕话弟弟的发音。迪迪, 你可知我已经叫了你七年的弟弟?   昨天,我亲手海葬了一只陪伴我七年的猫;今天,我又发疯似想起它,便匆 匆地跑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白色的百合,又一次来到韩江边,一片一片雪白的花瓣 在我手中揉碎,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有一种催人泪下的冲动。碎碎的花瓣 撒尽,我脆弱的心也碎了一地。从此以后不再想起,不再悲哀,不再幻想……   我终于彻底地埋葬了我的迪迪。也许,我所要埋葬的远不只是一只猫……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