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作者：梦中英雄 　　六岁那年，我像头小懒猪，靠麦草垛晒太阳。冬季的阳光柔和而又慵懒，边 上的一帮老头正在讲民国十八年的那场年馑，并为具体的某个细节争论不休，和 老头在一起你可以插嘴问许多话而不必担心因你年龄问题而被训斥。我正像一头 小懒猪样舒服地哼哼。我妈攥着个没纳完的鞋底，手上还戴着护手用的套，一把 把我从麦草垛里提起来。给我摁鼻涕抹脸摘麦草，啧啧有声：“今天就领你报名， 再这样下去连媳妇都娶不上。”众老头一下子没了我这个听众该继续的故事给生 生掐住了，都瞅着我妈。 　　我妈拽着我走的时候竟像个小媳妇一样扭捏起来，到了没人处，便唠叨开了： 进了学校遇见从前打过架的，人家找茬你就忍忍，你偷过人家苹果梨的，人家问 你就说下次不敢了，天 　　别给妈惹事了，你就给妈争口气。说完眼圈就红了，低下头把我裤子往上提 了提。 　　我和妈从塬上下了坡，进了学校。我爬在窗户上看见狗剩像挨了砖头一样张 大嘴啊！ 　　并且一个劲啊……，瞥见我，朝我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让他头上挨了一棍， 因为大伙又喔了。我本该叫四叔的刘老师对着狗剩说：你再翻我一下？反了不成。 　　我和妈靠着山墙等下课。我妈闲着没事把我口袋里的碎花瓷片，弹弓，小石 子，破画片，早已咽了气的小鹌鹑全倒腾走了。刘老师出来正看见我娘两拉拉扯 扯。教室立马像过贼一样乱了套，桌子板凳踢哩嗵隆一阵响，个个叫得比我曾捣 过的喜鹊窝还凶。 　　刘老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和妈，不，妈和我，把夹在左胳膊窝的书移到右 胳膊窝。拍了拍手上的白灰问：给娃报名来了。 　　我妈忙点头，不知鞋底怎样拿着才好。 　　刘老师抬头瞅了一眼太阳，沉吟了会说：“按说娃该上学了，可这娃我怕管 不了，”你看看，“外窑上窗那么高，这么点人竟给硬硬生生钻进去了，楞是把 学校一只足球偷走了。要不是狗剩看见他在麦地里踢，谁知道是他偷的呢！” 　　我妈脸立马黯下来，用泪腔说：“他叔，人都说我娃长大了是吃枪子的，你 就尽管打。” 　　刘老师拧住我的耳朵说：“黄毛，你上了学，不听话我可下手打哩！不像你 妈给你挠痒痒。” 　　刘老师看见我妈直盯我耳朵，讪讪缩了手。 　　一会儿我的周围围满了人。明明平日里熟得如我知道谁家菜地有啥一样，可 还是用希奇的光盯着我和妈，弄得我很不自在，尤其当我看见狗剩，黑娃，猪娃 几个“仇”家，心就一阵发怵。 　　“刘老师，刘老师，他拿木枪要换我铅笔盒。我不换他就拿黄鼠狼咬我。” 秀秀竟告我恶状。她不是一哭我便牵着黄鼠狼跑了么？ 　　“他滚着铁环往路队冲，还说他开着小车碾死人不管。”路队长狗剩也掺和， 上回他仗着人高马大抢我最甜的一接高粱杆。我爬在崖畔上，看见狗剩他妈上厕 所，支起弹弓轻轻就一下，吓得他妈提了裤子慌里慌张往屋里奔。 　　刘老师扬了扬了手说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黄毛以后就是你们的同学了你们 要帮助他进步。然后领我和妈走到一边，对我妈说：“我托媒人晚了一步，让你 男人领了先，娃都这么大了。” 　　我妈那眉眼就开了，“他叔，你光会笑话人，我哪配得上你呀！外学费多少 钱？” 　　刘老师一扬脸，“姑娘变成媳妇就是不一样。” 　　我站在一边揣摩着我妈扔掉的弹弓，那可是我天天盼着自家架子车胎破，才 做成的。 　　我妈交了一块五毛钱。我便成了这所三年制两窑洞学校的一员了。我和妈抱 了一摞书回家。大忙活着找化肥袋上的牛皮纸包书。大包完书郑重其事地把我拉 到身边，“儿子，这事可不比谝闲传，你要不操些心”大眼冒火星挥了挥拳头， “看我不拿斧头劈了你。” 　　我妈在一旁冷笑几声，“你把我娘两劈了算了。” 　　“你看你这人。这王八蛋见你不在，顺得跟猫一样。前天你跟集了。他吃完 饭竟扫地，一会拿打火机一会拿烟袋。你说我能动他一指头么？” 　　我妈抱住我，“把我娃地，能看眼色了。” 　　大嘿嘿笑了几声，“这娃说不准还能成个人物。” 　　妈说你说了半天只有这句才像人话。 　　第二天，我早早从妈怀里爬起来。不声不响穿衣服。大点亮煤油灯，要帮我 穿，被我挡开了。 　　这时天还黑黑一片。我妈也醒了。我们一家三口坐在炕上等天亮。天终于一 丝一丝地亮了。我跳下炕，拿开顶门棍，回头看见大和妈都定定瞅着我。于是我 背着那个我妈当民兵排长时发的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包上学了…… 　　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我呢？ 　　十多年以后，我走在城市繁华的街道，面对日益增多的超市酒店写字楼歌城 咖啡屋以及形迹可疑的艳丽女郎，就禁不住有种威压感。我无法摆脱他们对我的 诱惑，对所谓的追求也茫然起来。成功，是不是就是拥有高脚酒杯和红唇的生活？ 很多人不这样说，但却这样做了。于是我对生活充满绝望。每当听见“小呀么小 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 　　回想起麦草垛和牵黄鼠狼的日子，竟发现那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 时光。 　　我曾以为幸福在前方。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