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丽江散章   四方街小记   作者:木祥   西河的水清澈、明亮,但照不上人的影子,河面上有一层细小的水波。河内 有些水草,水草的颜色墨绿,看上去纤细、绵长,在水底摇晃。已经是11月下旬 了,河水还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满满的,差点漫到低矮的河堤上来。河堤上长 起了青苔。   我走到四方街上,常常见一个纳西族老人坐有河边的花坛上,手里拿着一个 铜制的水烟壶吸烟。淡淡的青烟从他的头上慢慢地飘起,他不时自言自语地在说 话,他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纳西话。在老人的旁边 不远处,就有好几家茶座,茶座的门面上,都写着一排一排的英文字母,挂着一 些在我们来说是很不起眼的旧草帽、破水瓢、收获不久的玉米和辣椒。茶座里面 的客人大多是外国人,我的印象里,是一家面临西河的茶座里人最多。他们都是 蓝眼睛,高鼻子,端着一杯也不知是什么品牌的茶水,面对着西河水发愣。他们 在小茶座里营造一种高雅的气氛,好象是什么也不想,也好象是在表示他们什么 都有了。   西河的水,有两股从街的两侧流了下去,四方街就有了轻轻的流水声。这水 声不大,响声时缓时急,注意听,声音就有,不注意听,什么也听不见。街道上 的五花石,象是洗过的样子,石上的花色,清楚地看得出来。石头的花,也不怎 么好看,就只丽江的四面山上就有,太普通、太一般。整条街上的每一块石头却 是十分地干净,一点杂质也没有,象是刚洗过一样。据说,丽江有洗街的习惯, 我现在真的相信了,如果不用人洗,不会有这样的干净。街头上走着的人,大都 默默地走,四方街上很少听见有人在高声喧哗。可以在一位纳西女人后面仔细认 真地观看她们的七星披肩,也可以慢慢地跟着一位纳西老人,体会他们走路时悠 雅的神情和庄重的姿势。我在街上常常看见个拄着拐的老人家,头发全白了,眼 神也好象不太清晰,他安祥地从古城的石坂路上走过。他走过每一段石板路都好 象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往事。我还常见在一些栗木桥边和石头桥上有三三两两的 纳西族老奶奶哼着远古的歌谣,那歌声婉啭,含蓄,有历史的也有现代的韵味, 听着久久不愿离开。因此,我最深的印象,古城里历史的氛围最深厚、最浓烈。 古城的一切,都能在四方街得到细致的体现,我走在四方街上,便体味到她的幽 静而典雅的气氛。   一些小摊点摆在四方街的两侧。摊点都只是用木板木棒搭的架子,木头都旧 了,多年的日晒雨淋,颜色显得黑,斑驳不堪。摊点上摆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古 董、民间工艺品。比较显眼的是鹤庆方向来的铜器,铜盆、铜罐、铜铃,摆了半 条四方街。这些鹤庆人与丽江相隔不远,在丽江做生意的时间也长,但是大都不 会讲纳西话,所以在不断地用汉话和纳西人谈生意,两者都好象有点不习惯,显 得生硬,因此常常用手指头比划着表示自已的观点和看法。在摊点上买古董的, 大多数是外国人。但我同时也发觉,外国人在古董摊面前,多数时间都犹豫不决, 往往是看的时间多,买的时间少。他们在古董摊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临到走了 最多象征性的买一两样。我看到一对外国夫妻在一个银手饰摊前徘徊了老半天, 最后只买了一个银夹发卡,他们买好了那个发卡的时候,我亲眼见摆摊的纳西女 人把那个发卡夹在了外国女人的头上。   在四方街,生意最好的,要数卖凉粉的和卖丽江粑粑的。这个摊在四方街的 东头,也是露天摆摊。卖凉粉的都是妇女,系着围裙,戴着解放帽(我记得,纳 西人习惯把那种有帽檐的布帽叫做解放帽),显得干净、麻利。我曾听见她们在 用普通话和外来客人说话,她们说:“云南十八怪,凉粉炒来卖”。她们还能讲 几句外语,大意是,您好,欢迎您再来。我也经不住诱惑在小摊上吃了一碗凉粉, 一个丽江粑粑。凉粉细腻,酌料酸又辣,吃了可口可心。在吃丽江粑粑的时候, 我张大了口。在我吃得正香的时候,一个外国人在远处照了相,照了小吃摊和我。 我知道我当时的形象一定不雅观,但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在我吃完小吃离开小 摊的时候,我还记住了一个人。那个在小吃摊旁边做生意的男子汉。男子汉是卖 一些民族服饰的,他摊上的东西大多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他的生意一点也不好。 在我坐在小摊边的小凳子上吃东西的时候,我见这个男子汉常常提醒卖凉粉的妇 女把放忘了的酌料放齐,并帮忙她招揽顾客,夸小摊上的东西好吃。他完全忘记 了自已的生意不好,也表现不出一丁点忌妒的意思。   丽江的阳光   这个早晨,我曾站在丽江最为亮丽的阳光下,为大自然赐于我的温暖而心动。   也就是这个早晨,我却不知道我自己在丽江干什么。我在丽江干什么?我自 己没有办法向自己解释清楚。我的单位在与丽江有一江之隔的永胜县,而我的住 房却在丽江。我在丽江有一所象模象样的房子,但坦率地说,在丽江我还没有家 的感觉。虽然,在有一天我会把家安在丽江古城这个地方来。这个早晨,家这个 概念在我的心里是这样复杂。   然而,我还是站在丽江北郊,我的家门口,太阳照到了我的身上。地上没有 风,草地上有些枯黄的静静的落叶。抬起头来,我可以看得到远处薄雾中的老房 子,黑龙潭旁边落尽了叶子的树,伸展着的枝条。天上没有云彩,一望无涯的蓝 色深不可测。我不知身在何方,内心空无一物,世间万物开始飘渺。   点燃一支香烟。点燃香烟,点燃新鲜空气。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   烟雾中,所有关于丽江的记忆都开始活跃起来。阳光更明亮。关于丽江,除 了阳光,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我在二十多年前就与丽江的阳光发生了最为密切的联系,在丽江的阳光下穿 行在古城的石板巷子和长满野草的弯曲的田埂。还是1978年,我便在丽江农校读 书。丽江农校也是在丽江北郊,校园里全是矮瓦房,整个校区都是起伏的山岭。 学校的大院里有高大的松树,松树下落满了金黄色的松针。有线条逶迤的矮柳, 记忆中,清晨的矮柳下常常会坐着一个手捧书本的女孩。阳光勾勒出女孩清晰的 曲线。   学校里还有许多菜地,我们利用课余时间选择最当阳的菜地种菜,浇水,施 肥,看着新鲜的植物一天天成长。班上有个年龄最小的纳西姑娘,17岁的年龄吧, 不喜欢劳动,可能是在家里娇气惯了。班里的同学却喜欢她的娇惯,喜欢看她闻 到粪臭便用一条干净的手帕蒙上鼻子的样子… …   学校下面是清溪水库。水库上方有许多喷吐清泉的泉眼,泉水从山的最深处 冒出来,翻着浪花。读书的时候,我在清溪水库里洗澡,在水库岸边读书、拉小 提琴、恋爱… …   现在,水库里的水,也从我家新房的门前淌过。小河淌水,水面上波光鳞鳞。 阳光下,感觉往事如烟。   所以,我今天还是要开着我的夏利车回到永胜去。夏利车的颜色象血一样红, 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今天,和这辆车前行的,也只是我一个人。但车里有我 的全部。白色的手套,“心心相印”的盒装纸巾,电动剃须刀,音乐磁带,香水… …书籍,我喜欢在车里放上我喜爱的书。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普希金 诗选》、《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刘震云的《手机》、海男的《私生活》、 《读者》杂志、《大家》杂志、《花城》杂志… …驾驶着汽车,我往永胜出发。 行驶中,我扳下挡风玻璃上的摭阳板,我正对着东方,阳光射着我的眼睛。驾驶 着汽车,我会想着许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开车与散步没有什么区别。所以, 在车上,我可以想海男在《私生活》后面的日记中提到我的一句话,她说,她在 写作的过程中曾想起了永胜的作家木祥。海男是从永胜走出去的作家,她的作品 里始终洋溢着我所熟悉的气息。我还想起了自由作家陈川在《花城》杂志上关于 动物的描写,豺、虎、豹等等,它们的日常生活和本能行为,细致地表达在陈川 的文字世界里。我知道,过去陈川在乡村散文中独树一帜,现在,他的笔触准确 地进入到了动物世界。   他们都是我最好的作家朋友… …   在这个清晨的路上,我在回想文学,回想我的作家朋友的过程中愉快地前进。 丽江的阳光,也因此而灿烂。   阳光下,所有的霜都已经融化,淡薄的雾覆盖所有的村庄和道路。通往永胜 的柏油路平整、漆黑,路上有片片落叶。公路两边的草叶黄了,高大的榆树,光 秃秃的,象是不善语言的乡人。庄稼地里仍然是为明年生长的庄稼,蚕豆、小麦。 蚕豆和小麦都还矮小,它们匍伏在整齐的地畦里,它们都挂着露水。它们被田埂 上的野草包围着。田埂是蜿蜒的,原生态的,农民允许野草在田埂上生存,让野 草成为田埂的另一种姿势。   田埂也被村人踏成自己的路。我看到这些路在阳光下是大地清晰的曲线,自 然古朴的笔画,不可忽略的风光。一个男人,拄着拐杖,跛着脚,从容地在田埂 上前行。一个妇女,背着比她还高大的一堆松针,松针的颜色金光灿灿… …在 丽江的阳光下,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风景。   装上这样的风景,这样的阳光,我就要回到永胜。   艺术的束河   束河是丽江一个深藏不露的边缘小镇。束河离丽江古城近在只咫,但她不喜 欢显山露水,静静地呆在丽江坝子的西北角上。   所以,这个时候,束河在我的眼里显得很冷清。旅客还不多,来往的车辆里, 拉着一些衣服很前卫,但又是喜欢沉默的人,他们的车在沙子路上行走,速度比 较慢。车后冒着烟。地上是什么灰,烟就是什么颜色。也有骑自行车的背包客, 往往是两个人结对而行,大多数是一男一女,可能是夫妻或情人吧。   这些人都趁着阳光,以自己喜欢的姿势一直往前走。在丽江,一个日子,目 的地最好选择一个,才不至于让自己成为匆匆的过客。今天的目的地,当然是束 河。继续往前走,进了村子,依然是丽江司空见惯的老房子,窄窄的街道。在丽 江,不能回避的就是村庄里沉静的老房子,狭窄的巷子,巷子里过去就铺好了的 石头路。老房子也全是黑色的瓦,棕色的门,雕刻纯朴的木窗… …它们与蓝天、 干净的流水、绿色的树木形成强烈的反差,成为引发我们思绪的最为简单的色彩。 所以,在束河的巷子里,我抬起头来,我看到巷子有多宽,天就有多宽,山就有 多高远,不能改变的,是以一种姿态存在的雪。这时候,心思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了… …   慢慢地往前走,巷子越来越深,束河街上的商店,更体现着原始和古老。一 条街望过去,许多的木门上都写上了“供销社”、“日用百货”、“医务室”等 等一些字。这些字显得歪扭,也不归体,不好说它们是楷书还是草体,写这些字 的人,肯定是本地人,或者就是开店的主人家,我想,他们的文化程度大致是小 学或者初中。还有隐藏在村子中间的食馆,情况也大致如此。   当地的百姓,有一些是喜欢坐在一堵墙下集中的,他们对着太阳聊天,望着 过往的行人发一会呆,然后喃喃自语,抽一支烟。我看着这些悠闲的人,也看房 上不动声色的炊烟。什么人都会这样想:这些人生活在束河,看样子是从来不愿 求荣华宝贵,喜欢的只是为灵魂寻找栖息的地方… …   所有的一切,都在尽可能完美地展示一个艺术的束河。而这种艺术是以“保 留”或者说是保护为基础的,所以,我们还可以看到束河边的四方街,大石桥, 河里和街道边上清澈的流水。茶座和咖啡也可以看见,但是,你绝对不会想到, 那个咖啡屋设在一所破败不堪的农家院里,通过倒塌的墙壁,你可以看到一块布 上写着的英文,几张旧桌椅,一张百年前的木柜被当做服务台,引领你走上布满 蜘蛛网的楼梯。   束河以西。   一条河,在束河之上。河水从龙泉寺下流来,洗干净一个村庄。站在河上就 不想离开,看一些讲普通话的人坐在河边,他们在那里不想说话。河边的旧房里, 多少年的墙壁,都保持了原样,只是悠兰的花香才是新鲜的。不少的场院里,又 摆了一些古董,老百姓晾玉米的快要腐朽了的木杆,稻草人,发动不起来的摩托、 吉普车… …这些多少可以代表束河的“行为艺术”,一种原样表达的欲望。让 古老的更古老,让崇高的更崇高。古罗马城里残留下的废墟,布拉格街上的手工 作坊,瑞士一个没有机场的首都… …还有博尔赫斯的眼睛和卡夫卡的思想,等等, 都可以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镇进入想象的头脑。当然,也可以引用宗教、圣经、 名人典故来阐述、论证、说明今天的束河,来表达茶马古道的繁荣与消失。然而, 对于真正到达束河的人来说,这一切又显得有些多余。   最好的方法,就是顺束河到达龙泉寺。小寺院在一泓清水之上,风铃不因鸟 的鸣叫而消失,许多的词赋,都在死去多年的树上开花… …这时候,心开始沉 淀下来。也不再高谈古老、原始、浪漫与崇高。想象的束河就在眼前。从此喜欢 一个人的旅行,把自己融进束河千年古镇里,让世界忘记我自己… …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