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古典音乐   作者:铅笔   卡夫卡在1910年的某一天,在日记上记载了这样的一件事:舞蹈家爱德华多 娃是个音乐爱好者,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两个小提琴手,随时为她演奏,就是 乘电车时也不例外。卡夫卡评论说:因为没有哪种禁令,如果提琴拉得好,车里 的乘客又感到舒适,而且不用花一分钱。这就是说,拉完琴后也不向每一个人收 钱,为什么不可以在电车里演奏呢?当然开始的时候,人们有点儿惊奇,过不了 一会儿,谁都觉得那是不合适的了。可是在整个旅途中,在吹过的强劲的风里, 在狭窄的通道里,乐音是那么悦耳。   读着卡夫卡对此事的评论,我有点发懵,就是说卡夫卡说得挺乱,在乘电车 时演奏小提琴到底合不合适,没说明白。先是加以肯定,用了一个“为什么不可 以在电车里演奏呢”。然后,“过不了一会儿,谁都觉得那是不合适的了”,是 指人们对此表示惊奇不合适,还是指在奔驰的电车里没完没了地演奏小提琴这件 事呢?   经过连续几遍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我终于放弃了对这段话的所指进行 读解的努力,只是一遍又一遍读他的最后一句话:“可是在整个旅途中,在吹过 的强劲的风里,在狭窄的通道里,乐音是那么悦耳。”这句话如此诗意地表达了 音乐对环境的修理愿望,这种愿望非得一个古典音乐迷才可能察觉。这愿望虽细 微,却强有力地飘摇在我们四周。如果每一个音符对我们身心,以及环境的震荡 鼓动激励都可以被我们所察觉的话,我们就将在音乐的潮水的淘洗冲刷下更加光 滑、洁净、有力而浑圆。我们将比生存本身更加完美。   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古典音乐迷,而且我自认为我迷得比较纯粹。所谓纯 粹就是指听,也就是说我希望自己能连续不断地让音乐围绕着,无休无止。对我 而言,根本就不存在在电车上演奏小提琴合不合适的哲学问题,这是纯卡夫卡式 的语言问题,而音乐无需语言。也就是说,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音乐总能响起, 无论何时,也无论何地。为此我进行持续不断地努力,而且我不断扩大这努力的 范围,就是说不单是让音乐之水只淹没我的头颅,还要让音乐如空气中的离子或 粒子,如每一个唾沫星或苍蝇,营营嗡嗡,将每一个存在的空间填满。让我们闭 上眼睛,饱含泪水或微笑,让所有的人都进入音乐的集体无意识。   为了能够更清楚的说明这种愿望,就以挪威作曲家格里格的“a小调钢琴协 奏曲,作品第16号”为例,展开一段小小的音乐之旅,看我们可以收获到什么。 或说,看我们可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相反。   格里格是个没有明显特色的作曲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不断放弃和隐 藏他个人的性格,民族文化背景、甚至血缘的特别之处,只为忧伤歌唱,为全世 界的忧伤者,或说每一个曾经忧伤或正在忧伤的心灵歌唱,他对个人的放弃,对 特色的放弃,使他成为大师,也使他一下子就能深深刺入你的灵魂,弹动你的忧 伤之弦。a 小调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先是一段很快的快板,噼哩拍啦给你麻木 的神经一顿耳光,打得你目瞪口呆,打得你生锈枯槁的忧伤之弦发出沉闷的回响, 让你愕然。然后是一段中板,是劝告,也是商谈,是对厚厚的积灰的轻轻拍打, 也是对刺激激发的冲动的抚摸。就这样,我走进了OJ酒吧。   绕过中间长圆形的大吧台,登几级楼梯,我们在二层靠走道的一张台边落坐。 这个位置是我特意挑选的,与我俯瞰的心情相适应。我们是指个儿矮一些的小姐 张三,长腿长发大眼睛的小姐李四,还有个稍矮一些,头发全向后梳的先生王五, 他是我的好朋友之一,再有就是我。又瘦又长类似竹竿,外号“非洲难民”的我。 我们落坐。   放眼望去,四个字:乌烟瘴气。各种牌号、口味、质地的烟卷星星点点,烟 雾缭绕;各色服饰、肤色、发式的人影飘摇,移动,上下左右地编排着光怪陆离, 款式不同的表情、言语、笑或一本正经描画莫名其妙的都市夜生活的风景。一种 节奏快速强劲的音乐编织其中,一个声嘶力竭的男人沙哑疲倦地用英文叫着“来 吧,来吧”,听着揪心。我已经来了。   收回目光,就象黄昏太阳落山时收回晾晒的衣服,我仔细打量着身边的小姐 们。她们很陌生,又很熟悉。   小姐张三,小巧又丰满。额头光洁宽阔,看上去挺聪明。黑色紧身上衣勾勒 着胸前一抹白肉,黑白分明,看着叫人心颤。目光冰冷,努力矜持地看人,看得 出这是个脾气暴燥的人。一个脾气暴燥的女孩,很有吸引力,至少对我。她抽着 烟,不时冷冷地把目光撒开去,对周围进行一番巡视,很带有一点挑衅的意味。 闲下来,就打量打量我,吐一个烟圈。说实话,这烟圈吐得真好,圆圆的向你缓 缓飘来,不遇到什么物体就不会消散。我喜欢她对我审判的目光。小姐李四,细 挑的身材而且不失丰满,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五官清秀。这么说吧,女人 关于肉体上的可贵之处在她身上几乎都能找到一些痕迹,算得上是个美人,可惜 的是她看人的目光让她给我的美感一落千丈。她的目光空荡荡的,看得你象马上 就飘浮在半空中,上不去又下不来,手舞足蹈又抓不到任何东西。这么说吧,与 她一对视,你马上就觉得自己象一个屁,虚浮在半空,沉重地飘动,无着无落, 只待自行散发。不过凭心而论,如果你只看她的胸,以及长长的腿,还是可以享 受到乐不移目的快感的。我的朋友王五正就一个关于移动电话的问题与她交换意 见,于是我就基本上把目光都交给了坐在我右手边的小姐张三了。   我端起啤酒杯,向她举一举。她也向我举一举。啤酒非常好,清凉地抚慰我 被这里气氛点燃的焦燥,就象一汪清泉润泽干裂的鱼的嘴唇。喝一口,我就可以 平静一小会儿,象水那样平静一小会儿,然后主要是这音乐又点燃我,象点燃一 个大汽油桶。再喝一口,又象水,然后又是汽油桶。就这样循环往复,很快我就 醺醺的,象一头得意洋洋啊呜啊呜叫唤的驴了。于是我就驴头驴脑地盯着小姐张 三看。她冰冷的目光此刻的作用与啤酒差不多少了。   “你老盯着我看,干吗?”她的挑衅语言化了。   “你漂亮,不能看吗?”我随口答道,当然不全是因为啤酒的缘故。   “别胡扯”。她笑了。看来冰凉也不拒绝恭维,就象漫天飞雪不拒绝诗歌, 雪白沉寂天地一色的北极也不拒绝探险者的脚步的抚摸,在厚厚的冰层上企鹅求 偶交配的舞蹈照样火热....我真的有点儿喝多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音乐。我 也笑了。   她香喷喷的把脸贴向我的脸,上身向我倾斜。那一抹坟起的白肉离我的眼睛 不足五寸。我的腿别发抖,心乱跳得太没有面子了。   “你的牙很白,我喜欢男人的牙又白又整齐。”她耳语般的说,细嫩的脸颊 几乎贴到我的脸上。蒸腾的热气罩住我。一下子我们就靠得如此之近,距离这个 词就象从来就没有过。我想我太喜欢这种没有距离需要去一点一点填补的感觉了。 就象我和古典音乐之间那样。   “我的牙不白,是我的脸太黑啦”。但愿距离一词从所有的词典里消失。我 喜欢。   “你说我漂亮,这不是真话。她才算得上漂亮呢。我有自知自明。”她边说 边瞟了李四小姐一眼。   “我是个很诚实的人。没必要讨你好。”我说的很坚决,当然我的讨好也一 样。   “诚实?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她大声笑起来,身体后仰离开了我。她笑得 花枝乱颤真美。当然讨好受到一切女人的欢迎,这是个真理。   我们的说笑引起了王五和李四小姐的注意。王五愉快地笑着说:“我们从小 一起长大,相互很了解。我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个诚实的人。来,我们为诚实的 人干一杯。”大家一起笑起来,端起了杯子。张三和李四小姐边喝酒,边兴趣盎 然地打量着我的诚实。   我想到现在,我的视神经已经比较麻木了,可以在烟雾和光怪陆离中平静地 打量周围的一切了。刷着栗色亚光漆的护栏和地板,护墙板,以及墙上各式大小 的老照片,熟悉和不熟悉的黑白表情和彩色风景;在吧台里忙碌的打着黑领结穿 白衬衣的小伙子,来往穿梭的着翡翠色上衣和短裙的漂亮的服务小姐;各种姿态 或依或站的泡吧者,在舞池里扭着身体的或高或矮或丑或俊、或燕瘦或环肥的男 女。这一切看上去不再恍惚刺眼。他们,它们都真切自然地展开在我的啤酒眼里。 除了这该死的音乐,象一把大锤的音乐,拿我当什么?一块烧红的铁块,铛铛锤 击,左一下,右一下,翻过来再锤一下,它到底要把我锤成什么形状呢?一把刃 薄如纸,弹之铮铮的侠客剑,一把在阳光下闪闪歌唱的收割之镰,或者什么也不 是,只是锤来锤去地揉弄我的火性。是谁的手在握大锤?   我得上厕所。   格里格在构思a 小调钢琴协奏曲时,一定也曾面对一种痛苦的决择。第二乐 章柔板,即柔情温暖的主题在全曲中所占有的空间极小,只有五分之一。这就造 成了这样一种现象,这个作品两头大中间小。一个虎头,一个豹尾,而中间只是 可怜地瑟缩在头尾的压力下,不能承上,也不能启下,象个没能发育起来的童养 媳。柔情因其梦幻的性质而无法抗拒这一短暂和受打击的命运。我之所以说格里 格曾经面临痛苦的决择,就是他必须选择现实和梦幻中的一种,他不可能两者都 选,更不能漠视现实而选择梦幻做为第一主题,因为这关系到一个艺术家的良心 问题,忧伤是无法用梦幻加以抚慰的。忧伤就是拿刀割肉,需要的是血、疼痛。 虽然可以用短暂的柔情的动机加以抚摸,但根本上来说只有忍受再忍受一条道路。 区别仅在于你是慷慨激昂地忍受,还是温柔地忍受,或不动声色地忍受。原则上 来说,忍受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我经常说古典音乐是一把刀子,两面有刃。   对着洁白的立式小便器小便,我心中满怀柔情。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虽 然这是酒、光、色彩,人综合编排出的一种景色,但毕竟是一种久违了的景色。   从人丛和桌椅间,象游泳,我游回到桌边,张三小姐不在,李四和王五仍然 在交头接耳地谈着什么。   “哎,人呢?”李四小姐一抬手,我一抬头顺着望去。   “那儿,打司诺克呢。”在我们的对面,放着几张球台。灯光下球台绿茵茵 的看上去象远远地望着一块块足球场。只见张三小姐挺胸昂首,左手是球杆,右 手夹着枝烟,眯着眼打量着球台,正在进行思索,选择。然后叨着烟,俯下身, 很老练地击球,入洞。如果不是胸前坟起的曲线,你很难说她是个女人。   “真没想到,她居然连这个也会玩。”我叹息着说。这叹息如此真切。   “她就是这样。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她一直象一个男孩子。男孩玩的她偏 要也学会。好强的要命。”李四小姐也叹息了。她的叹息和我的内容大相径庭。   张三小姐很快就从陪打的先生手下败下阵来。她从紧身上衣的贴胸处抠出钞 票递过去。远远看去,身材高大的陪打先生弯了弯腰,在道谢,并递上枝烟,点 燃了打火机。张三小姐岸然地接受了,老实说,做这一系列动作她看上去并不矮 小。然后高大的张三小姐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叨着烟,摇晃着走过来。走得越 靠近我,她的身高慢慢地恢复到正常的尺寸。她小巧地坐回到我的右手边。这是 一种奇怪的视觉逻辑。   “战果如何?”我倾过去我的上身。   “我怎么能打得过他?”她吃惊地看我一眼,好象我的没话找话的这一句话 实在怪如外星语言。“当然,如果我能恢复到五年以前的水平,就难说了。”说 完,快速地瞟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很想,或在等着我问关于五年以前的事。我没吱声,因为我觉得 沉默可以与她达成一种默契。没话找话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但也有令人生厌 之虞,因此我没吱声。喝一口啤酒,抽一口烟,然后让目光随烟雾散发。音乐太 糟糕了。现代音乐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你随时可以忽略它的存在,然后在你主意到 它时,哪怕只一小会儿,会觉得它糟糕透顶。   沉默是有效的,张三小姐身体向我倾来。依偎过来象青藤向大树依偎而去。   “诚实的人,告诉我,你为什么说我漂亮?”她的嗓音轻柔动人,略带沙哑。   “你乳房很大,而且大得不夸张。它们长在你小巧的身体上让人惊叹。”我 得承认,我为她嗓音和目光中的一丝柔情打动。我的身心都洋溢着一种柔情。这 柔情象一朵向日葵,如画布上向日葵总是指向绘画者本人那样,我的柔情也直指 向她。同时我又觉得遗憾,我知道我只能用停留在肉体上的语言向她解释,因为 我无法,或者说是语言无法明确指出她的目光与她的肉体,她的嗓音和我的耳朵, 她的偶露峥嵘的柔情与我的柔情澎湃之间的关系,以及这关系导致的审美判断。 这审美判断因其行而上的特点而无法表达,也就是说,从交流的意义上来说,我 们之间隔着绝望的大山。于是我黯然神伤。   “你真可爱。我喜欢你。”她哈哈笑着,伸出手捧住我的脸,在我的唇上湿 湿地亲着。“真想和你做爱!”   此时此刻,我知道她的柔情到达了顶峰,象一团轻柔的雾盘绕在葱浓的峰顶, 她的柔情在她的心中也汇聚,缭绕到极致。真的,我的鼻子几乎酸楚了一下。我 知道就在这一瞬间,没有人可以看见,我们都以最初的柔情携手,盘旋,从这个 椅子上离开,离开这光怪陆离的所在,离开我们的朋友、亲人、陌生人,离开我 们的姓名、年龄、身份证、户口薄、离开我们的上衣、裤子、短裤,我们赤裸就 象最初,我们向上飘摇,我们如烟。不,我们就是空气,我们离开一切,我们走 了。只有一瞬间,我们不再是自己。千山万水呀,千言万语呀。我傻乎乎的大声 地说了一句话:   “有古典音乐听就好了!”   他们三人齐声大笑。笑声有二重意思:一、他们原谅我的幼稚纯洁,表示一 种宽容;二、他们听懂了我话中蕴含的幽默意味,以笑为我捧场。   “别玩深沉好不好!”   “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   “他可真的是个诗人呀!”   “别笑了,我的肚子,受不了啦!”   “为诗人干杯!”   烟和云雾的命运就是消散,因为风总会来。   走出来已是深夜,我们全都摇摇晃晃。马路上出租车穿梭来往,难以入眠的 人在这个城市里比比皆是。张三小姐半依着我,步伐既碎且乱。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我真的喝得多了。”   在我们身后有两个高大如马的洋人,一边走一边评论着我们的姿态和步伐。 叽哩咕噜象鸟叫。走到路边,我们停下。洋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时向我笑着,由衷 地欣赏和羡慕地拍了我一下肩,鸟鸣了一通。我点头,傻笑YES,THANK YOU一番。 洋人走了,张三小姐一把环抱住我的腰,抱得紧紧的。   “告诉我,诗人,洋鬼子说什么?是不是骂我了?”   “没有。不是。他说你很美,有一个很大很性感的屁股。还告诉我,我很幸 运。就这些。”   “他妈的,洋鬼子。就喜欢大屁股。”   其实,格里格在第三章安排了长达10分钟的中庸的快板,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忧伤就其历程而言,与一条河十分相似。在其源头有巨大冲击力的瀑布,飞速湍 急在险峻狭窄山石间飞奔,撞击,水花撞碎后飞溅,如满天的银币或星光,雪花 或雨滴。渐渐的,河道宽阔了,容纳抚慰流水的激动,使他慢慢平静下来,在伤 感中回忆来时的路,冥想将来的命运。然后慢慢地自觉接受了河道的规定情境, 顺理成章地汇同所有的流水,无喜无乐地向前,向大海或其他的宿命走去。无须 色彩、形状,只需走去。走去。   坐在出租车上,风吹着我的脸。我中庸的心情只觉得有点累。又不是太累, 因为我毫无睡意。风吹动我中庸的脸。   “你有古典音乐的磁带吗?放来听听。”   司机的脸上出现我意料中的吃惊。我会心地笑了起来。他看我笑了,也放松 下来,笑了。   “现在谁没事听那个。挺累的。我们这种人是平常的人,享受不了那种高雅。 其实真的,几个人能听懂?是不是?”他诚恳地微笑着。看得出他是个谆朴诚实 的人,而且他的牙雪白坚固有力。   “就是,现在人就是喜欢装大公鸡,充高雅。”我也很诚恳地说。我感觉我 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因为我们看上去差不多:诚恳、诚实、牙白。   “哎,就这个楼道停。对不起,我身上的钱在酒吧花完了,我上楼去拿钱, 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以吗?”司机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然后为难,但 他飞快地摆脱了这种坏情绪,微笑着。   “没什么,我等一会儿没问题。”   “谢谢!”   楼道里黑洞洞的,我磕磕碰碰,跌跌爬爬走到三楼拐弯处,在台阶上坐了下 来,点燃了一支烟。这根本就不是我住的地方,从上到下紧闭的门中生活着陌生 人。我认真地反思着关于古典音乐的问题。我为什么爱古典音乐?我懂得古典音 乐吗?古典音乐与我的耳朵是什么关系?古典音乐与我的思考和生命是什么关系 等等。这许多问题象一群蝙蝠,在黑暗的陌生的楼道里盘旋,在黑暗的头脑里盘 旋。我思索的触手乱抓。楼下出租车的马达声先是平静地轰响,然后有些焦燥, 然后是犹豫,象在做选择。我在思索,在黑暗中思索。马达声终于长叹一声,决 定了什么,粗喘一口气。车开走了。现在我同时坐在黑暗中、安静中、楼梯上思 索。后来我的结论得崐出来了:对我而言,根本就没有古典音乐。我给一种乐音 贴上了一个标签,然后就一心一意地爱上了这个标签,因为爱,我就向标签提出 了不合理的要求,我需要它在我的周围贴满,在一切我能认识到看到的物事上贴 满,这是它力所不能及的。   也就是说,因为爱它,我失去了它。我的古典音乐。   从黑暗的楼道里走出来,我走到了半明的路灯下,顺着半明的路,我踏着落 叶或碎纸,顶着星光或黝黑的夜空,向家的方向走去。我没有想那个白送我一趟 的司机。   我吹着口哨。一支无名的乐曲,听上去只是悦耳而已。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