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行走在沼泽地的僵尸   ■ 挑夫   我平生最怕蛇,觉得这东西软软的冰冰的,即使你把它的躯体打成肉酱都无 所谓,只要它的头颅还没伤着,咬你一口,那么这一口将注定令人毛骨悚然。   我有一天就碰到蛇了,也许不能算碰着,而是它在那里以逸待劳地等着我。   当时,我挣脱硫酸厂女篮队员向日葵的搅缠,从山下一路疾跑,攀上山,差 不多都要断气了。仁成良在后面撵我。这时,我拐出路,抓着野草,滑到一片浓 密的草丛里。   紧挨着我的草丛簌簌地抖了一下。   我没在意。   我在想仁成良,他平时对我还是蛮好的——我进入梦寐以求的男篮就是他帮 的忙,可这时他却骂咧着,说要宰了我这个狗娘养的。我也记不起他为啥要打我, 也许是向日葵的缘故。   他手上挺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把我从硫酸厂追出来,又追上这风景秀丽的 牛头山。   仁成良。   人成狼。人们背后都这么喊他,我从来没喊过,今天,我第一次喊了。   人成狼!声音轻轻的。   那草丛又轻轻地动了一下,我想,这草还自己动啊,没吹风,也没谁碰它, 它咋要自己动?   蛇——!   我突然吓得出不得声:草丛中蜷伏着一条花斑鲜艳的蟒蛇,它扭动着粗粗的 柔柔的躯体,头却很小,定定地冷冷地仇视着我。   妈呀!   我心里叫苦不迭,然后绕开它手忙脚乱地往路上趴。我抓住一把野草,身体 往上一耸,刚好要上去了,草根上的一块石头摇晃着滚了下去。惨了,这石头下 去打着蛇,将成为它吞食我的最好借口。   我想我不能管这么多,还是赶紧趴上去吧。   石头轰隆轰隆地滚下去了,我还没趴上路脱离危险区呢!   我突然觉得身上软软得没劲。   路畔上,仁成良坐在那里稳稳地瞧着我。   跑啊!你跑吧。他慢慢地悠悠地说。   快拉我一把,下面有蛇。我急急忙忙地说。   蛇?你怕蛇,你就不怕我?他冷冷地问,摇晃着手上明晃晃的尖刀。   我怕,你们两个,我都怕。   你看,蛇爬过来了。他幽幽地说。   我往底下看了一眼,果然那只巨大的蟒蛇正爬近我,它头颅一扬一扬的,蛇 口大张,红色的信子一伸一缩。   我感到被死神逼近时的恐怖。   拉我一把!我吼了,声音在崖畔下反复地响。   蛇身却猛然立起足有一米多高,小小的蛇头慢慢地逼近我,我几乎失去了直 觉,眼睁睁地看着蛇口大张,一股浓臭的腥味扑面直来。   一   牛头山很丑。我祖爷那时,我们这里还有一座更大的山——虎山。   虎山上长满了树,树丛间长满了草。山上有水,水从山巅上落下就是很好看 的瀑布。   虎山曾经是一个风景旅游区。   祖爷曾经是一位县丞。他当官时很弄了几两银子,退休后回到老家,取虎山 上澄澈的水,在山上酿醋。他们砍开山上的树,挖个坑把醋坛子埋在地底下,发 酵。   生意好了,作坊大了,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有一天,一个伙计在挖坑时,发现了薄薄的煤片,煤很好,拿到煤油灯上都 点得燃。   祖爷开始在虎山上挖煤,先是把地上的树枝砍掉,铲开土层就有煤,后来到 了祖爷的三老婆手上,要开始挖洞搭架采煤。   这时,煤矿很有些收益,大爷便与祖爷的三老婆争煤矿,他俩发生了火并。 这之后,祖爷的三老婆走了,大爷便在虎山上把煤洞打得拐弯抹角,煤不断地被 挖出来送到各地卖钱,虎山的水却越来越小,后来连山上挖煤工人的吃水都供不 够。   山上没有水便没有瀑布,树枝也稀稀落落得像老人的头发,苍老和有气无力 的样子。   人们说,虎山被大爷掏空了。   解放后,虎山煤矿归政府管,人们把先进的勘测设备用到采煤上,用锄头搜 干了虎山上的最后一块煤。   旅游胜地虎山再也没有一个游客了。   有一天,人们在虎山上勘测出下面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这一喜讯使虎山又 威名大振。很快,钻井队便在这里忙碌,石油管道已经从这里铺到伟大祖国的天 南海北。   热闹的采油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便嘎然而止了。一切都像一场闹剧,刚好开 始便即将结束,干劲冲天的采油工人豪情万丈,他们要生产水泥,他们把虎山的 石头采下来,一把火烧成水泥灰,运到各地去修房架桥。   人们在虎山上采了三年零两个月石头时,便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秘密就出在成百上千的石头上。   虽然后来证明发现这个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这件事仍然发生了。主人公曾经是一位石油工人,以前在钻井队时胳 膊断了一只,他因此也称为独臂。   当独臂的生活节奏突然慢下来时,他工作得很不舒服,目光像无聊的苍蝇东 飞西舞。那一天下午,天上先下阵激雨,最后太阳出来了。   空气好,心情也跟着好。独臂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一块石头上。突然,他坐下 来,仔细看着石头。   不留意看,这还真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可是,独臂已经发现这块石头的不同 寻常,它中间凸出一块半圆球形,很规则而光滑的半圆球与嶙峋獠牙的其它部位 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独臂觉得奇怪,他用手拨弄着,寻思,我如果把这块石头的其它部分撬落, 一个圆乎乎的石球,该是我儿子的小玩意呢。   他这么无聊地想着。   这个无聊的想法不得了,因为秘密的发现是以此为起点的。   于是,他把石球很巧妙地撬了出来,而在他惊喜的目光下,很多从来普通的 石头都有了这样被撬的价值,虽然撬一个小玩意很费劲,尤其对于独臂来说,但 他还是这样撬了很多形状各异的小东西,有蛋状、有贝壳状、有海螺状等。   他把这些玩具送给亲戚的娃娃和老朋友的娃娃。   你在哪里弄得这东西?他是一个教地理的老师,这时把玩着一个奇形怪状然 而精致无比的石头,问独臂。   哪里?还能是哪里。独臂望着远处的虎山。   虎山?地理老师也望着虎山,惊奇地问。   虎山又咋了?独臂的语言跟目光一样生硬。   真的是虎山?那不得了!你知道吗,这是两栖时期的海洋鸟化石,就是说它 没长翅膀却可以在海面滑翔, 又能在海里捕鱼的一种奇怪动物——断种几万年 了,现在世界上没有关于海洋鸟的任何原始资料,有的只是科学家根据那时的气 候和水质大胆设想的模型,而我今天看到了它的化石,我不仅幸运——我是说, 我太幸运了——因为这已充分说明虎山曾经是一片汪洋,经过海底几万年的地壳 运动便有了今天的虎山,而这些,都将使我可能成为名传后世的专家,总之,这 是一个划时代的伟大发现。   当然啦,你也功不可没……   二   向日葵原名向蓉贵。也许她一幅见人大笑的灿烂模样,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背 后喊她向日葵,她也不恼。   我和向日葵同窗四载,后来毕业分在这偏僻的虎山硫酸厂,她的美丽是我心 中圣洁的雪莲,高雅而飘逸。不过面对她,我产生了深切的自卑,这份自卑被她 逐渐走向成熟的身体逼迫着与时俱进。   我想,我必须忘记她,至少忘记她是一个有着诱人身材的女性。   我结婚了,妻子不是她,一位虎山小学的的语文老师,戴着眼镜,模样很可 爱。   我心有所宿,看她的时候,目光竟然大方多了。   向日葵!我竟然脱口而出喊她的绰号。   这时向日葵也已经结婚了,她是篮球队员,跟着人成狼他们一大群人在一辆 面的旁热闹地吆喝着,他们将去聚会。   去不去?向日葵摆动秀美的长发——他们刚才打了篮球赛,她是洗过澡的样 子,润湿地问我。   想着远离拖车的监视,在城市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定,灯光昏暗,音乐迷离, 对面坐着日思夜想的美人,我忘记了自己的刻板和妻子,竟然长跪在向日葵的脚 下。   让我捧起对你的爱吧!   向日葵看着我,她向我伸出修长的手,我的心随着音乐激情澎湃,跌荡摇 撼……   快走!人成狼招呼向日葵。   他们走了,我的心空落落的。   我要进篮球队!我默默地对自己说。   我爱你,向日葵!我大声地对自己说。   我想这两件事情都太难办,没有哪一件很轻松,虽然我也打球,虽然向日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我的目光粘乎乎的。   她爱问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你咋会怕蛇?我说小时候,人家打蛇, 妈妈不准我去看,她说蛇是神虫谁伤了它它要报仇。我那时亲眼看见有人把蛇砍 成七截,蛇还在动,样子挺吓人——因为人们说蛇有七心。   哈哈哈!向日葵认真地听着,然后扬头烂笑,那样子像一枝盛开的野花,风 情无限。   你笑啥?   蛇报仇?我没听说过。哈哈!她畅快地笑着,摆动着婀娜的杨柳腰。   我们村里有一个人经常打蛇,在他家女子出嫁的头一天晚上,当他拉开被子 睡觉时,突然被窝里面滚出一条蛇,差点把他吓死。你说怪不怪?我给她讲了一 个发生过的真事。   真的?我不信。她思忖着说,眼角里仍留着浅浅的笑。   还有比这更玄的。我二妈喜欢送蛇,就是看见谁家院子里有蛇,她就挥舞木 棒念动咒语,然后蛇就很驯服地缠绕在木棒上,让她送到深山去。但是,有一天 晚上她烧炕时突然窜出一条蛇,那时她正蹲在炕口边拨火,那蛇是从炕口汹涌的 火焰里窜出来的,直往她身上跳。把我二妈当时吓得痰倒在地,你说吓不吓人?   啊呀!向日葵脸色苍白,锐声叫着痰软下来——她倒入我的怀中。   我被她清丽的体香和弹性膨胀的躯体包裹了,心也紧缩成一堆。   不要怕你又没惹蛇你怕啥?我紧张地把她推开,慌张地安慰她。她一脸绯红, 恹恹地走掉了。   转而,我就后悔了,我咋不懂浪漫?我应该好好地安慰她,让她充分享受我 男子汉宽阔而安全的胸膛,可转念一想,我岂是乘人之危之徒。   后来,我还是真的后悔了。这时,我已经进篮球队了,我先听到人成狼说, 向日葵的酒量很大,有一天晚上跟他喝得烂醉如泥。   我进男篮是人成狼帮的忙,因此,我很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这句话 我不相信。   向日葵是你说得这样吗?她不就是活跃点吧,也爱喝酒,爱疯,但她咋能跟 你单独对饮?   我不相信,我坚决不相信。   夜是漆黑的,夜是孤独的。我在夜晚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如果是真的,那该是怎样不堪的一幕……可是,我不敢想下去,在寂寞的黑 夜,每个夜晚都应该春梦绵绵,可是,每个夜晚的人都与孤单为伴。   向日葵醉了,她满脸红晕,东倒西歪。   人成狼醉得不轻。你还敢不敢喝?   你敢我就敢。向日葵仰面烂笑。   喝,来,干了这杯!酒逢知己千杯少!人成狼真不愧人成狼,他竟然一举手, 就搂住向日葵的腰。   向日葵拨开他的手,喝就喝,搂搂扯扯,成何体统?向日葵还笑,唉,简直 是引狼入室,人成狼还禁得住你的勾引?   还喝不喝?人成狼醉眼迷离,他的目光从向日葵醉红的脸上滑到她的脖子里, 低领的运动服里露出向日葵细白的肉。   不喝了。我要回去了。向日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跨一步,然后回头说, 我老公还在屋里等我呢。   他等他的,你临走时不跟他说了的嘛,今天晚上篮球队聚会。   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幽会。   哦——她向门口走,打了个酒嗝,便重重地撞在门上。   嘿!不要紧吧!人成狼忙跑过去扶住她,这时他能感觉到她醉人的女人气息。   啊——不要。人成狼拦腰抱住向日葵,她推着,气息急促地说。   不,我让你醒醒酒,你这样没法走路。人成狼野蛮地说,他紧紧抱住向日葵, 狼爪却在她的后背、丰满的屁股上痴情地抚摸着,隔着运动服,他能感到向日葵 丰硕的胴体快速地活跃起来。   啊——不能!向日葵被他抱起来,她的运动裤也被扯掉了,她便急切兴奋地 叫。   狼爪还在继续深入,它扯开绷紧的内裤,向润湿的沼泽地深入。这里是一片 禁地,按说没有护照的人不能光顾,可是……   向日葵也忘记了这是一场侵略战争,忘记了自己的卫身职责。她哼哼哈哈地 叫唤着,露出雪白的脖子。   他拆除了她身上的最后一块防区:乳罩。于是充满青春的两块胴体碰撞着, 摩擦着……   三   向日葵和我一起毕业来到这个偏僻的城乡结合处时,硫酸厂已经有十五年的 生产历史了,它的前身是水泥厂。   水泥厂的蓬勃发展被收货员独臂的伟大发现中断了,这使发现秘密这件事在 当地被人百般唾骂,他们才不管这是什么世界上希罕的海绵生物礁化石,人们只 觉得不能开采石头不能生产水泥是倒霉透顶的事,他们埋怨独臂上班不恪尽职守, 在石头里面撬个屁,还有那个地理老师也是不长脑袋,他以为在国际地理期刊上 发表一篇文章就上天了,现在倒好,他连地理老师也当不成了。   民办教师嘛,说解雇就解雇,这不难。   难的是水泥厂的工人,他们不生产水泥在哪里吃饭啊?   这件事使当地政府很头疼,他们一面气急败坏地在虎山上划出海绵生物礁的 地盘,却佯装高兴地把报告交给上级政府,一面愁眉苦脸地劝说待业工人:你们 要相信政府。   事实证明,这句话没打诳语。   一年后,硫酸厂建起来了,除了独臂之外的所有工人,全部进入新厂上班。   硫酸厂的建成投产,为当地政府和工人带来了更可观的收益,这时,他们便 想,独臂和地理老师并不那么可恨,如果不是他们弄巧成拙地搅乱,哪来这么好 的效益?你看,现在的水泥厂,十有九亏。   嘿嘿!   哈哈!   他们笑着,只是,谁都没想再把独臂招进硫酸厂,他可是个无聊透顶的笨蛋。   地理老师嘛,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耕地是他最好的选择。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来了。   把虎山地区经济推向高潮的其实并不是硫酸厂。   这时厂很多,如雨后春笋到处乱冒,真正带动一方经济,使一方经济振兴的 还要靠得天独厚的资源。   虎山不缺。   缺少的是发现。   但是一旦发现便如猛虎下山。   虎山曾有过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煤炭资源、油田资源、矿石资源等等。   现在发现了什么呢?   天然气。   天然气突然在虎山上被发现了。   这一次的发现使虎山的生产力获得了真正的解放。人们差不多把虎山造了个 底翻天。   但天然气终究被引出来。   虎山的经济开始走在时代的前列。   虎山的经验被人们不断总结和示范。   虎山创造了时代的奇迹。   直到有天夜里的一声闷响,使人们开始感到愕然。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空气自然臭臭的,人们都知道,这是硫酸味,但大家 基本习惯了。   天上隐隐约约能看见月亮的位置,星星嘛,人们很长时间已没有见过它的尊 容,也不怎么想念。   人们都蜷在新修的高楼大厦里,过着悠然自得的现代化生活。   天边卷过乌云,然后起了风声。   人们没有发觉风声,但是闪电利剑一样的光芒和雷声滞涩的沉重被人们发现。   这也很正常,夏天嘛,总要下点暴雨,打雷闪电毕竟难免。   序曲就这样拉开。   雷声和闪电持续了很长时间,却没落一滴雨,这使人们觉得恹恹的没有精神, 认为大自然不过如此,还是高科技发达,人们可以造宇宙飞船,在太空翱翔。   人们睡了。   雷声开始一声紧似一声,闪电一剑锐似一剑。   天地就这样被雨水的呼啸雷声的振怒闪电的利刃包裹了。   高科技铸造的高楼大厦似乎在自然界的天籁之怒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说明人的内心脆弱而恐惧。   轰——一声闷响。   真真切切的一声闷响穿过摧枯拉朽的风声雨声雷声和闪电的光芒,振得人的 耳膜生疼。   风声雨声雷声渐渐弱了,闪电的光芒渐渐淡了。   夜晚的世界恢复到死寂般的喘息之中。   然后外面传来声音,轻轻的像天籁之音,紧接着便沉沉的,如开天劈地般的 闷响。   楼房里的人感到地动天摇,像万马奔腾,又像怪兽出洞,轰轰烈烈,喀隆喀 隆。人们感到被恐怖包裹了,被死神逼上悬崖,毫无退路。   夜是这样黑暗。   夜是这样漫长。   人们感到惶惶然。   像所有事情都发生了。   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四   在我看来,人成狼和向日葵之间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么简单。   有一天,我就问向日葵,他们说你喝酒厉害着呢!   哄鬼。她一幅懒得理我的样子,使我很没趣。   我没词了,场面很尴尬。   谁说呢?她突然又扼要地问,这使我觉得她对这个问题颇感兴趣。   人成狼和你喝得烂醉如泥。我说得口干舌燥。   向日葵突然脖子红了,她低着头,声音轻轻的。乱说,我咋不知道。   你说到底有没有?我感觉这是拉碌碡上山,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行。   啥有没有?她倒显得轻松了,直视着我说。但是她的眸子不再亮而净,当然 也不是脏,但似乎看不清她的心里想得什么,第一次,我觉得我俩陌生了。虽然, 她更美了,是一种饱含丰韵的美。   我又在这个晚上失眠了。   人成狼和向日葵的故事终于有了第一个版本,说他俩一起进入器材室,突然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器材室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向日葵间断的惊叫声,最 后便是向日葵撕心裂肺的嚎声。当人们看到他俩一起出来时,却看不出打架的痕 迹,只是向日葵的脸红里透白,煞是耐看;紧跟着出了第二个版本,说早晨他俩 钻入树林里,一棵高大的树梢无风却剧烈地摇晃起来,时而传出向日葵尖利的哭 喊声——也许是笑声,总之一切很混沌迷乱,然后他俩一前一后地出来,晨曦下, 人成狼脸白如纸。   这两个版本慢慢地传着,在吸引力逐渐减弱之际。突然有个心直口快名叫嘎 子的毛头小伙子说,他有一天在楼上看到这俩个人了,那时还是下午,光线很好。   女的进去后,人成狼一手关门,一手便搂女人的腰,那女的往前拖着人成狼 跑,人成狼的嘴在她脸上嘴上乱咬,他们一个踉跄,便一起倒在床上。后来我只 能看到人成狼撕扯着,男人女人的衣服被一件件剥下甩起,却看不到女的啥样了, 然后是人成狼赤膊着上身忙乱不停和她的浪叫声……   听到这个版本使我彻底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我经常不回家,我跟语文老师 之间没有了生活的一丝激情,她爱撒娇,身上没有一丝野气。   想到野气我就相思向日葵。   我搪塞着妻子,我忙。   其实我一点不忙,有时还感觉很无聊,我不知这是不是向日葵的原因,也许 她曾经是我心中圣洁的雪莲,而现在她风流热情,突然被淫荡的传闻包裹了,这 一切既吸引着我,又使我觉得无聊和活着的疲惫。   我逐渐成了一个毫无趣味的人。我在篮球队无精打采,我的工作漏洞百出, 我无所事事。   我像一个被所有人抛弃了的人。   我像一个抛弃了所有人甚至整个世界的人。   我为老姨夫不去给一家饭馆烧菜而损失每月三百元钱而耿耿于怀,我为母亲 得了痤疮却只能在省城医院住半个月没看好病便匆匆返回而苦恼,我为自己和妻 子都是独生子女要承担两家四代八口人的生活而感到疲惫不堪……   我还没有房子,修房子要花一大笔钱。   总之,我是真的疲惫了。   有时候,我有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也许这并不怨向日葵,因为我发现,我 周围的很多人都突然苍老了。   这其中包括我们硫酸厂的榆木哥,大家都说他管不住自己的老婆向日葵,而 他却一天天憔悴。有一天,我们正在打篮球,突然有人跑来找向日葵。   向蓉贵!   向蓉贵!   我们都回头找声音,这个名字在我们篮球队显得陌生而熟悉。   这时,槐树底下钻出三车间一个电工,他手上握着把尖嘴钳。   向蓉贵!   啥事?向日葵站住问。   榆木哥手碰着墙了,喊你快去看!电工说。   碰着墙就碰着墙,看啥嘛?向日葵开始拍着手上的球,然后跳投,样子像鱼 跃龙门。   出血了!喊你快去!电工固执地催。   出血了包扎嘛!向日葵不耐烦地说,但是走向衣服堆。   你要走?人成狼不甘心地问。   向日葵头也没回,向车间慢慢走去。   榆木哥的事,向日葵犯糊涂了。虽然人们一直说向日葵比榆木哥能干,碰到 办证分房弄点硫酸之类的事从来是向日葵出面搞定,榆木哥只有在家里烧饭洗衣 等着向日葵通报搞定的好消息。   榆木哥从来糊涂。   向日葵从来不糊涂。   但是,这次向日葵也糊涂了。   榆木哥的手碰在墙上了。   榆木哥的手上流血了。   榆木哥的大拇指已经消过毒。   医生说,千万不能感染。   向日葵说不怕。   向日葵的脸冷冷的。   榆木哥手上长了个包。   榆木哥手上的包越来越大。   几天之后,榆木哥突然就胖乎乎的。   人成狼说,你还被养胖了呢。   榆木哥脸上青青地笑。   我突然感到恐怖,他是半边脸胖。   榆木哥突然在一天夜里老了。   我感到巨大的恐怖。   五   这比虎山塌坍还要使人恐怖。   虽说虎山在那次翻江倒海的雷阵雨之夜塌坍了,巨大的泥石流淹没了几个村 庄,虎山成了一片浅滩,到处大洞小洞像怪兽张开的口。   虎山地区到处乱石嶙峋,不尽其数的人被埋藏在巨石堆下。   虎山一段时间成为中国和世界关注的焦点,世界红十字会的救援物资被接踵 运来,抢救持续了十多天。   虎山一片劫后逃难的悲哀。   可是这一切毕竟已成为过去,正当虎山人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时,又发生了 这次事故。   事故虽然不大,但笼罩在硫酸厂上空的阴云久久不散。   这比空气中的臭气更令人心烦。   可是,人们还是必须面对榆木哥不明不白死去这个现实,这个使人恐怖的现 实。   我也不明白,人为啥手上碰破皮就要肿死,人咋这么脆弱?   街头巷尾的人们开始议论这件跷蹊的事,也有人怀疑向日葵,说她一直跟人 成狼相好,是不是她下毒了?   这是没根据的猜测,谁都不敢乱说。   然而,虎山的空气已经空前紧张。   既是因为这个无头案,更主要的是虎山已经不复存在。   虎山地区从此改名叫做牛头山地区,虽然牛头山小了点,但虎山已经成为人 们心中一种无言的痛,谁也不愿意提起。   年轻貌美的向日葵成了寡妇,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高傲冷漠。   我经常看她从风中走过,头发被风吹起。   她美丽动人的笑容消逝在岁月的记忆里。   我感到心痛。   有时,我想,也许我是自作多情。   可是,看她忧郁的眸子里盛满秋天的萧瑟,我仍然心痛。   我不知道心痛什么,我是心痛圣洁的雪莲凋谢还是仇恨人成狼突然远离向日 葵,使她孤单地走进风舞雪飘的人生之冬。   有时候,我想我不能心猿意马,我虽然不爱妻子仍然深爱着向日葵,但我的 背后有两家四代八口人的生存期望,拯救向日葵,将要倒下一大批无辜的亲人。   在亲人与情人之间,我的灵魂被扭曲,我徒劳地挣扎着。   冬天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向日葵的身影越来越单薄,她憔悴而消瘦。   我真怕她被一阵狂风卷跑。   虎山——不,牛头山地区很奇怪,啥事不会发生?   很多天晚上,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向日葵的宿舍,那里透出弱弱的凄凄的 光。   我想,我能使那里的光变得亮亮的欢欢的吗?   我不知道。   时间进入春天,牛头山地区的人们渐渐能够忘记那一次次灾难了,他们正摆 脱灾难的阴影,向前看。   连向日葵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晕,这红晕被她采摘的红梅花儿映得分外妖娆。   春天的下午有了太阳,虽感觉不到它的热量,但能充分感到它的光明。我看 着被向日葵修剪过的红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庆幸生活还是这么美好。   人成狼却突然出现。   我听人说,人成狼是去帮他表哥做生意。   可是,他终究回来了。   我感到心里很不爽,虽然我跟他的关系一直很爽。   他是回来娶向日葵的吗?   我总感觉自己很无聊,想想都觉得可笑,我是向日葵的什么人,竟然这样关 心她?   可是,我真的很关心她。   她也对我很好,过春节我在厂里值班,年三十的饭还在她家里吃的。   我俩面对生活一起沉默了。   我还面对着她的沉郁。那天晚上,我突然发现我很喜欢她的沉郁,也许是沉 鱼之姿。   但是,我没有一点非份之想。   我想永远守候着她的贞洁,这种对我而言的贞洁。   然后深情地看着她,转身,默默地走入安祥的夜晚。   当我回头的时候,能够看到窗帘里她凝望的倩影。   这一切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然而,现在,人成狼回来了。   可是,向日葵面对人成狼竟是冬天般的冷漠。   这似乎是我所希望的,又好像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希望她有美满的人生,但人成狼能给她吗?   春天的夜,仍然寒意割人。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向日葵。   向日葵一如往昔,脸上燃烧着火焰般的笑容。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她说话时很快乐。   讲吧。我俩一起坐在简陋的床边。她的肩膀微微挨着我,她的体温渐渐传递 过来。   曾经有个三口之家,家里有年老的母亲和孝顺的儿子,还有个不孝顺的儿媳。 有一天儿子出去打柴,儿媳把滚烫的开水倒母亲在头上,母亲烫得哭起来。儿子 听到母亲的哭声跑回来,一怒之下准备打媳妇,他跑到院里找了一根长竹杆。等 他冲进屋里时,她媳妇正在变,她的上身已经长满了长长的密密的毛,下身还穿 着裤子,一会儿时间,她已变成一头野猪,儿子吓得转身就跑。   她柔情的目光直视着我,使我的思想走神了,因此我不懂这个故事的意思。   后来呢。我问。   后来野猪钻入深山去了。她说。   是真的吗?我再问。   听大人说的,我也不知道。她说。   很恐怖。我打了个冷颤,说。   那我给你再讲一个。她柔情地说。   讲吧。我说。   远古的时候,有一座深山,山上有一个庙,庙里有一个尼姑。有一天,来了 一个和尚,尼姑问他,你从哪里来?和尚说,我远道化缘而来。尼姑说敢问法号, 和尚说法号僵尸慧僧。吃毕斋饭歇息,尼姑在床上打坐,坐到三更,只听野地一 只猫颤声叫唤着,便觉得惮床摇晃起来,心中一时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便感觉 热血沸腾,魂不守舍,于是冲出庵门。   僵尸慧僧,贫僧等你多年,今天你终于来了。尼姑幽幽地说,并抓住慧僧的 手摩挲着……向日葵说着,突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啊——不,这是佛门净地。僵尸慧僧张口结舌……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却说不出话。   来吧,这荒凉之地,贫僧已乱心性。尼姑说着解开僵尸慧僧的袈衣……向日 葵静静地解着我的衣扣,我慌乱得目瞪口呆,脸烫烫得热。   她微眯眼睛,轻轻地喘息着向我靠近。我几乎失去了直觉,眼睁睁地看着她 红唇微启,一股湿热的唇香直面袭来。   我全身燥热,和她的身体紧紧地缠在一起,她啊啊地张开嘴巴。   这时,门外不适时地又响起了敲门声。   我不知道谁在外面敲。   敲门声越来越急,我和向日葵越抱越紧。   轰——!门被撞开了,门口站着一脸怒容的人成狼。   他手上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冲进来。   我提起一条裤子就跑。   我宰了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在后面边跑边骂。   2005年6月19日——7月5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