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风 雅 之 王   ——一个外来词不变成安魂曲又能变成什么?   (小 说)   作者:杨积文   题记:漫天受贿不究罪,不会作秀罪莫大焉。   在附近街上,人说朱老板,心灵秉赋中有一个清净淳朴之乡,这使得他对人 对事洋溢着差不多如对大自然的淳厚信仰。41岁上下,平时,一身衬衫领带吊带 裤,铮铮铁汉,茶水生意,要指望他作秀,他会一脸懵懂,有次,还鄙夷的一摆 手,结果,让跨海的小狗也磨不开一种滑稽印象:   那不是往脸上抹黑?作秀。   微笑美人,赵敏,这天被从家乡诱回了,绰号坏蛋的年轻哥儿调笑:朱老板 被你骗苦了呀,又冲着步履轻捷往店堂里面晃进来的朱良臣大笑的喊了声:   “作女来了!”   看她羞红了脸,他咧嘴说:   “恐怕你又要走耶,这次来了。”   有人羡慕作秀在他成了参姿多态的捕鼠笼子,他啊一声,支吾说:   “她呀,亦鼠亦笼。”   至于跟她的房事,那是:   “盲人瞎马斗秋池。”   灵魂伴侣,也会乏味。一天,他掏问隐忧,上床安歇时,手在她翘起的屁股 上给了一下,说:   “你屁股……深藏不露,却活得滋润,蓄狂傲于谦卑,一吐为快吧!”   她,才27岁,喜欢他巴掌宽厚,中高稍胖,方脸上的鼻子大得象熊猫,喜欢 他个性岩石一样坚固,崇尚风格简明的人生,而他神经质的狐疑和遐想,她觉得 那是人生的盐,又不少奚落他总拿发不起财的样子逞能,这斜他一眼:   “不够——无耻呵,不会作秀!”   噢——!他一翻身坐起来,窗外星星,也愣神笑了:禾——乃,为秀,自然, 淳朴,才为秀为美呀。这一夜,他惆怅了:不怕她在他手上拿走更多钱,她在某 公司当上公关部长了,钻戒啦裙装啦美白课程啦,是该花钱;气的是,他催办婚 事,她却天真气的上了火:凑成婚姻的是兽性!所幸她也好下围棋,还偷空帮着 打理事务,依她眼光增设的网上征友征婚的代办业务,比茶水赚头大得多。…… 夜半,他醒过一回,她睡姿,那么妩媚,惬意如她给茶馆起的新店名:野森林一 隅,也许,她梦回了野森林,他想,嘿,有她这活宝,防盗猎,就有事烦他了, 又思忖离家不远,在商业街附近岔道上的茶馆防火。又次睡着,有一铁棍子,早 就不在卫生间了,却在他脑子里逮谁灭谁了,比如:茶水生意,也火了,十多个 招待员伶俐又勤快,也忙得脚底朝天,竟因为她给一道茶改称为:   “不会作秀,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翌日,这茶名,也勾画了他走路姿势,谁叫他用腰把人家车子撞痛了哩。空 气中,茶香清冽,躺椅上,时有鼾声如虎,枪都打不跑的老茶客来了,叫唤如沉 沉地揍上一拳头:   “不会作秀!”   他在吧台里,手,在宽阔的额头上一抹汗,如雾里传出迥响:   “哟嘿!”   又忍着性子吃着嘴问:   “你喊的,煮熟的鸭子也要,是不是就是,……怕也要飞,那道茶?”   几个月后,一伙男女,探头进来打听:听凭策划人生误会的枪手操作,一位 工程师与英文网上美国女人瞎套随后结婚了,她怏怏点头:哦,他刚被人拖到酒 店舞厅去了。茶客们,不停的叫唤她,她拨响吉它,用动感激越又纯净美妙的调 子唱到人心里去:   “……用心扭扭,   虽然外面天空有风霜雨雪,   我们总有办法让自己的心换一个季节。”   眼回茶馆,他奇怪背脊依稀有人指戳:   “猪皮男人,七十二怕,   蜘蛛秀出风雅之王。”   当她进家时,在客厅长沙发上,他身子扭得像麻花,只听门,微微响了一 下,……没看她,一些天来,忙昏了,她帮他编的用来应对客户的套话让他说油 了嘴:往住着几百个民族的世界性物质社会采摘时样锦吧!我,年纪大了,不 然……。四面,都似冒出一些意谓我们都是朱良臣的……女人的笑容,在她已经 好多天了,便哪儿疼痛似的一叫,他嗤笑了:   “傻子,都想出国搏一搏,这也叫换季节。”   一分钟,默默过去了,他又温和的牵了她手说:呀,抱歉,我把你当成她开 玩笑了,你同事小冯姑娘,前几分钟呀,还在这里。她屁股一撅,一哼:   “她?”   想起来的话,他忽然间又忘掉,逗她笑:   “她呀,老实本份,只怕不叫她……犯傻,她也会犯傻。”   在阳台,又次对话时,只算义兄妹了,在四室一厅里隔室分居,经俩人敲定 的外国男朋友来见她的日子,近了,她微微吁气,颓然的欲诉还休,佯笑说:   “怕上了,也就是爱……上了呀。”   你,喜事到了,他醉熏熏脸上涌上一种甜蜜神气说,又阴沉的叩问上苍:   “可我呀,我还想……要你给我生一个孩子。”   腰肢怯怯,她眼睛湿了,一下子抱紧了他。他手机,响了,舌头,却僵住了, 半天迸不出话,一些梦影萦绕上心头:客厅吊扇的影子,像是什么时候弄的上吊 绳索,由绳索,他想到,不会作秀,也犹如一个套子,他被套住了。接来,心里 呐喊:用事实说话,不会作秀——我的太阳呀,我的新罪名,倘若能多多照见我 丑陋,每日有一新见,虽死也无怨了;啊,不,用事实说话,不会作秀——我的 太阳呀,我的新罪名,我头,被你晒破了,拒绝你照耀,我拥有全部的黑暗,长 叹了一声,站到方凳上。捉,也捉不到人来茶馆喝茶了,闻到他身上不会作秀的 霉气,朋友们都不认识他了;曾几何时,他茶馆的网络战士室,被麻将迷们挤成 一团糊,后来,没人来了,他就往别人家麻将室混心事去,一进门,就听拿他话 笑话他的声音:巧言不如直道,让人信赖的,终究还是真实朴素的,老人家啊, 他一阵恶心,转身便走;在家附近,有邻居窃窃相告:某商场失窃,派出所怀疑 上你了,……作秀造英雄啊,最后时刻来临了,他伸长颈脖,往那绳索上够过去, 不幸,一个饭嗝,……一会儿,他手机对话:   “是我,……大伙儿抬举,叫惯嘴了!知名度,嘿嘿,……”   接下,像是朝一个木桩上嘭嘭嘭的往死里撞自己:   “就是任何年代松鼠,也会广着人类的心曲向我墓碑致辞,……对呀,我绰 号,就是,就是:不会作秀,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茶馆门外,夜气,深沉了,唯有坏蛋陪着聊天。他蹲着,失修、寡气,谈到 来看望他的外地一些旧同学呀狗友呀,沉浸在内心冲突里——   不该放母驴走啊!一位在家务农的小学同学气得大叫。也有说:仁兄赚了, 只当嫖过了,靠!撵走她的,是你自己。你呀你,不作兴假面关系,就别混女人。   其时,好像她还在跟前,他颜面上一付麻木了的痛楚,低声哄着说:你是毒 药,我一口吞。浪漫和刺激,都腻啦,腻啦,只要你与我结婚……,又一五一十 摆给人听:与她认识之前,新婚,她丈夫就因车祸成了一个植物人,她辛苦挣钱, 也基于慈悲,这人,也才去世。她隐秘,还在于……,不过,这些,也都是我…… 胡想的,大伙儿,给惹笑了,当即就有一个颇似军事行动的动议:关了茶馆,把 他带走,他沉缓的摇头,一个月儿弯弯的梦幻之夜浮上他眼底:   她和六个寂寞女同事,涌进了舞厅。起因,是一次打赌,想请做过化妆造型 师的她传授一点化妆术,她们说,假如,她把她们一色的妆成她的模样,乱真到 他也认不出,那么,她们将兼职替茶馆拉生意,随之,轮番与他跳起舞,一个个 朝他嘘:我是赵敏!……,刹那间,丰乳肥臀的波涛,击晕他了,嘴在小冯姑娘 脸上啄了一下,转头对赵敏等人说:别冒诈了,怕你们……。随后,茶客,多得 推挡不开了,一些人散坐开,或在屏风隔出的小间里喝茶,茶具、靠椅,连同长 远而辽阔的人生,有时会倏忽遁去,唯见赵敏……束束过肩秀发,宛若挂在城市 沙漠上空的性感瀑布。   打了个喷嚏,梦幻之夜顿时消失……。听闲话股票了……,受宠的女人,也 有八怕,至于男人,怕女人,经济上死劲索要;怕女人以你平和节制与她时有的 期盼堕落快感的冲动共舞!共舞!怕……,他点头,又连连摆手,接着,像被别 人捉住手使出一个给地球打气的动作,闪烁其辞地说:   “爱的丢失——也美!。”   看望他人,走了。茫然中,听坏蛋说:胡想坏了事,他眼神发呆:   “啊——!”   就此缠上了一种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心里不时不由自主地咒自己一句:   “不会作秀!”   咒语,变成狂野散蹄在他心头的马儿了。隔山驯马,也逍遥;至若霉雨霏霏, 可就人慌马乏两不知了哦,江和水,也戚戚:   ……呜咽到梦中,他找她了,醉酒了,站不稳,扶着一棵树,恍惚中,似被 人找回了,坐在店门外青石坡上,他晒黑了,头,剃光了,皱纹深了,耷拉着, 给旁边几个哥儿散过了一巡香烟,邮差送来了她走前给他的信,信说:出差期间, 不想对你做出反应,一提结婚,你就心有旁焉的搓手说起光棍生活十八个风景。 随后,不知怎么的,俩人,又在卧室木地板上背粘背坐着。她是出国,又回国了, 将他从跟他同居了的小冯姑娘手上赎回了,像一只染着欧美风情的丰饶的猫,认 定了他可靠,向他伏贴了。得知在国外期间,她几度回国,仅是探望家乡亲人, 来去匆匆,他夸赞:孝女呀,并在她诸多海外奇谈中唏嘘了,……他,还是倒了, 在树下,小偷,把他身上东西摸光了,将他抬着抛进路边水田时,一道沉闷窒息 的呻吟喝散了蛙声一片:   “不是……猪哥偏……偏错爱,……”   一梦醒来,时间,已是两年以后了。   她归来了:   “送回来给你杀了,……。”   “……哈哈,再说,……你会说,有屁就直放,嗯,在家里。”   当他叉腰在茶馆门口,平易恬淡的笑声像旋风一样让人们知道:她——回家 了!稍远棋摊子边,有人议论:他富态了,他女人办了性感人形象设计公司,有 瞎嚷不上他作秀的当了,又一边模仿他表情的:   “喏,就这……叫不秀为秀才好。”   来咨询爱情箴言的人,多起来。有时,他会把所听的记到一个小本子上,过 后,又将其卖出,收五元钱,附赠上一杯茶。一个卖拐的汉子,一出门,就将所 买的箴言忘了,折回头,一躬身子讨教,他正翻看账本,惦记着怎样孝敬她爸妈, 他就要和她去她家乡一次了,找笔记下汉子的话:   “……把自己与爱人关系想象成什么样,可能就会把现实关系发展成什么 样。”   嘿嘿一笑:   “咦,……你怎么一语道破了我跟她的关系哩,……最怕管不住她嘴。”   账本,看完了,又挂虑:   有一回,他俩在一个公众场景,她说什么:……作秀……,一个莽汉给惹恼 了:呸!一口痰,无意的啐到他脸上,说:什么作秀,我领会那叫……叫作臭! 自古,无官不作秀,慌得他拉了她手,溜进一个咖啡厅,用手帕揩脸,一边说: 不是我不想打架,闹到公安局,公安局也怕耶,怕罚款单白撕了,假如他失业 了,……她撇撇嘴,那嘴,遇上一点逮眼事,不拿作秀这个词评点一番,就痒得 慌,这么想着,眼前晃动起一对头发霜白的慈祥老人,老人们啰嗦,倒是美德, 耳聋,那,那可就……,听女儿说作秀,嘴,怕张得比城门还大,哦,作羞,将 作秀听成作羞,与他无关,就怕也可能点着头:   “唔,作休!作休!”   坏在病又发作了,只怪她拿玩具手枪挨着他后脑勺:   “不许作秀!”   弄得他心跟着斡旋,也似向她娘家人炫耀礼品:不会作秀!她素面如莲,反 讨他喜欢,他吻她美唇,吻她抿着一丝坏笑的樱桃嘴,从茶馆回了家门,摇头晃 脑的唱起老掉牙的小曲:   “太阳出来了哟,喜洋洋哟嗬,……”   旅行箱子,僵在了客厅门边,几天后,瘪着脸,行色匆匆,如侦探独个远行 了,……只是在茶馆兜了一圈儿,回家时,连阳台上笼中的鹦鹉也智者狐疑了:   “不愿结伴还乡,她怎么不放在桌子面上谈?”   她朝他倒着看的美女经济导报一呶嘴:   “多做事,莫作秀。”   他一哆嗦,所见却是:   “大凡新事物都得先作秀。”   一会儿,他身子发沉了,哼起来:不怕她以面掩心,……哎哟哟,她揪着他 大鼻子将他从梦中拽出来,一边说:我叫你胡想一气!他瘟头瘟脑了,央求起来:   “别,……别提作秀这个词骂我了。”   问清了他强迫症状,她夜里枕上软语:   “活得肉体一点,……嗯,我求你。”   听他梦中一声恐怖的叫:   “cannot show off!不会作秀!”   吓得她,血管也冰凉了,抚摸他额上皱纹,怜爱的吻他又吻。隔日,双臂勾 住他脖子,苦叫:   “谁说我爱人不会作秀,屁话!”   就像患病的是她了,吃饭,也不香了,不时用各种药,医生烦他了。有时, 曲腿伏在他身上,讨论这病的当中,一边念起了心理健康报,又说:陪我去健身 房,玩玩去,……她心血来潮的闹,时有新玩艺让他赏心,素日,他也爱好体育, 就听她的。怎样给他化郁?……她老这样想,以致上班接听业务电话时也脱口而 出:怎样给他化郁?回家了,面面相觑中,伸懒腰神仙,也自厌;耍脾气狗,也 自怨。有一次,在厨房,她从锅里捞出油炸臭豆腐时,不由惦记起家乡一个男人, 旁边,突然响起他的话:在网上偷情哦,隔壁女人,被男人……,她将脸避开: 少喝点酒哟,脱衣,洗澡,陪我去超市,一失手,一个鸡蛋砸到地上,该砸那些 对治他病尽出无用主意的人,她想,接来一天,当又一个鸡蛋被砸了,她失神的 说:   “你叫我怎么办?”   夜里上床,她傻兮兮了:嗨,找心理平衡,有一种功课,……。一会儿,她 哼说:说你不会作秀,是夸你会秀而不秀呀;一会儿,她魅眼飞飞:跟我一起喊, 我不会作秀我怕谁!他叫起来:人生无非是一种受考验的状态……,别吵别吵! 要困得厉害,内心里,又不免迟迟疑疑,踉踉跄跄了,脚,踮打‘斗牛士之歌’ 刚歇,她又似文雅无拘的唱起摇篮曲:也是接受和喜爱自己,带来自信心的,还 有:我会作秀我怕谁!……,经由灵魂一阵不可见的痉挛,他睡着了。   隔天,他辗转找到坏蛋:她……在家里磨我耶,……。于是,坏蛋就来游说: 以不药为药为上,这欲望病啊……,她咯咯大笑:   “这,这跟他臭脚丫可不能比,这病……。”   这病,被她叫作风雅病。他说:叫假风雅,还正当一点。   借口怕感染假风雅,或风雅病,她回家乡一星期后,他挠着头,低徊的给自 己道个安,祈个福:   “不——会——作——秀。”   拿起手机一唬:   “喂!何时回来?”   又男不跟女斗:   “……没你在,当然亏,茶馆,……是的。”   一会儿,他踱起步,气定神闲的一抖袖子,正朝她家乡方向发痴的鹦鹉,斜 他一眼,似说:   “还轮不到你勾着脖子急得尿淌吹口哨哩。”   他笑噎了气,给其喂食,一边手语:   “算你狠,算你狠,你挥霍吧!在黄昏的盛宴上绽露笑颜。”   夕阳,落下,窗外小河水面升起雾气,竹的清香,往书房漫进来。茶馆业务, 早已聘请了能人打理,偶尔的,他才去伸头。出远门,或在家,隐士,竞技家, 生意人的目光,在脸上交杂浮现,这靠在躺椅上,沉浸在深邃的学者式思考中, 偶或间,听鹦鹉亲昵的悄语:   “敏!”   再次归来了,她姿态,变得跟他写作的姿态也相似,谨慎的,含蓄的,在他 温情脉脉的低语居室装潢的事时,她说起《新概念婚姻猜想》,这书出版后,他 一夜成了公众人物。书提到:剔除了灵魂,美就无法给人以安慰;而灵魂,它所 关联德行,妇德,在年轻一代身上,多半是多重价值的,故此,爱神啊,比任何 时代都少安份了,……字里行间,袒露一双他睁大了的瞳孔,——对她的不放心, 并且超出她可能做出的,心会如此,她便觉羞惭了。不过,她喜欢听他跟问题青 年聊天,遇上庸常的偏执,那么,放下就是快乐,别为发臭的鱼守灵,说起这些, 会涉及到心理控制论,成功者心理学等,得到他帮助的弟子,感受他冷峻、优雅、 冲淡、顽皮……,有的惊叹他思想之态,总能够让抽象的思想变得赏心悦目。如: 有人担心,承诺是太重太重的行李,于是,他扬起黄梅戏乡音大笑,眼睛也笑眯 了:承诺也美!不承诺也美!彩云之美,就在于它驱逐了秩序之神,肆无忌弹的 一展它的绚烂的杂乱无章。有的提起华夏网上文章:为思想界写一份悼词,2003 年11月7日的,他,才默然起来。跟杂乱无章的时代,他有对峙,又心肠平和, 我中有它,它中有我;有了大米饭,就活得跟太阳一样,这种人,把强迫症也装 进心里,过于旷达,过于容忍了吧,是不是,这,算不算偏执的一种?……她想。   日子,流水似的。茶馆盈亏了,家务了,……不能指望他了,跟人一道出门, 他也不少打假,又老是往家搬假货,图便宜,从菜市回来,她跟邻居埋怨说。到 他靠着看电视新闻时,她在一边顾镜自怜,用引他骄傲的口气谈起:天,一凉下 来,旅游,钓鱼,打猎,嫌带上女人碍事,你那几个朋友的口吻真要不得……, 他淡淡应答:   “噢,……谢谢。”   笨,做假学问,也没做出来多少,有时候,听他自说自听,她多少忍俊不禁:   “风雅病,也是他装出来耍我的?”   在他,没感觉出还有什么强迫症状了,真的。往日,那症发作时,多少兼有 些微的焦虑。而那焦虑,有时,无形中给他思考力添了一把火,其快感倒也美不 胜收哩,聊起这种感受,他引用马洛斯的话:一个人焦虑的能力,也就意味着他 高峰体验能力,……至少是一种创造性动力,她没听进去,只是想:病,总归是 病。   日起,日落;她上班,下班。伺候她的男人,有时,俨然是个小心的客栈老 板:   “歇下吧,你身累,心累,我晓得的。”   某天晚饭后,他耸耸肩,一摊手,如丢了枪的士兵:   “怕丢失……假风雅了耶。”   她不愿相信的瞅他一眼:   “又胡想了!”   见他手深深地抓进头发里,她恨恨的想:   “怕风雅病又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卧室,袭来轻曼的莫扎克小夜曲,他有点飘逸了,她同事 暂丢这里的排戏道具,不知道怎么被他想起了,……从书房跨进了大卧室。她呢, 着网式露乳透视游戏服侧身床边,疑似他崇拜的国际影星马丽莲?梦露来了,对 视一刹那,戴欧式高顶礼帽,墨镜,长胡须的男人,让她有点惊慌:呀,什么人? 他暗笑着,一粒呛在鼻孔里多日的豌豆喷了出来,双臂一展,向她扑过去,她急 急蹦跳着躲闪,圆润妩媚白白亮亮的屁股,欲钻地缝也不成,撩起了他性趣,他 将她掀翻在木地板上了,她感觉,被他深深的进入了,……都烂成了一堆泥,在 他胸脯上,胳膊上,她纤手快活的乱捶了,要他说给她听:   “不胡想了吧?不胡想了吧?”   开心宝宝,……他应说,她起身,把几件衣服拿到洗衣机里洗了,叹了一口 气,说:   “我感觉呀,仿佛不会作秀是一个跟我们捉谜藏的小姑娘,忘了捉她,怕她 会急着哭鼻子哩。……啊,我们……。”   在一起愉快地消磨时光的愿望,让这个“我们”缄默下来。   他,横在客厅沙发上了。话,不知道怎么扯到作秀的语义,都迟疑的发起呆。 秀,英文读show,义项有表演、展示、露出,还可以解释为炫耀、夸口,在一些 年轻人中,做假、做作、浮夸、做鬼、作戏、出风头、包装、耍花招,等等,时 常被说成了作秀。作秀,诡意百出啊,基本义应当是做表面功夫,或是表现,鉴 于语义危机,有此认同的,也不普遍,他沉吟的提及这些,又猝然将不会作秀之 比作窗口,七八天来,没不经意的伸头了,她转过身,偷偷拭去笑出的泪痕:   “出岔子了?这窗口。”   “不,我太忙了……。”   打了一个哈欠,遮光,他用外套盖了大半个头。她坐在一边,听他一轻咳, 心里一紧:有自诩更能融入他内心生命的女人,已在外扬言,他心病,出自对她 的不满,而他自己,分析病的成因,总是避开与之不无关联的早期的精神气候, 他骨子里,还在怕什么,……这些念头,让她心情忽儿恶劣起来,一会儿,又响 亮的连笑带说:治神经症呀,一种搞怪松弛法可以一试耶,说着款款起身,到隔 壁打了几个电话。一会儿,一些脚步声进家来了,躺着多没礼貌,迷迷糊糊中, 他想坐起来,头,却很沉。她含混提过,她公司人要搞业余相声排练,他怨毒的 想:   “恭请往茶馆的都来暧昧室排练,去!”   他脑子,给打坏过,说话嬉笑喝茶的客人还知道:那,早在做牢时,后来, 公职,被开除了,想谋一份差事——残疾人协会的收发员,也给推在门外,…… 客人,大都是一些崇拜者中盯他盯得紧的年轻女流,他听出了;她受窘的一笑, 皮鞋铁跟,在地上猛地磕出火星,又低声丢话:   “叫他来神也不难,有时,只要妆扮成他想与之邀好的女人。……哟,他真 睡着了。”   客人们大笑起来,交换着眼色,那鹦鹉也兴奋的唧咕了:   “嘻嘻,把分享作秀的窗口切换给他。”   要人命!……他暗想。她不庇护:   “外秀不如内秀呀,他脸上总是挂着这话,一烦,不跟他疏远一把也不行。”   他高兴了:嘿嘿,……   “哦,你们问,敬献‘心灵之光’那幅匾的人,……,不,不是我要让位给 别的女人,……女人秘密,是燃烧在男人心里的炭,你没秘密了,他脸,比心冷 得还快。……嗨,索性一一招认吧。”   蠢货!他真想吼了,一切暴露无遗,人际关系势必置于险境,想造成两尴 尬……而分手,她?   “我听呀,只听你没有说出口的,他老是这么吩咐。哎,请小张把电扇打开, 说到哪里了?……坐牢?啊怎么会,最早,他打过铁,后来,干英文翻译工作, 编报纸,自号:太监式精神界斗士。在他心灵上,最锥心疼痛,要追溯到一个外 来新词——作秀,一露头就被疑是反革命纲领的那一年,不,之后的一年,人说 社会对受贿罪的追究率,不足万分之一,他拂袖一笑说:漫天受贿不究罪,不会 作秀罪莫大焉,不料,这话被朋友写在学生要求政治改革的游行示威的旗子上了, 牵累他涉嫌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坐了几个星期牢,泪湿衣襟,顶倒霉,也算不上, 比这更早好些年,放一个屁,都可能被打成右派。这场遭遇,让性情古怪却一直 关爱他又久病待毙中的表叔闻知了,说——该高高竖起受贿的……伟大旗帜啊!”   有客人骂起来:这是什么狗屁表叔!她接说:   “昏迷中人说昏话吧,一翻白眼的骂他,就断了气。”   “怎么骂的?”   “不会作秀,不如哑巴一个!”   她是在替他疏郁。他泪水,出来了,多少年没淌泪水了:从哪儿打听到这些? 鬼东西!   “一晃,多年过去了,平时,一不小心,被作秀这个词碰上了,心灵上疮疤, 就被撕开,出现咽不下不平之气的舌头发僵。这样一来,就寡言少语了,在家兄 妹之间,他排行老五,一次,被邻里孩子调皮的喊:哑巴老五,他果真就哑了。”   是耳朵,都听不下去了,想溜走,大痛无声,起了叹息声,被她从早期的啼 血情结上道出心路沧桑,他如炎热时啃下一片冰西瓜:蛔虫!啧啧,别招认了, 别招认了,她一口气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喉咙有点发干:唉,不想说了,又说 了下去:   “一年后,路遇搞受贿的一位法官朋友,他才再次,……再次开口说话。”   起了骚动,几个声音同时问:   “说了什么?”   “火上浇油!”   “火上——浇油?”   “对呀,是起绰号,给搞腐败的当权者。”   结果呢?又有人问。   “结果,被反讥为:作秀!”   “他呢?”   “哑了,他。”   “真哑了?”   “哦,他想……推说不是以不会作秀——作秀。”   “那,谦谦君子,他就错了场合。”   “嗨!心灵上疮疤,一被撕开,也就……欲辨已忘言。”   “怎么活下来了?他。”   低下头,她缓缓的喝下一口茶:   “情况是变化的,……在他家乡,小生意中有种灰色勾当,就是做媒子。假 装买货以诱导他人买货的人,叫媒子。其中坏人,那几年,并不像现在电视焦点 访谈所揭露的那么多,大多数人,是失业人员,摸不到边缘的失意人士,……也 就是在养家糊口中流汗发痴,很少会去酒吧发泄不满呀,怨恨呀,去颓废一下。 公职,没了,这勾当,他被人拖着也玩过,有人喊他什么——作秀师爷。”   她调子,渐又多了一些没有忘却敬意的嘲弄:   “让我想想,第一封情书?……发生在他来这城市开茶馆,与我网上邂逅之 后,那是一张VCD光碟,原给作秀经历做备忘的。里面有段咏叹调,将灰色人生 渲染得飞扬腾挪、撼动人心:   闹着玩!闹着玩!闹着玩的生意过程,是群体游戏的操作过程,是以蜷伏在 买者角色不同状态里张大了吃利的嘴的小组,对付单个的购物者,让人个性表现 的机会多,而乐趣,有十三味,给人消困乏,长心眼。看吧!生意成交的主导角 色,或是掌摊买货的人,或是媒子,一会儿,难以赚钱的自抑低谷迭起;一会儿, 百人攒动购买的狂喜竟始动于媒子的一个眼神;有轻松如春风拂面,也有紧张如 刀箭逼胸,真正地蒙住了鬼神!市场,因之……又如何沸沸扬扬嗬。蹩尿的难捺, 救火的煌煌然,不足以比说购物者的热心肠,那边,大型商业展销会上的业务员 一脸惭色,这边,媒子们却也淡然:又亏了哇,亏,不过,我们在拉动消费!…… 突然,一个惊雷,哀伤迷惘的大雨遮住了一切。”   这时,一个声音欢叫起来:   “哇,顶级小丑!”   她唔了一声:   “喊他作秀师爷,顶级小丑,他都笑了。其实,作秀这个词,最早勾起他心 病,是因为他把这个词与右派挂在一起了,他父亲当过右派,他骨子里怕啊,怕 当右派,不扯这些了!……瞧这心理动作,——亏!你们笑它是旗帜,生意人暗 自抖威风的,在我,却看它是多情种子的写意画。好在吃亏也是福。”   沉默了下来,一会儿,她对沙发上的他一凶:   “别躺尸了!”   又俏皮味四溅:   “没失态吧,我今天,想一想,中国人呀,安魂曲何处找!——不会作秀, 这,这也算找到了,趁着大伙儿高兴,一齐同唱,不会作秀……。”   喜气,笼罩在茶馆,婚后一天,他作客喝得酊酩大醉刚回,头重脚轻,适逢 她在吧台里,为前一天的吵嘴塌着眼皮,嗔了他一眼,爱之初,有句话出口,是 多么欢天喜地,旧话重提,却透着一股退让的酸劲:   “怎么识破你作秀,师爷。”   他一翻白眼,腮巴上肉,被人下劲的拧呀拧,被拧的感觉,是逝世的前妻发 欢时留在他心灵上的幸福痕迹。一会儿,谁在骂:如糟糠之妻,你也怕;如彩云 之妻,你也怕,这,戳了他一个隐哀——凡事不知变通的活宝,莫过于他与前妻, 而今,要赢得长久的信赖和爱,箭一样直的心,哪儿有?他呼吸,在酒力作用下 加粗了,眉头一皱,泪珠,也下来了,往他曾做逍遥神游的古朴辽阔的呼伦贝尔 大草原……滴下、滴下,……   浮世,顿现憧憧虚晃,忽儿风惊于茶楼巷尾:   “大家忙着不叫作秀,……叫作呕了。”   转过身,他朝她飘忽起一丝霸气,隔厌的说:   “非怪中国大陆词典不愿收录它,这个作秀呀,市场差不多因为它已是坏车 的模型市场了,啊……凭着白日青天,擂响吧!擂响吧!作呕的大鼓。”   一张茶桌被他只一拳,嘭!捶了一个四分五裂。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