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雨茂 　　中国有句俗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个“熬”字已足见做媳妇之不易， 而一旦修成“正果”之后，又是何等的欣慰和释怀啊！当人人都认为“熬”过了 媳妇关就能满足自己的“婆婆情结”时，当文化认可了一种以牺牲弱小者的利益 为代价换取等级下的“秩序”时，文明的演进将会何等艰难！ 　　小时候，妈妈给我讲了许多婆婆如何虐待小媳妇的故事，可惜她举的例子要 么取于“万恶的旧社会”，要么就在遥远的古代，与我的距离都比较远，所以我 对身边那些做婆婆的倒没有先入为主的憎恨之情。长大后，我上了大学，在重新 学习了鲁迅先生的《祝福》之后，我想，在把祥林嫂逼向绝路的所有人中，四叔 无疑是罪魁祸首，但祥林嫂的婆婆与柳妈却是最直接的刽子手，他们也是处于社 会最底层的受害者，为什么还要迫害比她们更为不幸的年青女人祥林嫂呢？一个 把祥林嫂据为私有财产卖出，一个假悻悻地要给祥林嫂指一条“新生路”。转念 一想，其实这正好验证了那句俗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熬成婆以后，她 就要再去迫害那不幸的媳妇。婆婆最大的快乐也许就是让媳妇也受受她们从前受 过的气。于是，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就有了许多盛气凌人的婆婆，也产生 了许多受气可怜的媳妇。伟大的鲁迅先生真是深谙中国文化的痼弊和中国人的劣 根性啊！ 　　后来，我步入了社会，由从前的看戏人变成了演戏人，忽然间明白自己的境 遇并没有超出从前受婆婆气的小媳妇，婆婆也变得比比皆是。 　　鲁迅先生认为在中国悠远的历史长河中，中国人生存状态无外乎两种，一种 是做隐了奴隶的阶段，一种是做奴隶而不能的阶段，所以我认为中国人有一种顺 乎君（婆婆）意的“媳妇心理”，奴性文化的长期教化无疑又使国人认为它合情 合理。如果从我们引以为荣的悠久文明史中去认真考究一番，就不难发现这种情 况产生的必然，单就那套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的封建等级秩序和三纲五常的礼教 规范就已经造就了无数的媳妇与婆婆。如果把这套理论翻译成浅近的白话文，那 就是告诉我们说辈份高的是辈份低的婆婆，胡子长的是胡子短的婆婆，有胡子的 是没胡子的婆婆，做官儿的是没做官儿的婆婆，官儿大的是官儿小的婆婆，所有 男人是所有女人的婆婆，而皇帝是天下人的婆婆。没婆婆的日子中国人是不知道 该如何度过的，这就叫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且几千年来的中国 人对这套理论从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有耐心，你总是可 以作婆婆的，毕竟“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嘛！媳妇心理总是会认可做奴隶的现状， 做稳了婆婆的人又会极立维护这种既得的利益，倒楣的就只剩下年青人尤其是年 青的女子，所以在沈从文的小说中，萧萧嫁给了小丈夫，却又给不谙世事的儿子 找了一个大女人，可悲的是萧萧对这个活脱脱她年青时的克隆的女人没有丝毫的 怜悯与同情。在这里，我们不妨做一个假设，如果祥林嫂的阿毛不死，而且还娶 了媳妇，祥林嫂会像婆婆对待她那样对待儿媳妇吗？恐怕谁也不敢说不会。在传 统文化浸润久了的中国人，神经系统难免麻痹，谁还对可怜的媳妇动一动恻隐之 心呢？然而，我们这些宣称已把封建思想踩在脚下的现代人神经特别灵敏，在对 祥林嫂的悲剧抛洒热泪的同时，还要神情激昂地找出封建礼教的罪恶，却对婆婆 的病态心理产生这种心理的体制性渊源不闻不问，这实在是“灵敏得可以”！因 为这种理论对批驳万恶的旧社会可以所向披靡，但对红太阳下的新社会却只能三 缄其口，批礼教、反封建不是万金油，哪儿都管用，我们可能对已有的婆婆与媳 妇的现状丧失发言权，我们会发现，“鲁四老爷”不能再批了，祥林嫂却遍地都 是；反礼教不再管用了，产生婆婆的体制却依然在发挥效能。 　　许多人常常引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来阐述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 想，为此，他们甚至不惜笔墨美化出许多贤君忠臣，他们或是雄才大略，爱民如 子；或是疾恶如仇，刚正不阿。文死谏，武死战更是标榜史册，遗芳百世，但他 们所做的，除了让老百姓做稳奴隶之外，又能有什么新的花样呢？婆婆照样是高 高在上的婆婆，媳妇照样是匍匐于地的媳妇。何况被尊为亚圣的孟子还有下文：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而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丘民”在 这里被吹捧得几乎入了云天，但现状却是天子是诸侯的婆婆、诸侯是大夫的婆婆、 大夫是丘民的婆婆，诸侯跪在天子脚下，大夫跪在诸侯脚下……如链般跪下的人 之后，是乌云一般跪满大地的老百姓。孟子的话倒像有的人好给教师戴高帽子一 样，“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实际 却是做教师是许多人无奈的选择，这样，教师总是被置于一个如小媳妇般尴尬的 境地，一边是“如春蚕”，“如蜡烛”一般的尽情讴歌，一边却是身贱位卑钱少 的现状。盛赞之下，媳妇怎好意思抱怨！所以在中国，什么时候极力宣传一种人， 或是刻意抬高某件事的时候，多半是这种人最可怜，或是这件事最没人愿意做的 时候。 　　中国文化中有一种“婆婆话语霸权”一直在左右人们的言语，所以当人拥有 了婆婆的身份时，他（她）便相应地有了话语权，礼教中的“非礼勿言”之说便 是这种话语霸权的保证，“天地君亲师”的理念又给这种话语霸权赋予了神圣不 可侵犯的地位。高一涵先生在《非“君师主义”》这篇文章中说当时有一种 “‘天地君亲师' 的总统观念”，所以才出现了“神圣的总统”、“元后的总 统”、“家长的总统”、“师傅的总统”（见《新青年》第5卷第6号）。其实中 国一直就有“天地君亲师”的婆婆观念，也有“神圣的婆婆”、“元后的婆婆”、 “家长的婆婆”、“师傅的婆婆”。故弄玄虚者有之，道貌岸然者有之，疾言厉 色者有之，好为人师、指手划脚者亦有之。所以在中国历史上，什么时候有了自 认为救民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什么时候便有了做胎儿状匍匐于地的受气可 怜的媳妇，什么时候出现所谓圣贤之声终日盘旋在耳，朝庭之言如雷鸣在空的时 候，多是中国人五体投地胆战心惊地做媳妇的时候，而什么时候见到老百姓如蜜 蜂出笼，士人的声音如百鸟归林之时，那定是婆婆暂时没了管媳妇的余闲，媳妇 却是做得最舒坦的时候，于是便有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繁荣。 我知道现在仍有这样的“婆婆话语霸权”，成克杰可以做婆婆状训示他的下属小 心腐败，但下属却不能公开地指出其作奸犯科的经历，还有像号称“河北第一秘” 的原河北省国税局局长李真，像皇帝一样出行的河南卢氏县县委书记杜保乾，像 为了庆贺自己荣登“书记宝座”而不惜耗资200多万元搞所谓大“阅兵”的原亳 州市委书记的李兴民……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可以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里兴风作浪， 所向披靡，他们的下属和百姓却如小媳妇一般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谁又能保证 这些小心谨慎做媳妇的人，有朝一日做了“贾母第二”时不会露出做婆婆的狐狸 尾巴呢？处心积虑“装孙子”的人总是向往做爷爷。在台下时，见人说人话，见 鬼说鬼话，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在领导面前卑躬屈膝做孙子状的人，有朝一日 做稳了爷爷时，尾巴翘得比谁都高。“老爷”一词，不也是我们的国粹吗？自称 “奴才”、“小人”的人最想做的就是“老爷”了。这就是中国的“国民性格”， 亦可称为中国特色的 “老爷情结”或是“婆婆情结”。 　　从上面的论述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官本位”在中国大行其道，连上小学 的孩子们都千方百计要做班干部，何况我们这些深知为官好处的大人呢！作家周 大新在《向上的台阶》中说，“做官并不在官位本身的俸禄，而在受到的这份恭 敬和额外的收入。” 其实“官”就是婆婆，当一个人拥有了官员的身份时，他 （她）也就随之享受到当婆婆的待遇。 　　工作几年后同学聚会，总是发现昔日的同学变化太大，踌躇满志的变得心灰 意冷；敢做敢当的变得畏首畏尾；火爆子脾气、一点就着的却变成了沉默是金的 信奉者…… 太多的无奈和叹息总使聚会罩上一层阴影，酒酣耳热之时，不禁发 一声“今天我怎么了？”的自嘲。这是媳妇的叹息与自嘲，谁让我们不是婆婆呢？ 天底下的婆婆可曾听见！ 　　在此文结束之前，我想起了黄炎培先生有一个著名的关于中国“兴亡无常” 的历史周期率论，其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转念一想，其实中 国人也一直宿命地陷在“媳妇”与“婆婆”的魔圈中，要是中国人总是陷在“婆 婆”与“媳妇”的怪圈中不能自拔，不知要造就多少不幸，这不幸是以大多数人 （特别是青年人）的抱负和热情这代价的，更是中国之大不幸。所以婆婆情结一 日不除，中国一日不兴。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