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一只不听劝告的小猪   张超山   1   大清早,我还做着美梦呢,妈妈在门口大声叫我起床了。我确实太累,就象 没听见一样,不理她。一会儿,大哥进来拧了我的耳朵怪声怪气地叫道:   “起床啦,大懒虫!”   我嘟哝了一下,蒙头继续睡。要在平时,我早就起床了。我晚上通常九点钟 就上床睡觉,然后天蒙蒙亮起来,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眯着眼睛发呆。昨晚打禾 确实太辛苦了,整整打到凌晨二点。我甚至在谷堆上打了几次瞌睡,弄得我粘一 头的谷子。那些稻禾的碎苗全是我一个人清的,其实不单碎苗,还有漏打的稻穗, 都是我捡出来重打的。妈妈当时就说,儿啊,辛苦了,明天就睡晚一点吧。要不 困我早就起床了,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叫我懒虫。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吱吱咂咂的声音,象准备下蛋的小母鸡,我知道那是姐姐 来了。她一来就别指望可以再睡,她常常会翻人家的被子,姐姐就这点令人讨厌。 果然,她真的翻我的被子了,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我用力挣扎,象一个突然被 提起两只前脚的小猪,手舞足蹈、叽呱乱叫,不过始终都没有结果,三下两下的 她就把我放到了地上。我火了,光着脚丫子在地上猛蹬了几下,马上高声呼叫:   “包——义——信!”   姐姐当然不姓包,不过这样叫有时真比宰了她还要顶用,她最不能容忍的就 是有人这样叫她。尤其象我这样没大没小的。她倒是偶尔会这样叫别人,在被激 得怒火万丈的时候。有一次她竟把嘴贴近我的耳根突然 “哇——”的一声尖叫 起来,可真把我吓坏了,整整有大半天时间,我脑后都环绕着哇的声音。   二哥在旁边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我还站着不动,等“包义信”怒火万丈,尽 管她发怒的样子确实讨厌,我还是愿意看到的。出我意料的是,她突然把一支手 枪塞在了我胸前。好家伙,这是大哥做给她“打仗”用的,她们班上已经组织了 几次大规模的“反击战”,昨天我想得口水都流了她都不肯给我,现在白白送到 面前,我转眼就笑了,不过嘴还是要硬点。   “我困呢!”   “哎呀!世界上哪个懒虫不说自己困的啊!”   “我眼睛都睁不开呢!”   “你把镰刀拿在手上就睁得开了。”   “快点,我们马上要去割禾了。”   我伸了个懒腰,跟着出来了。原来爸爸、妈妈、哥哥等已经站在大门口等着 了,他们收拾好镰刀、禾架戴着草帽、手套、衫袖筒,全副武装准备出发了。姐 姐拿了一顶大草帽往我头上盖来,我躲闪不及,整个人儿都被遮住了,一下蹲在 地上,爸爸妈妈他们便哈哈大笑。   “全世界就等你一个人了,大懒虫!”姐姐用双手压了我的头顶,大声说。   我这才发现她还穿着短裤、光着脚丫子,马上以更大的声音说:“你才大懒 虫呢,还不穿鞋?”   “她留家晒谷!”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   “我也晒!”我说。   爸爸指着门口地塘上的一大堆谷子说:“一个人都有多了,要你干什么?”   “那,留我一个不刚刚好?姐姐那么大力,让她去割禾,不割浪费呢!”我 伸手拨开姐姐的手,把大草帽拿下。她马上俯头瞪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又大又圆, 让我常常想到了牛。   “姐姐下学期就要高考了,让她复习嘛!”爸爸和气地说。   我仰起脸大叫:“不是说保送了吗?”   “我自己要考的!”姐姐马上反驳。   “我还没早餐,我吃东西很慢的,等吃饱都中午了。”   其实我想得更多的却是楼上的花生,留在家里还可以到上面偷点来吃。这些 花生刚刚晒干的,真是要多好吃就有多好吃。   “谁叫你不早起床?”姐姐说得轻巧。   “我、我怕蚂蝗!”我说完紧张地盯了她一眼。我家的那些水田真不是人到 的地方,水深,而且蚂蝗多,又大又多,站在水田里,不出半个钟头,蚂蝗很有 可能已经上到膝盖,一扯开,血就流了出来,黑黑的,象酱油。有一次,一条小 蚂蝗不知怎的竟然爬上了我的屁股,吓得我乱嘣乱跳,转了好几圈都没够着,后 来把裤子脱了才由爸爸捉走,这时已经围观了好多人,他们都笑,没一个正经的。 现在一想起来我的脚就发软。   “它上不了你的小屁股呢。”二哥一脸的笑,坏坏的,突然掖了一下我的屁 股。我马上还了他一脚,不过被格开了,这家伙近来在跟爸爸学打梅花拳。   “万一下雨怎么办?你说?”姐姐指了我的额头。她说话老爱指手画脚,手 指又长,一伸手就到了人家鼻尖。象个地主婆,有时我真想这样叫她。   “姐姐又不怕啊!”大哥把草帽捡起又盖到我头上。   “就是,万一下雨怎么办?”妈妈也说。   “哪里会有雨啊,你看日头都出来了。”我掂起脚尖指着天空大声地说。   几个脑袋便齐沙沙的一下仰起来看天,太阳确实已经开始出来了,天空非常 晴朗,没有风,没有云,真是不错的天气。   姐姐又指了我的鼻子,大声说:“不听劝告!”   “我……我”我说不出来了,就从头顶抓了草帽扔到地上,用力狠狠跺了几 脚,崛起了嘴巴。   大家就都不出声了。大哥突然从口袋取出一支圆珠笔,一张满是褶皱的小白 纸,他抹平后靠在墙上快速地涂画起来,一会儿,他双手把纸举高,大家一看, 马上哄堂大笑,他画的是一头小猪,那猪高高的抬起两个前脚,嘴巴张开,又大 又长……   “最得意的就是他了,好吃懒做!”二哥的手忽然抬到头上,做了个假动作, 不知想打人还是要拿草帽,我双手马上捂住头顶蹲了下来。他自从跟爸爸学了拳 后手脚就多起来了,就是喜欢在我面前比比划划,有一次竟真的打中我额头,被 爸爸好好唰了一顿,声都不敢吭一下。   一家人犹豫在大厅里。   “OK——”姐姐忽然探长手臂用力拧了一下我的鼻子,向我努了努嘴说, “就让我去吧!”然后捡起地上的草帽戴上就出发了。其他人也跟着出去。   “你可要看好谷啊?明天等它下锅呢!”她出到门口又转过头说。   “等米下锅呢!”爸爸妈妈几个也肯定地说。   二哥走过我面前时忽然扮了一个鬼脸,阴阳怪气地说:“屡教不改的冉阿 让!”   2   晒谷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谷子就堆在门前这个用石灰打成的地塘(地 板)中央,我的任务就是把它散开铺平,让太阳晒得均匀;然后每隔一段时间用 木耙给谷翻翻面,这样谷就干得更快了;还有,要赶走前来偷吃的鸡鸭鹅等,它 们应该好久没吃过谷米了;最后是等谷子晒干了收起来,就这么简单。当然,还 要看天气,这点也很重要,然而今天阳光灿烂,基本上都不用看的。   那堆鲜亮亮、黄橙橙的谷子,是我们昨晚忙碌了一夜打出来的,应该不下三 四担。我家昨天早上就开始收割稻子了,爸爸说,要不是急着等米下锅,再过两 天收割还更好,而且这几天那么好的太阳,在田里晒多几天谷粒就更丰满、结实。   我现在要打扫地塘了。那些鸡、鸭、鹅、猪,一大早就会来到地塘上,游来 荡去,硬是把昨天扫干净的地板弄脏了,象小沙石、鸡屎、鸭屎、杂草等东西地 上到处都是,这又是老地塘,凹凸不平,斑斑点点的,鸡屎都难得看清,稍不小 心就把谷子弄得臭不拉几的。尤其是小沙石,最令人讨厌,有几次吃饭,我不小 心咬了一块小石头,只听得“咔嚓”一声,石头是小,但我整个人儿都麻酸麻酸 的,久久合不上嘴巴。   我拿了个大扫把,一下一下的认真清扫起来,一点小沙儿都不放过。从这边 到那边,我终于扫完一遍,然后,又用小扫把过了一遍,搞卫生我是很认真的, 我甚至扫得比姐姐的还干净,妈妈还专门表扬过我呢,因此让我来晒谷肯定是最 合适不过的。接着,我就开始晒谷子了。谷子都堆在地塘中央,象一座小山,我 提着那个长长的木耙子,往边上一耙一耙的搭去,我还唱歌,每搭一下我就唱一 句,周围都没什么人,我就越唱越大声: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谷子向四周均匀的铺开。谷堆里散发出一阵阵温热的蒸气,湿润而清香。   把谷子散好后,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天空蔚蓝蔚蓝,仅有的几朵白云单薄 而细小,象几块羊毛,洁白透亮,把天空衬得更蓝。   这时我盘腿坐在大门口的石凳上,我一手握着手枪,两眼警惕地张望着前面。 旁边,我准备了一条木棍,不长不短的,还有一张锄头,木棍是我最拿手的武器, 我几乎每天都抓在手上,一有空就操练,尤其二哥过来时,我就对他飞舞起来, 经常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至于锄头,那就更厉害了,它比木棍大啊,还是铁,它 有多坚硬。这让我坚信,无论哪个家伙前来偷吃或破坏,那都是不会有什么好果 子吃的。   现在,我可以开始看我的小人书了。晒谷很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静静地坐 着看书。我发现看图书是最有意思的,尤其是连环画。这本是《西游记》,姐姐 买的,但她肯定不是买给我的,她从来不给我买这些书,她说小朋友看这些书会 看坏脑的,而象我这样的人看她那些翻头卷尾的旧课本就行了。她自己却偷偷看, 真是笑死人,甚至她说话的口气都是可笑的,还“小朋友”呢。我也就只好偷了, 她还以为我找不到,姐姐这人,不是我说她,有时简直是个大傻瓜,就爸爸说的, 给人家卖了还帮他数钱呢。这样的人也叫她晒谷,哼!   我当然最爱看《西游记》了,这里的一本是讲牛什么王的。我最喜欢孙悟空, 他有金刚棒,一捧下去,什么鬼都不会叫了。他最厉害的是会变,他要什么都可 以变出来,人要会变多好啊!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在哪条路上(最好就在我家门前 的这条小路)碰见他,嘿,俺老孙来也!我抬头一看,孙悟空已经定定的站在地 上了——他在天上飞来转去、一万八千里的打筋斗儿,可一点也不会头晕,我转 两圈都不行了——这时我就一定要他先给我变个大西瓜,关键是要大,因为我家 里人多,而且我肯定要吃最多,其他还要什么我都没所谓的,我到现在都没尝过 西瓜呢,不知什么味儿。猪八戒是最爱吃西瓜了,但我最讨厌他,不是讲他有西 瓜不给人吃,不是这个问题的。我觉得这猪儿懒,不聪明,又不听劝告,人是丑 陋了一点,但我都不跟他计较。而唐僧沙僧都是可有可无的人物,大不了给人家 拖拖后腿,好象没打死过妖怪,只会吃饭!他们是吃饭的吧?好象没见过他们吃 饭。孙悟空就这点不好,心肠不够硬,你要他们干什么,最好不要,把他们统统 都炒了,让他们回去耕田、割稻禾去,晒谷都不要他们。   猪八戒与牛什么王打着打着就降了下来,地上顿时飞沙走石。   我抬头一看,前面突竟然有几只黄毛的母鸡鬼鬼祟祟走进地塘边,偷吃起谷 子来。我认出来了,那两只老的母鸡是正下着蛋的,每天下两个,昨天早上爸爸 还蒸了一个蛋,加了酱油、生粉,生葱,盛了满满的一饭盘,好香啊,我现在想 了都能吃下一碗白米饭,这两个母鸡就让它多吃点吧,我还等它生蛋呢,反正也 没其他人看见,但要快点吃,要知道,如果让大哥发现了他绝对飞一个扫把过去, 连鸡腿都打断。   这时跟着来了几个公鸡,原来都是母鸡招来的,它不但自己吃,还咯咯咯咯 的叫着,象是说“好吃好吃,快来吃!”分明是在呼喊同伴们也来一起分享。鸡 真是大傻瓜,绝对比人傻多了,要我突然发现好吃的我就不告诉别人,要他来跟 你争吃啊?!现在又跑来一群小鸡,母鸡这时根本就不是吃谷了,它的嘴啄一下, 两个爪子就用力地往后连扒几下,它是在高兴呢!它能不高兴吗,那么多鸡都听 它的话,一叫就来——我们周围的人根本就不听我的——要是我早就高兴得发神 经了,甚至把毛都拔下来给小鸡鸡们玩,那才叫痛快,爸爸说的,你要手枪玩吗? 好——做一个;你要月亮玩吗?好好——捞上来;你要脑袋玩吗?好好好——砍 下来!哈哈哈哈,笑死人!母鸡现在手舞足蹈呢!它好象不怕人笑似的,看都把 谷子扒得满地飞扬,很多都是溅到了外面草地上。我突然发现一个秘密——这个 老母鸡,真是越老越狡猾——它把谷子飞落草地,我们自然懒得去寻找——有谁 会到草缝里去找几个谷子啊,特别在这收获的季节——日后那些谷子就光明正大 地属于它们的了——老奸巨滑!想到这里我一下就愤怒了,我举起手枪,瞄准那 个鸡屁股,“嘣嘣嘣!”却没反应,我不慌不忙,喝了一声:“滚!”这些鸡马 上抬起了小小的头,一动不动地呆立着——呵——真是呆立木鸡——我再大喝一 声,自然,这一声最响,我估计也喊不出更响的了,鸡们顿时飞的飞、跳的跳, 好象这地塘突然变成了油锅,滚烫的油锅,稍一迟疑马上会把它们连皮带毛油炸 了似的,都屎滚尿流去了。   鸡们屎滚尿流的时候,我都跳起来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兴奋,我一下子 就想到了“落花流水”,人民解放军英勇地冲上山头,把侵略的帝国主义打得落 花流水,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 向繁荣富强……   我再看地塘时才发现这谷都乱了,东一撮西一撮,一片乱的。看得我头都发 痛。刚才白兴奋了一场。我只好拿了扫把过去,这才看清,地上居然已经粘了很 多鸡屎,大的、小的、干的、水的,非常刺眼,而且一地鸡毛,这可是我们明天 就要吃的谷啊!让爸爸知道可就麻烦了,尤其姐姐,她会把我活活气死的。必须 尽快把它搞干净,而且,决不能让它们再来了,这些令人讨厌的鸡!再来?明天 的米饭我可不吃了——我呸!好臭的鸡屎味!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天空还是蔚蓝蔚蓝的,没什么云彩。外面看上去简直 要着火,那些火苗,红红的又透明着在地上一忽一忽地拚命往上窜,现在不要说 在外面晒,就是在屋里站一下,头都冒汗。看来不用到太阳下山这些谷都晒干了。   3   赶走那些讨厌的鸡,我就去楼上偷花生。   我偷花生时一点都不紧张,此时我紧张的只是裤带,太松了,花生放进衫底 褂里,肚子圆鼓鼓的,大得象就要生小孩,有几粒花生甚至挤过裤绳穿过裤裆从 我这短裤的裤脚下漏了出来。花生是前几天妈妈和姐姐她们从我家的自留地里收 获来的,连苗子足足装了四担,只是姐姐那担稍微轻了一点。挑回家后我们整整 摘了一天时间,我当然也帮忙了,其实我最主要是吃花生,边摘边吃,这天我的 嘴几乎没有停过,姐姐最多事,说我不讲卫生,手脏兮兮的扮开花生就往嘴里塞, 我说姐姐才不讲卫生呢,跟那个人——我没说完她已经把我的嘴给紧紧捂住了, 捂了我一嘴的泥——我敢保证,她的手绝对要比我的手脏——阿弥陀佛,我赶紧 跑向水井洗嘴,乘机抓了一大把泥花生,在洗手的当儿把它解决了。吃饱便喝冷 水,我就喜欢冷水,清甜,凉爽!后来我拉肚了——还真有点后悔没听她的劝告 ——整整拉了一天,拉得头都晕了,下面还是出水,但我对谁都不说,尤其姐姐, 绝对不能告诉她的。现在的花生都晒干了,干的更好吃,生的好吃是因为清甜可 口,而干的又脆又香,我敢保证,这世界没有一个傻瓜会说自己讨厌吃花生的, 除非他拉肚了。我甚至可以不吃午饭,就吃花生。妈妈不说饭菜都在大锅里吗? 我才不吃呢,还不是那些萝卜青菜,苦不拉几的,我宁愿吃花生。当时我差点都 把话说出来了——我这人就一个缺点:直来直去,心里想了什么马上就会把它说 出来——刚好被姐姐拧了鼻子,你知道,姐姐有时也会歪打正着的帮我成就一些 好事。不过她当时就哇哇大叫了——她抓了一手的鼻溜。   接着来了几只麻雀,麻雀也确实太小了,我都差点没看见。我晒谷其实我根 本就不看谷的,我的目光只是停留在谷面上一点点的地方,还有外面。我是在用 力地往外吐一片花生壳的时候看见麻雀的,它在地塘边上,刚好飞了起来,我想 这肯定不是因为我吐得太响了,它只不过是刚好而已。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在吐一 片花生壳时顺便吓一吓麻雀。   我喜欢麻雀,喜欢它的叫声,它短促有力、干脆利落,不象鸡叫的那样咯咯 咯咯的拖泥带水,却老奸巨滑,暗地里是在招唤同伴;我更喜欢麻雀走路的模样, 其实叫跳了,跳起来跟孙悟空一样。麻雀如果知道还有孙悟空它一定会跳得更好 看的。看,麻雀矮矮的飞一下,又跳回来了,看来它并不怕人。这是好事。我就 喜欢不怕人的麻雀。等下它跳过来,我就可以跟它玩了,我会给它好多的花生吃, 我会拿枪——不,它怕枪吧?——拿、拿,就是什么也不拿也可以跟它玩。它陪 我晒谷!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它干,就给它一个陪我晒谷的好名声,麻雀也会晒谷 了啊!麻雀真是高兴死了。我现在最好不要动,一动不动,而且把全部花生从肚 皮里掏出来,让麻雀看到我的诚意。我已经开始不动了,刚才我正好抬起头,侧 脸看着大门右前方的路边,现在我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却不是这个姿势好看, 这个姿势有什么好看呢,侧着头,歪了脸,还一动不动,过路的人看见了就以为 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大傻瓜。傻瓜总是越来越多。我的脚开始麻木了,麻雀还在 那边跳来跳去,它是不想来呢,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我这边的存在,我搞不清楚了, 真的。然而我感觉到它是往这边飞了过来的,到半路却又回去了,它在试探吧? 还真有耐心,可是我都快顶不住了。我的脚越来越麻,甚至滚烫了起来,象放进 了麻辣汤的热锅里熬着,脖子也僵硬了,几乎就变成这样,转不过来了,而头, 晕了,身体开始了摇晃,天上地下都开始摇晃。   这时,我听到后面嗒嗒声,我慢慢地慢慢地扭转脑袋,天啊,这么多的鸡! 大的、小的、黄的、黑的、白的,足足几十只,五颜六色、密密麻麻,象一群要 攻占山头的杂牌军,海陆空浩浩荡荡的包操了过来,很快地,这地塘上晒的谷物 已经被它们占了一角。我顿时愤怒了,马上尖叫一声,长长的扫把箭一般飞了过 去,麻雀一下就上天了,鸡们更是四下逃命,惊恐万丈,留下一片片的鸡屎、鸡 毛……   4   不知不觉,我的花生已经吃完了,但我还是想吃,我的嘴儿好象从来没有饱 过,尽管事实上我的肚子早就被花生米塞得鼓起来了。我又拿了木耙子把谷从头 到尾的翻了一遍,当然,我还戴了那顶大大的旧草帽,那上面有我的几只脚印, 黑黑的,而裸露的手脚还是被晒着了,强烈的光线照射下来,手臂象有火在上面 燃烧,辣辣的,很痛。谷子过一遍后,我赶紧逃回屋里,这些好天气真是多一秒 钟都不能呆的。这时爸妈他们还在河边的水田里忙着收割吧,而且他们带了那个 小小的脚踏打禾机,直接在水田上打禾稻,这样既省了长途的挑禾担,禾苗马上 又返回了田里,免去了不少工序。缺点就是这种做法更加辛苦。象现在这样闷热 的天气,我恐怕早就被晒成干儿了。   我开始发困,发困,太困了……   外面突然笃笃笃笃地响起了马蹄声,不快不慢的,好象还有笛子声,没错, 这笛声悠悠扬扬的,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象到了面前,是谁吹的呢?那么好 听。还有马,这里怎么会有马走过啊?我赶紧打开大门,才开一半,一个披了金 色袈裟的和尚竟站在门口,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我吃了一惊,我想说,你不就 是唐僧吗?可是我竟然说不了话,我的嘴是张开了的,就是没声音出来。正是, 小施主!他答。我就笑了,我一笑身体得到了放松,便讲出了话,我说,我都还 没问你呢,怎么就先答了?他只阿弥陀佛。我又问,你来这里干吗?他慈祥地笑 着,说,去西天取经。我便责怪他,你绝对是走错路了,我们这里是东方呢,叫 河源,爸爸说,河源就是所有河流(东江)的源头,有诗为证:一河春水向东流, 源源不断没尽头。说的就是河源。这个地方你肯定知道的,做和尚怎能不知道河 源呢,你可要喝水的吧?说完我就笑了,不屑地笑。唐僧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他 从更远的东方来,河源就变成西的了。我被搞糊涂了,我想,东就是东,西就是 西,怎么东会变成西了呢?跟和尚真是说不清,便不理他。他又客气地问我有没 有水喝,天气太热了。我就大声说,你都知道要喝水了,饮水思源,怎么能不记 起河源呢?好在我小人不记大人过,我还是老实告诉他,我家有的是水,那井里 的水可清甜呢,河水是绝对没那么好喝,而且,我家还有花生吃,但是你得先帮 我看好谷子,我这就上楼给你偷去,要是有鸡有鸭来偷吃谷子你就直接把它宰了。 他又阿弥陀佛。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怎么不见孙悟空跟猪八戒呢?他低下 了头,没答。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马上高兴地对他说,你肯定被孙悟空炒鱿鱼了! 唐僧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唐僧这样笑过,他笑得上气不搭下气,手 捂着胸口,身子往下蹲了又向前伸展,象害了咳嗽似的摇来晃去。我没笑,有什 么好笑的,我甚至可怜他,被人炒鱿鱼了还笑,连水都喝不上呢!连河源都不知 道呢!居然也笑得出来,还阿弥陀佛!我抬起头就想劝告他,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闪着白光,一转眼,唐僧就不见了……   我吃了一惊,原来是个梦。我赶紧看天,抬起头来,太阳依然挂在顶上,光 线非常强烈,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太阳那么好,怎么会下雨呢?真是奇怪梦!而 地塘——天啊!猪!有一只小猪!正在吃谷子!它长长的嘴贴着谷堆,一下一下 地刨着,象要刨出个番薯地瓜什么的,它那嘴刨过之处,象扫地一样,后面湿湿 的,一片空白。这是一只灰白的小猪,肚子鼓圆鼓圆的,四肢短短,耳朵大大, 身上粘满了尘土淤泥,白一块黑一块,象长了牛皮癣,它的额头又窄又小,皱皱 巴巴、黑不溜秋的,我还没见过有比它更丑陋的小猪,估计它是邻家的,却也够 胆大,就在我眼皮底下偷吃,我马上喝它:“走!”小猪吞吃着的嘴停了下来, 一动不动地竖起大耳朵,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动静了,就低头继续吃谷,没事儿 发生一样,这猪那么大的耳朵,恐怕也是没听清的,爸爸说的,眼大无神,耳大 无听,那真是白长了,我的劝告就成了耳边风,要么就是贪吃,贪食猪,我忽然 觉得好笑,我一直就认为猪是最可笑的,我唱了起来:小小的猪儿两头尖,贪吃 着谷子不听劝;我现在只想叫它滚蛋,便又大喝一声:“滚!”猪依然大口大口 的吃着,好象刚才根本就没人叫它似的,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它已经懒得理人 了。我在这里站着,站得再直也只不过是个摆设,在这猪的眼里就跟不存在一样。 我终于忍无可忍,提了锄头就冲出去,小猪在我快到面前时才发现威胁,赶紧掉 头走人,它肯定是太紧张了,头没掉好,只转了一下,就往地塘中央窜去,两个 后腿把谷溅得很高,我只是稍微转了一点角度就追上了它,接着我的锄头便怒不 可遇地砸了下去,锄头的背面一点不差地打中了小猪的屁股(我不用锄面是因为 担心会把小猪给锄成两段使猪血直流而污染了谷子),只听得“呃——”的一声 惨叫长啸——这是真正的杀猪嚎叫——小猪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四只脚朝向空 中用力地挣扎,很快,它又爬起来,拚命地往外逃窜,然而它的屁股好象被沾了 胶水般已经粘在了地塘上了,它唯一能站起来的两只前脚在竭尽全力地抓着、爬 着,一点一点地向前爬着,屁股始终拖着地面移动。地塘到外面马路仅仅几米的 路程,这个小猪却足足爬了几分钟才逃开,它一直持续地嚎叫着,撕肝裂肺的, 叫声穿过村庄,穿过田野,又从对面的山头反射过来,回旋起伏,冉冉不绝,几 乎撕破我的耳膜。我惊恐地呆立在那里,甚至连多看它一眼都不敢了,我的身体 哆嗦着,锄头掉到地下,砸中了我的脚指头,我咬紧了牙根,没吭一声。我头上 不停冒出大汗,我一摸,冷冷的,马上打了个寒战。   5   小猪的嚎叫声惊动了整个村庄,周围所有盯着谷子蠢蠢欲动的家伙都被吓跑 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鸡、成群结对的鸭,刚刚还吱吱咂咂的,这时突然没了声响, 它们有的逃上后山,有的钻进了泥洞,更多的是躲到了旁边果园的草蓬里,连头 都不敢伸一下。   地塘里忽然死一般安静。   几处新鲜的鸡屎晶莹透亮地点缀着谷堆,在太阳的照耀下发着闪闪的光芒。 我歪了脖子,皱着眉头看了一阵,进屋里拿出小铲子,戴上那顶大草帽出来,我 得把它们清除干净,还有,把谷子再翻一遍,我想,把谷子再翻多一两遍就应该 差不多了。   我现在站到地塘中间,盯着那些鸡屎,那些泥块——小猪刚刚从田里带来的 几撮黑黑的小泥块,甚至还有一泡猪尿,几处白颗粒——麻雀屎?麻雀也拉屎啊! 我瞪开眼睛,盯着盯着,突然眼花缭乱了,它们开始旋转,开始飘忽,开始从四 面八方向我袭来,我的头越来越重了,脚变得越来越轻,我热,很热啊,我踉踉 跄跄晃回大门,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了门板。外面的热浪一阵一阵,我感到再 也无力动一下了……   6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到处都是叫喊声,有老人的,有小孩的,声音越叫越响, 越来越急,整个村庄都嘈嘈喳喳的,似乎突然陷入了一种恐惧之中。那些邻居们 正在地塘里紧张地抢收着谷子。我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天空乌云密布,象就要崩塌了,远处的山腰上白茫茫一片正快速向这边推移,那 是雨。我更加慌乱了。赶紧去拿扫把,却一下子记不起放在哪里,甚至连扫把是 什么的模样都忽然变得模糊了,小小的一个大门口,我转了几圈才把它找到。扫 把抓在手上,此时成了一块铁把似的,变得非常沉重,我几乎抓它不稳。我大叫 了一声,扬起扫把,往谷里扫去,我用力地扫,拚命地扫,谷子缓慢地向中间积 聚,成着堆儿。开始起风了,风吹过泥路,吹过地塘,卷起一阵阵的灰尘,越卷 越大,越吹越烈,整个地塘都混在尘土飞扬的朦胧中,我的眼睛几乎张不开了。 风吹得谷子向四处飞散,很多还飞到了地塘边,没入草丛。   这时,突然几点雨滴到我的脖子上,冷冰冰的,我的心也就开始凉起来了。 我抬起头,看见前面的雨一浪接一浪,盖天铺地压了过来,就要到了,转眼就到 了,可是这些谷都没收起来啊,全部都要湿了!我怎么办?该怎么办?哥哥姐姐 要骂我了!爸爸妈妈还不打我?我没晒好谷,我把这么多的谷子都毁了!明天我 们就要吃的,没得吃了,还要还人,可怎么还啊?我完了!完了!了!我的眼泪 终于控制不住,流了出来。我跌跌撞撞到屋内拿了帆布,一张足足有两个八仙桌 大的帆布,以前晒谷每遇突然下雨抢收不及就用大帆布临急盖住,然而我的帆布 刚刚展开,雨就到了。只一阵工夫,谷子就变了颜色,淋湿了。我把帆布盖到谷 堆上,风一吹,帆布的边角掀了起来,我看见门口有几块砖头,我取了两块,急 急跑回,突然,我的脚下打了滑,嘣的一声,我的屁股生硬地摔到地上,手脚朝 天,我感觉很痛,我的屁股肯定是爆裂了。我起不来,甚至都无法动一下,我大 声哭了。雨越下越大,我整个人儿都湿透了。泪水与雨水夹杂一起,我的眼前一 片朦胧……   爸爸妈妈他们回来的时候,我还淋着雨,在地上哭,他们个个象刚从水里捞 起来似的,身上都湿透了。爸爸看见我后马上跑了过来,把我抱回屋里。   后来我们都站到大门口,默默地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雨,看着地塘上流得 到处都是的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突然急剧地连打了两个喷嚏,妈妈很快 就拿了一件衣服披到我背上,姐姐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象要说什么,她的嘴唇动 了一下,终于没说。   我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小猪。一只屁股粘在地上拚 命逃窜的小猪。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