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荒漠拾忆   赵敏   金色大地,你是所有命运中匮乏的人,虽然如此,你也有着极其美丽的幻想, 就在你的笑声中生生不息,如一只瑰丽的蝶,或一首飘渺的诗……   ——题记   从兄长去世之后,那些遥远的童年,在我的记忆里一再出现,仿佛时光倒流, 说出童年时候自已想说出的一些话。姐妹兄弟因工作的缘故天各一方,聚散的日 子极其有限,偶而相聚,在父母那里我们只拣高兴的往事提起,从不设及有关兄 长的一切往事,话题总是小心翼翼,生怕碰痛了什么,最为痛楚的是年迈的父亲, 他总觉得兄长的离去,是他造成的,他是罪孽深重的人,这也成了他的一个短处, 那种忏悔,我深信,父亲此生此世将会以自赎的压抑遣责终生,这是任何人都不 可改变的一个真实的悲剧。它给我们全家留下了无以名状的忧伤。   我们都长大了,我们已学会隐藏心事,掩饰寂寞,那些食花的蜥蜴,采蜜的 花鸟,成群飞舞的晴蜓和蝴蝶,那些有雾和没有雾的早晨,那些为一元钱和一件 小事与弟妹打架吵嘴的往事,离我们已经远去。   我的小路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给自已下一个确切的定语,那是因为自身的弱点让自已总 是抛不开物欲杂念,红尘之外的私欲使每一个在红尘烟雾中奔波劳顿的人失去理 智,除自已外,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别的人,别的人的优秀的长处及短处。   人是可悲的,包括自已。   我脚下的路是一条弯曲而又弯曲的路,只能说它是我走过的一条小路,一条 可以容双脚迈动的曲曲折折的小径。但我还是想说,我比别的人都要幸运,这条 小经我还是走到了今天。走到了收获的季节,尽管付出比收获大了许许多多倍, 我依旧满足。   我是个性恪残缺的人,从小,我就不会伪装,略懂人情事故,生活已开始残 酷地摆在眼前,小小年纪就已品尝了世间酸辛的黄莲。1966年“文革”来临,我 刚满6周岁,现在想来,不完整的性格恐怕就是那时遗留下的生命寓言,才构成 如今记忆中丰厚扎实的心路历程。我应该感谢的是那个特殊的年代。父亲被关黑 屋批斗,母亲隔离审查,我们姐妹兄弟,象无头苍蝇一样,成了被人唾弃的“小 崽子”。我们没有幸福、没有快乐,没有人理我们,脸上挂着的是整日的忧愁和 阴云密布。   这时候,我拿起了书,我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突发的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 再也无法控制。书成了我倾诉的对象,成了我发泄感情倾吐心音埋藏性格的一个 大的天地,一个深水莫侧的湖泊,一个能使万吨远洋巨轮航行的海洋,而海洋的 底层却是五光十色的世界,变幻莫侧的人间风景,五颜六色的美丽的贝壳使自已 永远的时间都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景观里,我比别的兄妹幸运,成年之后我也这么 认为,那是因为我有了书。   书使自已有了丰富的精神世界,心里豁然开朗,懂得了得来不易的友情。16 岁的我在知青队的茅草房里,自已身陷病痛的生命即将远离肉体之时,朋友做了 对不起自已的事之后,自已在友情与功利之间毫不犹豫选择的依然是前者。朋友 拉着自已的手表白:看到你在学校那样的优秀,看到你每次在大操场里为我们朗 读你的作文时,我们都嫉妒得牙齿痒痒,恨不一下子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 脚……我笑着告诉她,从你们丧气的眼神里,我已经读出了自已的胜利和骄傲, 你们就是把我揍扁了,我也是胜利者。朋友幽幽的笑了,我们又和好如初。   高中毕业之后的第一个10年过去了,那是1985年,我已经26岁了,我有了儿 子,有了家,我也从父亲问题的阴影中解脱了出来。我知道自已深深的热爱知识, 从8岁起到26岁,那是一个漫漫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早已从书中感悟了人 生真谛,生命中的挫折,我已淡然的把它看做是身体与灵魂的带枷修行,岁月给 了我苦难,却也给了我睿智和冷静。   人生的结构,也像月之阴睛,草木之枯荣。一半黑暗一半光明,我们之所以 容易受伤,是因为我们在尽情享受美好的一半之后,更加贪欲地企求生命的全部 圆满。我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却习惯在挫折来临之时哀声叹气,怨天忧人, 仿佛受尽了人世间最大的委屈。人是追求完美的智慧的动物,而完美只是激励人 们向上意志的信念而已。   挫折的来临,有时象征着一种潜在的契机,把人带到更宽阔的疆域里。1977 年我刚满18岁,恢复高考,第一次走进考场,就被初选了。我记得那年高考的作 文题目有两个,第一个是“我的心飞向了毛主席纪念堂”。第二个是“为抓纲治 国初见成效而热烈欢呼”。我写的是第二个题目。伏案而作,连喘口气的机会都 没有,写了满满的三大张。当我接到初选的录取通知书时,兴奋的心情不言而喻, 然而等待我的又是命运的捉弄,因为父亲的问题我被拒之在参加复试的大门外。   我已经不再觉得被崩垮的故事与人物,如今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地方。10年之 后,当我终于以金石之心敲开了大学的校门时,回忆起当年,我惊奇地发现由于 那时挫折的戏弄,开发了我再生产的强大潜力。   我想我是保持了一种自信,当然现在拥有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丰盛。   我记得我是从高中养成的写作习惯,那时的自已非常的好学和刻苦勤奋,如 果那也叫好学勤奋的话。我在读书时记下了大量的卡片和读书笔记,从不以为那 是繁锁之事,我初次提笔来写作的心情,可能对我日后工作的认真和创作的虔诚, 影响了我整个的生命。第一次创作是属于青少年时期的苦闷。回想过去,我才发 现自已从6周岁到16周岁,蕴育了我性格的正是那10年特殊的土壤,比如,性恪 中的孤独、不合群、不豁达等等。但我还是想要说,那10年特殊土壤气候的滋润, 可说是我的桃花园,我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国度是与书作伴。因此我对于世界的认 知,并非循求于人的管道而来,而是从大自然的启发中得来。从人类历史沉淀厚 重的知识书库中得来。   在以后漫长的日月里,我用自已最大的勇气最顽强的毅力和意志,从心理上 克服着性恪上有缺陷的一面。一位哲人说过: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人,一个 人知道了他自已的平庸之处,正视了自已那种弱的伤疤,那这个人最终会成为一 个完美的人。   我想,我一生为之追求的,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胸怀和人格。   智慧的大弟   大弟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大弟出生在1961年国家还较困难的年代,出生时,就很弱小,又因为母亲的 奶水不够吃,常常饿得不停的啼哭。因为这个前提,大弟的身体一直到成年之后 都不是很好,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有一点,大弟很聪明,从小就显示出一种 与其它孩子不一般的智慧,这个在漫长的生活中,我们全家人从亲情的感应中都 有所体会。   现在想起来这些片断,新的感受再次来临,并不比那些小说家们煞费苦心设 计的情节逊色,对大弟的念想,也更加沉绵与往事的文字中。   大弟17岁时,是1978年,那时,“文革”刚刚结束。十一届三中全会也刚刚 召开,但在中国大地上,阴云还没有散尽,对于我们全家,灾难的雾霾还沉沉地 压在头顶,父亲的儿女们还要经受黎明前的苦难。大弟在这时高中就要毕业了, 很巧,也是在这时,国家的一个铁路局人事处到我们家所居住的那个县城来招工 了。现在说起这件事,我一直认为那是天意,认为那是大弟的一次人生机遇,他 的命中该有那么一次机遇,这样认为也许是有宿命的成份渗揉在其中,但就是那 样子的。也许是上苍猛然醒悟,发觉送给我们全家的苦难太多,要来一次小小的 补救吧!   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大弟正在和两个就要毕业的高中同学掂 着浆糊桶在大街上刷标语,那两个同学一个刷浆糊,一个往墙上贴纸,大弟手拿 排笔,等他的同学贴好纸,就躬着身子挥笔把字写上去,现在我已记不清所写内 容是什么了,反正当时是所写之后,围观的人群中一片“渍渍”的赞誉声:“小 伙子字写的真棒、真棒”。这时,人群中有两个人走到大弟的面前问:“同学, 你是那个学校的?你叫什么名字”?大弟一一作答。其中一个说:“你高中就要 毕业了,愿意跟着我们到铁路局去当工人吗?”大弟说:“你们能带我走吗?” 那人肯定的说:“只要你愿意,我们能”。第二天,县政府招工办的人就把父亲 叫去了,他们对父亲说:“铁路局的人要带你儿子当工人走,可我们不同意,因 为你还有遗留问题没有解决,你的子女暂时还不能走”。父亲无言,父亲能说什 么呢!   有首歌曲里有句歌词写的是:“面对流逝的往事,再坚强的人也会呜咽”。 更何况我是在追忆往事。   我们全家到现在都不是十分的清楚当时铁路局人事处的人是如何和县政府招 工办交涉的,只是听后来知道内情的人到我家说那两个招工的人很强硬,他们说 如果不让带走赵宗华,这个县城他们宁可一个工人也不招,最后招工办终于妥协 了,但还有一个条件,招工办要推荐两个人,这两个人铁路局不能讲任何条件。 招工的人也作了让步,为了带走大弟。   大弟走了,刚走出学校门槛的大弟,早已懂得生活中的涩苦与忍受。母亲对 父亲说:“他那么的瘦弱,他一个人出门行吗?”父亲说他行。   漫漫寒冬,春天终于来了。1979年,父亲平反了,我们兄弟姐妹恍若隔世, 年轻的心灵复苏了。第二年春暖花开我们全家接到大弟的来信,他告诉父母,在 他们那批600多名全国性的招工队伍里,只有37名被铁路局选送到全国各地的大、 中专院校去进修学习,他也是其中的一名。   蓝蓝的天空,辽阔而又洁净,这是暖春的晴空呵!   大弟在给我的来信中说:“萧瑟的秋风只能刮短短的一阵,虽然也曾经是满 地黄叶,但第二年春来之时又会是姹紫嫣红,一派生机。我们姐弟还是幸运的, 我们有机会拓展个人生命的疆域,深度和广度。因为我们已经尝试体验了苦乐与 悲欢,这也是构成我们生命的、塑造我们性格的严酷的炼狱,我们已经接受了它, 闯过了关卡,我们还能有什么可以在话下呢?”   有没有一种硕大无比的阔斧,可以劈开时空的顽石?有没有一种无法丈量的 利刃,可以斩断时间的足步?我真希望和大弟和我们兄弟姐妹一同返回故事,回 到过去。   大弟非常的勤奋,喜欢钻研业务。为此他的业务象他的品格一样优秀。他有 一个小小的特点:爱想事,爱琢磨事,爱动脑子。我记得在他13岁时,曾经为家 里修好过一把弹簧锁,那是在修理工修不好的情况下建议我父母把那把锁扔掉, 再重新装一把新锁,那年月家里经济困难,父母亲肯求修理工再修一修,能修好 了更好,修不好再扔也不迟。修理工说他的本事就那么大了,看其它的人有没有 本事来修好,修理工说完就走了。大弟拿出镙丝刀,把那把锁从门上卸下来,又 一一拆卸开来,到了晚上,他告诉父母,那把锁他修好了,父母亲很惊奇,关一 关门,试一试,果然是修好了。父亲显出了从没有过的高兴,他悄悄地对母亲说 这个孩子手巧。   多少年过去了,大弟爱钻研爱琢磨事的特点依然如故。他性情温良、平和, 从来都与事无争,然而在业务技术上却又追求极至的完美,不甘落后,不让旁人。 早已是技术中心主任的他对自已要求极其的严格,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好做 彻底,不允许自已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七年前,大弟为大妹装了一台电脑,五年前,又为我装了一台,去年又为小 弟装了一台。有时,我们兄弟姐妹会同时把电话打到大弟的家里,寻问电脑情节, 大弟当仁不让成了我们兄妹的“指导老师”,在电话里,他指导我们操作、使用。 他鼓励我用电脑写作,果真,在他的督促下,我学会了“五笔”打字,每分钟以 58字的速度通过了初级速打,而且已手脑并用,在电脑上操作自如。   有时我想,亲情的缘份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哪!也是极其的珍贵。人要花去 一生的心力去经营的任何一件事情,这其中就包括有缘份,包括有父母亲情的缘 份,儿女亲情的缘份,兄妹姐弟亲情的缘份……这是一种最原始最能使人理解的 生命的意义与本质,血缘的本质。   从大弟17岁离开父母,离开我们全家人,20多年过去了,大弟生活的非常平 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生命随着时光的推移,不声不响遗落在回归泥土的大 自然中。他有了女儿,一个很懂事象他一样聪明内向的女儿。每当我们姐弟面对 面时,回首往事,那种心心相通的深切的理解和融洽是快乐的,无悔的。我们都 已不再青春,然而当我们议论起回忆起我们17岁的年华时,常常为之陶醉般的动 情。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