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老白、老冯和老周   老帮菜   1. 老白   老白并不姓白,就是长得白。老白不是市里的是郊县的,由于长得白都说他 不象农村人。老白在家是老大。因为家里穷,在自己村子里上到初中,就不上学 了。刚开始在家里干农活,后来便跟着别人到市里来做生意。几个人合租市边的 房子住。房东大都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厂子里分得平房扩张出来搭的象房似棚的 小屋子往外出租,挣点外快。老白他们每天很辛苦,东城西城的收废铜烂铁,然 后到南城再去卖。这生意很挣钱,但是非法。所以像是游击队一样,老白他们也 不得不时常换地方住。   老白的最后一个房东家有一个女儿叫小丽,比老白小一岁。自从老白看上了 小丽,老白每五天都会给小丽买一次藕粉圆子回来。小丽在吃过十来次藕粉圆子 后,叫老白就改称了白哥。小丽当时也在她父亲工厂里上班,而老白就是投机倒 把的农民。小丽他爸死活都不同意。不过,最后小丽还是跟着老白回了乡下。在 城里赚了钱的老白造了新屋,同时还赚到一个城里老婆,当时在村里很风光。好 景不长,没几个月小丽病了。在公社医院查不出来,又到县医院,还是查不出来, 后来到南京去。查出来是胃癌。虽然是胃癌,小丽还是整天想吃藕粉圆子。老白 就每天给她弄藕粉圆子吃。小丽说她小的时候看到对面小楼里住的小孩吃藕粉圆 子的那个馋劲,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小丽两年后去世的时候,老白的新房子什么 的也都变成药和化疗随着小丽一起去了。   老白第二次又去了城里,这次他卖肉。一大早从冷库里把冻肉买来然后去卖。 积累了几年老白开了一个小肉铺。不过还是卖冻肉。当时也经常有人来问有没有 鲜肉卖。老白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就在离市里不太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地方,自 己杀猪,到市里卖鲜肉。当时市面上鲜肉几乎没有,当然现在也不是很多,老白 的肉铺就扩大成肉店。老白也不亲自杀猪了。老白也就是在他的店里碰到现在的 白嫂。白嫂的家就在肉店不远。白嫂家姐妹三人,白嫂排行第二。白嫂的大姐和 小妹都是大学生,大姐是推荐的,小妹是自己考的。大姐学理在化工厂,小妹学 文,在一个中专当老师。白嫂当时在食品公司当售货员。在家里白嫂买菜做饭是 一把手。白嫂的父亲喜欢吃猪下水。白嫂总是到老白店里买猪下水,每周一次。 据说老白店里猪下水洗得最干净。白嫂来得多了,老白就喜欢上了白嫂,就开始 故技重施,每次白嫂来的时候老白都亲自接待(当时老白已经雇了几个家乡的小 弟),而且每次都搭上一块猪心。那些猪下水加上猪心,当然也有老白的魅力, 终于让老白把白嫂搞定了。按照阶级理论,毕竟卖肉的老白和卖食品的白嫂都属 于同一个阶级,容易产生心理学上所谓的“共情”。白嫂家里人和老白没有什么 共情,所以反对的很厉害。就这么拖着拖着,白嫂就下岗了。白嫂家里看白嫂也 没有工作了,他们觉得和老白接近了,就同意老白他们结婚了。   老白和白嫂结婚后,老白在肉店旁边搞了一个熟肉店让白嫂干。白嫂的店不 仅能搞生肉的“深加工”同时还能把卖不完的生肉消化掉。后来,老白自己不卖 肉,肉店租给以前的小弟干着。自己租了三个楼层,一层保龄球一层吃饭一层洗 浴。我认识老白就是在他的这个中心和几个药商吃饭认识的。当时吃完饭,坐出 租往回走,老白开着一辆车追过来,说你们的一个手包掉了。后来去的多了就和 老白混熟了,慢慢成了哥们。老白除了爱骂我衰之外,也鼓励过我。记得去年在 酒酣耳热后,他说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第一老婆跟着阎王走了,你第一个老婆 跟着别人走了,都是走了,我和第二个老婆相亲相爱,你也会和你第二个老婆相 亲相爱。”   由于和老白是哥们,由我掺乎张罗的老知青聚会总会定在老白的店里,今年 也不例外。   2. 老冯   知青聚会一般很难聚得很全的。大多数人总会由于各种原因巧合而有过一两 次缺席。然而,一次都没有来过的是老冯,好像是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老冯这个 人。就连我如果不是前几天偶尔翻看毛选看到里面夹着的一张老照片,我也想不 起来老冯。   老冯有点驼背,我们两家原来住的不算远。下乡的时候也在一个地方,不过 老冯没呆几天返城了。那张照片就是老冯返城的时候照的。   老冯能够很快就返城,多少是因为老冯爸爸是老革命老干部。老冯的妈妈生 下老冯后没多久死了。老冯的后妈很年轻,老冯爸爸死后,便带着她生的一对儿 女改嫁了。挺大的老房子里就剩下了老冯一个人。   我返城的时候,老冯还没有找到老婆。最终,他从农村找了一个老婆,还生 了一个儿子。随着人们对老冯爸爸的遗忘速度,老冯也在工厂里从科室一步步地 沦为实际上是搬运工的出货员。不过,偶尔碰到老冯时,他还是乐呵呵的。   后来,我搬家走了。   几年前,在街上碰到蹬平板的老冯时,老冯已经下了岗,农村老婆和儿子也 走了。以后再也没有碰到过老冯。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一年一次知青聚会。有聚 会的时候,却没有人提起过老冯。我决定这次叫上老冯。   昨天,终于打听到了老冯消息。   老冯不会做饭,在老婆走后不久,他在外面小饭馆吃出肝炎。身体慢慢地就 坏了,连平板也蹬不动了,开始靠低保和变卖东西生活。老冯不喝酒却酷爱抽烟, 每天一顿饭加一包烟。东西变卖的基本光了,连房子也卖的也就剩下一间。上个 月老冯死了。如果前两年房价像现在这样的话,老冯或许还能多活两年。   3.老周   老冯的死对聚会的气氛没有任何影响,和每年一样没有那个会想到他。相反, 聚会那天的气氛出奇得热烈,因为在国内插完队后又跑到美国去插队的老程回来 了。众人话题多是美国,而老程的话题则是贫农老周。   老周本来不是贫农,老周的老爷子不仅是前清的末代秀才也有不少房院田地。 但是老周没有沾一点周老秀才的书香才气,从小就不爱读书。为读书这事没少让 吴老秀才生气。吴老秀才给他儿子出了一个上联“高山淌清水” ,少年老周张口 对“平地种大葱” 。别看老周拿种地的事情和周老秀才对对子,说起种地来老 周也丝毫不感兴趣。周老秀才死后,周家的家底被老周败到一干二净。解放的时 候,老周已经是响当当的贫农,甚至比祖祖辈辈贫穷几代贫农还穷。老周的人还 是挺不错的,尤其是对我们知青不错。   看着端上来的一盘烤鸭,老程说到:   “有一次,我和贫农老周去河边放鸭子。放鸭子是最为惬意的工作一种了, 把鸭子赶下河,靠着一颗歪脖子树,想着打油诗,幻想也写一个“鸭鸭鸭......” 的名篇。老周不声不响地在旁面开始挖一个坑。我的名篇没有想出来,老周的坑 却挖好了。老周在坑上放了一个铁板就开始生起火来。坑的一角留着一个口用来 加柴,铁板慢慢开始变热,再变红。老周指挥我把鸭子赶上岸,往铁板上赶,鸭 子跑过去,红红的铁板上便有了沾下来的鸭蹼。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周手里多了一 把铁铲,老周铁铲挥动迅速地将鸭蹼铲下来收到旁边放着的一个竹筒里。接下来 就是用布条给鸭子包扎了。为这个布条,队长还表扬老周大公无私为了我们队的 鸭子不和别的队的鸭子混在一起从自己家里拿布条给鸭子做记号。   那天晚上,一边吃着鸭蹼,老周一边给我讲这道竹筒鸭蹼。先让鸭子下河, 河水就会把鸭蹼洗得干干净净。铁板上沾上的鸭蹼是鸭蹼中最为肥厚的地方,而 且由于是跑着沾下来的也会充满鸭血大补。竹筒里早放好了调料,回家略微一蒸 竹筒鸭蹼就做好了。老周说这是给地主放鸭子时候的手艺。那天晚上的竹筒鸭蹼 是我到现在都再也没有吃过的美味。也许有人会联想起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 我虽然不这么认为,但也不愿意再品尝这道美味,总感觉有点活生生的残忍。”   这时候,有人开始称赞外国人具有人情味,对动物也富有同情心,老程在国 外时间长了也成了富有同情心的人。又有人开始说中国的菜太残忍,接着从中国 的菜开始讲道美国的菜,又从美国的菜讲道美国人请客……   我突然想起老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聚会。当年我们这些人在农村 的广阔天地没有大有作为,反而为了离开那个广阔天地无所不为。有一些美好的 东西也因为无所不为而似乎不再美好。那个运动口号满天飞的年代锻炼了所有人, 也产生了两种有点极端的人:一种是运动狂,到现在还热衷于那个火红的年代和 各种各样的运动和口号,网上也很容易看到仍在意淫中这类人;另外一种人,则 是对各色运动再也没有兴趣并深恶痛绝的一类人,我多少属于这类。我们的聚会 是为了记忆还是为了忘却呢?正沉浸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的时候,老白凑过 来问,“老帮,你看再加点什么菜?”   -2006年11月-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