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从春天开始   李东文   安斯林带着梁方回家的那天是春天一个周末的下午。   以往的周末,安欢和安喜一般都要到妈妈那里呆一个上午,下午会到体育馆 去打球游泳什么的。这天一是因为天气不好,二是他们的父亲安斯林让他们留在 家里,强调要在家里吃晚饭。安欢和安喜是一对喜欢网球、羽毛球以及游泳的孪 生兄弟。这个时候,他们正在朝东的阳台的运动器械上汗流浃背地运动着。这些 健身器械,原本是安斯林买来给自己的,是用来打发他孤独的中年人的日子。那 个时候,安欢和安喜还在学校里读书,两年都没回家。   安喜说,哥,我大约能猜到你爸为什么让我们一定要留在家里的。   安欢说,我也猜到了。——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春天的南方大雾弥漫,楼下小区中心花园内树木很多,刚刚换上春天新装的 植物与眼睛之间像被安装了一层无限厚的形迹可疑的玻璃。在这样的天气里,你 只能无可奈何地无法畅快和无法踏实,敏感的人搞不好还会有点压抑感。空气的 湿度接近百分之一百。安欢和安喜因为运动产生的热量需要及时地释放,他们的 汗液的挥发是如此缓慢,一会儿功夫,纯棉T恤衫已经全部湿透,连运动短裤的 下摆也随着他们身体的上或者下或者左或者右的摆动,不时洒下几滴年轻的不安 分的汗水。安欢保持着重复的姿态在跑步机上一步又一步地跑啊跑。被汗水湿透 的T恤衫已经被除了下来,扔在跑步机旁边的那对有三十磅重的绿色的哑铃上。 衣服的色彩过于鲜艳,像在哑铃上堆了无数零碎花瓣。穿不同的衣服的时候,外 人也经常把他们搞混乱,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以后,他们自己的父亲在他们的面 前也变得不是那么自信。如果他们希望父亲无法分得清他们谁是谁,那么父亲就 无法分得清。   安喜在另一个器械上练腹肌,他的脑袋朝下,脚朝上,整个身体倒转过来, 呈四十五度角放置着。安喜的动作幅度太大,一个不留神,打滑了一下,手往地 上一撑才稳住了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的身体。哥俩同时惊呼了一声,安欢的手无 意识地猛地往一个不确定的方向摆动了一下。安喜的手指被地上的一颗小砂子咯 破了,渗出了点儿血丝,安欢的手也跟着有反应。   安喜有些累了,停下来,站在一旁看了兢兢业业地跑啊跑的安欢一会,问, 哥,这练腹肌的东东我练一会都累得腰酸背痛的,你爸这一把年纪了,还行不? 安欢说,你爸可不喜欢自己有腐败肚子了。你可别小看你爸,你爸他可能折腾了。 安喜说,这倒也是,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对妈了。安欢转过头来看着弟弟说,你看 你,又来了不是?——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春天的温度还是有些低的。潮湿的空气带来了一种略显阴险的凉意。南方的 春天并不是一个好季节,起码不是一个友善的季节。   安欢说,要是不练了你就去洗个澡吧,小心感冒了。   安喜说,生病才好呢,我要是生病了就让你爸来照顾我,让他没时间去泡妞。   安喜说,今天上午我们没去妈妈那里,一会就去她那里吃晚饭吧……正说着, 安斯林带着梁方到家里来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带女朋友梁方到家里来。在此之 前,梁方也到这里来过,是选择在兄弟二人不在家的时候来的。   梁方只好被动地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性感的小伙子:   1、 光膀子瞪着四只圆圆的眼睛站在阳台与客厅的交界处,左边的那个右手 搭在腰际,右边的那个左手搭在腰际。没有力量的夕阳的余晖从他们的身后照耀 过来,令到他们的脸有些模糊而无法准确地被别人看得清楚脸上的轮廓和表情。   2、 他们的头发湿透了滴着水贴在他们的额头上,光着的身子上油光闪亮像 涂了猪油一样显得有些可笑。   3、 他们都留着周杰伦一样的头发。一个左边分界,一个右边分界。   4、 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其中的一个脖子了搭着一条白底有蓝色图案的大浴巾, 一个没搭大浴巾。   5、 纯白色运动短裤正往下滴着汗水。   这是安欢,这是安喜。安斯林对那个女人说。然后他又对儿子们说,这是梁 方。顿了顿又补充:我女朋友。   你们好,梁方说。   哥俩同时说,你们也好。   他们这一笑,梁方发现,左边的那个酒窝长在右边,右的那个酒窝长在左边。 夕阳的光线在他们的脸上投下了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的阴影。他们都只有一个酒 窝。不过这整齐划一的神情和举止,令到梁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虽然他们的外 貌和发型的确是很可爱。安欢左耳戴了两个耳钉,安喜右耳戴了三个耳钉。这几 个耳钉,从这次会面的第二天起,兄弟俩就都除下来没有再戴过了。   安欢和安喜的脖子上,还挂了个一样的梁方当时没好意思看,后来才看清楚 的玉器挂件。是一个完整的心形的玉件一分为二,一半挂在安欢的脖子上,另一 半挂在安喜的脖子上。几天后,梁方躺在床上的时候跟安斯林说,她觉得安欢和 安喜脖子上戴的那半个心形的玉器显得有些邪里邪气时,安斯林只是作出了一个 别人不容易觉察的举动,他似乎是有些不情愿地低声叹息了一声。   后来,在梁方的一现追问下,安喜才告诉了她,这两半分开的玉做的心,合 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心的形状。梁方听后笑话安喜,说他和安欢都是孩子气,形 式大于内容。   安斯林与梁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连见面时的客套话也可以看得出来是被设 计过的。安斯林说,你们叫她Lisai吧。哥俩的眼睛又一次瞪得圆圆的以示不解。 这多少有做秀的成分。安斯林说:L-I-S-A-I,她的朋友都叫她莉沙,草字头下 面一个利益的莉,沙和尚那个沙。兄弟俩耸了耸肩。一个耸左边的肩,一个耸右 边的肩。   这年龄和辈份的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近期喜欢装嫩的中年人安斯林解 决了。安欢和安喜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转身到阳台 去继续进行健身运动。   快到晚饭时间,安斯林和梁方到厨房忙乎去了。   屋子里跟小区别的地方一样安静。阳台上虽然有两个人在低声说着话,厨房 里虽然有两个人在操办着晚饭。   安斯林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大家听到安斯林有些克制但又掩饰不住 得意的男中音:   哦,不了,今天没空呢。你们玩吧。玩得开心点哦。不啊,不是啊,正在家 里呢,正给宝贝儿子做晚饭。呵呵,是的啊,是的啊,LISAI今天也在,她正洗 菜。你的车坏了?明天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用车。明天再说好吗?谁知道明天有 没有事情要我操心呢你说是不是?再说了,我家里这两个宝贝这段时间总是要用 我的车呢。呵呵,谁知道是不是,儿大不由爹,我当然要支持他们他们谈恋爱 的……   安斯林挂了手机,一边帮梁方维围巾,一边意淫梁方,他故意把自己的身子 贴在她身后,还意图令到自己的脖子与她的脖子交织在一起,似乎在模仿哪部西 方文艺片里的准情色镜头,与梁方亲个嘴什么的。梁方的屁股往后一摆,把安斯 林撞了一下。   安斯林说,赵大伟让去他别墅里打牌,还说明天想借我的车用一下。   别借给他,打什么牌,他肯定又是跟丽丽去鬼混。他也真不讲究,一个做小 姐的也值得他五迷三道。前两天,他女儿还跟我说她妈又在家里闹自杀了。   安斯林说,自杀?女人怎么都这样?   什么女人都这样?   没什么。安斯林说。他的脸上挂了些暗淡,顿了顿,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压低了嗓子说,你不了解大伟的……   梁方制止了安斯林,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阳台上,哥俩也在低声嘀咕。早让你跟我到妈妈那里去你不听我的。安喜抱 怨了一句。安欢看着弟弟笑着说,早晚的事。安欢总是显得太过温和了点儿。不 过,温和的人有时候说的话也挺损的。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她怎么穿成这么菜鸟? 他们早就知道她是做服装生意的。他们还知道,他们的父亲才是她服装店的真正 的老板,本钱都是他拿出来的。   安斯林去接梁方的时候吓了一跳,她的打扮有些古怪。   梁方烫过染成杏黄色的头发生硬地用一根普通橡皮筋扎成一团胡乱堆在后脑 勺上;浅灰色中袖上衣显然是大了一个码,穿在梁方的身上很不应该地把她的腰 都弄没了;黑色长裤,在这个季节穿当然不是好的选择,梁方穿了;裤子下面那 双半高跟黑皮鞋,更是让她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但其实是郊区大嫂……更要命的 是梁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没型没款的塑料框眼镜……安斯林阅人无数,眼珠子一 转就明白了梁方这一身准庄重打扮的良苦用心了。梁方以为安斯林会对自己的扮 相稍作评介,但对方只是淡然一笑就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当然,梁方也从安斯 林的眼中读懂了他的想法,她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说句什么缓解一下,一时又找 不到适合说出来的词语。   安欢站在正半蹲着举哑铃的安喜身旁,欲言又止,伸头往厨房方向扫一眼, 低声说,喜喜,我们以后要注意点儿,这可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安喜一边使劲一边像是从嘴里往外吐金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为、 什、么这样说啊哥?   安欢说,她那身打扮太可怕了,我看八成是特意穿成那样给我们看,让我们 误会她不是个狐狸精是个傻姑娘。   这个我知道,她平时穿得可好了。安喜这时已经放下了那一对三十磅的哑铃, 说话也利索了。   平时?安欢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安喜看着比自己早出生了26分钟的哥哥说,反正我知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 把自己弄得跟大妈一样吗?   安欢说,我猜她是想给我们造成一个错觉,把自己弄得跟土老冒一样,一来 是显得年纪跟你爸相差没这么大,二是表示自己相貌平凡,不是狐狸精……我们 不说这个好吗?   兄弟俩的情绪有些低落。安喜说,今天真是应该到妈妈那里去,眼不见心不 烦。妈的,真他妈的想把你爸这鸟事给搅混了它。   安欢抗议,他是你爸!   后来有一天,安斯林问梁方分不分得清楚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梁方说,有 什么难的,一个右派,一个左派。安斯林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方方你真是个 聪明人。梁方说,你那两个儿子,鬼精鬼精的。   他们对你挺友善的,安斯林说。   梁方拉着安斯林的手,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眼睛有些虚无地望着狭窄的客厅 一旁那棵差不多占了一半空间的巴西铁树,发出了一声让别人无法轻易觉察的叹 息。   怎么?安斯林问,不相信?你走的时候欢欢还让你有空多到家里去呢。   你的喜喜还说我做的菜味道好!梁方这话说得有些悻悻的。   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他们都还是孩子。安斯林说。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 很快就是他们的妈了。   那天的家宴本气氛本来挺好的,后来让安喜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一句话给破 坏了:LISAI姐姐,你做的菜味道不错啊,再练练就跟我妈的手艺差不多了。   安斯林咬着牙说,我们准备中秋节结婚。   安欢和安喜交换了一个平静的眼神,步调一致的发出了一声:哦。   安斯林的前妻蓝沁前半辈子是企业员工,后来做了小公司老板。做了老板后, 因为时间突然多了很多,蓝沁开始钻研厨艺,能做很多做工序繁复美味可口的菜。 安斯林原本是个小小的国家干部,偶尔有机会腐败一下,偶尔有机会赚几个黑钱。 如果不是因为运气被狗吃了,他也不会因为只占了那么一点国家和人民的便宜就 被清除出干部队伍的。不过还好,在东窗事发之前他已经成功地把并不多的资金 投资到妻子蓝沁的事业上了。蓝沁所在的企业倒闭后,整日无所事事,安斯林就 出资给她买下一个小区临街的商铺,鞍前马后的亲自为她操办了一个名为安蓝的 房产中介公司。   这天的晚饭,虽然大家都尽量克制着没弄出什么大的不妥,有些东西还是显 山露水了。四个人都已经就坐开始吃了,锅里的清蒸桂花鱼才刚刚下锅。梁方毕 竟疏于家长里短,疏于厨艺,她刚才把这条身负重任的鱼给忘记了。到鱼熟了, 安斯林指挥安喜去厨房把鱼搬运到饭厅来,做事向来粗枝大叶的安喜被滚烫的盘 子弄清痛了手,已经被蒸熟了的价格昂贵的桂花鱼就整个摔地上去了……在安喜 的手吃痛的时候安欢揣着碗的手冷不丁哆嗦了一下,碗在饭桌上边缘被阻拦了一 下,然后滚到地上摔碎了。安斯林只好对梁方解释这对孪生子的种种与众不同的 地方。他们从一出生就开始了共同的命运,口味一样,身体状况一样,喜欢的歌 星一样,。他们总是不加克制地发挥彼此间的心灵感应,让哪怕是父亲的安斯林 和他们的母亲也时常感觉到自己在这对团结的兄弟面前有种是外人的错觉。   三天后,天气开始转凉,倒春寒。大雾早已经散去了,人们再一次能看得见 无限远处的车辆和行人,也再度能看得见不时出没于小区内浓浓绿叶间的小鸟。   黑夜降临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安喜出门去了。拉开大门后,他回过头来, 像是对着玄关处的鞋柜又像对着家里那对摸不着头脑的父子有些夸张地大声朗读 了几句诗:   打开大门,走进了寒冷   虽然我正从寒冷里走了出来   这条人们正在行走的大路   喷洒了迷倒众生的香水   广告行业的精英,大都以为自己是诗人,安喜也是如此。   他口袋里装着一张蓝色情怀嚼士酒吧的限量门票。这间全市最牛的怀旧酒吧 在这天晚上请来了据说是全国最著名的嚼士乐手。这天是酒吧的开张三周年的纪 念日。门票昂贵而且抢手,一般人没本事得到的。   在这个虽然寒冷但依然月朗星稀的夜晚,安喜没有骑他视作心肝宝贝的 250CC的摩托车。这是个计划性很强的夜晚,两个轮子无法与四个轮子相提并论。   这么冷的天,你弟弟去哪?父亲问。   儿子说,泡妞。   父亲又问,那你怎么不去泡?   儿子又答,他泡完了我再泡。   父亲很好心情地说,你是哥哥,你要加油。   儿子也很好心情地说,他是弟弟,我要让他。   白天的时候,安欢就已经成功地帮安喜把安斯林的五羊本田骗到手了。快下 班的时候,安欢来到安蓝信息总公司找安斯林,说有个外地的同学来了,他来借 他的车去用一下。   安欢和安喜一起开了间叫名为“双子星”的广告公司。他们的投资者自然是 安斯林。本来,用兄弟俩联名存在银行里的钱也有不少,他们完全有权力支配这 些钱,但他们从来就不动用这些钱。安家现在有五家房地产信息公司,其中三家 的法人代表是安欢或者安喜,两家的法人代表是安斯林。虽然安斯林一个人管理 着五间规模不大但很能赚钱的公司,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公司只有两间。这两间 公司是他与前妻蓝沁离婚后开的。每个月,每间公司扣除了所有的费用,平均还 能落下三四万块。也就是说,这对幸运的兄弟哪怕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也有十万 左右的收入。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对兄弟的花费,小钱方面是自己掏腰包,大 的方面,比如买车,开公司这样的事情上面,向来都有办法让安斯林掏钱。开始 的时候,安斯林让他们拿自己的那些他们母亲替他们争取来的钱出来投资什么的, 但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他们说这是妈妈的钱……只要一提起他们的母亲,安斯林 就理屈,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也变成了无理取闹。   梁方曾经是安蓝信息公司的一个职员。   安欢和安喜心情好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耻笑安斯林不是一只好的兔子,专门 挑窝边的嫩草吃。   那个时候,蓝沁开的第一间房地产信息公司只有一个老板和一个叫吕湘湘的 职员。开始的那四个月,蓝沁苦心经营,仍然入不衍出,安斯林也有些站不住了, 怕公司一直这样亏损下去。直到半年以后,安蓝公司突然好起来了,有了一万元 的纯利润。一个公司也好,一个人也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的确是需要一个成 长的过程的。蓝沁有一天发现,安斯林与吕湘湘有染。蓝沁把吕湘湘约到家里吃 饭,把安斯林也留在家里。吃过饭后,碗洗过后,甚至连厨房的卫生也搞过了, 蓝沁突然说了一句:好了,可以进行了。   蓝沁一刀把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剁了下来。   当天晚上后,或者是从此以后,吕湘湘人间蒸发了。   梁方是安斯林勾引到手的本公司的第三个女职员。是跟蓝沁离婚以后才下手 的。   在梁方之前,即第二个女孩的名字叫杨康。   吕湘湘事件以后,安斯林老实了相当长时间。这个老实指的是更加小心翼翼, 让蓝沁不怀疑、不知情。   要命的是,杨康也是公司的职员,而且同样也是蓝沁请回来的姑娘。这个时 候,安斯林已经从国家干部队伍里被淘汰了出来,到安蓝公司去的次数多了很多。 既然去的次数多了,被发现的几率自然会更高。   这时,安蓝信息有限公司已经又开了两间分店了。三间安蓝信息有限公司的 法人代表都是蓝沁。她正在计划着开第三家分公司。   蓝沁义无反顾地与安斯林离婚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剁自己的手指头,或者攻 击自己身体的别的部位,也没有伤害别的人,包括安斯林和杨康。她只是离了婚。 她让安斯林给她在全市最高的那幢豪宅里买了个套间——这个套间的业主是安欢 和安喜联名而不是蓝沁。这是她的第一个条件。她的第二个条件是,三间安蓝信 息有限公司归两位尚在大学里读书的儿子,由安斯林单独经营(她金盆洗手了), 这三间公司的所赚的每一分钱都与安斯林无关,但他必须要无条件为这三间公司 负责……安斯林答应了蓝沁这两个听上去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条件。他知道自 己没有办法拒绝,他也不想去拒绝。他太了解蓝沁了。   安斯林顺利离了婚,可是,杨康以更快的速度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杨康的 消失,比吕湘湘的消失更加迅速,更加彻底。   每个女人的消失,都让安斯林心尤不甘,他自认爱得认真甚至真诚,可上天 似乎有意在跟他过不去。后来他才算是想明白了,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没有游戏成 分的认真让曾经走进并且打算从此以后一直占据他部分生命的女人消失得如此彻 底的。   吕湘湘和杨康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从此,安蓝信息有限公司所有的人都不 再谈论这两个间接或直接折散了安斯林的家庭的女人。安斯林挺费心思地把所有 的知情者都辞退了。   安斯林不得不接管在法律上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三间信息公司,不得不一天到 晚为着这很容易赚钱的公司忙得团团转,日子过得似乎比国家领导人还要有意义。 第四间信息公司不得不比原先的计划推迟了很长时间。第四间公司开张的那天, 送来了花蓝以示祝贺的安斯林的朋友们,看到兢兢业业地站在风里迎接各方来客 的新职员梁方,都忍不住私下里嘀咕。嘀咕的内容无非是这个梁方有机会嫁给单 身中年男人安斯林。当然,她也有可能跟以前的两位一样,在人间蒸发掉。   刚刚毕业那会,安欢考了个可以开汽车的B本,安喜考了个只能开摩托车的E 本。他们私下里的阴谋是让安斯林买一辆摩托车和一辆像他的五羊本田那样的汽 车供他们使用。因为涉及的金额太大,安斯林打死也不肯,只买了辆二万多块钱 的摩托车给他们共同使用。安欢和安喜的证件是可以混着使用的,既然连他们自 己的父亲有时候也把他们搞不清楚谁是谁,外人更是没有办法分得清楚他们了。   几个小时前,花店送了一束鲜花到梁方手上,粉红的信封里有一张爵士酒吧 的门票,一张上面写着“保持神秘和愉快。今天我有应酬,九点钟你自己过去好 吗?我九点前肯定能赶过去。不见不散!”的爱情卡。这间爵酒吧是安斯林和梁 方经常光顾的地方。他离婚前就经常约姑娘们到这个故作高雅的地方去故作高雅 了。   梁方自然没有办法在酒吧找得到安斯林。她打他的手机,呼叫转移到安欢的 手机上了。   这个时候巧遇了梁方而且正坐在她面前的安喜就听到梁方说这样的话:   奇怪,你是谁呀?……我是他的朋友,他的电话怎么转到你电话中了?什么? 他去泡妞了?泡什么妞?……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不找他 了。   安斯林早在一个小时前就被儿子安欢拉下水,跟他一起在线打游戏。安斯林 听到儿子接了个奇怪的电话:   都是自己人,电话转一下好大的事?……你是谁啊,这么凶巴巴的做什 么!……他啊,九成是泡妞去了。泡什么妞?妞还能有什么妞?你这个人说话真 搞笑。嘿嘿,这个我可不知道。哈哈,也可能是去喝花酒了啊,他这种年纪啊, 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哈哈……你说话好古怪。你到底是谁?嘻嘻。   为了表示与儿子的距离不是很大,也为了表示自己还年轻,安斯林经常与儿 子们一起运动、唱OK什么的。三天前,安欢开始拉拢他上网玩一个叫做捞金子的 白痴游戏。连安欢没料到安斯林这一把年纪了,玩起游戏来还能如此投入,白天 在公司里玩,晚上在家里还要继续玩,两三天下来,他已经能打到三十多关,挣 八万多分了。   当然了,这是个早有预谋的晚上。事后,梁方回忆起来种种细节,感觉上, 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她有一万个理由相信,自己是中了安喜的阴谋,而且他 八成是在她的酒里投放了迷幻药之类的东西。   第二天,安欢一见到安喜先是给了他一拳,说,我昨晚梦遗了两次。   安喜说,我那个了四次。   梁方次日醒来的时候,安喜已经起来了,穿着他老爸安斯林留在这里的绸缎 睡袍正在厨房里煎荷包蛋。梁方脑袋里乱哄哄的。她闻到油烟的味道的时候,恍 惚间还以为是安斯林在厨房里忙个不停。   安喜进入到房间的时候,梁方抱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瞪 着她美丽的大眼睛浑身颤抖着。   安喜站在梁方面前阳光灿烂又天真无邪般笑了起来,整齐的牙齿,每一颗都 闪耀着年轻的骄傲和盛气凌人……安喜像个脱衣舞男一样在她面前解下了那件华 丽的绸缎睡袍。   他脖子上用蓝色细绳子系着的半个心形玉件似乎正在努力地暗示着一段带着 邪气的传奇经历正在进行着。玉器的中间分开的部分呈犬牙锯齿状。   梁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还没有想好应该尖叫还是誓死反抗,一双手已经被 安喜的一只手牢不可破地握住了。这个时候,她的身上其实也一根线都没有,甚 至脖子上安斯林送给她的价格昂贵的闪闪发光的白金钻石项链都被不知道什么时 候被除掉了。寂寞的白金和钻石被放在窗台前的阳光下,眩目的金属光芒令整个 事件显得冷冰冰的透着一股透骨的寒气。   早饭凉了。   他们饿了。   离开之前,梁方问安喜,这是什么地方。   安喜说,妈妈的小屋,我们的家。   那你妈妈呢?梁方问。   安喜说,她在另一个地方。   春天将尽的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安斯林开车经过梁方的服装店时看到店 门紧闭着。   他打电话给梁方。梁方说有些累,关了门休息一下。安斯林以为梁方病了, 买了水果鲜花去体贴她。梁方没有病,她只是坐在服装店二楼的她的临时的家里 的客厅内吃零食。梁方主动告诉安斯林,百分之八十的女性在心情欠佳的时候选 择吃零食,然后在心情好转之后节食减肥。   因为一连四五天都没有时间来找梁方,安斯林有些过意不去。这些天,他喝 酒快要把自己喝疯掉了。现在看到梁方心情不好,更加过意不去。他问她什么事, 她说什么事都没有。被问得急了,梁方说,是生理期。安斯林眉头一皱,说不可 能,你的生理期还早着吧,还有十来天呢。   梁方心中一凛。一阵感动,一阵不安,刺痛了她。   这些天,安斯林都被安欢拉了去帮他搞关系。原因是他们的广告公司要拿下 一个上市公司的品牌形象广告,如果顺利,可以赚几十万。安欢需要安斯林亲自 去出动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江湖关系。安欢告诉安斯林,安喜这臭小子这段时间忙 于泡妞,基本上置公司的事务于不理。当然,安斯林对小儿子的行为没有表示异 议,还建议安欢也要加油,不要比弟弟落后得太多。   安欢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安喜泡完后我再泡,他是弟弟我让他先泡着。   安欢说完这话后,安斯林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自己的一对儿子面前是个多余 的局外人。像很多时候一样,这对兄弟,在私下里商量好一切后才跟他宣布一下 他们的决定,再问他要钱什么的。   梁方靠在安斯林肌肉有些松弛的身上,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安斯林问梁方是不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梁方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这几天,安喜天天都跑到梁方这里来。   安喜半强迫半利诱梁方与自己发生身体接触。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不 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坐在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梁方闲坐、推销服装、 打扫店铺、做饭、吃饭、化妆、换衣服,等等,等等的一切,都被安喜刻意尽收 眼底了。梁方开始的时候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后来那种感觉有些转变了,变得 更加复杂,更加发毛。可是,她似乎又有些期待这深情的目光,从来就没有人能 如此长时间地注视过自己,虽然她很怀疑安喜的深情有演戏的成分。   梁方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就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 诉你父亲。   安喜说,我也怕自己有时候说话不小心,跟他多讲了些什么。   再后来,梁方与安喜的会面变得有规律了,周一的上午、周三的晚上和周六 的下午,他们都在一起。其余时间,相互发个短信问候一声什么的。比如,给你 看个对联:做爱做的事,日日快乐;下联:交配交的人,彼此舒服;横批:心想 事成。等等。当然,有时候,安喜会在半夜里开着父亲的车来接了梁方去很遥远 的地方吃个宵夜什么的。他向来都是拿着安欢的车本开小车,同样,安欢也拿着 他的摩托车本开摩托车。   安喜来找梁方的时间自然是安斯林不会与她在一起的。周一上午,安斯林到 各公司巡视。周三晚上与一些所谓的中产阶级在一起吃喝玩乐。这些中产阶级这 样在一起吃喝玩乐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梁方跟安斯林去过几次,每一次都觉得 无趣甚至无聊。周六下午安斯林被安欢拉了去搞运动……前些时候,安斯林都不 大敢跟儿子们去运动了,他们总是打击他的自信,比如游泳的时候,他们总是在 他的面前耻笑他除了衣服后远远不如穿着衣服的身体,比如打球的时候,他们总 是说他老了,体力跟不上了什么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天高地厚地问他是不是经常 服用伟哥。   到了这个时候,是安欢与安喜联手合作了这一恶作剧已经变得很明显了。   甚至,服装店里的女职员也有意无意地加进到他们这个恶作剧之中来了。   例子之一:   一个周四的下午,安喜完成了一个伟大的设计(安喜对自己的评价)后,即 兴来到服装店,强拉了梁方到楼上去寻欢作乐。他们刚刚上楼没多久,安斯林也 到来了。他原本是约好了要跟梁方一起吃晚饭的,他来接她。梁方把这个重要的 事情给忘记了。   店员一边跟安斯林瞎扯,尽量拖延时间,一边发短信给梁方。她是不敢直接 打电话的,怕他听到楼上传来的手机的铃声。   安斯林没心思再去勾引新的职员,也就没有耐性跟这个青春无敌的普通少女 闲扯,顾自上了楼。可是,他的锁匙打不开梁方的房门。   店员告诉安斯林可能是梁方换锁了,因为她昨天一直都在找锁匙。安斯林说, 可是我看那锁还是原来的锁啊。店员说,现在换锁只需要把锁胆取出来调整一下 就可以了,不需要整个都换的。   这个时候,梁方靠在安喜的臂弯里。她的头发上的发胶的浓浓的香味儿一个 劲地往安喜的鼻子里钻。她手里拿着安喜脖子上那半个心形玉件像是在仔细看, 又像是只想玩弄一下。她的手指头划过玉件犬牙交错的部分。   梁方和安喜一起看了店员发来的短信,也一起竖着耳朵聆听安斯林意欲开门 而弄出来的声音。   梁方只好真的去换了个锁胆。   梁方跟安喜到他妈妈的小屋里好多次了,也没有遇到过他的母亲一次。   后来,当安喜提出再带她去母亲的小屋时,梁方提出了异议和抗议。这是可 以理解的抗议,这事,是谁也没有勇气让安喜的母亲,或者父亲,知道的。   可是,安喜却执意要去那里,他说,在妈妈的小屋里,他的感觉特别好,尤 其是夜里,即是周三的夜晚的时候,他有种把自己当成天下第一的错觉。   梁方听到安喜这样说,感觉上好像安喜在周三的夜里的表现的确是比其余的 时间好一些的。   安喜又说,没事的,我用性命保证,你不会遇到我的母亲。   梁方说,万一遇到了呢?   安喜说,如果真遇到了,那我只好把你杀了以谢天下啦。哈哈。   有一天, 阳光似乎还不错,不是太强烈,也不是太温和……安斯林经过他 前妻的楼下时,很意外地看到自己的五羊本田孤独地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 面。他的车是这天一大早安欢借了去用的,但刚才他跟安欢通过电话,知道安欢 这个时候在公司里。   安斯林坐在从赵大伟那里借来的车里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上去看看安喜是否在 上面。不过,在电梯里,安斯林突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无聊,安喜开着自己的 小车到这里来无非是带了姑娘来的,自己上去视察一下的想法岂不是有些白痴?   他知道这是他两个没心没肺的儿子的地盘。这里不欢迎他。   正在这个时候,赵大伟打电话给他,说他急着要用车,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还 车。安斯林打了个电话给安喜,安喜说不是他借的车,是安欢借的,要安斯林找 安欢要车才对。正说着的时候,安斯林听到电话里有个女人在说话,那声音似乎 有些熟悉。   安斯林打了个电话给赵大伟说他马上就把车送过去。在去找赵大伟的路上, 安斯林拐到梁方的时装店里,梁方不在店里。店员说她去进货了。安斯林还不死 心,打了电话给梁方,梁方的手机是关机的。他只好发了信息给她,让她晚上到 莱茵阁吃晚饭。   这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浪漫情调的西餐。气氛相当好。他们的心情也相当 好。   夜更深的时候,安斯林回到家里后跟安喜说,以后他若是要用车,直接找他 借就是了,不要再假借安欢的手来借他的车用。安喜问安斯林为什么这样说。安 斯林说,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夏天快要结束了。   梁方与安斯林的婚事即将要举行了。   梁方对安喜说,我要结婚了,我快要做你妈妈了。   梁方无法从安喜的脸上看得出表情。   梁方说,我们应该结束了。   安喜说,我们不结束。   梁方说,我们私奔吧。   安喜说,不私奔,我舍不得我哥。   周三晚上,月亮圆圆的像个胖小子一样挂在高高的天空上。   梁方张开手掌,想让月亮留在自己的手心上。她说她心里乱乱的。   安喜把时间往后拖了拖,用他的250CC的摩托车带着梁方在公路上浪漫地来 来回回了很多次。   在公路的尽头,安喜停了车站在一旁去撒尿。   梁方看到安喜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血都给咬出来了。梁方还 看到了,安喜抱着头蹲在公路边上作痛苦状。   然后,梁方看到了,安喜的左手,神经质地摆动了一下。   然后,他们去到安喜和安欢的妈妈的小屋。安喜说,我们到妈妈那里去吧。   正当他们准备好了要进行鱼水交欢的时候,另一个裸体的安喜也出现在床上 了。像是安喜的克隆出来的一样完全一模一样。他的脖子上,也有一个不见了一 半犬牙锯齿状的心形玉坠子在晃荡着。   这个人当然是安欢。   梁方好半天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梁方说,你们……   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们静止不动,仿佛化作了石头。街灯与星光下的黑夜透进房间,透进六只 等待的眼睛。   梁方又说,你们怎么敢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们怎么敢同时在这个屋子里 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两双意图伸向梁方的身体的不怀好意的残忍的年轻男性的 手长时间停留在夏天闷热的空气中。他们的耳旁,响起了一种不甚寻常的声音。 那是被阳台的鲜花吸引到屋子里面继而飞进了卧室的蜜蜂的飞翔而发出的嗡嗡声。   安欢和安喜还是没有说话,他们听到梁方继续说: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保留着 世界上最原始的兽性,可笑的是每个男人都嘲笑这种与生俱来的兽性。   她看到安欢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还在往外冒血丝的牙印。   安喜告诉梁方,周三晚上的那个安喜,其实是安欢。别的晚上,不是周三的 晚上,有时候是安喜,有时候是安欢。梁方看着安欢和安喜的眼神坦坦荡荡地让 哥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这张铺着枣红色床单的宽阔的大床上铺陈了一 幅古怪的画面:三个美丽的裸体,一女二男,女的半靠在床头,两个男孩在她前 面两侧,以跪着的姿态跟前面那双妩媚的眼睛相互凝望着。   兄弟俩个,一个讲一句,讲起了几年前的一段往事,像一个人在说话一样没 有间断,他们的母亲在搬进这个小屋的第三天就自杀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