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探觅乔村驿   文/李津   乘车沿白晋公路南下,在临近晋城的界牌岭下打个弯,就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地——乔村。   去那里当然是采访,让我感兴趣的是那里的古文化,一个曾经了的古堡。   我是在云南听人说起乔村驿的,第二次是在西北,一个康巴汉子问我:你知 道乔村古堡吗?   很尴尬也很羞愧,它虽然在我居住的县城里,可我却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觅这个古堡,作为驿站,它肯定已成为历史,但作 为村落,它跑不了,还会在那里。   我在史志办借了一本县志,背着它去了乔村。一从车子里钻出,就把眼睛瞄 在地上,有驿站,就会有驿道,在古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驿道当然也是官道, 是大道了。   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着,周围是平整而又光洁的水泥路,哪里还有黄泥土路。   进村的道路两边,有一排排绿绿的小树林,但林中的古道、古道上的马车, 行进中的皇帝、官员和武士们、还有那些穿着古装的少女,都了无踪影,我使劲 揉着眼睑,想象着他们策马扬鞭跑过,想象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太阳很好。暖洋洋的,没带给我任何景幻,踢踢脚下的路,没有沙子,这里 不是沙漠,当然不会出现海市蜃楼喽。   不甘心地向村庄走去,这里不是曾经有两三个骆驼场吗?   那些开创出丝绸之路的功臣还在这里吗?是不是退回到了大沙漠。   遗憾,没有见到骆驼,连外乡人口口声声提到的骆驼场也未见到。只有几个 老太爷坐在街上晒太阳。说明来意,老人们热情地把我领到旧村落,指着几排老 房子说,这曾是骡马大店,有过上百头骡马,有的还是官马呢,有所夫照应的。   打开高平县志,确有这样的记载:考古发现,旧石器时期,高平已有人类聚 居。汉代,乔村为驿站,呈南北向纵贯,官衙专用道,可行马车,唐宋如之。金 泰和六年,设急递铺,延续到清,驻有驿长一名,所夫十九名,额马三十八匹, 共工料银一千二十六两。   我对这些提不起兴趣,骡马充其量是短途运输的角色,怎可以和不吃不喝穿 越大沙漠的傻骆驼们相比呢!凭它们的脚力,不可能影响到云南的马帮和漠北驮 旅。   兴慰的是,找到了古驿道,就在骡马大店的旁边,那段黄土路就是。   老人们说这里是晋商南下的必经之路,它东拱畿辅,西连关陕,皇跸中原。   为了印证,我跟随老人们沿着古道也出了村落,走进了农田,走上了高高的 山丘,老人们指着远处说,诺,那就是你来的高平县了。   放眼眺望,可不是,县城的轮廓已依稀可见。我使劲跳高,跳起来落下去。 一个老人捋着山羊胡子说,小伙子,甭疑心了,这就是古道!是千军万马踩出来 的。   我知道老人接下来会讲在本县家喻户晓的长平之战,作为官道和驿道,这里 肯定是走过千军万马的。   我也知道,在这条古道上,还走过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想当年,这里也 曾爆发过高平之战,赵匡胤充分展示了他的军事才华,以少胜多,打败了从晋阳 蜂拥而来的辽汉联军。他由此走上历史的舞台,打出了大宋的江山,结束了五代 十国诸侯割据。   折回村里,我继续寻找古驿站的遗迹,旧村落里的房子已经破旧不堪了,房 主人们把它们遗弃在那里,只留下几把锈死了的铁锁看门。仰视着这些楼房,古 老的砖瓦和旁边的耳房告诉我,它们是明代以前的建筑了。   在古道上浏览着,让我惊讶的是,古道两旁的建筑,竟全部是两层小楼!这 在古代,决非是件容易的事,曾经的繁荣,由此可以推断出了。   不远处,推土机在吼叫,钢铁巨兽在无情地吞没一座古老的房屋,显然这家 房屋的拥有者,决意要破坏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了。   老屋倒塌的尘埃中,我后悔没有带上照相机,不能给老屋留下最后的底片了, 我阻止不了比我要高大的铁家伙,又不愿意看着它隆隆地碾过老屋的躯体,只得 暗然神伤地走开。   野外的空气很清纯,西边的太阳还没落山呢,梳子模样的月亮就争抢着爬的 很高了,几缕白云抹在洁净的在天空中,给空荡添了几笔漂亮的水彩。   太阳要被月亮挤下山了,必须在阳光里找到古堡的轮廓与位置,岁月再无情, 总不会把曾经的拥有吹刮得一干二净。   我非常幸运地在最东边发现了古堡的城墙,只可惜成了残垣断壁,几头老母 猪在墙脚下撒着欢,墙上全是锄头留下的印痕,一堆堆从城墙上刨下的黄土,与 黑乎乎的煤末搅在一起,时刻在进入农户的炉膛。   我抚摩着仅有的城墙,感慨着古人们用了什么工具,使黄土垒起的城墙抵抗 了几百年的雨水冲刷和雪水浸泡!但它们却无奈于后人的锄头!   顺着土墙望上看,城墙足有 四米 高,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顶面居然有 三米 宽,可以并排行走好几个人。   看来这样高这样宽的城墙,不是供我这样的书生登高远望的,必是为防备土 匪强盗修筑的,老以前在上面行走的,应该是些手拿武器来回巡视的彪形大汉。   我热情高涨,陆续又发现了古城门遗址和一盘古石磨,尽管残缺不全了,但 是他们都一一跳了出来,向我这个好古的人诉说着他们的过去。   一个老奶奶走出来,头上飘着一块手帕,兰花格格的,手帕两角抿在耳朵下, 走动时,微风就将手帕吹起,老人身穿棉袄棉裤,宽大的棉袄对折过来,用腰带 缠了,棉裤也用绑带裹了,从小腿直到脚脖,露出两只不到三寸的小脚,走一步 挪一步,一步一颤微,她每迈开一小步,先要把手中的拐杖探出去,留在地上的 脚印,就成三行了。   我跑过去,想扶老奶奶走,老人仰起头看我,呵呵地笑。满嘴没有一个牙。   但她吐字非常清楚,说着当地的方言,孩子,我能行!   看着她飘扬的手帕下,稀疏的白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心中不由添了几份凝 重。跟在老人身后,我要护送她回家。老奶奶呵呵地笑着说,孩子是城里来的吧, 面生得很,又说你忙去吧,这点小坡拦不住我。   我问老人高寿了,老奶奶扬起他的拐杖,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听 不见!啥高寿不高寿的,俺最小,上边有俩姐姐呢。   我笑着问老奶奶叫什么名字?   老奶奶说,你这孩子呀,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俺不大,才93岁,离老还远 着呢。   我跟屁虫样跟在老奶奶后面,有老槐树样的老人,她肚子里肯定有不少古堡 的故事。   为了让老人高兴,我改口喊了她大娘,我说大娘您一点也不见老,年轻着呢。   老人呵呵笑了,这就对了,俺在娘家的时候,都叫俺小闺女呢。   是了。我真笨。按照老人的年龄推断,她们那个年代的农村女人没有自己的 名字,嫁到王家就是王氏,嫁到李家就是李氏,老人上有两个姐姐,她行三,当 然是小闺女了。   我把话题转向了骆驼,问这里有过骆驼场吗?   老人说,咋没有!就在南门口,一边一个呢。   我问老人见过骆驼吗?   老人又呵呵地笑,说当然见过了,成群的,天麻麻亮的时候,在小溪里喝足 水,太阳一露头,就一头头排成队出发了。   我问骆驼们去了哪里?   老人说,去大漠!要走上好几个月呢,有时候要好几年才能转回来。老人回 忆说,他们走的时候啊,骆驼上装的是茶叶、绸子和瓷器什么的,回来的时候, 那可全是洋货呀,还有会打鸣的钟呢,个头比我还要高。   老人比画着,我知道她说的是落地座钟,和故宫里外国人给老佛爷上供的一 样,只不过老人见到的,是驮队在异域买来的,或者是以货换货换来的,至于具 体的价格嘛,我想,这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脚下的土地,确实是个古驿站和 古城堡,它不仅接送官员和廷寄,还是个大型的货物储存或中转点,那些商旅们 在这里歇脚、打尖、然后换乘骆驼走向远方。   他们究竟走了多远?到达了哪些国家?是印度、巴基斯坦还是俄国或者更远 的西欧?   老奶奶说不来。她说那些商人们哪,没一个有正经话,都说要给俺带回一个 小洋人来,可就是没兑现,害得俺在河边等啊等,等了好些年。   我说哪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布娃娃吗?   老奶奶一笑,他们说的,可不是布娃娃,而是洋小伙子呀。说到这里,老奶 奶害羞了,核桃样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少女的红晕。俺说俺可不要老毛子,他们 说不给俺带老毛子,就带个十七八的小洋人来,蓝眼睛黄头发的,也不知道是人 家不肯来,还是他们不肯带。   老奶奶嘿嘿着,我这是咋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不说了。   奶奶不好意思地走了。   抬头望着夕阳染红了的天穹,我和奶奶心中那些没有探明的故事,南飞的大 雁或许知道些吧。   2006—12—4写于乔村,2006—12—8改定。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