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借种   作者:流银岁月   那么,这个故事,就从我们的朋友钟泉在郧县下车时说起吧......   钟泉是我表哥的老战友,我也曾经在表哥的家里见过他,其实关于他的一切, 也都是从我表哥那里听来的。   那年钟泉的确是流年不利,临近过年的元月份,工作中出了点事,造成了很 大影响,使他无法在公安队伍呆了,被迫脱了警服。赋闲了几个月后,百无聊赖 中想起了他资助上学的两个郧西县的双胞胎孤儿,遂决定动身去看望一下,一来, 多少可以聊慰一下萦绕心头很久的牵挂;二来,也是想出门散散心。可他万万没 有想到会在郧县遇上巧娟。要说他去的是郧西县,怎么又拐到郧县去了?这的确 是蹊跷得不能行的事。郧西郧西,从名字上看肯定是在郧县西边。从十堰上了长 途车后,摇摇晃晃的,没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车到郧县汽车站,售票 员用当地方言大声喊“郧县到了,郧县的请下车啦……”在鄂西北方言中,郧县 和郧西都差不多,不仔细听很难分清。被吵醒的他当时也就把郧县听成郧西了, 揉揉眼睛,提起行李,稀里糊涂地跟着下了车。等他明白过来下错了站时,那辆 车早已经开走了。反正也快中午了,他想找个饭店吃点饭,然后坐下一班儿车走。 路过一个小桥时,看到路边一溜卖水果、蔬菜的。市场的角落里,有个篮子盛的 樱桃很不错,鲜灵鲜灵的,看了就让人流口水。他低着头把一粒樱桃放到嘴里尝 了尝,然后抬头问:多少钱?马上,他盯住篮子后这个面黄干瘦的乡下女人,张 着嘴呆愣在那儿了——   “巧娟……你……是你……巧娟……”半天,他才将信将疑地叫出了声。   巧娟显得比实际年龄至少要大十岁,她惊恐地站了起来,迷茫地看着钟泉, 努力在记忆里打捞、搜寻着什么,终于,她凝滞的两眼有了光亮……   这个世界的确是太小了!二十年多年过去了,中国有十三亿人民,而这两个渺 如尘埃的人民竟然还能再碰上面,谁说没有老天爷?没有老天爷人间的这一切又 都是谁安排的?有时候这天意你是不服都不行!   巧娟是钟泉的战友匡山虎的小媳妇。当年的她,娇小玲珑,白嫩白嫩的,水 灵得都能掐出水儿来。也亏了她生在乡下,要不,就那模样,说死也轮不上给匡 山虎做媳妇。   对付巧娟这样的村姑,匡山虎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在还没当兵的前两年一个 月黑风微之夜,就在家乡山边的草垛子里,让初中还没毕业的巧娟的处女时代提 前‘毕业’了。当了兵的一年后,休探亲假时,也顺便把巧娟娶回了家。那年巧 娟才刚满18岁,她比匡山虎小五岁。   匡山虎身材不高,看起来粗壮有力,小钢炮似的。脸膛黑红黑红,就如中学 一篇课文里形容的那个谁一样,像八月里的高粱。虽然他外表给人的感觉很朴实, 可他那憨厚的笑容里却透着几分农民式的狡黠。有时,看着他的笑脸,钟泉甚至 会感到这家伙心里时常是不怀好意的。   那年月的部队,一般来说,是城市兵和城市兵扎堆聊流行和时尚,农村兵和 农村兵扎堆谈秋收和春种,城市兵和农村兵相处特别投机的倒并不多见,而钟泉 和匡山虎两人却很说得来。匡山虎比钟泉大三岁,从新兵连开始,两人的关系就 很要好,大小事都是相互帮助相互关照。匡山虎老家在陕西商南农村,那地方非 常穷。钟泉不太爱说话,属于内向的人。虽说他来自城市,但他总觉得农村兵比 城市兵显得实在、厚道、容易相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眼儿。   那时候,晚上吹了熄灯号,大家往床上一躺,没开过女人荤的小伙子,就开 始逗着匡山虎讲男女之间的事情。而山虎说起别的什么吞吞吐吐,常常词不达意, 可一讲起这个却精神得很,就像一个老英雄向大家讲解当年的精彩战斗似的,兴 致盎然,妙语如珠。还总怕人听不明白,讲解得很细,细到对每一个细节都有问 必答,不让人弄明白仿佛他还很遗憾似的。在匡山虎嘻嘻哈哈的笑谈中,班里的 许多人对巧娟身子的深深浅浅和床上表现都有了身临其境般的了解。也可以说, 做为一个正处在对男女之事异常好奇、渴望了解时期的年轻小伙子,钟泉的很多 性知识都来自匡山虎主持的这种‘夜谈会’。好几次这样的‘夜谈会’后,他甚 至会在梦里遗精……   当年巧娟第一次来部队探亲时,看着这个白嫩纤细的小媳妇,再想想匡山虎 如狼似虎的粗拙身板,钟泉还真为她捏过一把汗。这么纤小的女人,晚上被匡山 虎压上,还能喘气吗?   巧娟来的第二天一早,班里的几个兵就开始审问从探亲客房出来后的匡山虎。   “说,昨晚干了几次?”   “嘿嘿……没……就……两次。”匡山虎还有点难为情。   “他妈的还不老实,看来不给你动刑不行了。”几个兵说着就把他按住,拧 胳膊撇腿地动起了手。   “哎……呦呦!轻点吗……哎呦呦!八次!八次!真的……就八次嘛!说瞎 话是王八蛋……”他大叫着。   “八次?真他妈是兽性大法!这样虐待妇女,还拿人家巧娟当人用不?回头 非到妇联告你个龟孙子!”大家哈哈打着趣儿放开了他。   他整整衣服,边往外溜,边嘿嘿笑着说:“你们这些就会半夜跑马的童蛋子 儿懂个屁!八次算什么?老子当年还有过十二次呢……”   巧娟长得也说不上好看在哪里,眼睛不大,细长,鼻梁较塌,眼鼻间还有不 少细小的雀斑点点。但她嘴唇红润,牙齿整齐清洁,人也挺白净的,这就显得有 些精致了,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乡下姑娘自然天成的清新和健康之气。在人前她 总是还没说话就会羞得脸通红通红,第一次见面,钟泉叫了她一声‘嫂子’,她 竟难为情地不敢抬头答应。看着她粉白透红的脸蛋,钟泉就会联想起自己在‘夜 谈会’时对她胴体的想像……   钟泉的那个宝贝是在中越边境的一次战斗中给废掉的。那块迫击炮弹皮像长 了眼睛一样,哪儿打不好,偏偏就往他的裤裆里钻。当时他只感到下身一阵酥麻, 然后就昏死过去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全身别处都毫发无损,惟独那里出了 问题——他永远也当不成男人了——‘做案工具’被齐刷刷地削掉了,很彻底,任 何一个太监见了也会自叹不如的那种彻底……   后来连钟泉自己也总感到奇怪,按说那块弹片打来,还应该伤在别处,至少 大腿根部或相邻部位也应该有些损伤。可是没有,那块弹片仿佛就是专门和他的 命根子过不去,全部搞掉,一点儿不剩,别的部位却根本不涉及,跟用手术刀处 理的基本都差不多了。钟泉实在想不通,按照那个炸点呈放射状的抛物线轨迹, 炮弹皮崩过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说自己当时是大叉开两腿,并且把身体 弄成反弓状,或许从道理上讲还勉强说的通,可他当时明明是把身体倦缩着,脸 向下团在地上躲避敌人的扫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钟泉算是明白了,这是 一种天意,是老天爷把他给阉掉的,老天爷就是看他那玩意儿不顺眼儿,有意让 他体验一下太监蹲着撒尿的滋味的。他妈的!当明白了这一点,钟泉真的有点生 不如死了,受了这样的伤,简直都无法给别人讲他的英雄事迹了。在医院里,他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想不开,想着想着就哭上了,每天都哭,最后 哭得昏天黑地的,谁也劝不住。中央军委一个大首长在前线慰问时,要来医院看 望伤病员,医院的政委专门跑来给钟泉谈心做工作,希望他见到首长时一定要表 现坚强些、克制些,说什么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千万别掉链子了。三句话还没 说就泪水涟涟的,那可不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再一个,也影响首长对部队 的整体印象……   钟泉沉默着低下头,政委以为自己的劝说起效果了,又把身体向他靠近了些, 准备再拿几个当年我军英雄的事迹来给他打打比方。谁知他的嘴刚张开,钟泉却 很突然地将他拿来的一些慰问品罐头水果之类的狠狠摔到了地上:   “滚你妈的蛋吧!老子都这样了,还考虑什么英雄形象?什么他妈的首长不 首长的!老子都这样了,连哭都不行?什么他妈的慰问、理解万岁的?你把你自 己的鸡巴弄掉试试?呜呜呜……”他伏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政委被他的臭骂 搞懵了,就那么张着嘴,好半天,才摇摇头,很尴尬地苦笑着走了。其实他过后 并没有怪罪钟泉什么,反而对他更为同情。小伙子的确太年轻了,看样子在家时 也是老实孩子,不可能在男女方面有什么,那么……或许他的一生……大概永远 也无法明白女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了……   当天半夜,若不是护士发现的及时,钟泉就没命了,他用一把水果刀割了腕。 后来,虽然他又好几次企图自杀,但都没有成功……所有那个时候见到过他的人 都相信,这家伙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了,他下一个单位,很可能是在精神病院高 就甚至是去某个陵园永远发呆……   最终,钟泉却选择了活下来,他活下来的原因和一个女人有关。   马素云,从外表上看,你绝对不会觉得她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然而,只要 稍加注意,你一定会发现在她的身上,汇聚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很坚韧,很冷 静,而永不妥协。从她目光中常常流露出的一种令人说不出的什么,有人说是野 心,有人说是欲望,但钟泉却说是主见。   她是钟泉高中时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人们都说,个性相差越大的男女,越容 易造成相互吸引,所谓互补效应。钟泉对马素云的感觉就是如此,他欣赏马素云 这种人。实际上,连钟泉自己都认为自己的个性有些软弱,说好听些是平和,说 不好听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主见。不过,学生时代的钟泉,还是很让女孩 子侧目的。他外表帅气,挺拔,家境良好,还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马素云的家 庭却困难得多,她父亲是个煤矿工人,在她八岁那年,死于一场矿难,留下她没 有工作的母亲和连她在内的八个兄弟姐妹。或许,一个个性强烈的人,成长在困 苦的环境中,由自卑演变而来的那种特别的自尊心态,更能细致地感受到这个世 界上人们因为地位的不同,而造成的那种微妙差别,更能催生自己改变这种差别 的欲望。   高中毕业后,他和马素云都没有考上学。他当兵时,马素云和班里的许多同 学都来送他,那时,她已经回学校复读了。几年来,他们也一直通着信。开始的 时候,马素云总是在信中说些鼓励他上进的套话,希望他献身国防事业,做一个 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在政治上要积极要求进步,在工作和学习上严格要求自己, 不辜负同学们和她的期望,做一个新时代的弄潮儿……   马素云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了一所规模和名气都不很大的师范学校的。也算 是有毅力了,在那个教育资源严重匮乏的年代,考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考 上学并不容易。过去钟泉还觉得依马素云的学习成绩和水平,不适合继续走考学 这条路,没想到她还真就考上了,心里对她的恒心和毅力也暗暗有了几分佩服和 惊奇。马素云上学后,写给钟泉的信逐渐少了,内容和过去也不太一样。过去她 信中的话,都是些不着边际的鼓励,不是很实际但热情洋溢,并且口气中也时常 流露着对军营生活的羡慕和好奇。现在,她的信里甚至会在字里行间偶尔流露出 一种不经意的优越感,并对钟泉至今还没有解决组织问题,也没有考上军校,有 了更多的关注,甚至是一种淡淡的失望……在最近这一年,他们的通信就逐渐少 了……   钟泉是在最想死的时候得到马素云来信的。   原来,从战场上下来后,部队根据他的战场表现,给他立了个一等功。可这 个家伙终日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表现,实在是太狗熊了,哪里还有什么英雄的风 采,简直是玷污了军功章。医院也认为他的精神已经出毛病,完全垮了。他也确 实对今后的生活完全绝望了。他所在连队的指导员对他很同情和关心,通过了解, 知道他过去一直和一个家乡的女生保持通信。指导员自作主张地认为,这个女生 一定是钟泉的对象,而钟泉目前这种情况,肯定和这个女生对他的态度有关系。 于是,处于对自己老部下的关心和爱护,在和上级领导探讨商量了一番后,他就 按照马素云来信的地址,以部队团党委的名义给她写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够在钟 泉最脆弱最需要关怀的时候,给他些温暖和关心,即使有和他分手的想法,也最 好能考虑一下他目前的精神状态,缓过这一段时间再说。同时,他也给马素云学 校的党组织写了信,请求他们能够配合做一下马素云的工作,不能让英雄流血又 流泪……   接到信后,马素云感到无比惊讶,也有些莫名其妙。那时的她马上就要毕业 了,她整日都在考虑下一步的工作分配问题。她的理想是留校,因为她没关系, 也根本没钱找关系,在学校的各方面的表现也不是很出众。像她这样的,一般都 是被分配到乡村去教书。运气好的还行,运气不好,分到偏远贫穷的地方,连上 趟街都得走上一天。但是,想留校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留的,名额少之又少,有她 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她正在为这个问题苦恼万分的时候,接到了钟泉部队领导的 来信。当搞明白部队首长是希望她给予受伤的大英雄钟泉一些关怀,即使分手, 也最好等钟泉的伤病稳定后再说,就更有些糊涂了。难道钟泉一直认为自己是他 的女朋友?难道他是把自己当成女朋友看待,也是这样对他周围的人们这样介绍 她的?难道受伤的他在病榻上因为对自己的思念而正在倍受煎熬?虽然那信中没 有介绍钟泉受伤的具体情况,但那一刻,她的心似乎也一下子被钟泉所牵挂了。 真没想到,钟泉这个家伙竟一夜之间成为了大英雄。那是个‘理解万岁’的口号 喊得山响的时代,每个人的身上都洋溢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激情,以大学生这一时 代娇子自居的她,心中自然也更强于别人地和那个时代有着共振。没说的,她的 心中已经被一种热情填满了,马上就提笔给钟泉写了信,那封信很长。学校党委 对部队来的这封信也非常重视,专门派人和马素云进行谈话。马素云表示,自己 不会让上级组织失望的,在英雄钟泉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她会更加关心他。而他 们的爱情是纯洁的,在困难面前,还有什么比这纯洁的爱情更珍贵,任何庸俗的 想法都会和自己的爱情格格不入的……学校领导开始还以为她因为恋人负伤要和 钟泉分手,凉了前方流血流汗奉献着的将士们的心,没想到情况竟会如此不同, 他们也被马素云的真情表白所深深地感动了……   那时侯南疆的战事揪动着全国人民的心,对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的关注程度就 可想而知了。马素云的男朋友是个在战场上负伤的一等功臣,这个消息在全校师 生中马上不胫而走,一篇宣传她的报道《一个女大学生的爱情选择》很快在报纸 上出现了。   英雄的女朋友自然也成了另一个关注焦点。当人们把尊敬的目光纷纷投向马 素云时,马素云感受到了笼罩在自身的一种神圣和崇高的光环,她甚至相信,那 一刻,自己在人们的心目中的确就是一种神圣和崇高,这是她当初所没有想到过 的……   钟泉接到马素云的来信后感到无比的意外和惊奇,那信中殷殷关切和滚烫的 表白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而不能自己。看到来信最后的那一句“……爱情不是自 私,爱情不是索取,爱情不是蝇营狗苟,更不是见风使舵……钟泉,请允许我以 一个老同学的身份请求你,在今后的岁月,让我陪伴在你的身边,无论发生了什 么,让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钟泉泪流满面了。想不到马素云竟然是这样纯 真的人,竟会有一棵如此美好高贵的心灵……   后来,马素云被领导专门点名推荐进入了全国高校师生慰问团,到了南疆后, 专程到医院来看望钟泉。当明白了钟泉的伤势,她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当着众 人的面,勇敢地拥抱着钟泉说:我爱的是你保家卫国甘于奉献的精神和追求,是 你崇高的思想境界,还有你身上爱学习、努力工作、英勇杀敌的优秀品质……我 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和骄傲。如果你同意,现在我们就可以宣布结婚……在场 的许多军医护士,还有部队和地方的各方面领导,都为马素云的勇气和高尚情操 感动地流下了泪水……   马素云成了一面旗帜,成了大加宣传的另一类典型。毕业后,根据她的愿望, 她被学校无可争议地留下,担任校团委副书记。虽然她的母亲和兄姐坚决不同意 她的选择,可她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   家人最后甚至以断绝亲属关系来威胁她,她也不为所动……   钟泉养好了伤,部队领导给他了两种选择,一是马上保送入军校深造,二是 转业回地方工作。钟泉选择了后者,他去了马素云所在的城市,被安排在公安局 工作。半年后,他和马素云结了婚。婚礼的主持人,是专程赶来的他当年所在部 队的政治部主任,证婚人是当地军分区的政委和市委主管宣传的副书记……   二十年的时光就这么弹指一挥间过去了。   钟泉和马素云的婚姻,维持了九年零七天,才彻底宣告结束。实际上,在他 们结婚还未满一年的时候,这种柏拉图式的婚姻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离 婚后,他把房子、存折和家中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马素云。甚至连自己当月的薪 水,也是仅仅给自己留下吃饭的一点钱,其余的,在他离开前,也全部放在他们 当年的婚床上……无论怎样,无论马素云事情做的再怎么绝,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去恨她。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没理由更没资格恨她的。所有一厢情愿的想像,所 有心血来潮的誓言,所有精心编织的梦想,在生活这个永远严肃、认真和锐利的 钢刃面前,都是那么地不堪一击。绢花、塑料花虽然是那么地逼真和美丽,永远 都向这个世界绽放着恒久的鲜艳……但,它不是真实的。而真实之花甚至等不到 寒冬的来临,一阵不期而遇的秋风秋雨,就足以使它凋零,使它残破不堪……   其实,事情的发展也根本不是马素云最初所能预料到的。最初,在她的想法 里,确实有一些纯洁和崇高的东西在支配左右着她的言行。当社会对她的想法做 出了极大的肯定,并支持和鼓励她走向更加的崇高时,她得到了一种牺牲的快感, 而这种快感是超物质的,是纯粹的,是一种接受圣徒洗礼、接受天使触摸和抚慰 般的幸福。就像一个面东剖腹的日本武士感受到的死是一种解脱和幸福一样,马 素云唯一的解脱和唯一的幸福在当时的境况下,也只能是自己这超物质超肉体的 爱情和婚姻。事实上,当感受到整个社会用一种极至的方式将崇高的光环笼罩在 她的身上时,马素云已经没有退路了。人们和她自己,都相信了她的确是崇高的, 所以,崇高的她所做出的选择,也只能是这样崇高的选择。她只是一具牺牲,被 人们和她自己供上了崇高的祭坛……   当马素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他们的婚姻已经是事实了……   仿佛是刹那间的事,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为自己如此清晰但又无 法言说的明白感到了无限的悲凉和恐惧。接下来,她狠狠地打了个冷颤,而等那 个冷颤平息下来后,她感觉到了自己周身的冰冷和僵硬。她变了,已经变得冰冷 和僵硬了。她变了,对生活的认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自信和一厢情愿了。她终于 下决心推开了钟泉那没有下文的热吻,无视他瞬间布满了错愕和惊悸的面孔,而 将头深深地埋下,良久,终于发出了一声凄惨而悠远的恸号……   那一声哀凉的恸哭,宣告了人们心目中,人为营造的又一个缥缈美梦的破灭, 也彻底剪断并埋葬了维系马素云和这个所谓爱情结局的那根细而又细的脐带…… 那一刻,她成了自己这个婚姻的局外人。   所有知道钟泉难言之隐的人们,都对他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男 人,更是会以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待他。做为男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伤情更能 摧残人的自尊?即使是一头没有任何思想的公猪公狗,去了势后,也会变得垂头 丧气萎靡不振的。同样是肉体的阉割,太监还可以和自己的同类朝夕相处、惺惺 相惜。甚至还可以利用自己的缺憾或者说是条件,通过努力,获得一定的权势, 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打造自尊……即使是太监,也是能够感受来自于同类的某种理 解某种平等以及某种体恤……还是能够看到一丝细微的前程和人生光亮……   而生活在正常人当中的钟泉却不可能拥有这些了,他的精神世界是游离于正 常人之外的。肉体的伤痛早已痊愈了,而心灵的创伤,却是永远的;肉体的伤痛 可以借助医生的回春妙手来治疗,而心灵的伤痛却只能在那多少个不眠之夜,一 遍又一遍地独自舐舔……   他的精神世界太脆弱太敏感了,周围人们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声叹息、甚 至一句荤话,都如刀般的锋利,指向他那棵脆弱的心。然而,正如欠下了太多的 债务会使人对更多的债务麻木一样,他那棵被这样的利刃早已切割成条条缕缕的 心,也早已没有了最初的伤疼……他也麻木了,因为那棵心,早已经被切割的什 么都不剩了,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他还活着,还在倔强地呼吸着今天的空气, 享受着今天的阳光。正常的人,如果没有了心,会死的,而他,却是因为没有了 心,才活到了今天……   人们大都以为,钟泉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有过女人,他也永远都不 可能了解男人和女人灵肉交合的欢愉和美妙了。然而,事情不是这样的。实际上, 他感受过女人,他不但和女人做过那事,还和女人有过孩子,当然,这一切都是 在他受伤前所发生的……   ……那是钟泉入伍第四年仲夏一个星期天的夜晚。酒喝得烂醉的匡山虎,非 要拉已经快睡着的钟泉起来谈谈心,他强拽着钟泉摇摇晃晃地进了营房最后面那 间司务长的宿舍。司务长和匡山虎是老乡,回家探亲去了,临走时把门钥匙给了 他。他是在街上和其他几个同乡一起喝的酒,进了屋就从口袋里又掏出大半瓶没 喝完带回来的酒。这个房间在整个营房的最后边,中间和其他的宿舍又隔着军械 库、军需库,还有学习室,说话声音稍大点也不用担心惊动别人。钟泉找话问起 巧娟,他哼哼唧唧说一同回来后刚才回屋了。他把那半瓶酒重重地墩在桌上,又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和一瓶罐头,要和钟泉继续喝酒。看他舌头都硬了,钟 泉就劝他,可他还是把酒倒上了。他坐在床沿,端起缸子,语无伦次地和钟泉回 顾多年的战友情分,边喝边说,罗里罗嗦的。他要钟泉一定要为自己这件事保密, 不要笑话他,更不要看不起他……他大着舌头,翻过来掉过去就是这几句话,任 凭钟泉怎么给他保证,他反过脸来,还是这个意思。他大口喝着,缸子一直都没 放下,时不时还要再续点酒。开始还劝钟泉的酒,后来,干脆也不管钟泉了,自 顾自地干上了。等他把瓶里剩下的最后那点酒全倒在自己的缸子里后,他放下了 缸子,竟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哭得很痛,像个孩子似的涕泪横流,边哭边说活着 没意思,说对不起先人,骂自己没能耐……钟泉低着头陪他叹着气,想说什么, 也插不上嘴。不一会儿,他不出声了,他靠着床帮睡着了……钟泉想摇醒他,可 一动他,他却趁势一歪,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他真的是烂醉如泥了……钟泉 看着他,发了会儿呆,然后给他的身上搭了条毯子,把门带上出去了……   本来,他只是想去给巧娟招呼一声匡山虎在这个屋里睡着了,免得巧娟等着 急。到了巧娟所住的连队客房,他的手轻轻一拍,那门竟自己开了——门没闩上。 走廊的灯光一下子从门缝照射在屋里的床上——巧娟竟然什么也没穿!就那么白 花花地光着,薄毛巾毯滑掉在地上……光了身子,她曲线毕露的身体,并不纤瘦, 竟有几分出人意料的丰满,这是钟泉第一次看一个女人的身体,他足足愣了有三 分钟……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自己血往上涌,竟不由自己地走了进去……   ……黑暗中的巧娟嘴里埋怨着什么,忽然,她感觉到了不对劲儿,醒了,她 警觉地推开身边的钟泉,坐了起来,问,谁?钟泉没有说话。借着外面微弱的光 线,她看清了是钟泉,就这么在黑暗中两人屏着呼吸很紧张地对视着,谁也没说 话。钟泉犹豫了一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她没反应,迟疑了片刻,他又 按了按她的肩膀,终于,她躺下了,钟泉把身体压向她……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在钟泉重穿上衣服的时候,她忽然问道:“我 是你第一个女人吧?”钟泉没有回答,看了看黑暗中的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起 身走了……后来,钟泉回想起来,总是有些纳闷: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却没问匡 山虎去哪里了?   第二天上午,钟泉就带着几个兵出公差了,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来。匡山 虎正在操场指挥新兵的队列训练,他明明感觉到匡山虎看了他一眼,可一直到他 从操场上走过,匡山虎似乎是在装着没看见,没有给他打招呼。巧娟正在室外的 铁丝上搭衣服,一见到他,马上红着脸低下了头。正当他要回宿舍时,巧娟叫住 了他。她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住门,压低声音说:“他不知道,你别给他 说了。”   “什么?你没给他说?”想到匡山虎那不自然的神情,他还以为这女人已经 说了。   她摇了摇头。   “真的?”   她点了点头,诡秘而难为情地笑了笑。   巧娟第二天就回家了。   匡山虎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他见到钟泉时的不自然是有原因的,自从他把自 己的心事都倒给了钟泉,并荒唐地请钟泉帮自己这个忙而被拒绝后,他肯定无法 见了钟泉还能像过去那么自然了。他没有生育能力,在他们的家乡,这是意味着 祖上做过十分缺德的事,遭到的报应——断子绝孙。这样的结果,会使他和他的 家族抬不起头的。钟泉是他最理想的人选,首先钟泉长得相貌端正,高高大大的, 为人也厚道;再一个,两人的家乡远隔千里,将来都复员回家了,不会走漏风声, 也不会有什么扯皮的事。他也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犹豫了很久,才有了这样 的想法。开始他给钟泉试探着说的时候,钟泉还以为他是开玩笑,并没有当真。 当那天他把钟泉叫到客房里而自己却真的走了,这下钟泉才傻了眼。他问坐在床 上满脸羞红的女人,她嗫嚅着说,虽说借种在乡下是有过的事,山虎给他商量时, 她也觉得很别扭,可心里也是想有个孩子的,再一个,匡山虎为这事都快急疯了, 他一再说起这样的想法,而她也觉得钟泉人挺好的……   钟泉那天是拂袖而去,这怎么能行?这也太让人……那个了,他觉得匡山虎 这小子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   可有时候,人是说不清自己的,有些情况实在是自己也想不到的。糊糊涂涂 中,自己昨天晚上根本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念,竟鬼使神差地……其实,他出 了那门就清醒了,很后悔,他觉得自己很龌龊很恶心……他以为巧娟会把这件事 马上告诉匡山虎,可她不但没说,而且还叮嘱自己不说。他忽然觉得巧娟很聪明, 巧娟现在一回家,什么都会和没发生前一样了。   那天是为庆祝‘八一建军节’,部队在靶场进行射击比赛,钟泉发挥得很好, 枪枪十环,打了个全团第一名。他领着奖品,被人簇拥着回来了。匡山虎笑逐言 开地向他祝贺,说,真是神枪手!你打得可真准啊!看他那高兴的样子,就像得冠 军的是自己一样。等匡山虎把他拉到一旁时,钟泉才明白,自己的确是神枪手, 自己还有一枪也打中了十环——巧娟怀孕了!   匡山虎笑得满脸桃花开,就差蹦了。   “医生检查后还说我精子成活量低,说我不能生孩子,他妈的!看来那医生 也是混饭吃的想多骗我俩钱。今天我又去找那医生了,他马上改口说,像我这样 的是时高时低,他早看出来了,巧娟这次能怀上孕,就是前一段吃了他开的药的 结果。净他妈的胡说,他前一段给我开的药都丢拉车上了,我根本就没吃。幸亏 上次你没帮我那个忙,要不,再怎么说,老婆被人搞了,心里也不好受……”他 一口气说完,难为情地抿嘴笑了。   “真准啊!”钟泉脱口而出,惊讶的嘴都快合不住了,匡山虎干了几年都是 白费子弹,而自己就一枪……   “什么准?”匡山虎不明白他的话。   钟泉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笑了笑,巧妙地说,“我是说,你这枪终于也打 中了,也是十环,就等着巧娟给你发奖品吧,奖你个大胖小子!”   匡山虎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马上擂了他一拳,哈哈大笑……   马素云和她早期的一个情人当初想制造一起车祸,造成钟泉死于意外的计划, 是一个匿名电话告诉他的。钟泉听了后头皮都麻了,出了一身冷汗,他无论如何 都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能想到走这一步。打电话的也是个女人,大骂马素云如何 道德败坏和不择手段,并怂恿钟泉报复这个恶毒的女人。电话里,这个神秘的女 人还提到了钟泉当年的一个险遇。也就那一刻,他明白了当年那辆车为什么会开 成那样。   那是他婚后第三年的一个冬夜,路上行人很少。加班到晚上快八点,骑车回 家的钟泉,正要转弯过马路。他向身后瞄了一眼,判断后面那辆汽车的距离和速 度没有问题,才扭过车把,可忽然,第六感使他觉察到了什么,也是一种下意识 的一闪念,他慌忙又将车把掉了回来……身后面那辆突然加速的车几乎是贴着他 的鼻子过去的,掀起的风把他的帽子都刮到了马路中间,跟着那车的后面滚了好 远……他后怕得手都抖了,闭着眼睛呆了半天,才收回了魂。那辆突然加速的车 当时至少开到了一百码以上……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骑过自行车,上下班都改 为坐公交车……   钟泉就这个事找到了马素云,她强做的镇定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从她的眼神中,钟泉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真的。而那时侯,她已经被调整进一 个县的领导班子了……钟泉叹了口气,沉思了良久,才声明自己不会再追究这件 事了,并提出了离婚。   马素云终于没再说什么,想了想,同意了。   马素云是在和钟泉结婚快两年的时候,开始在外面有男人的。起初,虽然她 做得很隐秘,但钟泉还是觉察到了。对此,他只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时间一久, 两人也就心照不宣了,而马素云后来也就干脆懒得去掩饰什么。一连几天不回家, 对于她是常有的事,甚至还把男人领到家里来过。她的关系很复杂,连钟泉也搞 不清楚她究竟有几个情人。对于这些,钟泉不是忍受,而是接受。虽然他的心也 在淌血,可他又能如何?毕竟对于他,有个家,已经是奢望了,至少在别人的眼 里,在形式上,这点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他也犹豫不决地试探着提过离婚,   可马素云不同意,因为她知道,她在社会上的声誉,都缘于自己这高尚的婚 姻。分房、长工资、评职称、各种荣誉称号都是因为自己的婚姻受到了照顾。最 重要的是,各级领导们心目中因为同情和敬佩,对她永怀的那种微妙的亏欠和补 偿心理,   从而给予的关心和爱护,几乎像一具金子打造的护身符,时刻罩着她在生活 和事业上行进的身影,使她从不曾遭致任何风雨的阻碍……而如果建造这一切的 基础——自己高尚的、与众不同的、独特的爱情和婚姻没有了,以后会怎样呢? 她想想自己小时侯所过的姐弟四个挤一张小床睡觉的生活,想想自己当初的理想 和誓言,马上不寒而栗了……她还想在仕途上继续进步,还想继续利用自己崇高 的爱情和婚姻这块金字招牌。对于这一点,两人也是心照不宣的。   钟泉也理解她的这个想法,毕竟,这个女人,也是牺牲了自己的很多,也是 不幸的……   马素云的仕途很顺利,她在单位里很会利用自己名声上的优势。婚后没多久 就被抽调到市委组织部协助工作,后回校担任办公室主任、政治部主任,再后来 又下到一个县里当了教育局长,现在,在那个县被调整进了班子,分管科教文卫。 自从她调那个县工作以来,钟泉一年都难得见到她。眼不见心不烦,双方都觉得 这样对大家也是方便。本来钟泉以为,这样下去也就那么回事了,可没想到那个 匿名电话说出了马素云当年还有这么阴损的一招。自己当年在那天晚上真被撞死 了,那可真是成全她了,既不会影响她的前途和名声,她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再嫁。   钟泉离婚后,就要求下基层工作,后来去了一个靠近郊区的派出所,负责户 籍上的事。他从家里搬出来后,先开始是住办公室,后来是租房住,艰苦了好几 年,才买得了房子。他现在的房子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可他还感觉空旷,他甚至 想过把另一个居室租出去,和别人共住这个房子。这么多年了,随着年龄的渐长, 他的确是感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是可以把人窒息的……如果不是一年前出了 那个事,钟泉或许就这么在那个派出所里会一直熬到退休。出事那天,是钟泉值 夜班,因为有个突发事件,所里其他的人都出去执行紧急任务去了。派出所里下 午抓了一个涉嫌敲诈别人的小姐,这个女的先是在车站、旅馆勾引人上套,事毕, 再和同伙对客人进行敲诈。她被拷在学习室的暖气管上,等着抓她的警察回来继 续审讯。恰巧钟泉晚上睡不着,去那屋看电视。这个小姐年龄不大,满不在乎的 样子显得很老练,那身行头一看就知道是干那个的。她嘴旁边有个黑痣,让钟泉 联想到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那个也有个痦子长在嘴下面的叫古兰丹姆的 演员。她忽然对正看电视的钟泉说:叔叔,我想尿尿。钟泉就给她打开了手铐。 等她方便完后,又重新把她拷在了老地方。也许是觉得钟泉好说话,也许是因为 钟泉气质上的自卑、怯懦和抑郁、憔悴,当时没穿警服的他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守 门打更的小老头,那小姐和他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后,竟大着胆子对钟泉说,她 曾经和好多警察都睡过。哦!是吗?钟泉笑了,觉得这个小姐带着手铐还这么敢 说,胆子也忒大了,倒是挺有意思的,简直是老鼠给猫讲故事炫耀自己的本事了。 胡诌了几句后,忽然,小姐话头一转,说:我的床上工夫可是一流的,你想不想 干我?钟泉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小姐又说:要不你试试?来吧!反正现在也没人, 闲着也是闲着,我肯定会叫你爽的,上了我后,保证叫你欲仙欲死,永远不再想 上别的女人。钟泉觉得不能和她逗下去了,见时间很晚了,就起身关了电视准备 回去睡觉。谁知她竟在钟泉路过她身边时抱住了钟泉的腿:你别走啊!你干我嘛! 我现在真的很想被人干啊!   “松开手!”钟泉被她的放肆吓了一跳,有种莫名其妙恼火。   可这个女孩也不知怎地,就是认定了钟泉是容易被拉下水的那种人,没有松 手,反而抱得更紧了,说:“哎呀呀!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好装的,我不信你就 不想那事,你要不干我说明你不是男的,你是不是没长鸡巴呀?来,让我摸摸你 到底长没长鸡巴……呀!怎么摸不到啊……”她没拷的那只手竟真的突然向钟泉 的裤裆伸来。躲闪开她,钟泉气的肺都要炸了,他铁青着脸。那个小姐却笑着, 用放荡的眼神很有把握似的瞟着他……   “……那么凶干吗?你这么没兴趣?我只不过是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开开 玩笑嘛……”她恬不知耻地笑着。   “好!你不是现在想干吗?我成全你!”钟泉一下子把手伸进了她的短皮裙 里,那里面竟然没穿内裤。   “这就对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下没有不贪腥的猫……啊!好爽!舒 服!”她故做陶醉地半闭着眼,很假地呻吟着。   “大哥,干完了你可得把我放了啊,我可不想在这屋过夜,太冷了。”她忽 然又睁开眼睛,收敛了笑容,说。   “没问题!你就等着我放你吧!我会让你好好舒服的!”钟泉咬着牙恶毒地 说。说完,他看   到暖气片上有个不知谁换下来的尖头灯泡,顺手拿起,没等那小姐看明白, 狠狠地塞向她的身体,只听她‘啊’地惨叫了声,身体马上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钟泉不依地按住她,将那个旧灯泡连头带尾一下子狠狠地完全塞了进去……就在 她夹紧两腿剧烈挣扎时,‘嘭’地一声闷响,他和那个小姐都瞪大了眼睛——灯 泡在她的下体内爆碎了!   他被这个长得像古兰丹姆的小姐气懵了,当时只是想狠狠捉弄和报复一下这 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东西,原想着把那个半大的灯泡塞进去后就起身回去睡觉, 让这个厚脸皮的可恶家伙自己琢磨去,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医生足足处理了二个小时,才将那些把她的阴道内 壁扎得稀烂的碎玻璃渣清理完。她的那个器官,已经血肉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受这样的伤的确少见,完全称得上是残害女人了,知道了这是人为的,几个 同为女人的医生和护士,无不对钟泉的变态行为义愤填膺,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钟泉的身份是个警察,而这个发生在警察和小姐之间的事件,也开始以各个不同 的版本在这座城市里被人传述着……   所有的人都以为钟泉这是身体的缘故造成的变态,而这个事件是他的变态心 理多年压抑下的爆发……公安局的领导更是这样看他。其实只有钟泉自己一个人 明白自己,那天,他自己的行为的确不是什么变态。他只是被那个小姐的放肆言 行激怒了,太生气,仅仅是想教训那个无耻的小姐一下,给她点颜色看看,却没 曾想会出现意外,而这个后果却会造成那么大的舆论影响,最终,导致了他被清 理出警察队伍,提前退休。领导上对他的处理已经是相当客气了,如果不是念及 他的军功和同情他的身体状况,按说,就算是将他逮捕关上两年,也是合乎情理 并不为过的……   匡山虎死得也很窝囊。他看自己在部队提干无望,就一心一意想转志愿兵。 可当时在基层部队志愿兵的名额很有限,竞争很激烈。如果知道自己这支部队很 快会上战场,他肯定不会想到调动的,因为在战场上提干的机会会更多的,可问 题是谁也没长这个前后眼。部队旁边,是军里的后勤农场,他经常往那儿跑,一 来二去,人就越来越熟了。在那个农场里,主要工作就是种地,只要好好干活, 想转志愿兵是很容易的,几乎没有什么名额限制。他认准了这一点,给那农场的 场长送了不少的礼,最后把自己调了进去。   等他调进了那个农场没几个月,原来所在的这支部队就接到了开赴中越边境 的命令。那时候是各大军区轮流上前线,进行锻炼性的所谓轮战,谁也不知道明 天会是哪个军区的哪支部队去。那个农场管理得很松,每天干完了活就没什么事, 匡山虎没事的时候经常去附近的河里炸鱼。平时炸鱼,他是用导火索引爆黑炸药, 可那天他也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几块TNT,还有电雷管。他没有摆弄过电雷管,在 房间和另一个兵正摆弄着琢磨时,不知怎么回事,就把炸药给引爆了……   匡山虎死得很惨,要是在前线,还能算个烈士,可这家伙的作为本身就是违 纪的,还给部队造成了损失。当然,他的死讯,钟泉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钟泉曾 按着匡山虎的死期掐算过日子,发现正好是巧娟从部队走后的第十个月……   许多年过去了,钟泉也时常会想到这件事,巧娟肚子里的到底会是个男孩还 是女孩?而那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这些,都使他百般猜测而无从得知。人海 茫茫,巧娟和有关她的所有消息,早已被淹没,在钟泉的视野里,没有了任何的 踪迹……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时光过了二十多年了,巧娟竟会在这么个地方意想不到 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一个脏兮兮的小饭馆里,巧娟告诉他,那个孩子的确是他的,是个女孩, 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当时巧娟已到临产期了,匡山虎当时已经请好了假准备回 家,他的假条已经拿在手里了,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么多年了,巧娟过得很不容易。匡山虎死后,她又走了个人家,谁知结婚 才五个月,那个男人竟在采药时从崖上掉下摔死了。巧娟所以来郧县,是她第三 个男人家在这里。那个男人比巧娟大十几岁,是个木匠,得过病,没有生育能力, 还瘸了一条腿,身体也不太好……   “瞎胡过吧!我还能图个啥?当时孩子也小,只要他对我和闺女好,愿意养 活俺娘俩,我跟他还能有啥子怨言?可就这样的家也会有事……”巧娟哭诉着, 即使自己跟了个这样的男人,过了也就四年安稳光景,那男人竟也遇上了车祸……   “……三个男人,没一个落得囫囵尸首,都是暴死,你说我这不是剋夫的命 是什么?连算命的都这么说我,我后来说死都不再找了,我要是找了不就是害人 家吗?”巧娟擦着眼睛说。   钟泉叹着气,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巧娟告诉他,那个女 孩的名字叫小芳,学习成绩很好,可因为没钱,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也没读。 稍大了些,就和同村的人先是在十堰的饭店里当服务员,后来去了北京,在一家 服装厂打工。小芳是个很争气的姑娘,在工作上很努力很能吃苦。老板很器重她, 对她很好,听小芳说,在和她一起进厂的那批工人里面,目前她的工资是涨得最 快的。现在她已经担任生产线的拉长了,老板还答应她,再干上几年,还要送她 去专业学校学习……   巧娟现在也是一身病,前年还动了一场手术。这些年家里多亏了懂事的小芳, 姑娘在外面打工那么辛苦不容易,可从不肯乱花一分钱,总是攒到了一定的数目 就寄回家。若不是这些年小芳寄的钱给她买药看得病,她恐怕早活不到现在了…… 可那都是女儿一分一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血汗钱啊!而女儿生在这个家庭里,几 乎从小到大都没享过什么福……说到这里,巧娟的两眼已经泪汪汪了。   当知道了这些,钟泉忽然有了个想法,他想把巧娟和小芳带回去,让她们住 在自己家里,让小芳重新回学校读书。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巧娟时,她说什么 也不答应,怕给钟泉添麻烦。钟泉就给她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却没有把自己受 的那个伤给她说,只是说离婚了,也退休了,没有孩子,现在也很孤独。如果她 和小芳能在自己的身边,也是个安慰,就算是没有他和山虎的战友情谊,可他毕 竟也还是小芳的生身父亲。最后,巧娟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被他说服了,答应 了他。她流着泪,幸福地说,小芳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从小,受别人欺 负的时候,她总是哭着问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过去小芳在外面打工,也没少受 城里人的白眼,可现在知道自己的爸爸就是城里人,还是个退休的警察,而且还 要把她带到城里去住,她知道了不知会幸福成什么样了。巧娟说,   小芳正好最近回来歇探亲假了,现在就在家,她让钟泉和她一起回家去住。 这时的天已经快黑了,巧娟家住的地方离县城还有二十多里的山路。   钟泉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妥,对小芳来说太突然了,   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一下子有了个父亲,任谁也会转不过弯的,更何况是 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如果那样的话,万一心里有了什么疙瘩,将来生活在一起, 难免会别扭的。他把自己的考虑说给了巧娟,巧娟为他的细心更感动了。他们商 量着,今天回去后,巧娟先给小芳谈一谈,当然不能说当年借种的事,可以把这 种情况说成是一场爱情的结果,由于阴差阳错才造成了失散,而今天,寻访女儿 的父亲终于打听到了她们娘俩的下落……   他和巧娟约好,明天下午的三点,他们就在这个饭馆的门口见面。把巧娟送 到回家的三轮蹦蹦车上时,钟泉还在不放心地叮嘱她,说话一定得讲究方式,千 万要多想想再说。巧娟眉眼中透着欢喜和幸福对他说,知道了。车发动的时候, 钟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又对她说,要是孩子不愿意认他或者是不想来见他, 你就一个人来吧,可千万不能为难孩子啊!   巧娟扑哧笑出了声,说,你呀!真是太会疼孩子了,就放心好了,肯定会来 的。钟泉又说,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万一孩子脸小,感到难为情,明天我可以去 看她。巧娟拉着长声,说,知道了,你就放心好了……   车开走了,巧娟无比满足的笑脸也渐远了……   钟泉又跟着车跑了几步,喊了一句,明天下午三点,千万记住啊!   渐远的巧娟挥了挥手……   那天晚上的钟泉很激动,基本上都没怎么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简单 吃了饭,专门 找了个理发店,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回到招待   所,忽然又看到自己的皮鞋太旧了,马上跑下去,找了个擦鞋摊子打了打油。 他打开房间的电视,   可心思却根本就不在那上面,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   刚吃过中午饭,他就坐不住了,溜溜哒哒地就去了昨天的那个小饭馆。随着 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感到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激动了。忽然,他觉得第一 次见到女儿,应该给她个见面礼才好。马上,他去了县里的百货公司。本来他想 给女儿买身衣服,可这才想起女儿是高是瘦他一概不知,想了想,在首饰柜台买 了条金项链。这时,他又想起也应该给巧娟买些什么。最后,他看中了一件浅咖 的薄羊毛衫,   琢磨着巧娟肯定能穿,就买下了。   这些事办完,低头一看表,坏了,离三点只有一分钟了。他赶忙拿好东西下 了楼,坐了辆车往那个小饭馆跑。他越急越有事,今天正好是星期天,   街上车和人很多,车开不快。等快到地方时,他又看了表,都三点过十了。   他在车上,隔着马路,远远就看到了巧娟正在那个小饭馆门前东张西望着, 贴着她身边的,站着个比她高小半头的苗条女孩。巧娟特意穿了件粉红的新衣服, 利索而干净,她身边的女孩也是一身新——越来越近了,他看得也越来越清楚了, 可就在他要更仔细地端详那个女孩的时候……他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听到了自己脑袋里‘轰’ 地一声,   如同挨了一闷棍,马上就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 是这儿吗? ” 司机问他, 出租车已经很慢了。   “……是……哦不……往前,去……前面,往前开……”他沉重地低下头, 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掌中……   当出租车从那个小饭馆前走过去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后,   那个女孩看了看表,有些着急地问:   “妈,不是说下午三点吗?现在都快三点二十了呀?”   “……再等等,兴许你爸他遇上什么事了。”   女孩不再说什么了,她感到有些累,就索性蹲下了。等吧!耐心等待吧!爸 爸终究会来的!她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 不在乎再多等这些时间,   她用手抚摩着自己嘴边的那粒黑痣若有所思,她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总喜欢这 样。在外面时,有许多上了些年龄的客人,都喜欢对她说,她嘴边长的这粒黑痣, 看起来很像古兰丹姆。古兰丹姆是谁?却从没人告诉过她……   出租车一直开出去了很远,才在一个路口停下。一辆不知道从那里来要到那 里去的长途票车过来了,那车停在路口下人时,从出租车里正好钻出来的钟泉三 步并作两步地跳了上去。出租车司机下来,把装着一件女士羊毛衫的服装袋子递 向车窗,喊,喂!师傅!你的东西!钟泉挥了挥手说,不要了。出租车司机莫名 其妙地看着袋子里这件崭新的羊毛衫……   “先生,买票了,你去哪里?”车上的售票员走到钟泉的身边。   “……我……我去……随便……你们这车是去哪里的?”钟泉问。   “哈!你连我们车去哪里都不知道就上啊?”售票员这么一说,车上好几个 人都笑了……   ……此时的车窗外飘起了雨丝,整个世界都笼罩着一层薄雾,一切都显得是 那么的迷离和朦胧,汽车穿行其中,仿佛是从一个茫然走入下一个茫然……   (完)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