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娃娃是条狗》 　　文/罗罗 　　昨天下班回到家，家中没人，想来应是老婆带二老上商场买菜去了。在疲倦 的放松中，心里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寂静。走近阳台，发现没有像往常一样传 来娃娃的叫声。吃饭时，老婆他们回来，都提大包小包的菜。然而没有娃娃的影 子。我问老婆：娃娃呢？老婆忙着把菜放进电冰箱，没回答——仿佛没听见。岳 母在一边说：送人了。我问：送给谁了？是保安吗？岳母说：送给一个收垃圾的。 岳父此时拿一拖把在阳台上拖地，说：这狗儿搞得毛到处都是，还屙屎屙尿，太 脏了，不卫生。 　　听了无语。 　　娃娃是一条小狗，棕色毛发，额头像悬崖那样劈下去，底下凹着两只黑亮的 眼珠，鼻头短而宽，鼻梁满是褶皱——看起来就像在跟谁生气一样，煞是滑稽可 爱。娃娃是岳父岳母上周在小区里散步时，小区里住的一位太太送的。那位太太 因为老公要离开深圳去香港工作，她要去伺候他，所以就想把小狗牵到保安亭那 里，交给保安处理。那天恰巧岳父岳母走过，岳母说：好可爱的小狗！那位太太 一听，乐道：既然你们喜欢，就牵去吧，也算它与你们有缘。这样岳父岳母就牵 回了这只可爱的小狗。　　 　　那天下班回家，老婆郑重其事地跟我说：我们家添了个新成员了。我盯着她， 一脸疑惑。看看家里，没啥异样。这时，小狗在玻璃后面的阳台上汪汪叫起来。 我推了玻璃门，看见它脖子上系了条锁绳，一头绑在阳台窗户铁栏杆上。小东西 正朝我呲牙咧嘴叫不停，样子颇凶。我忙向它示好，弯下腰一脸堆笑，拘谨地摸 着它背上的毛，因为怕它会咬我。它发现我并无恶意，小尾巴开始友好地摇摆着。 我为它搔痒，它简直快乐死了，嘴里哼哼着，不住地扭头想舔我的手。我低下头 吐了一些口水在它的嘴上——为的是让它一下子记住我的气味——过后它对我果 然是格外地友好，对老婆他们却常常乱吼乱叫。　　 　　狗的名儿，老婆他们都管叫“娃娃”，因为它是公的，所以我觉得名字不好 听也不般配，而且今年是狗年，狗年行狗运，我遂建议改叫旺旺。但老婆不同意， 她说她就喜欢叫娃娃，叫旺旺我自己叫去。我叫了两天，后来岳母岳父说那太太 以前也叫它娃娃。众口难调，我只好放弃自己的意见，于是一家人都叫它娃娃了。 　　娃娃来到我们家应该是很受委屈。因为穷，我们没钱到专门的狗商店里买它 喜欢的食物。原来那位太太送给我们时，还顺便送半包还没喂完的狗食，像碎了 的干饼一样的狗粮，看得出加工颇为精细，还标明按科学搭配了各种营养成份， 而且做成绿色的颗粒状，像一颗颗黄豆，娃娃很爱吃，两餐就吃光了。第二天， 岳父开始喂它我们的剩饭剩菜。开始它不肯吃，或吃不惯，舔了几粒饭就不动。 可是毕竟要生存啊！我们也就狠心不管它。后来大概是顶不住饥饿，才尝试吃起 来，终于肯屈就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粗食淡饭了。从奢入俭难——真为难它啊！ 　　想起来，感觉娃娃来的这些天它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我们带它出去溜。我前几 天晚饭后跟老婆到她公司拿点东西时，也顺手牵娃娃出去溜了一次。可能以前很 少出小区甚至很少出房子之外，那时娃娃格外兴奋，这闻闻，那嗅嗅，陌生的街 道让它无限好奇。它一个劲地向前跑，拽着我不得不小跑跟上。但每走一段距离， 娃娃就在街边的树根或电话亭下抬起一只后腿，拉了几滴尿，然后转头闻了闻， 再往前走。老婆说：这小狗怎么那么多尿啊！我说：不是多尿，是它作记号，以 防回来迷路。老婆对娃娃说：有我们，你怕什么！我说：是啊，娃娃，迷了路可 以打狗110！老婆说：没的扯淡！　　 　　上到老婆梧桐山脚下的公司的宿舍楼，老婆推开门进去拿东西，我本来不想 进去，因为天热，宿舍里老婆的同事穿的少，我进去不方便，因此我想在门外等 着。然而娃娃见门半开着，就窜了进去，在客厅里乱窜，幸好我用力拉住，否则 它还要冲进房间里去，那就不爽了——因为老婆在里面喊：男士不要进去！—— 从客厅的镜子里看到一间半开的房间里，老婆的几个女同事或歪躺在床上，或对 镜梳妆……皆肢体半裸。 　　没想到娃娃听了老婆的话反而想进去，我拼命拉了它出来，它的两只小脚在 地板上滑行，汪汪叫着千不肯万不愿地被我拖出了门外。真好色！我笑着说它。 然而娃娃不明白我的善意的骂，它或许只是觉得我侵犯了它的狗权，对我很生气， 并且“后果很严重”：后来下楼时，每一楼层梯它都变得很倔强，我都要拼命拉 着拖着，它最终才肯下来。　　 　　回来的路上，走过梧桐山山脚下一别墅区门口，有一对年轻小两口牵着一只 中等身材的牧羊犬在路边草地上散步。娃娃远远地拉着我们跑过去。我想它可能 很少见到它的同类，因此也想让它和牧羊犬认识一下。牧羊犬见到小小的娃娃跑 过来，也冲出来，友好而怜爱的摇着大尾巴，围着娃娃转着，并伸出舌头来一个 劲地舔着娃娃的鼻子眼睛。 　　娃娃在宛若庞然大物的牧羊犬面前很是被动，它似乎不喜欢牧羊犬的亲热状， 东避西躲的。牧羊犬也真是太热情了，一会儿只见它还用两只前腿一把娃娃给搂 住了，然后一翻身滚在地上，耍着玩。 　　然而娃娃不知怎的，它发恼了，它爬起来，跳开，朝牧羊犬呲牙咧嘴，大吼 大叫，小尾巴夹着，浑身抖动……好凶啊！　　 　　这时牧羊犬摇着尾巴还想过来抱娃娃玩，但娃娃已经发起威来，它露出嘴里 两颗尖而长的獠牙，要冲上去咬牧羊犬——我们敢忙拉住娃娃；那对年轻夫妻也 拉住了他们的牧羊犬，并说：这小狗怎么这样凶啊，人家对它表示友好，它却想 咬人家——不识好歹！边说边牵他们的牧羊犬走开。 　　娃娃见牧羊犬离开，还想去追，拼命地拽着绳子往前冲，望着牧羊犬一个劲 儿地吼叫，很生气的样子。老婆笑着对娃娃说：可怜的小东西，怎么这么不懂事 啊！人家可是对你友好的，你却是以怨报德，怎的了？ 　　我说：孔圣人不是说过了吗——狗以类聚，物以群分，人家住的可是别墅， 难怪它心里不平衡——纯粹是仇富心理作祟。可能它曾经阔绰风光过，所以此时 难免失落——理解万岁吧。 　　不过我们最终认定：应是娃娃自小就独自生活，缺少与同类的交流与沟通的 机会，以致它完全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的同类了。 　　可怜的小东西！ 　　除了外出溜溜外，每次回家后，娃娃都被隔离在阳台里，并且将绳索绑在阳 台的铁窗格子上，绳子仅一米多长，大大地限制它的自由活动空间。所以它很多 时候只能一个人呆那里，透过蓝色的玻璃看着我们这些人类的活物在客厅里活动。 开始它也曾用前爪扒着玻璃门，希望我们放它进来，渴望成为我们平等而真正的 一员，与我们无拘无束地融合在一起；而且在夜里，它也时不时地汪汪叫唤，声 音凄楚动人，似乎哀求我们允许它进客厅来睡觉，平等地享受风扇的凉爽——客 厅的大吊扇下，环境确实比阳台舒服多了，虽然比起它曾经享受过的空调已经逊 色得多。然而都没有用。我们都无动于衷。虽然在寂静的夜里，我和老婆也对它 的喊声有过心灵上的悸动，然而我们每个人最后都装成傻瓜，借口空间有限来掩 饰内心的日益坚硬的冷漠与麻木。 　　几天后，娃娃停止了它的抗议和哀求，因为它知道是徒然的——我想我们这 些活人在它眼里一定是一群没心没肺的动物。 　　于是，它心冷了。听天由命。 　　但娃娃对我还是有些格外的热情，只要我走近玻璃门，它总是站起来，朝我 摇头摆尾，我向它招招手，它就开心地大摇其头，甚至还会追着它的尾巴转着跑， 真是可爱极了——这时我就会忍不住开了玻璃门直出去，用手掌抚摸它，为它挠 痒痒，还抓它的尾巴让它咬咬玩。然而它的两颗獠牙实在尖利得让我感觉害怕， 怕它咬着我的手，所以一直不敢太长久地摸它的头，其实我很想去捏扯一下它的 长在鼻子两边的几根长毛须。由于正是换毛的季节，抚摸娃娃过后，我的手掌总 是沾了一层狗毛，甚至衣服上也是。有时娃娃追着尾巴转跑时，还有不少狗毛在 空中飞扬，甚至飘进客厅，惹得老婆一顿臭骂，于是我们只好停止玩耍。而且在 老婆眼里，我也是长不大的不懂人情事故的娃娃。 　　因为担心娃娃的獠牙会闹出什么问题，我曾存有在有空时抱它去宠物医院让 兽医帮拔掉的念头，然而没敢跟老婆说——因为要钱，她决计是不肯为这小狗花 钱的。我于是就想以后买些排骨来炖，让它沾点光，经常有些骨头啃，或是可以 磨去獠牙的锋利。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想法还没能实行，它就被送人了。而一想到是送给 在小区门口那些生活条件比我们还不如的、只会坐等收垃圾捡垃圾的人，我总是 担心娃娃的命运会比在我家的更加悲惨。 　　好在我再也见不着它了。 　　而且为了省钱，我们还将计划搬到深圳关外，住更便宜的房子。仅仅与我们 生活七天的娃娃将从此像流星一样，在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记得娃娃被送走之前，有时晚饭后和岳父在客厅下棋，棋罢，抬头的瞬间， 我常会习惯性地瞄一下阳台，那时娃娃总是安静地趴在地板上，头朝着客厅望进 来，眼睛黑亮黑亮的。我和它对视时，它会掀动一下尾巴，像在跟我打招呼—— 而我则对它莞尔一笑……昨晚，棋罢回眸，阳台再也不见了这可怜的小东西，我 一时感到无比寂寞…… 　　自古以来，世人皆知狗通人性，不知时至今日，狗可知人也通狗性？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