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父亲让我懂得艰难人生 作者 叶冲 父亲是1994年离开人世的。那时大学毕业工作刚刚一个月,所以我没有能够自己 赚钱来孝敬他。对父亲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复杂。我不只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自 己的父亲。每次看到别人写自己的父亲的时候我就感到惭愧。我们全家最最艰难 的时候就是父亲生病到死亡的那一段时间。父亲从生病到死亡到现在的生活,让 我看到母亲的坚强和坚韧。她总是那样默默的承受着生活,没有怨言,没有失去 对生活的信心。我可以坦荡的说我是爱自己的母亲,但我不能用同样的话来说我 爱父亲。   父亲是食管癌1990发现的。我的记忆里,1990年的春天我故乡的县城里,父 亲的病被确诊。那天父亲到学校和我说了这个事情,我头脑中一片空空,他反而 不停的劝我安慰我,让我好好读书。现在回忆起来很是心寒。那时我的身体一直 也不好,还休学半年,又经历一场异常的通彻心骨的爱恋,后来深爱的人也死去。   那个时候,为了维持家庭,为了我读书,为了给父亲治疗,家里所有值钱的 东西都变卖了,包括唯一的一头耕牛。后来是我坚持读书,为了省钱父亲一个人 到安徽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做放射治疗,母亲一个人在家劳作。   父亲的第一次治疗的效果还是不错的。父亲回来之后也可以吃饭了。他很高 兴也很乐观。并且那一年我面对感情变故和家庭不幸,居然考上了大学,给了父 亲莫大安慰,他为我感到骄傲。我是我们村第一个正规的大学生。为了缴学费家 里又借了很多的钱。   就是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前,父亲的病又复发了。因为没有钱他一直忍耐。 后来没有办法吞咽,不能进食。母亲把家里仅有的粮食也卖了,并且借遍了所有 亲戚,才有几千块钱,父亲又是一个人到省城的医院。由于没有钱做手术,只能 再次作保守的放射治疗。   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父亲是一个人在省医科大学住院治疗钱花光了, 而治病的疗程还没有结束。父亲写信给母亲,母亲又四处求人借钱,还有总共筹 集了2000元让我送去给父亲。那时我什么也不懂,第一次出远门,母亲把钱缝进 我的包裹里,但是在长途汽车上还是遇到了抢劫的。我当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不论如何也要保护住钱,那时我父亲的生命和希望。同车的许多人的钱都被劫了, 而我座位在后面,我抱住我的包,死死的盯着劫匪,他们也没有敢动我。   那是1991年的夏天,我一个人在陌生的诺大的城市不停的走,不断的问,还 不会说普通话,从中午到傍晚的时候才找到父亲住的医院。其实他住的是条件非 常简陋的平房,一天还要30块钱。只有从医院的旁边很小的门很偏的小路才找到。 我在小门前的小路上看到父亲,他每天都坐在路边等我已经好几天了。头上是一 棵很大的梧桐树,知了在声嘶力竭的叫,地上是一地的梧桐花瓣。父亲看到我的 时候没有任何激动,表情麻木,他说他天天睡不着,每天晚上都要坐在那里到深 夜……哪个时候是我最最绝望和悲伤的,我想父亲也是,我们的绝望和悲伤使我 们没有了眼泪……父亲一直是一个人在医院做放射治疗的。   后来我去了北方的一个城市读书。父亲和母亲相守在家里。在我读大学的日 子,每天都为生计奔波,还时时为了父亲的病牵挂,经常被噩梦惊醒。每次收到 家里的来信都是那么忐忑。父亲的第二次治疗的效果明显没有第一次的好。在不 到一年的时候父亲的病又发作了。那时家里再也没有能力进行医治了,父亲也一 直反对花钱治疗。他的身体一天天的消瘦,疼痛在不停地吞噬他的身体和精神。 父亲一直是不喝酒但是抽烟的人,因为这个病他戒了两年的烟,后来他自己也放 弃了,又开始抽了。疼痛厉害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没有钱买杜冷丁,母亲到处去 找村里有种植“大烟”的人家,找来“大烟”壳熬成水,父亲就靠这个来止痛。 开始还可以,后来就没有效果。父亲一直到死都在不停的忍受病痛。   弟弟那时候读初中,一次次的要求放弃读书,但父亲和母亲一直坚持。弟弟 是很聪明的,但他也是那样每天面队父亲的病和母亲的哭泣。我说了母亲是姥姥 姥爷唯一的孩子,姥姥姥爷多年前就死去了。所以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母亲要 种地要照顾父亲还到处借钱,一个人支撑着家。母亲摆脱心理压力的方法就是一 个人到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然后再回到没有尽头的生活中独自面队苦难。好在 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反而不停的鼓励和安慰我们。让我和弟弟坚持读完大学。   每次放寒假和暑假的时候,我十分怕回家,怕面队病痛中的父亲和在生活中 煎熬的母亲。父亲由于长期的病痛心里开始扭曲,有一段时间他总是不停的辱骂 母亲,责怪母亲,最过分的时候大小便故意拉在床上。更为不能让人理解的是, 母亲由于要种地和别的男人说话什么的,父亲就不放过母亲,总是大闹。曾经有 年暑假我回家,父亲竟然对我说母亲年轻的时候生活不检点,说他死后让我们一 定看紧母亲。这个事情让我感到羞耻。父亲的这个变化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 父亲是一个讲道理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他对人生很有自己的理解和洞察。面队死 亡他也没有过特别恐惧,还是十分理性和坦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其实我 的母亲和父亲是十分恩爱的,在我们老家的农村是不多见的。在我的记忆里,他 们就吵过一次架。他们从19岁结婚后没有分开过,相互关心相互尊重相互体谅, 下地劳动、烧火做饭和做家务从来都是一起动手的。在我小的时候母亲的腿曾经 被摔断了,母亲还因为肺结核病了很多年,几乎送命,但父亲一直没有放弃过。 父亲做什么事情总是想到母亲的,有好吃的总是给母亲留着,母亲也是这样对父 亲的。在家里大事总是父亲拿主意,但他也总是会尊重和征求母亲的意见。他们 的爱情是我看到的。所以父亲病到后期的心理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弟弟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又是家中最小。为这个事情,后来弟弟和父亲谈 了一次,父亲才算不闹了,一直到他离开我们……   父亲死的时候我好像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的。1994年的7月我大学毕业,勉 强到了一个国有企业工作。第一个月的200块工资刚拿到手的时候,就想到给我 的母亲。由于工作单位的效益不好,想到家里状况,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我中 学的一个好同学从上海绕道到河南北部看我,并要求我和他一起回家。于是我就 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回家了。在我离开单位的时候,也正好是我弟弟电报通知 我回家。父亲已经病危,频繁地昏死过去。等我回到家站在母亲和弟弟面前的时 候,弟弟很是诧异,说下午刚给我去的电报怎么这么快到家了。而我注意到我的 母亲长出了一口气,我回家给了她很大的力量。   我看到病床上的父亲瘦的只有皮和骨头了。当我强忍厌恶抱起他的身体给他 翻身的时候,感觉那么轻,轻的象一片枯树叶,没有重量。我在父亲病的越来越 后期,心中也越来越恶心他的身体,不愿意触碰他的身体皮肤。没有悲伤,没有 痛苦,只有无奈,只是厌恶,只是等待,等待死亡的来临,甚至满怀盼望,盼望 这一天早点到来。我从没有说起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他是我的父亲,我的亲 人,所以一直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爱父亲的。   父亲是在我到家的当天晚上断气的。父亲临死的时候一直都很清醒,也很痛 苦。他没有对我们说任何的遗言和嘱咐,只是不停的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怎 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是这样说,眼睛里满含期盼的看 着弟弟和母亲。父亲感觉到我的厌恶和冷漠,所以他一直不看我。母亲在最后时 刻用抱着父亲,他全身不停的痉挛,颤抖。我们全家就这样在慌乱和寂静中看着 父亲走上漫漫黑路,无能为力。直到我用手放在父亲的鼻孔上,彻底的没有了气 息……   我一直没有悲伤,弟弟也没有哭泣。但是我们的母亲在确定父亲死去的时刻, 突然大悲大痛,眼泪汹涌,声音大的在寂静的夜里充满了所有的空间。母亲没有 哭几声就昏厥过去。看到母亲昏厥过去没有声息,我抱着母亲,感受到母亲瘦骨 的身体,我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抱过母亲。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我的悲痛从内心 深出爆发,泪若洪水,澎湃涌流。   母亲苏醒后,看到我和弟弟不知所措,一边悲痛哭泣,一边指挥我们料理父 亲的后事。她还不忘安慰我和弟弟。父亲死去的时候,按照老家的习惯,不能光 着脚上路,要穿鞋,弟弟和母亲找遍全家没有给父亲找到一双像样的鞋,父亲穿 着的那双破了洞的解放鞋脚指头还在外面。多年后弟弟说他还能梦到父亲的那双 鞋和露在外面的脚……我们唏嘘不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2个年头了。父亲和母亲都是1938年出生,属虎。父亲去 世的时候才54岁。遵照父亲的意愿,我们把他埋葬在自己家的承包地里。母亲在 他的坟地种了几棵柏树,总是长的不好。现在母亲仍然在老家孤单的陪伴着父亲, 耕地老作。母亲守着父亲和姥姥姥爷的坟茔,伴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清明。母 亲越来越老了,身体已经佝偻了,牙齿也脱了许多,现在还有冠心病、高血压和 胆结实,风烛残年。   我现在也很少回去了。偶尔回去一次,最多去父亲的坟头看看,烧一塌纸钱, 尽一点思念。还有就是听母亲念叨念叨父亲的过去往事。而我也在也没有抱过我 的母亲了。   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个清明,祝愿所有的活着的父母健康,死去的亲人安息。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