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老油房.土纸厂 　　胡树勇 　　老油房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老油房只是我大脑中常常想到的一个形象，抑 或在梦中偶尔出现的场景。 　　不管是我的回忆，还是梦中所见，老油房都是那样的高大、雄伟，并且耳海 中老会响起老油房吱吱嘎嘎榨油的响声，久久不停，环绕延绵。 　　我是从不讨厌老油房的形象、老油房的梦境以及老油房吱吱嘎嘎的作响声的。 在儿时童年，沿着小镇古老的小街向上街走去，走到街头，过一座古香古色的石 拱桥，那石拱桥两边各有十几步石梯。穿过石拱桥，向左拐弯走几十步就走完了 街道，远远地就看到了前面有一座高大的青砖瓦屋建筑，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老油 房。 　　继续往前走，耳边就响起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空气中就飘来了一股股香味， 我知道这是从老油房飘出来的油香气，就使劲用鼻子猛吸一阵，马上就清香扑鼻 了。其实不用这样贪婪，越走近老油房，老油房散发出的油香会让你不吸也香得 头晕，因为它已经有几百年的造香历史了。 　　我就这样被香风裹包着进了老油房，老油房就这样用香气裹包着迎接了我。 迷迷糊糊走进了老油房，我就更觉得自己太小了，老油房的屋顶太高大了，我得 仰着头看屋顶；老油房的屋梁太粗壮太粗壮了，粗壮得我想我用双手合抱也抱不 住；老油房的榨油木头太长太长了，长得我得跑一趟才能到头；老油房吱吱嘎嘎 的响声太迷人了，这响声迫使大人们互相说话都须叫喊才能听见，我却觉得这声 音好听，大人们的神态好笑。 　　大人们可以背、挑来菜籽在这里请工人榨油，也可以用菜籽换油，还可以掏 钱买油，总之，我喜欢他们交易的时间长些，再长些，那么，我待在老油房的时 间也就长些。 　　待在老油房，老油房里赤裸着上身的榨油工人也总是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 都有着宽阔的胸膛，隆起的肌肉，宽厚的手掌，暴起 的血管，汗珠从他们的皮 肤冒出，从油光水滑的赤色皮肤上滚落，当屋顶天瓦上穿过的一束束阳光照射在 他们身上时，汗珠闪闪发光，皮肤更加红亮，汗珠与皮肤之色交相辉映，传出健 康劳动者辛勤劳动的美态。 　　许多年后，我从事了摄影这项工作，在选择寻找美的劳动场面时，有时，我 就想到了老油房里的工人劳动形象，那种形象是我爱拍摄的形象。 　　土纸厂 　　土纸厂青砖灰瓦建筑像一溜坟群静静地卧居在小河岸边，已经近一个世纪了。 　　80年前，从县城方向一群人抬来了一顶轿子，走到当时还是一丘土梁后来变 成了纸厂的地方时，轿夫停下，从轿中走出一位绅士模样的中年人，他前后左右 几度仔细观察，而后说了句就在此办厂。这中年人说话果断，决策精明，不出半 年一座崭新的纸厂厂房就明耀耀地出现在这河畔的山道边。 　　这一溜新修的纸厂建筑的确生气十足。厂房均是青砖砌墙，砖质细硬，色泽 纯正，砖墙砌得垂直如削，石灰沙浆厚薄均匀，灰白比例配料似是一次拌成。房 屋顶盖泥瓦，也是清一色的上等好瓦，在蓝天白云下显出纯青色。盖瓦的工匠也 使出了浑身工夫，把个屋顶盖得水沟压瓦均匀，盖瓦成线，整个屋顶屋瓦纵看横 看均成一线，坡度均匀。生产厂房里的麻池和蒸构灶也大得让同行瞠目结舌。 　　从屋内观厂房更显宽阔，厂房宽约两丈四，长为十二丈有余。屋梁为坚硬的 圆木，粗为尺余，间隔而搭，气势恢宏。屋内地上建有十余个宽五尺、长一丈的 长方形水池，一溜排开，非常整齐。这就是纸厂的造纸车间。出造纸车间，侧边 又有两间厂房，走进厂房内，就看到了一套粉碎竹、木的设备。这是一套土制设 备，它利用从远处沿渠道而来的河水，冲击水轮，水轮不断转动，通过连动装置， 使木桩上下运动，棰打石臼中的竹、木，达到粉碎竹、木的目的。 　　他们的生产原料来源很广泛，纸厂附近有一山，叫木竹山，盛产木竹。当地 百姓无论何人都可进山采伐木竹卖给纸厂。纸厂设有八个槽房，其中四个大 纸 槽，四个白皮纸槽。白皮纸的生产原料来源主要是构皮，当地资源也很充足。纸 厂主要生产火纸和白皮纸。火 纸的生产工序特别复杂，砸麻工将竹子砸碎，而 后下麻池，一层竹麻、一层石灰，直把麻池填满与地面相平为止，每池浸泡三个 月。接着起麻，把麻 起起来后，交给洗麻工，直把石灰洗净才交给打碓工。火 纸打碓工把竹麻打成粉面，交给火纸槽房造纸技工。造纸工生产一万张后给牵纸 工 。牵纸工每个把纸牵好后，交给晒纸工。晒纸工把纸晒干后，打成捆，小捆 每捆一千张足数，大捆每捆五千张。白皮纸的生产原料是构皮，先在河里把构皮 泡软，再一层构皮、一层石灰放到蒸构锅，直到把蒸构锅填满为止。由架火工架 柴火蒸构。一锅要蒸一个星期，耗柴万余斤。构皮蒸熟后，把它起出来，交给洗 构工，在河里把石灰洗净，再交给打碓工。打碓工直把构皮打成细粉末交给皮纸 槽房造纸技工。造纸造够1万张又交给晒纸工，晒纸工把纸晒干后，揭成刀数， 交给成品保管员。 　　砍伐山中那一片片葱翠欲滴的巴山青竹，土纸厂就开始为这一方老百姓营造 火纸、白皮纸，把它们作为祭祀祖先的物质传递品，就像竹子节节增长那样传承 对于先人的感念；把它们作为埋葬故去亲人的纸钱，因为横剖竹子就是一圈圈的 铜钱样；把它们作为儿童习字的草纸，打通山里儿童愚钝的经络；甚至可以用火 纸卷成纸媒子，来点燃我们卷好的香烟或是水烟袋。 　　缘于厂房边的一河青水，也缘于厂房邻近那座绵延十几里的木竹山，更缘于 那位绅士在县城的精心运作，对纸厂的精明管理，这纸厂办得十分红火，生产香 火纸、白皮纸不仅在本县销售，而且远销外省外县，那位绅士因此家业更旺。 　　这位绅士真是开明有眼光的商人，自己赚了钱，却不吝啬刻薄。纸厂的原料 均来自周围四乡八镇的山民，他们每次送原料都是天不亮就肩挑背扛，翻山越岭， 步行几十里山路，路上的充饥物仅为一两个红苕或是土豆，到了中午才到纸厂。 绅士收购原料十分体恤山民，收购价格合理，实行按量奖励，超过一定数量提高 收购价格。在厂区设置茶水房，给近处的山民提供茶水，给远道的山民送一顿便 餐。由此，山民们对纸厂更是心怀感激之情，提供原料随叫随到，从不弄假，纸 厂原料从未间断。 　　土纸厂就这样红红火火经办了多年，后来那位绅士年老病故，纸厂落入他人 之手，经营不善，土纸厂开始萧条走下坡路，办办停停。到了二十世纪“文化大 革命”期间，纸厂停办，但奇怪的是当地人毁了庙宇，却没有拆毁土纸厂，土纸 厂经人修缮后，又开始生产土纸，因为烧香敬佛的人又多了起来。 　　土纸厂还是原先的土纸厂，却已经衰老得残不忍睹了。砖墙黑暗，泥瓦破残， 屋梁漆黑，蜘网遍布。几位农民在造纸车间里操作，他们用方格滤纸框一次次在 纸浆池中取纸浆，阳光从破烂的门窗中射进车间，照在这些操作农民的脸上、身 上和手上，纸浆在阳光的照射下生发出金黄灿灿的润泽感，农民的脸上也露出一 种认真的满足感觉，让人忽然感到，这种土法造出的土纸技艺活或许真的还会长 期存在下去。 　　来到碎木房，眼前已经破败不堪，变成了牛圈。但那套木制传动粉碎设备还 在。粗大结实的木头已变成了灰黑色，水轮车上的木板脱落了好几块，余下的也 长满了青苔。水渠里还有一股很小的水在汩汩流淌，跌落在水沟，这时，阳光恰 巧穿进房来，照射在水柱上，水柱立时变得晶莹剔透，闪亮耀人，一只小小的绿 蜻蜓不知从哪里飞出，在晶莹剔透的水柱边上下飞舞，舞出一种幽森森的感觉， 我便立马从那里快步走出来了。 　　如今，土纸厂又停止了生产。据说前两年有人建议把它拆除，一位乡领导不 允许，说这是乡上的 财产，说不定哪一天会派上用场。又说，别看土纸厂已显 破败，但象如此规模、保留基本完好的土纸厂全县绝无仅有，没准哪一天建博物 馆它们会被请去。 　　真的，只有几百年历史的美国把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收进博物馆，我们为什么 不能留下这些传统生产工具让后人们瞧瞧，用实物来领悟我们本土的发展历史呢。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