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短 文 三 篇   凌可新   ■想从前   弟弟到美国读博士后,一去多年。在国内时,好歹一年两年能回老家来一趟。 我们兄弟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直到他考上大学了才 分开。感情之深无可言说。尽管后来各自成了家,但那样的一种感情,却是无法 替代的。   一出了国,就关山万里了。万里关山可用脚量,而实际上相隔的却是不能泅 渡的大洋。弟弟是1999年出国的,第二年,我就赶紧安装了一部电话。有电话相 通,能够相隔万里地聊上一会儿,也胜于相思无诉处了。   那时就想,电话这种东西真好。   只是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弟弟打过来的。国内的话费之昂贵,令人咋舌。弟 弟说美国的就便宜多了,从那里打到国内,一分钟折合人民币大约不到两角钱。 几乎等同于国内的市话了。   有了电脑后,还可以发电子邮件联系。04年弟弟从美国托人带回来一台笔记 本电脑,联系起来就更方便了些。但电子邮件虽快,却连手写的信件都不如,更 抵不上电话了。电话你可以面对面地聊啊,除了见不着对方,跟坐在一起也差不 了多少。   弟弟的电话过来,一般我们都会聊一个小时以上。有时候甚至可以聊差不多 两个小时。弟弟对家乡的人和事是很关心的。我们聊家事,村事,聊我的小说写 作,但聊着聊着,总会不由自主地聊到我们的从前。   从前其实就是我们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   我们的那个时代,往往是和饥饿相连着的。饥饿是那时留给我们最最宝贵的 一笔财富。它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无法涂抹掉。   当然,用严格的标准衡量,说饥饿似乎也并不准确。回想起来,童年时代和 少年时代的我们并没有真正饿着肚子。父亲拉扯着我们过日子,苦和累是真的, 可他没有饿着我们兄弟。那为什么一想起从前,饥饿的感觉就会如影随形地缠绕 着我们的记忆呢?仔细地想想,是因为我们当时食物的质量太差了。一年四季, 吃玉米面饼子,吃烀地瓜,吃煮地瓜干儿。这是我们的主要食物。至于麦子,不 过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尤其白面,那简直等同于奢侈二字了。   父亲却是千方百计地想法调整着我们的营养,不肯让我们被贫困给毁掉了。 村里如果把年老的牛啊马啊之类的牲口宰杀了,父亲总是要买一些下水的。那些 煮好的牲口下水的香味儿啊,三十多年过去了,却还依然飘荡在我们的唇边,挥 之不去。   只是毕竟一年之中,那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不足百户的村子,能有多少年 老的牲口供我们憧憬啊!   那样的一个缺少营养的年代啊!   记得海城地震时,正是冬天的晚上,父亲出去了,我们兄弟躺在没有多少温 度的被窝里,一边啃着有点甜味儿的生地瓜干儿,一边幻想着我们将来的美妙生 活。我们都希望将来能够天天都吃上白面馒头,吃白面馒头时要就着肥得不得了 的猪肉。咬一口白面馒头,就一口肥得不得了的猪肉。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日子, 真是比神仙还神仙啊……   我们的幻想使我们把地震都忽略过去了。直到父亲急匆匆地回来让我们赶紧 穿上衣服出去躲地震,我们却还不知道刚才身子下面的大地都已经晃动过了。   长到十几岁时,我们兄弟的食量大得惊人,分得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村 里凌立方大伯曾给过我们家一些玉米,到现在父亲还牢牢记着。人家在你困难的 时候帮过你,那样的一份情义,没齿难忘啊!   有时候父亲看我们兄弟营养太差了,会割上一点猪肉,粗手粗脚地包一盆馄 饨。我们兄弟狼吞虎咽时,父亲象征性地舀几只,捧着饭碗,悄悄地躲到门外, 等我们兄弟吃饱了,他才回来,把盆里剩下的汤汤水水的舀进自己的饭碗,泡上 块玉米面饼子,自己吃……   我们兄弟在电话里提起这些,都有些哽咽……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晚上,村里叫凌本进的爷爷辈的找父亲,跟父亲嘀咕了一 会儿,他又走了。没多久就拎了一只小死猪回来。这只小猪是邻村生产队的。据 说是得了病,打针吃药,没治好,死了。人家把它埋掉了。不知怎么被凌本进知 道了,他就商量了父亲,趁夜色深重,悄悄去挖了回来。凌本进动手,用开水把 猪毛褪了,洗干净,忙碌到半夜煮好了。我们兄弟迷迷糊糊被叫醒,闭着眼睛吃。 吃到嘴里是肉,就都惊讶地睁开眼睛了。弟弟后来在电话里说,他当时吃到的一 块肉,可能是打青霉素打的吧,肉绿绿的颜色,有点苦。但即使有点苦,弟弟还 是没舍得吐出来,咽了。   有时候我们兄弟也想着法儿找吃的。我们村北面有一片芦苇泊,叫北泊。秋 天割芦苇时,要用抽水机抽去泊里的水,这时泊里的水流动,那些鱼啊虾啊的就 随水而动。我们兄弟就拎着水筲和自己做成的网,到里面逐着流水捞虾。捞回的 虾一炒,就是绝美的食物了。有好几个冬天,我们兄弟也去那儿,把冰破开了捞。 当时觉得多么寒冷的风也吹不走我们的心里的那份渴望啊……   祖母从姑姑家回来后,我们兄弟的日子好过了些。麦收后,地里种上了玉米, 但麦地里还是有一些被遗漏的麦穗。祖母就鼓励我们放学后或者中午歇晌的时候 去拾,拾回来把麦粒外面的皮碾掉,熬成麦米粥。这种粥散发出来的清香啊,能 把我们给醉倒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采过如车前子的种子,还刨过半夏的果实。它们卖得的钱, 买过本子铅笔后,我们就买一分钱一块的糖果。买几块揣衣服口袋里,心里能甜 上好几天。   上初中时我就开始养起了长毛兔。先把辛苦积攒的两元五角钱跟别村的同学 买上一公一母两只,然后让它们繁殖,没过一年,我们就拥有了十来只了。它们 身上雪白雪白的毛,给了我们许多生活中的乐趣。   当然放了学后,我们首先得到田地里给它们找吃的。野菜野草什么的,绿格 莹莹地采回来,看着它们吃的那个欢啊,就像是我们自己在吃一样。   不过养殖它们是要付出许多心血的。这其中滋味,一时也难以说清楚了。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养殖长毛兔的。几年后,同伴们纷纷效仿,几乎家家户户 都有它们可爱的身影了。   这些在电话里我们都说。童年和少年时代,我们有苦,却也有乐啊。只有把 苦和乐相加,才是我们兄弟真正的童年,真正的少年……   现在我们坐在电话的两端,只要说下去,那些日子就飞快地赶过来了。   有一回弟弟说,他还很小的时候,跟村里的一个叫军的男孩玩儿。军比弟弟 少一两岁吧。他的父亲在村里磨坊管粉碎机,也就是村里的玉米啊麦子啊什么的 要磨成粉,都得经过他的手。可能有近水楼台的原因吧,军家就时常能够吃上雪 白的馒头的。而雪白的馒头于我们兄弟来说,却和天上的月亮差不多。   弟弟说,有一回他们玩儿着玩儿着,军说他饿了,要回家去取干粮吃。弟弟 就陪着他回去。军家当时没有人,门扣着。军需要爬到门上才能把门扣解开,才 能开了门进去。军取到的干粮是一块雪白雪白的松软的馒头。他咬了一口又咬了 一口。弟弟的口水把衣服前襟都湿了,但军并没有给弟弟一块,弟弟自然也不会 跟他讨要的。出了家,军要爬上门,把门扣重新扣上。他扣门的时候手里的馒头 不好处理,就让弟弟给他先拿着。弟弟瞅着手里那块雪白雪白的馒头,口水如雨 而落。军爬到门上的时候,弟弟终于忍不住,在馒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还没来 得及咽进肚子里,军已经扣好门下来了。弟弟不敢咀嚼,就那么含着那一口馒头。 他不能让军看出来他偷偷咬了人家一口馒头啊……   弟弟不知道,他说到这里时,远在几万里外的我早已泪如雨下……   2007年3月8日初稿   2007年11月10日修改   ■广告的无耻和人的有耻   平常日子我看电视并不多。一般看看新闻和据说特别好的电视剧,再就是鲁 能泰山队的比赛。当然了,像《今日说法》《焦点访谈》什么的,也是要看的。 但我不泡电视。家里的电视有老婆泡着就可以了。   中超如果不是在周末踢,一般那就是晚上七点左右开始,九点半之前结束。 我家的晚饭是七点半以后开,这样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看球,也挺好的。起码能把 吃饭的时间利用上一些。   但问题来了。因为可能当地的电视转播部门也知道会有不少球迷看球,就很 没风度地在画面的下边插文字广告。本来转播球赛的山东体育频道就已经在那里 跑短信内容了。这当地的广告一插啊,非常容易地就把原本就不洁净的画面给弄 得更加地不洁净了。   其实插些文字,让它们在下面过街老鼠样地跑过去也罢了,但当地插的却往 往是治疗性病、泌尿科疾病之类的广告。而且往往还把病的名称一个一个地列举 出来,看着那些名词在你眼前晃,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况且嘴里还咀嚼着晚饭 呢!   所以就对此有了很深的看法。当地自己也有电视台的。你这样恶心人的广告 在自己的台上播出就是了,你乱往别人的频道上插什么啊?是不是觉得自己办的 收视率差劲,才这么做的啊?   因为自己恶心,就很容易听到周围的人说起这种事情。观众对这种广告可以 说深恶痛绝的。但他们说了不算,再深恶痛绝也没用。于是有知道我荣幸为政协 委员的就鼓动我弄个提案,把这事儿给杜绝了。   我做政协委员虽没有几年,但也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基本上没什么用处,可能 还会惹得别人不高兴。因此有几年开会连提案也不提了。记得有一回我还在给一 个朋友的留言中说,提案的意思是,你提起来,人家再给你按下去。这很有点自 嘲的味道了。   但这一回我决定弄个提案,把这事儿说一说――其实啊,如果电视台的领导 肯于征求我们的意见,当面提就是了。但没人征求你的意见。咱主动一提,也是 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参政议政吧。   开会的时候,就提了一案,要求当地电视台在转播人家的电视节目时,不要 插自己的广告。   当地电视台的人倒也重视,四月底我在济南开会时,就把电话打过去了。因 为当时正好省委宣传部长在台上讲话,不能接,就关了。过后问一下,才知道是 为提案的。回来后,人家就派了三个人拎着对提案的答复来了。读了这答复,觉 得有点糊弄我的味道,就写了几句话退回去了――总认为这答复不重要,重要的 是你得改正了。   而据说在他们答复了之后,这类广告还是没有取消的。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引申的话题。   他们来送答复的时候,因为我的办公室十分狭小,想掉掉屁股都困难,就引 他们到馆长的办公室坐着。馆长口语水平高,说话有声有色。一说起这类广告一 事,馆长就说,最严重的还不是当地的县级电视台,而是地区的和省里的,说他 们的广告才叫不要脸呢。男男女女的一到晚上十一点后,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比 如做使男性的器官增大增粗的药品广告,就把几个面目可疑的女人和男人弄出来 现身说法。脸皮厚的人也能听得心惊肉跳。   我看电视,省市县级的看得少。晚上十一点后的更是不看。他这么一说我就 笑了,以为他是在信口开河呢。因为如果真的有能让人的器官增大增粗的药物, 那诺贝尔医学奖早就让他们拿去了,哪里用得着在半夜三更时分跑出来喋喋不休 啊?另外还可以类比一下,前几年的人体增高药物风行,但结果却是毫无用处, 据说没有一个人吃了身体长高了的。   过了一周吧,有一回晚上没事,电视看得晚了些,就好奇地换电视频道,先 是省内的,后换地区的,换一个是在做这种广告,再换一个,还是在做这种广告。 一连换了十来个,竟然无一例外地都是弄了些人在说这个事儿。而且有的是专家 身份,有的是患者身份。他们的后面,还有女孩子在装模作样地接听电话什么的。 场面很像那么回事。   更让我惊心的是,其中一个自称在街道办事处工作的女人,还把这个与构建 和谐社会挂上了钩,仿佛不花钱买他们的药吃,连和谐社会都要构建不成了。   一时也就无话可说。觉得我们当地电视台简直是小巫了。   突然地就对那个提案没有了兴趣。就想,等他们再送过答复来,干脆地写上 十分满意几个字吧。   咱知道,咱管不了这个,只能躲远些。只是,咱还不甘心,难道那些有关的 部门也管不了吗?   总不能永远让他们这么无耻下去吧?   2007年5月27日黎明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怀疑的   周正龙说他拍到了华南虎,照片出来,只要你不傻瓜,或者不睁着眼睛说瞎 话,你就很容易看出来里面的老虎不是活的。但就是有一些人,容不得你说出真 话来。即使后来连那只老虎的出处年画都从全国各地找出来了,那些人还是死死 咬着,至今不松口,甚至说是不相信老虎是真的就不爱国了。   我当然知道这中间有利益的驱使,还有面子问题。当官的把话说满了,以为 天下人都是傻瓜,哪知个个都比他聪明,他就只能死撑着。打死也不肯承认。   如果你仅仅只是个普通人也罢了,但你是一级官员啊,你说出来的话往往代 表着一级政府啊。你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面子而置一级政府的诚信于不顾,让政 府为你的不诚信买单呢?   政府被你把诚信弄没了,这一级政府以后还怎么出来说话啊?   这样的官员如果为政府多想想,可能就不死撑着不肯承认地球是圆的太阳是 红的了。   但偏偏他们想的只是他们自己。   这就可悲了。   怀疑什么,其实并不是在吹毛求疵。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现,都是可以让人怀 疑的。真理也往往是在怀疑中才被证明了是真理的。如果你不去怀疑,一个人说 了什么,大伙都众口一词地说这就是真理,岂不可笑?   说句格外话,真理的出现就是要承受种种怀疑质疑的。想想吧,哪一种真理 不是这样被证明了的呢?   虎照事件突现出了一级政府的诚信危机。如果政府能够出面,一就是一二就 是二地摆弄清楚了,可能就不会有后来有人怀疑嫦娥一号拍摄的月球照也有作假 嫌疑的事情发生了。   说到这个,我倒是没觉得月球照片有什么问题。这样大的事情,那么多的著 名的科学家在努力,不会,大约也不敢作假。但从虎照引申,人们怀疑怀疑也是 正常的。有人怀疑了,你用事实进行驳斥反击就是了。可你不能公开地出来说什 么“不容怀疑”啊?更不能因此而说什么“怀疑其真实性就是对我们国家的侮 辱”。你也太武断了吧?而后面的那顶大帽子,更是让人消受不起啊。   而这位著名的科学家还把月球照片的真实性和总理的揭幕联系起来了,说是 总理亲自揭幕的,怎么会有假?   这话更是错的。总理揭幕与照片的真实性并不是因果关系,不能互证。其实, 撇开月照不说,前任总理下去视察工作,不就有人把原本没有多少内容的仓库紧 急从外地调了粮食来填满了,好好地糊弄了总理一把吗?而在现实生活中,糊弄 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事情发生的也不少见吧?别处可以糊弄,照理推测,这个就没 有糊弄的可能了吗?   面对质疑,想要证明月球照片的真实性,简单得很,只要你拿出铁的证据来 就是了。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分外地复杂化了,不知是不是很时髦?   虎照事件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过去有一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灯越拨越亮,真理越辩越明。”那些怀 抱着“不容怀疑”思想的人,难道就没听说过这句话吗?   真理都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2007年12月11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