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这座城市没有英雄   浙江?卢江良   1   王小三是在街上跑新闻的时候,亲眼目睹那个罕见的场面的:一个剃着西瓜 皮式发型的年轻人,一手拿着一只钱包,一手持着一把匕首,两条胳膊使劲挥动, 朝着街那边拼命奔跑;另一位理着平顶的小伙子,紧咬着牙关鼓着脸,两只拳头 紧握着,在胸前轮番摆动着,在后面穷追不逐。两个人的距离时长时短,但最长 的时候不会超过十米。   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位气喘吁吁的肥胖男子,看样子估计在五十岁 上下,尽管他也努力地奔跑着,但因为身材实在太庞大了,移动的速度很不尽人 意,以致于出现想半途而废的迹象,但因为那个理平顶的小伙子还在坚持,他有 些不好意思就此放弃,于是只好无奈地紧跟着。   而街的两边站满了人,他们都伸长着脖子,张着嘴好奇地观望着。尽管阳光 很强烈,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他们中的一部分,是站在“西瓜皮”要经过的街 边的,但没有一个人情愿去阻挡一下,他们见他跑过来了,只是争先恐后地往后 退,惟恐他手上的那把匕首,突然插进自己的肚皮里。   王小三也是这些围观群众中的一员,不过他的身份稍微有些特殊,他是这座 城市日报的记者,负责跑社会新闻这一块。现在有一个让他头痛的问题,尽管他 发的稿子比其他记者都多,但享受的待遇却差很大一截,原因是他只是一个招聘 记者。为了有朝一日拥有编制,在这酷暑难熬的夏日午后,当别的同行都在休息 的当儿,他只好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这座城市的满大街找新闻。   这个时候,他看到那个“平顶”终于追到了“西瓜皮”身后,他伸出一只手 用力地向前一抓,一把抓住了“西瓜皮”的衣角。那个“西瓜皮”手持匕首转过 身,企图跟“平顶”进行殊死搏斗。可惜,由于身子转得太急了,一只脚不小心 绊了另一只脚,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砰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平顶” 见机一步上前,夺下了他手里的匕首,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王小三看到眼前的那一幕时,眼睛像夜空里的烟火一样发亮。他惊喜地用力 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暗暗地提醒自己:小三呀,小三,你的运气来了!从那辆破 自行车上跳下来,顾不得将其停好,直接放倒在街上,一边从背包里掏相机,一 边心急火燎奔向出事地点……   可是王小三离得实在远了些,到达出事地点时,不仅那个肥胖的男子追到了, 连民警开着警车也赶到了。民警把“西瓜皮”从地上提起来,顺便架到了警车内, 简单地了解相关的情况。而“平顶”呢,见了那个肥胖的男子,茫然地呆了会儿 后,整了整搞乱的衣衫,正准备挤出人群,王小三一低身钻进去,一把拽住了他 的衣袖,自我介绍道:“这位英雄,请等一下!我是日报记者,叫王小三。请问 您……”   “平顶”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牛高马大的,他的手臂伸出来,足有王 小三两条的粗,但他是一个木讷的人,面对王小三的提问,突然一下子怔住了, 嘴巴张着停在那里,眼睛一个劲地望着天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两只手却不闲 着,一只用力地扯衣角,仿佛预防肚皮露出来,一只不停地挠着头皮,好像上面 有无数虱子,咬得他奇痒难忍似的。   类似于这样的采访对象,王小三以前不是没碰到过,所以他很快转变了采访 套路,由纯粹的提问变成启发性的提示。譬如,“你是不是看到劫贼抢东西就追 上去了?”“你抓住劫贼的时候,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有没有朝你刺?”“当 你看到那个男人被抢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了雷峰?所以就义无反顾地挺身而 出?”   “平顶”还是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一只手扯衣角,另一只手挠头皮,似乎 要将这两个动作坚持到底。但有所改变的是,他虽然腼腆地笑着不说话,对王小 三的提示还是配合地点着头,这使得王小三的采访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采访临近尾声时,王小三问:“您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现在住在哪?” 这时,“平顶”才停下那两个动作,开口说话。等一切都记录在了本子上,王小 三关照“平顶”说:“这几天您不要离开这里,我们还要做后续报道,到时还想 采访您,希望得到您的支持。”说完,从不同角度给“平顶”拍了照。   采访完全结束后,王小三找回那辆丢在街边的自行车,骑着它风似地往报社 赶。一路上,他还不时地单手离把,腾出一只手来拍自己的脸,兴奋地想:“小 三呀,小三,你运气来了!你改变命运的时机已经来到!”直至那扇脸被拍得都 红肿了,也不觉得有丝毫的疼痛感。   2   郑富友垂头丧气地回到租房,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里面传出几声假装的咳嗽 声,郑富友一下子领会过来,连忙住了手,缩回身,来到墙角处,蹲下身,耐心 地等待。   租房的门终于开了,一位标致的女孩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坤包,笑起来很 夸张,她走起来腰一扭一扭,宛如没有骨头。尾随着一个男的,年龄跟郑富友相 仿,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脸上清淡而消瘦,没有血色;手指不时梳理额头的乱 发。他们俩相偕着走过来,路过郑富友身边的时候,熟视无睹地走过去,那样子 好像郑富友根本不存在。   郑富友也不去招呼,只是等他们走远了,站起身走回租房去。   租房里搭着两张床,一张靠着左边的墙,一张靠着右边的。郑富友一走进去, 就闻到一股温烘烘的腥味。他顾不了那么多,径直来到右边的那张,一屁股坐了 下来。   坐了一会儿,他打量了一下对面,只见那边地上扔着不少湿漉漉的纸巾,还 有一只避孕套。他就重新站起身,走到墙角,从那边拖出扫帚和畚斗,开始搞卫 生。   那个男的回来了。他懒散地坐在郑富友的床上,问:“今天你怎么回来得这 么早?”   “我被辞退了。”郑富友弯着腰一边扫地,一边回答。   “怎么?”男的吃了一惊,“怎么会被辞退的?”   “我也不清楚。”郑富友瓮声瓮气地说。   男的皱了一下眉头:“你也不问一下?”   “我问了。”郑富友已扫好地,直起身,“保安部经理说我上班打瞌睡。可 我从来没打过瞌睡。”   男的就沉默了,过了会儿,低着头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回家去。”郑富友把扫帚和畚斗放回墙角,坐在男的床上,一脸无 奈。   “你回去干嘛?”男的抬起头,“家里有什么好做的?”   郑富友说:“我在那家大酒店做了五年保安,其他的事情一点也做不来,留 在这座城市里有什么用,还不如回老家去息着节省点。”   男的提议他再找一下保安的岗位,但被郑富友否决了:“现在当保安都要上 岗证,我没那个证,哪家单位要我呀。”   男的无话可说了,躺倒在床上,想着心事。   男的叫赵大安,推销平安保险。他跟郑富友是同学,但在读书的时候,两人 不怎么说话,以致于毕业了,都没留给对方地址。凑巧的是,毕业后他们同在这 座城市找工,戏剧性地相遇了。于是,又走到了一起。赵大安之所以跟郑富友合 租,是看中郑富友这人老实。   事实证明,赵大安没看错人。跟郑富友合租之后,做饭、搞卫生、灌煤气等 都是郑富友包下的,那架势好像赵大安找了个免费保姆。更难能可贵的是,赵大 安每次带女友回来,眼神也用不着打,郑富友就会知趣地离开,等时间差不多了 再回来。   当然,赵大安也有为郑富友服务的时候。比如,郑富友碰到棘手的事,都是 赵大安出谋划策帮助解决。赵大安的优势是脑子好使,这方面正好补郑富友的缺。 至于这一次,郑富友的突然被辞退,因为没有一点前兆,责任不在赵大安身上。   过了一会,赵大安又问郑富友:“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吧。”郑富友说,“本来我明天就回去的,可有位记者说要找我。”   “记者找你?”赵大安颇感蹊跷,“记者找你有什么事?”   郑富友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赵大安听了,蓦地坐起身上,用力地拍了下大腿,惊喜地说:“这是好事呀。 你可能用不着回家了。”   郑富友嗫嚅地说:“可我不是真的见义勇为。”   赵大安恨铁不成钢地责怪他:“富友呀富友,说你笨还真的笨,这一点你自 己不说谁知道呀。记者那样问的时候,你没说出来,他们以为你是见义勇为了, 以后他们再来问,你还是不说出来不就行了。”   “可我总觉得那样不好,不是事实。”郑富友固执地说。   赵大安一时不说话了,瞅着他不住地摇头,脸上尽是失望。良久,装出一副 漠不关心的口吻说:“你要不听我的,那随便你,反正有好处也不是我的。既然 你觉得要事实,那记者你也不用等了,明天直接回老家去算了,在这里呆一天要 花一天的钱。回老家以后也不用出来了,你都不抓住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你还 出来干嘛呢?”   郑富友经赵大安这么一刺激,内心坚持的东西有些动摇了,他征询赵大安的 意见:“那到时我该怎么说?”   赵大安赶紧坐到郑富友身边,神秘兮兮地帮他出主意:“很简单。你就认定 是见义勇为,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说。”   “万一让他们知道了真相呢?”郑富友发愁地问。   赵大安笑了,拍拍郑富友的背,安慰道:“你不说,我也不说,谁知道呀?”   郑富友想想也是,就默认了。   3   王小三以最快速度写好新闻稿,交到了编辑部主任的案头。编辑部主任阅罢, 双手猛拍了一下案头,使得手边的书乱跳起来。他二话不说,拿着那份稿子,动 身去找副总编。副总编只扫了一眼稿子,就拎起了手头的电话,直接打给了报社 总编。总编在电话那边说,他现在正在市委开会,吩咐他们赶快发稿,同时复印 一份稿子,立刻给他送过去。   新闻稿送到总编手上时,尽管会议在热烈进行当中,宣传部长正在作重要讲 话,但总编还是斗胆走到宣传部长身边,顾不上是否冒昧,俯下身去耳语了一番。 宣传部长立刻中止了讲话,大声地连说了三个:“好!”然后,起身离开了会议 室,找主管宣传的市委副书记汇报去了,把开会的其他干部晾在了一边。   宣传部长还没将情况完全反映完,市委副书记欣喜地说:“这是一件振奋人 心的大好事呀。我立刻向丁书记汇报。”末了,也顾不上看一下新闻稿,快步朝 市委书记办公室赶去。由于他走得太快了,宣传部长尾随着,都有点赶不上他的 步子。   市委书记是这座城市的最高领导,他通读了一遍新闻稿,立即作出了五条指 示:一、充分运用全市媒体的力量大力宣传;二、尽快解决英雄落户本市的问题; 三、对挖掘出这条新闻的记者进行嘉奖;四、成立郑富友英雄事迹报告团;五、 将相关材料整理出来上报省委。   他们一致认为,这虽然只是一桩普通的见义勇为行为,要是放在十多年以前 根本算不了什么,那个时候学习雷锋好榜样,每天发生的好事不胜枚举。可问题 是,这事件发生在了今天,那意义就非同寻常了,它不再只是一件见义勇为的事 件,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典范,一种烛照世人的精神。   这座城市曾以德风好而著称。据传明朝某年,这座城市大旱,路面被晒裂的 可伸进小孩的腿,河水、井水凡是带“水”的,一时间变得异常稀缺。就在这时, 一位叫韩大的人,意外地捡到一只葫芦。他拔开塞子一看,里面竟然是水!尽管 他渴得要命,但他没有喝一口,而是四处寻找葫芦的主人。经过一天的奔波,葫 芦的主人终于找到了,可韩大自己却渴死了。   也就是这样一座城市,近年来随着贫富差距的悬殊,治安越来越混乱,频频 发生光天化日之下抢劫的事件。而令人寒心的是,面对劫贼的大胆妄为,不要说 是普通群众了,就是民警也是为了自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说出来也许不信, 尽管抢劫事件每时都在发生,但见义勇为却十多年没出现了。   这次,郑富友打破十多年的常规,挺身而出勇斗劫贼。这件事无异于晴天惊 雷!现在,这件好事意外地落到他们头上,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呢?这可是 一个十年难逢的好机会呀!无论从思想的角度,还是从新闻的角度,都是值得大 力提倡和宣扬的。再说啦,这种见义勇为的事迹发生在他们任上,恰恰说明了他 们思想工作做得到位,有助于为他们的政绩增光添彩。   领导的指示第一时间反馈到了报社。报社领导吃透了上级的精神,破天荒挪 掉了计划放在明天日报头条的领导讲话,空出整个头版来刊登王小三写的那篇新 闻稿,以及王小三拍的一组郑富友的照片,那些照片放得很大,连脸上的青春痘 都很清楚,总而言之非常的醒目。   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的电视台、电台、政府网站,很快接到了上级的指令, 都倾巢出动赶赴郑富友的租房,纷纷地对郑富友进行采访。由于郑富友比较口讷, 对有些提问应付不了,旁边的赵大安就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替郑富友回答了很 多问题。就在一夜之间,郑富友成了这座城市的焦点。而赵大安呢,自然也亮足 了相,沾足了光。   4   彩虹大酒店的丁老板看到日报的时候,已经是郑富友“见义勇为”后的第二 天中午了。丁老板出身农村,开始是做泥水工的,后来承包房屋建筑发了财。发 了财的丁老板,不满足造房子了,就在城里开了家大酒店。   成了大酒店的老板后,接触的人跟以往有所不同了,时不时要跟来吃喝的政 府领导打交道。跟他们接触多了,他才领悟到有钱再怎么好,也没当官那般风光 呀。他设想着有朝一日能捞点政治资本,为自己的脸上贴一点金。   为此,他有意识地关心起政治来。他虽然认字不多,但每天日报的头版必看 不误,而且做到一个字也不放过。今天,他像以往那样研读日报头版,看到关于 郑富友的那篇新闻稿的后半部分时,他一下子来气了。他向门外猛喊一声:“李 秘书,你把吕经理给我叫上来!”   一眨眼功夫,吕经理就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他正要开口说话,一见丁老板的 神色不对,立马闭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静候丁老板的吩咐。吕经理这 人,学历不高,只是高中毕业,又不是当兵出身,而且不会一点拳脚,能爬到保 安部经理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善于察言观色。   丁老板瞥了他一眼,将那份报纸扔给他,嘴里迸出几个字:“你自己看!” 然后,不再正眼看吕经理,顾自点了一支烟,咂着嘴巴抽起来,喷出来的烟,搞 得满房子都是,好像在放烟雾弹。   吕经理肃立着,举着报低着头,佯装认真地看报,烟雾熏得他鼻孔发痒,可 就是忍着不敢打嚏。其实,这报他早上就看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此刻他不 能有所表示,他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酝酿一个为自己解围的对策。   一支烟抽完了,丁老板开口问:“看完了没有?”   “看好了。”吕经理轻声回答。   “郑富友以前是我们酒店的保安?”丁老板瞅着吕经理,那目光像两根钉子, 刺得吕经理脸上生痛。   吕经理如实回答。他也不敢说谎,因为报上白纸黑字,明确地写着郑富友曾 是彩虹大酒店保安于昨天被大酒店辞退的事实。   “你为什么辞退他?”丁老板又拉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   “他上班打瞌睡。”吕经理说,有些底气不足。其实,以上班打瞌睡将郑富 友辞退,只是吕经理的一个借口。吕经理真正将郑富友辞退的原因是,他自己的 小舅子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想到彩虹大酒店来当保安。而彩虹大酒店保安已满 员,吕经理只好将老实的郑富友辞退,空出一个岗位来安排小舅子。   丁老板不想在打瞌睡上面纠缠,他用手指熟练地弹了几下烟灰,反问吕经理: “你知道不知道开除郑富友,给我们酒店带来了多少损失?”   吕经理不作声。他搞不清开除了郑富友,对酒店会带来什么损失?   这时,丁老板平心静气地给吕经理分析:“现在他成英雄了,媒体都在拼命 宣传他,因为你昨天辞退了他,人家会觉得我们不珍惜人才,这样好的英雄都给 辞退了,给我们酒店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再就是,他现在成了英雄,以后媒 体还要宣传他,政府也要表彰他,你没辞退他,他是我们酒店的人,跟着被宣传, 跟着光荣,不知能为酒店节省多少宣传费呀,而且我们酒店的形象也好了。你自 己算算,你自己算算!”   吕经理这才醒悟过来,丁老板原来从这方面考虑的。为了重新讨得丁老板的 欢心,他低声下气地说:“丁老板,我知道我错了,给酒店造成了这么大的损 失。”   丁老板拿起烟灰缸在桌上重重地端了几下,歇斯底里地吼:“光说错了有什 么用?还不快去把他请回来!”   吕经理得令,一溜烟出去了。那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慢那么一点,会被丁老 板砸死。   5   郑富友和赵大安合租的那间房,从他们租下到昨天中午为止,来过的人只有 一个,那就是赵大安的女友韩冬花。可从昨天下午开始,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们的租房里几乎门庭若市了。记者、官员、朋友、邻居、好事者、……,各色 人等竞相上门。这些人中间有的来采访,有的来慰问,有的来拉关系,有的来看 热闹,还有的来搞破坏,应有尽有。   郑富友应接不暇,忙得焦头烂额,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尿从早上开始一 直憋着。赵大安呢,显然比郑富友更忙,他干脆向单位请了假,临时充当郑富友 的经纪人,他忙着应付各种慰问和采访,还借助跟郑富友是同学这一优势,编造 一些郑富友中学时代如何助人为乐的事迹,声情并茂地进行讲述,感动了一拨又 一拨的人。   到了中午时分,那些人回去吃饭了,郑富友和赵大安好不容易空下来,赵大 安躺倒在床上憩息,而郑富友正打算出门去小便,吕经理一脸谄笑着进来了。赵 大安以为又有来访者上门,身子像弹簧一般地蹦起来,准备迎接下一轮采访。见 郑富友愣着没反应,感到很纳闷,困惑地问:“这位是谁?”   还没等郑富友开口,吕经理就自我介绍:“我是郑富友的部门经理,姓吕。” 说着掏出一包烟,殷勤地分起来。   郑富友不清楚吕经理的来意,不敢轻易接他递过的烟。赵大安顺手接过来, 斜睨着吕经理,不冷不热地问:“你找我们郑英雄有事?”   吕经理暗吸了口冷气,感觉自己刚才疏忽了,怎么能开口叫郑富友呢。于是, 连忙改口说:“我是来请郑英雄回单位的。”   “回单位?”郑富友脱口而出,脸上一片欣然。赵大安见状,暗中狠扯了他 一把。郑富友尽管木讷,但并不愚笨,领会了赵大安的暗示,连忙收起轻易表露 的喜悦,显示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情。这时,赵大安冷言冷语地说:“你们都把郑 英雄辞退了,还请他回去干嘛。”   吕经理听了赵大安的口气,徒然显得紧张起来。现在郑富友能不能请回去, 直接影响到自己能否让丁老板信任。如果这件事没做稳当,那部门经理的位置有 点悬,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将白费。通过这短时间的观察,倘若要想让郑富友回 去,关键要摆平面前这个人。于是,他又重新掏出刚放进袋的烟,迅疾地抽出一 支来,恭恭敬敬地递向赵大安。   但这次赵大安没接,冷漠地将它挡了回去。   吕经理赶紧转递给郑富友。郑富友见赵大安没接,自己自然也不肯接。吕经 理碰了壁,虚汗一下出来了,他曲着身子,向郑富友解释:“昨天的事是一场误 会,都怪冯老八这贼坯,说你上班打瞌睡。我就说,郑英雄不是那种人……”   赵大安打断了吕经理的话,说:“郑英雄不是你辞退就可以辞退,你想请回 去就可以请回去的。如果你们真有诚意,还是叫你们老板来请吧。郑英雄现在不 是一般人了,他是我们这座城市的英雄。”   吕经理见无回天之力,只得灰溜溜地告辞。回单位的路上,他想到自己未卜 的前途,禁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吕经理走了不到半小时,郑富友刚上完厕所回来,屋里又多了一个人,他四 十多岁的样子,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衣着考究,大腹便便。郑富友走进去,看 了他一眼,感觉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哪里见过。   那人一见到郑富友,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了郑富友的手,朗声说:“郑 英雄,您好!您好!”   郑富友被握着手,猜测着他是谁。旁边的赵大安提醒他,这是你们酒店的丁 老板。   话音一落,郑富友的双腿就开始发软,但他终于暗自说服自己挺住了。他无 法想象,酒店的丁老板竟然亲自上门了,这在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呀。老实说, 丁老板虽然是他们酒店的老板,但在郑富友当保安的五年里,他跟他说话的机会 一次都没有过,就是跟他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在郑富友的眼里,丁老板家 有万贯,实在太高贵了。   丁老板说:“听说您给吕经理辞退了,我得知后非常恼火。所以,现在特地 赶来请您回去。吕经理我已安排他去当保安了,他的位置空出来由您担任。”   郑富友的脑袋“轰”地大了,让自己当保安部经理?这怎么吃得消呀!他连 忙抽出被握着手,拼命地摆动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不,不,我,我,不……”   丁老板重新握紧了他的手,用一种鼓励的口吻说:“郑英雄,您别推却了。 您再推却,说明看不起‘彩虹’。我们欢迎您明天就来上班,‘彩虹’很需要 您。”末了,挪动着发福的身躯,走了。   丁老板走出很远了,郑富友还恍如在梦境里,待赵大安推了他一下,说我们 吃饭去吧,我们吃饭去吧,他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惊醒过来的郑富友,心头不 禁百感交加,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下来……   6   赵大安充当郑富友的经纪人,马不停蹄地忙碌了整整一天,到了第二天中午 才记起女友韩冬花来。他连忙给韩冬花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昨天真的累坏 了。”   “是不是拉到业务了?”韩冬花在电话那端问。   赵大安大惊小怪地说:“你没看这两天的电视和报纸?”   “看呀。”韩冬花说,“我在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呀。”继而,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大安故作夸张地说:“你不看新闻?”   “我才不看新闻呢。”韩冬花说。   赵大安就连连叹息:“那你真的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韩冬花哼了下气,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可惜的。”   赵大安惋惜地说:“这次不看,你是真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呀?”韩冬花显然被吊起了胃口,不由地问。   赵大安卖了个关子,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十二点整,在你单位对面的 星巴克等。”   韩冬花应了下来。   在星巴克点好冰淇淋和咖啡,赵大安就掏出一份当天的报纸来。韩冬花见状, 撇了一下嘴,鄙夷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赵大安将报纸向她推了推,催着她说:“你看看嘛,你看看嘛。”   韩冬花装作很勉强地看起来,看了不到一分钟,有些吃惊地喊起来:“怎么 上面会有你的照片?”   赵大安矜持地笑着,那样子好像英雄是他,而不是郑富友。   这时,点的冰淇淋端上来了,韩冬花懒得再看下去,一下子丢开了报纸,一 边小口地吃冰淇淋,一边要求赵大安讲怎么回事。   赵大安卖弄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讲述了事情的全过程。当然,郑富友阴差 阳错成为英雄这一点,他还是进行了保留。   韩冬花听罢,心头油然一动。她停下吃冰淇淋,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郑 富友是干什么的呀?”   赵大安吃惊地说:“他以前是你们单位的保安呀。”   “不会吧?”韩冬花又吃了一小口冰淇冰。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也 有可能,我们单位的保安,我是正眼也不瞧的,瞧他们干嘛呀。”   停顿了一会,又问:“那他现在干嘛去了?”   赵大安说:“还是在你们单位,不过现在不是保安,是保安部经理了。”   韩冬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她绕到了另一个自己关心的话题上: “你说他能农转非,落户到这座城市?”问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的,好像只是出 于好奇。   “那是当然。”赵大安肯定地说,“市委书记都亲自拍板了。”   “哦。”韩冬花说。接下去,她就专心于吃冰淇淋,不再问有关郑富友的事。 吃到最后,她突然对赵大安说:“这几天,我有点事,可能没时间见面。”   赵大安蓦然紧张起来:“你有什么事?”   “一点私事。”韩冬花敷衍道。   赵大安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问她什么时候能见面。   韩冬花想了想,说:“过了这段时间吧。”   7   郑富友重新回到了单位。上班第一天,来访者便纷至沓来,把酒家的玻璃门 都要推破了。丁老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特批郑富友带薪休假,回租房尽心 应付来访事宜。不过,交代他接受媒体采访和政府慰问时,必须表明自己是“彩 虹”的员工。   赵大安呢,本来还想继续当经纪人的,但他的单位终于有意见了,给出了两 条供选择的路:要么专业去当经纪人,要么就不准再旷工。赵大安觉得当经纪人, 似乎还为时过早,选择了自己的老本行,忍气吞声地去上班去了。   消息灵通的韩冬花,就利用这个机会,来到了郑富友他们的租房。韩冬花出 现在租房门口,是郑富友休假的第一天正午,租房里只剩下郑富友了。韩冬花这 个时间段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不会有来访者。二、不会碰上赵大安。   郑富友好不容易空下来,正准备动手做饭,见门外闪进一个人来,那是一个 女孩,打扮得花技招展,酷似一只花蝴蝶。郑富友定睛看了一眼,发现是赵大安 的女友。   韩冬花站在门口,双手合提着一只包,下垂在裙摆处,酒窝里含着笑,亲热 地看着郑富友,调皮地说:“你好,大英雄。”   郑富友也说了一句:“你好。”然后,补充说:“今天大安不在,他上班去 了,要晚上回来。”   韩冬花径直走进来,坐到了郑富友床上,干干脆脆地说:“难道一定要大安 在,我才能来?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同事。”   郑富友见韩冬花这么说,猜不透她到底来干什么,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郑富友虽然二十六岁了,但没有跟女孩交往过,对女孩还怀着一种胆怯,特别是 对漂亮的女孩,这种感觉就更强烈。   韩冬花觉察到了郑富友的不安,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说: “大英雄,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郑富友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会吃人。”   韩冬花“啪哧”一声笑了,故意激将郑富友:“我看你是挺怕的。”   郑富友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好怕的。”   韩冬花就说:“你如果不怕我的话,那今天中午请我一起吃饭。”   郑富友愣了一下,这像什么样子呀。大安万一知道了,该怎么向他解释?他 动了一下嘴巴,又动了一下嘴巴,但最终没勇气拒绝,暗想就吃一次饭嘛,这又 有什么呢?   郑富友就着手做饭。韩冬花什么也不做,尽乱扯一些话题。   过了半个小时,郑富友和韩冬花对坐着吃饭。韩冬花尝了一下麻辣豆腐,还 没完全咽下去,就夸张地叫起来:“你烧得真好吃呀,比厨师烧得还好。能当你 的老婆,可真是福气煞了。”   郑富友不好意思地说:“烧得不好,烧得不好。我没其他本事,平时就会烧 点菜。”   韩冬花撇了一下嘴,说:“你还没本事呀。你没本事能当英雄?”   “什么英雄呀?”郑富友刚想说自己当英雄是阴差阳错,突然想起了赵大安 对自己的告诫,说了一半的话立马咽了下去。   韩冬花以为郑富友是谦虚,断定地说:“你都敢跟劫贼搏斗,不是英雄是什 么呀?”随后,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是如何敬佩英雄,小的时候特崇拜董存瑞、蔡 永祥什么的,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梦想着找一个英雄当老公,就是到了现在这个 年纪了,心头依然存着那种梦想。   郑富友被韩冬花捧得有点飘飘然,要是不知道她是赵大安的女友,郑富友这 次心头一定乐开花了。但因为他知道,喜悦就打了折扣。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并 不表露多大的欣喜。   韩冬花看出了郑富友的顾虑,单刀直入地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大安, 我一直喜欢的是你。”   郑富友吃了一惊,以为韩冬花说错了。在他的想象里,韩冬花来这里好多次, 但根本没正眼瞧过自己,现在怎么说出喜欢自己?正想帮她纠正,韩冬花又说: “其实,我跟大安交往,就是想接近你。”   这下郑富友才知道,韩冬花没有说错。他惊谔地说:“不会吧?”   韩冬花苦笑着摇摇头,说:“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喜欢的是你,信不 信由你。”   “不会吧。”郑富友重复了一遍,面对此刻这样的情景,他实在找不出其他 话来。但他口里这样重复着,心底却涌过一股暖流,使得他整个身心都热乎乎的。   正当郑富友沉浸在幸福中时,韩冬花突然伸手抓住了郑富友的手。郑富友被 吓了一跳,那只被抓的手不由抖了抖。他抽了一下,欲脱离出来,但韩冬花抓得 更紧了,郑富友就不再努力,顺从地让她抓着,感受着她手心的温暖。   这时,韩冬花更进了一步,把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胸部上。郑富友不光光手 抖了,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栗起来。他觉得韩冬花这样做不好,他想抽回自己的那 只手,可他又舍不得抽回来,他感觉韩冬花的胸部太柔软了,那只手放在上面, 自己的心里竟然那么舒服。   韩冬花知道郑富友快被征服了,她正准备作出更猛烈的攻势,一举拿下他的 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郑富友似乎也觉察到了,从韩冬花的柔软中抽回手来, 带着无比的不舍和依恋。   果真,又有来访者上门了。   韩冬花不再久留,提起那个坤包,告别郑富友出了门。   8   赵大安下班回来的时候,郑富友已备好饭菜等他了。赵大安随手将公文包扔 到床上,直接坐到饭桌前准备吃饭。在举起筷子欲吃时,突然问郑富友:“今天 怎么样?来了哪些人?”   “还是那些人。”郑富友说,目光有些躲闪。   赵大安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很快觉察到了郑富友的异样,便盯视着他的眼 睛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有些不一样。”   “没什么。”郑富友避开了赵大安的眼光,只顾低着头吃饭。   赵大安不好再盘问下去,也开始吃饭,但心头扎了一个结,想郑富友一定有 事瞒着自己。是什么事呢?赵大安猜不着。   俩人在沉闷的气氛里吃完饭。郑富友起身收拾碗筷,赵大安拿了根牙签剔牙。 赵大安剔牙的时候,感觉那凳子太勒屁股了,便挪了一下身坐到郑富友床上。这 一挪不要紧,他的屁股抵着了硬物。他连忙又挪了一下,硬物便展现在眼前,是 一把象牙梳子。   赵大安拿起那把梳子,翻看了一阵子后,突然冲着郑富友问:“今天冬花来 过?”   郑富友见问,浑身打了个激灵。他转过身来,老实地点了下头。   赵大安逼视着他,说:“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我,忘了。”郑富友结巴了。   “她来干什么?”赵大安追问。   郑富友张着嘴愣了会儿,终于挤出了个理由:“她来找你的。”   “找我?不可能!”赵大安说,“她一定还有其他事。富友,你是我的哥们, 你得老实告诉我。”   郑富友的脸一下子憋红了,吞吐着说:“她说来看看我这个同事。”   “看你?她说的?”   “嗯。”   “还有呢?”   “她说她挺崇拜英雄的。”   “就这些了?”   “她还说,她十六七岁的时候,梦想找一个英雄当老公。”   “后来呢?”   “后来,她跟我一起吃了午饭。”   “再后来呢?”   再后来应该是韩冬花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部上了,但郑富友毕竟不是一个呆 子,所以还是省略了这个细节,告诉赵大安:“再后来有来访的人了,韩冬花就 离开了。”   赵大安松了口气,不再追问下去,但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晚上睡觉前, 赵大安睡不着,躺在床上问郑富友:“富友,你凭良心说,我大安对你好不好?”   郑富友也躺在了床上,同样睡不着觉,在回味手按在韩冬花胸部的情景。因 为他想得太投入了,没留意赵大安的问话。赵大安侧过身看了他一眼,加重声音 重复了一遍,郑富友才被惊醒过来,连忙一迭声地说:“好,好。”   赵大安又远绕着圈子,提醒郑富友说:“既然我们是哥们,就要为哥们两肋 插刀,对不起哥们的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这次,郑富友思想不敢开小差了,当即回应:“那是当然。”   后来,赵大安不再说下去,侧过身顾自睡了。他觉得有些话点到为止,说破 就没意思了。   赵大安没问话对郑富友而言是一种解放,现在他可以自由地回味那些细节了 ——韩冬花把他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部上,他想抽回自己的那只手,可他又舍不 得,韩冬花的胸部太柔软了,那只手放在那上面,心里舒服极了。   这以后,郑富友脑子一空下来,就回味那些温暖的片段。尽管他的手真正放 在韩冬花胸部只一次,但他回味了至少一千次。   9   经过连续三天的不断折腾,采访的高潮似乎过去了,郑富友的租房开始清静 起来。这天午后,郑富友虚掩着门,正仰躺在床上憩息,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郑 富友翻身起床,还没找到鞋子,韩冬花兀自进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韩冬花说。这次,她打扮得比上次暴露了。上身是 圆领的套衫,领口开得很低,比她高的人站在身边,稍微瞟她一眼,便可饱览她 的半个乳房。下身是超短裙,那裙短得不能再短,再短一点的话,内裤就会露出 来。   郑富友见是韩冬花,心头袭上一种复杂的情绪,既高兴又有点紧张。高兴的 是,很有可能让自己重温那种柔软;紧张的是,怕真的那样做了,再一次对不起 赵大安。于是,痴愣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   韩冬花说:“不欢迎?”   “不是。”郑富友赶紧否认,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韩冬花就笑了。   笑着的韩冬花用脚一弹踏上门,轻快地跳跃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到郑富友的 床上。见郑富友还木乎乎地站着,嗔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怕我吃了你?”   郑富友尴尬地笑着,说:“哪里,哪里。”   韩冬花就用手拍了拍床,说:“不怕那来坐呀。你这样站着,自己不觉得累, 我看了还嫌累呢。”   郑富友依然站着。韩冬花刚又要催促,他突然憋红着脸说:“我跟大安是哥 们,对哥们要两肋插刀,对不起他的事是不能做的。”   韩冬花又笑了,说:“我没让你做对不起他的事呀。过来坐一下,就是对不 起了?”   郑富友不说话。   韩冬花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郑富友很快回答。   韩冬花就说:“如果你不讨厌我,那过来坐呀。”   郑富友还在犹豫。   韩冬花佯装生气了:“你再不过来,说明你不欢迎我,那我走了。”做了一 个起身要走的动作。   郑富友见状急了,慢腾腾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床边,韩冬花猛地拉了他一把, 他顺势坐在了她身边。   “那还差不多。”韩冬花笑着说。继而,问:“你把我来这里的事告诉大安 了?”   “嗯。”郑富友说,“他看到你忘记在这里的梳子了。”   “那你把你手按在我胸部的事也告诉他了?”   郑富友不屑地说:“我才不那么笨呢。”   韩冬花表扬道:“看不出你还挺聪明嘛。”说着,一只手揽在了他的腰间。   郑富友本来想扭动一下,但终于忍住不动了,坦然地接受了韩冬花的揽。   韩冬花见他没什么反应,胆子越加大了一些,用另一只手拉过郑富友的手, 放到了自己裸露的大腿上。郑富友有些紧张起来,说这样不好,手稍微抽了一抽, 但韩冬花用手把它压紧了。   郑富友感受到了韩冬花大腿的光滑,从未接触过女人的他不由地冲动了,大 腿根部很快有了明显的反应。他意识到这样是可耻的,竭尽全力想控制住,以免 让韩冬花觉察到。但这哪里瞒得过韩冬花的眼睛呀,她一开始就留意到了他的变 化。不过,韩冬花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把郑富友揽得更紧了。   郑富友还在努力着,但终于无济于事,那里仍不争气地挺着。这时韩冬花放 开了郑富友的手,移到了郑富友的大腿上,开始温柔地来回抚摸起来。郑富友更 紧张了,语无伦次地说“不,不要,不要。”可韩冬花哪里还会听他的,她干脆 一把握住了郑富友挺着的。   郑富友差不多要晕过去,口里说着“不要,不要”,失却了任何挣扎的力气。 随着韩冬花抚摸的深入,他反过身来抱紧了她。随即,他们躺倒在了床上,打架 似地翻起滚来,明亮的盛夏白昼,刹那变得天昏地暗。   待一切做停当,韩冬花抱着郑富友说,我现在是你老婆了。郑富友背对着韩 冬花说,我不能抢大安的。韩冬花说,大安有我好?郑富友说,不是说大安有你 好,是我不能对不起大安。   韩冬花就生气了,一把推开郑富友,气愤地说:“你要对得起大安,你跟大 安去睡去!以后别再碰我!”   郑富友见韩冬花真发火了,转过身去笨拙地向她讨好:“大安哪有你好呢。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韩冬花就破颜绽笑,复将郑富友拉拢去。郑富友忘情地把脸贴在她的胸部上, 心里快乐得宛如有一百只鹿在奔跑,哪里还记得起赵大安的提醒。   10   韩冬花第二次找过郑富友的当天傍晚,赵大安在郑富友床底下,发现了一只 粉红色的胸罩。瞧见它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格登了一下。但他告诫自己不要激动, 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可等他把它捡起来,看到绣着的一 对蝴蝶时,气得几乎要晕过去。这是他上个月刚送给韩冬花的,而且自己帮她脱 戴过好几次。   赵大安提着那只胸罩,愤怒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走了无数圈之后,他开始冷 静下来,将那只胸罩放在桌上,自己坐到了床上,等着郑富友回来。   郑富友买菜回来,见赵大安铁青着脸,有些胆怯地问:“大安,你怎么了?” 他没发现桌上那只胸罩。   赵大安冷冷地说:“还用问吗?”斜睨了一眼桌子上。   郑富友循着赵大安的眼光,蓦然发现了那只胸罩,心一下子给提了起来,他 木立在那里,背上冒出了冷汗。   赵大安说:“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郑富友低着头,没吭声。   屋里顿时静下来,气氛变得很沉闷,几乎令人窒息。过了好长会儿,赵大安 终于打破了沉默,换了一种口气说:“富友,我们是同学又是朋友,这些年我对 你好不好,你心里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郑富友承认。   “既然你知道,你也清楚我跟冬花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对不起我呢?”赵大 安不解地问。   郑富友抬起头来,显然鼓足了勇气,嗫嚅着说:“我听冬花说,她一开始喜 欢的就不是你,是我。”   “你说什么?”赵大安吃了一惊,“她一开始喜欢的是你,不是我?”   “嗯。她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她跟你交往,就是想接近我。”   “放屁!”赵大安忿忿地骂。   “可她……”郑富友想继续解释,赵大安没耐心听下去了,打断他的话说: “冬花这样说,是因为你现在成英雄了,她想攀上你。她以前哪里喜欢过你,她 正眼都懒得瞧你呢。”   郑富友辩解道:“她这样说,我也不相信。可她说,她真的喜欢的是我,信 不信由我。”   赵大安懒得听下去了,摆摆手示意他打住,郑重其事地告诫道:“我跟冬花 谈了一年多了,我对她的感情你也清楚,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她,如果你还当我是 哥们,这次对不起我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对不起我,要不,哥们就不是哥们了。” 末了,提醒郑富友,今后还能不能当英雄,决定权掌握在他手心。   这最后一句话,让郑富友暗吃了一惊。   可郑富友吃惊归吃惊,还是断不了跟韩冬花的关系。昨天晚上刚被赵大安告 诫过,今天中午又跟韩冬花搞在一起了。   温存过后,郑富友告诉韩冬花,赵大安已知道了他俩的事。可韩冬花似乎一 点也不感到意外。郑富友说:“那只胸罩不会是你有意留下的喔?”韩冬花听了, 诡秘地笑笑,坦白地说:“不要说是胸罩了,就是梳子也是我有意留下的。”   郑富友听了,困惑地问:“你干嘛这么做?”   韩冬花说:“我就是要让大安知道,我爱的是你,不是他。这样他以后就不 会来纠缠我了。”   郑富友犹豫着说:“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韩冬花反问,“难道你不想长期跟我在一起?”   郑富友说:“我是怕大安不高兴。”   韩冬花不以为然地说:“随他不高兴好了。”   郑富友忧心忡忡地说:“他不高兴,我就做不成英雄了。”   韩冬花奇怪了:“你做不做得英雄,跟他有什么关系?”   郑富友就向韩冬花掏了心窝话。   韩冬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还没有听完就僵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终 于缓过神来,她思索着说:“其实也没什么,你自己咬定就行了,当时他又不在 你旁边,人家凭什么相信他的话?”   郑富友说:“可我自己跟他说过的。”   韩冬花白了他一眼,责怪道:“说你笨还真是笨,你说的时候又没其他人, 你就说是他自己胡编的。”   郑富友想想也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这次,他破天荒地由被动变为主 动,一把搂过了韩冬花,一个转身将她压倒在身下,鲁莽而猛烈地行动起来。那 架势好像从那刻起,韩冬花真正属于自己了。   韩冬花迎接着郑富友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心头充满了终于将郑富友征服的愉 悦。她想,过不了多久,她就是英雄的妻子了,这不仅将带给自己诸多的荣耀, 还实现了嫁个城里人的梦想。她觉得在这方面,她比小姨成功多了。她小姨为嫁 个城里人,嫁的竟是个老头儿。   11   这次,韩冬花留在租房里的东西,是一条绣着红色花边的内裤。自然,这又 是韩冬花有意留下的。与上两次不同的是,这次郑富友也知道。这样做的目的很 明确,就是让郑富友借此跟赵大安摊牌。   韩冬花在跟赵大安认识前,正被本地的一个男的抛弃。她跟那男的交往了三 年,为了赢得那个男的欢心,早日成为他家里的人,她真可谓费尽心机,但结果 还是梦想成空,对方的父母嫌她没本地户口。   而在认识那个男的之前,韩冬花已谈过几个本地的男的,但最终都在那一点 上给卡住了。得不到的就越显得珍贵。嫁个本地户口的男的,几乎成了韩冬花奋 斗的目标。因为这个目标的潜在,韩冬花跟赵大安的交往,更多意义上存有利用 的成份。   可赵大安不清楚这一点,他一直以为韩冬花是爱自己的,所以在她身上花起 钱来,一点也不觉得心痛。韩冬花身上穿的用的,全部都是他出的钱。包括这条 花边内裤,也是他上个月送的。他一个人承担着两个人的开销,辛辛苦苦攒来的 钱分文不剩。   现在,赵大安目睹了这一切,无疑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一句话也没说, 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连夜怒气冲冲地搬走了,从此不再涉 足这间租房。   但赵大安自然不肯就此罢休,第二天就向单位请了一天假,列出采访过郑富 友的所有媒体,挨个儿找上门揭露事情的真相。因他曾当过郑富友的临时经纪人, 那些媒体多少对他留有印象,对他的举报甚是吃惊,不敢不信也不敢轻信,都说 要证求后再作决定。   由于日报社离赵大安单位最远,赵大安上门的时候已是正午。王小三正在报 社食堂吃饭,听说赵大安有事找他,饭也顾不上吃完,放下碗筷就赶来了。   对于郑富友事迹的报道,王小三已写过好几篇,大部分的材料是赵大安提供 的。那些报道在报上一亮相,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关注,王小三受到了领导的高度 重视,也赢得了同事们的一致尊重,编制的问题很快就要解决。   现在,王小三听说赵大安亲自找上门来,断定他一定有更重要的材料要提供, 心头由衷响起了快乐的鼓点,于是在路上不断拍打自己的脸。   他跑着来到赵大安跟前,急不可待地问:“您好,您是不是来提供郑英雄的 最新情况?”   “是的。”赵大安不假思索地说。   王小三立刻取过采访本,拔出笔套,准备记录。   赵大安一字一顿地说:“郑——牛——大——是——个——骗——子!”   “什么?”王小三惊呆了,“你说什么?”   赵大安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王小三立马否定,那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亲眼看到他 制服持刀抢劫的劫贼的。”   赵大安说:“他制服劫贼是没错,但他不是见义勇为,他是为了自己的钱。”   “为了自己的钱?”王小三听不懂赵大安的意思。   “是的。”赵大安解释道,“他以为劫窃抢的是自己的钱,所以就舍命追了 上去。可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摸错了袋,他的钱根本没丢,好好地在另一只口袋 里。”   王小三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那个劫贼擦着他的身体跑远了,郑富 友摸错了袋发现自己的钱没了,以为被劫贼抢了,才追上去搏斗的?”   “就是这样。”赵大安肯定。   王小三的心就沉了下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良久,他试探着问:“你是怎 么知道的?”   赵大安说,是郑富友自己告诉他的。   王小三又说:“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及时反映?”   赵大安说:“当时郑富友没告诉我。现在告诉我了,我就及时来反映了。”   “你跟郑富友是朋友,你为什么要来揭露这个真相?”王小三深感迷惑。   赵大安一脸正气地表示:“做人要有良知,我们不能因为友情而隐瞒真相, 这是做人的最基本的底线。”   王小三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苦着脸泄气地说:“谢谢你的揭露,我 们会尽快调查,还事情以本来的面目。”   赵大安一走,王小三就振作了一下精神,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 来到了郑富友的租房。见了郑富友,他顾不上客套,急切地了解事情的经过。   郑富友未等他说完,当即果断地否定了。   “你真的没那回事?”王小三进一步证实。   “怎么可能会有。”郑富友毋庸置疑地说,“难道我自己都会不清楚钱放在 哪只口袋里?”   王小三听罢,长长地吁了口气,随手又狠拍了一下脸。那一下拍得太重了, 脸上瞬间出现了五条指印。   郑富友见状,吓了一跳,问:“王记者,你怎么了?”   “没什么。”王小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动作。”   郑富友就不再说什么。   这时,王小三向郑富友告别。走出了几步,又回转身来,郑重地关照说: “既然你说没那么回事,那就没那么回事,你得坚持住!不管任何人来问,你都 要口径一致。”   郑富友感动地点点头,暗想王记者真是一个好人啊。   12   清静了不到二天的租房,一下子又恢复了闹猛,来访者再次蜂拥而入。他们 都带着同一个问题,来向郑富友证实:“你是不是真的见义勇气了?”   郑富友信誓旦旦地说:“我真的呀。”   来访者们提出疑问:“那你的好友怎么说你自己说过没有呢?”   郑富友否认:“我没说过!”   来访者们问:“……”   郑富友答:“……”   他们在那事上纠缠来纠缠去,始终纠缠不出个结果来。因为纠缠不出结果, 事情就在那里摇摆着。王小三很不放心,每晚都要去跑一次。每次,他一见郑富 友,就关上门,偷偷地问:“你有没有咬定?”   郑富友说:“我咬定了。”   王小三又问:“你有没有口径一致?”   郑富友说:“一致了。”   王小三才放下心来。   王小三以为不会出问题了,可事实上没有。这天上午,他正写好了一篇关于 英雄郑富友的文章,来高度赞扬郑富友的丰功伟迹,以此支援身处困境的郑富友。 编辑部主任派人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一见到王小三便说:“小王,有关郑富友 的报道,你先放一放。”   王小三打了个寒噤,暗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主任没留意王小三的变化,说这是市委书记下午的最新指示,因为有人反映 郑富友见义勇为有假。   王小三假装不知情,小心地证实:“我亲眼看到他制服持刀的劫贼的,怎么 有人会反映他见义勇为的行为有假呢?”   主任说:“听说劫贼擦着他的身体跑过,郑富友以为自己的钱被抢了,才拼 命地追赶的,事后发现是摸错了袋。”   “有人亲眼看到的?”   “这倒没有。”主任说,“哪个人会看得这么仔细呀?据说是郑富友自己说 的。”   “郑富友自己承认了?”   “好像没有。”   王小三佯装分析着说,“郑富友没有承认,就这样认定好像……,再说了, 就是他真的是摸错了袋,但他制服了劫贼总是事实呀。”   “这个我们就不要去管了。现在既然书记下了指示,叫下面将这个事先放一 放。那我们就按照他的指示办,将这个事先放一放。”   王小三还想说些什么,主任有点不耐烦了,向他挥了挥手,端出了闭门羹: “要不先这样吧,我手头还有点事要处理。”   王小三不能再说下去,悻悻地退了出去。走到了门外,他的眼圈便红了。他 想自己怎么这样倒霉,原本以为通过这件事,有可能拥有正式编制了,偏偏在这 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如果再迟一点多好。他甚至恨起赵大安来,要不是他揭露 了真相,事情就不会搞得这么遭。想着这些,他为自己的命运,在心里暗暗地哭 泣。   13   市委书记指示一下,事情便尘埃落定。那些来访者顿时销声匿迹,郑富友的 租房又变得坟墓般死寂。郑富友用不着再接待来访者了,一个人在租房里挺无聊 地呆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单位就来了电话,要求他去上班。   郑富友刚走到大酒店门前,就看见吕经理在大堂里指手划脚。因为隔着一扇 旋转的玻璃门,郑富友未能听清他说什么,但心里挺不舒服的,暗想他都不是经 理了,还颐指气使的,真是搞笑!   可让郑富友始料不及的是,他刚进大堂准备去乘电梯,吕经理就立马喊住了 他,用以往当经理时的口气分派道:“郑富友,你今天在门口值班。”   郑富友被弄懵了,想怎么回事呀。   吕经理见郑富友一脸迷茫,直截了当地说:“丁老板昨天吩咐过了,你还是 在酒店当保安。”   郑富友有点不甘心,想去找丁老板。吕经理冷眼瞅着他,鼻孔里哼了下气说: “你要去找随你,不过找了也没用。”   郑富友还是赌气去找了丁老板,但最终没有见到丁老板。他在丁老板的办公 室门前,被丁老板的秘书挡住了路。丁老板的秘书告诉他,丁老板昨天吩咐过不 见他。   郑富友感到很恼火,恨不得一走了之。但静下心来细想了一下,自己这里走 了又能去哪呢?于是,稳定了情绪,接受了现实,忍气吞声地站到了门口,重新 当起了酒店保安。   更令人气愤的是,这天正好发薪,郑富友去出纳处领取,发现钱少了很多。 郑富友不解地问:“是不是降了我的工资?”   出纳回答:“没降呀,还是你以前当保安时的工资呀。”   郑富友就说:“那怎么少了三百多块?”   出纳说:“你这个月有好几天没上班,丁老板吩咐过算给你放病假,奖金不 全部扣掉了,但没上班的几天工资要扣的。”   郑富友的火就“轰”地上来了,他大声说:“丁老板自己叫我带薪休假的, 凭什么现在扣我的钱?!”   出纳撇了下嘴,说:“这你自己跟丁老板去说,我们不清楚。我们是按照丁 老板吩咐的办的。”   郑富友还想说什么,坐在对面低头做帐的会计,冲他翻了下眼皮说:“丁老 板还说了,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干了,随时可以办离职手续的。”   郑富友一下噤声不语了。   这一天,郑富友过得很沉闷。   夜里,他在租房里呆呆地坐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快就被他们抛弃 了?突然,他想到王记者三天没来了,他应该消息比较灵通吧。于是,打电话向 他打听情况。   王小三在电话那端问:“你是谁呀?”   郑富友说:“我是郑英……”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连忙改了口:“郑富 友。”   “哦。”王小三说,“是小郑呀。”他第一次没称“郑英雄”。   郑富友一听,心沉了一下。但他没表露出来,只是问:“王记者,上次您说 上面要帮我迁户口,这个事现在……?”   王小三干脆地说:“没戏了。”   “为什么?”   “书记前几天下指示了,说你这事先放一放。”   “要放多久?”   “放下了哪里还会提出来,就这样过去了。”   郑富友吸了口冷气,举着手机愣在那里。   这时,王小三不无埋怨地说:“小郑,你这事也做得太那个了!当初不是见 义勇为,也得向我们说明一下嘛。害得我们白忙乎一阵,还空高兴了一场。”他 说的空高兴一场,指的是他的编制。   郑富友立即咬定:“我是真的见义勇为的。”   “算了,算了。”王小三不耐烦地说,“现在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我真的……”郑富友还要坚持,王小三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电话先 打到这里吧。我还要去跑新闻呢。”说罢,也不说一声再见,就“啪”地挂掉了 电话。   郑富友看着手机,感到无比的失落。   14   跟赵大安已反目成仇。韩冬花也很久没来了,郑富友给她打电话,她要么不 接听,要么就是挂掉。因为那几天,韩冬花上的是夜班,郑富友白天值班时,没 有机会碰到她。郑富友就晚上找过去,韩冬花一见是他,不禁怔了怔,还没等他 开口,便说:“现在我上班呢,有话下次再说好吗?”   郑富友是一个自觉的人,见韩冬花这样说了,自然不会赖着不走,就走出彩 虹大酒店,守候在一箭之遥处。等韩冬花下班出来,赶上前去跟她说话。韩冬花 见他还在,有些不高兴:“你在这里干嘛呀?”   郑富友尴尬地挠着头,说:“等你嘛。”   “等我干吗?”韩冬花冷漠地看他一下,好像对他很陌生。   郑富友顿时口吃了:“我,我是,我……”   韩冬花冷冷地说:“以后你不要等我了,别的同事瞧见了,还以为我们怎么 回事呢!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影响有什么不好的?”郑富友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反正要结婚的。”   “你说什么?”韩冬花从郑富友身边一下跳开,吃惊地盯着他几乎喊起来, “我们结婚。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郑富友的心宛如掉进了冰窟窿。   这时,韩冬花的手机响了。她接听起来,喜形于色地说话,还时不时地爆笑。 她跟对方通话的时候,在郑富友旁边转来转去的,但一点也不理会郑富友,仿佛 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聊了半个多小时,她余兴未尽地挂机,撒腿管自己走了。 走出不几步,突然记起郑富友来,回过头打了声招呼,然后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郑富友见她走远了,心头弥漫了一种伤悲,他慢慢地蹲下身去,双手抱紧了 头,压低声音哭起来。   现在除了保安那份工作,郑富友变得一无所有了。这样的频频夹攻,对任何 人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郑富友也不例外,陷入了消沉的底渊。他被那些往 事不时地折磨着,身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正在这个当儿,他爹来这座城市旅游,顺道来看儿子郑富友。村委每年组织 队长旅游一次,前年去的是苏州,去年去的是杭州,今年来的正好是这里。他爹 是村里一个队的队长,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郑富友爹见到郑富友时,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异样。吃完晚饭后,他开门见 山地问:“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碰到了不开心的事?”郑富友爹虽然没多少文 化,但年轻的时候做过木匠,走南闯北跑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世面,眼光比一 般的人毒。   郑富友知道逃不过爹的眼睛,将发生的事有所选择地向爹作了交代。爹听完 后,用手抹了一把嘴巴,很是不屑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我活了六十一 年了,这样的事不知碰到过多少呢!三天前阿海的儿子掉河里,就是我捞上来的。 要不是我去捞,早没命了。照你的意思,我也能评英雄了?”   “可是,……”郑富友欲言又止。   “不要可是不可是的。”爹口气坚决地说,“逮了个劫贼这种事,人家给你 评英雄了,那就评。人家不给评,也不要放在心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 是这样屁大的事都能评英雄,那咱村的人都是英雄了,谁没做过这样那样的好事 呀。”   经爹这样一点拨,郑富友细想了一下,那事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加上当初 也不是真的见义勇为,是误以为自己被抢了才追的。再想想那事也不是没带来好 处,自己现在能重新当保安,就是那事起的作用嘛!心态就一下子平和起来。   在跟爹的交谈中,对于跟韩冬花之间的事,郑富友也有意涉及了一下,只是 隐瞒了他跟韩冬花交往前,韩冬花是赵大安女友这一层,他怕如实讲出来遭爹的 责备。爹还没听完,就摇着头说:“这种女人你怎么留得住,她迟早会离开的, 迟走还不如早走呢。”   第二天早上,爹就回家了。爹走后,郑富友回味着他的话,觉得他说得都挺 在理的,便茅塞顿开,重新振作了起来。   郑富友又安心地当他的保安。韩冬花因为在同一单位上班,免不了经常会碰 见,但韩冬花好像未曾认识过郑富友,自那夜分手后没再正眼瞧他。郑富友呢, 也想开了,你不瞧我,我也不理你。半个月过去,就形同陌路了。   但关于她那方面的消息,郑富友还是有所耳闻,他的保安同事不知道他跟她 的底细,所以在他面前谈论起她时无所顾忌。有一次,一个保安跟他说,你认不 认识那个姓韩的女的,就是客房部很妖的那个,听说她一心想找个本市的,现在 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昨天开始不来这里上班了。郑富友听了,已没多大的感触, 笑了笑说:“不认识。”   15   往事犹如海滩上的沙,随着时间的冲击,新的一层层掩盖上去,旧的就很快 被湮灭了。过了一年之后,关于那件事,对郑富友,对王小三,对赵大安,对所 有参与者,都已只留下淡淡的印痕。   王小三还是在日报社上班,依然是当招聘记者,发表的新闻全社最多,待遇 却仍全社最差。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争取编制的梦想。为了达到那个梦想,他不断 地努力跑新闻,别的同行跑的时候他跑,别的同行休息的时候他也跑,甚至在梦 里他还在跑,他期望有那么一天,让他抓住一条轰动性新闻,从此彻底改变自己 的命运。   他坚信那个梦想一定会实现,所以跑的时候总是充满激情。他现在骑的不是 自行车了,而换成了电动车,虽然多花了不少钱,但他觉得那是值得的,因为电 动车比自行车快多了,这样可以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且跑起来也省力。跑到让 自己稍感满意的新闻,他还是忍不住要拍自己的脸。   自从那次跟郑富友通过电话后,他没有再跟他有过任何联系。但郑富友在酒 店门口当班时,有很多次看到过他从前面的街上路过,只是他的电动车骑得太快 了,每一次都是那样一闪而过。有一次郑富友喊了他一声,他似乎听到了喊声, 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停下去,朝着前面疾驰而去……   让郑富友深感欣慰的是,他依然留在彩虹大酒店,虽然当的还是普通的保安, 但能够留在这座城里,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起曾经的同 室赵大安,猜想他是否还留在这座城里?对于赵大安,他一直满怀愧疚。   这天,他从酒店下班回租房,骑到某个公交车站时,看见有个像赵大安的上 了车。他立马停好车,紧跟着挤了上去。在车内,他发现那人正是赵大安。他那 是像以前一样,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脸上清淡而消瘦,没有血色;手指不时梳 理额头的乱发。   郑富友穿过人群挤过去,来到了赵大安旁边。赵大安在望车窗外,没有留意 郑富友。郑富友看着赵大安,深呼吸了一口,压稳狂跳的心,然后轻喊了一声: “大安,你好。”随之,向他伸过去一只手。   赵大安听到这熟悉而久违的声音,猛地侧过脸来。他看到了眼前的郑富友, 以及他伸过来的一只手。他轻咬了一下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轻声回应: “你好,富友。”与此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郑富友的手。   郑富友把他的手握紧在了手心,两个人的泪花同时在眼窝闪动。赵大安满怀 歉意地说:“富友,对不起。”   “没,没。我本来就不是见义勇为。”郑富友摆动着头,诚恳地说,“是我 对不起你。”   赵大安说,“不。我还要谢谢你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对冬花还一直执迷 不悟呢。”   这时,郑富友问赵大安现在有没有女友?赵大安告诉他,他们很快结婚了, 对方跟他一样,也是跑平安保险的。郑富友也告诉赵大安,他也订婚了,对象是 老家的,在当地的一家服装厂做工。   下了公交车,他们舍不得这么快就分手,来到了路边一家大排挡喝酒。当两 只啤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在这清风送爽的夏晚响起时,赵大安突然感叹道:“这 样的生活真好。”“是的,真好!”郑富友发自内心地附和。   就在此刻,王小三骑着车从街上飞驶而过,郑富友抬起头看到了他,激动而 惊喜地喊起来:“你看,你看,王记者!王记者!”赵大安赶紧侧过脸去看。两 人就这样举着酒杯,目送着他消失在人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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