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猫之爪   作者:沙洲   1   这也应该算做是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吧。不过,因为刚刚入秋,天气也倒还 是躁热的。此刻,李伟正在床上使出了浑身的节数,试图取悦年纪比他大二十岁 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老板,而他是女老板的司机。司机是他的职业,他为 他的女老板开车。李伟骑在她女老板,也就是他妻子的身上,嘴里枯躁无味地裹 着她瘪瘪的乳房。老女人太瘦,瘦小枯干,肋骨突出,李伟常常觉得老女人的胸 脯就像一个棱角分明的搓衣板。他分明地感觉到了自己皮肤以及身体内部的疼痛。   此时,李伟在他的大脑中看见,老女人变成了一个瘦骨伶峋的袋鼠,而他正 是鼠袋里嗷嗷待哺的幼仔。他在大脑中看见自己正憋屈地困在袋鼠的鼠袋中,像 是要窒息似的透不过气来。   他的心里涌出了一种无法言状的悲哀。李伟就这样地骑在这匹老母马的马背 上,源源不断地供给着她那深不可测的欲望。   此时正是盛夏。室外小区内一家小商场的门前,传来了一阵哗哗啦啦地洗麻 将牌的声音。小区内的几个平日都闲出了屁来的业主正在那里搓麻。现在已经是 夜里九里多钟了。李伟有些麻木地用手拽着老女人的头发,如同牵着马的缰绳, 他惶惶然地不知该驾着这匹老母马向何处去,就如同他驾驶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 轿车,载着老女人在郊外的公路上,漫无目标地闲逛一样。   李伟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是独自一个人,孤仃仃地骑着马在一片茫茫的 大草原上,迷失的了方向了人。在他的大脑里,此时,他的头顶是一片空旷的蓝 天,蓝天上飘着淡淡的几朵白云,仿佛是一些白色的泡沫塑料,飘浮在清澈的海 水中一样。他惊愕地发现,他距头顶的蓝天竟是如此之近。可他究竟要去哪里呢? 他又能去哪里呢?可他总该要有个目的地吧?他的大脑中原本似乎是有一个模糊 不清的目的地的,现在这个目的地,在他的大脑中则就愈加地模糊不清起来。   老女人这时在他的身下如一个赶干瘦的支棱八翘的肉虫一样,饥饿不安地蠕 动,而他却又觉得他的身下也似有一匹精瘦的垂而不僵的老马,在不住地跳跃、 跑动。   老女人在李伟的身下哼哼唧唧地美不自胜。老女人那哼哼唧唧的声音像长了 腿的面目可憎的幽灵似的,在华宅的各个角落里颇具破坏性地游来荡去。老女人 满脸受用的神态,激起了李伟的愤怒,他便开始有些凶狠地对会老女人。不料, 老女人却在李伟的身下出人意料的哼哼唧唧地吹起了口哨,而李伟则用尽了残留 在他身内的最后一丝“激情”,瘫软在老女人的身上。   卧室的窗的是关敞开着的,一股风钻进了房间里来,窗帘鬼里鬼气呼呼啦啦 地一阵抖动。李伟扬起头,恐惧一下子捉住了他的神经,令他十分惶惑不安,他 害冷似的哆嗦了一下,他的眼前一花,他仿佛十分清晰地在那抖动的窗帘上,看 见瘦鬼一样老女人的身体。黑暗和他内心的孤寂紧紧相联,孤寂好似老女人此刻 箍在他脖子上细细的硬硬的胳膊,如一条坚韧紧绷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老女人翻身坐了起来,她似乎是心满意足地冲着李伟笑了一笑, 她的脸上呈现出了颇多的七沟八壑十分坚锐的皱纹来,她就这样笑嘻嘻游戏似地 从李伟胸部薅下来两根胸毛。   老女人有个习惯,每当她达到高潮时,总是要满脸皱纹开花的贪婪地从李伟 的胸部薅下来几根胸毛来。   房间的盥洗室里,传来了老女人哗哗的冲洗身体的声音。李伟站在地板上向 他肌肉发达的大腿上套着短裤。一时间,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大脑中也像满满 登登不存一丝缝隙地装满了纯净水。他的两眼死死地盯着盥洗室的那扇半开着的 门。此时,他在他的大脑里冲进了盥洗室,把老女人掀翻在浴池盆中,他像秋风 扫落叶褪一只老母鸡似地把她的头发薅得一根也不剩。   在老女人卧室内那华贵的葡萄形状的吊灯的浅绿色的灯光下,李伟在套上短 裤之前,他很仔细很爱怜地在他的胸部轻轻地抚摸了一气,他的胸部立即开始十 分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真的觉得他的胸毛已经越来越少。在两年时间里,李伟 已经不知道他到底损失的多少根胸毛,他心痛不已地断定,在不久的将来,他的 胸毛也许会被老女人薅的一根也不剩。此时,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在他的手掌 上看到了血,那血分明是从他的皮肤上浸出来的。   李伟此时低下头,隔着皮肤,他像是看见他的心脏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这 个时候,李伟突然十分的压抑,他抱着头,跪在室内的地板上。他跪在了地板上, 深埋着他的头,他感觉有股无形而具大的力量,正如一座山似的重压在他的背上。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疑惑不安地望着前方的窗上的一面天蓝色的窗帘,那窗窗 上正蓬蓬勃勃地长着一棵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树,树枝上盛开着朵朵小白花儿, 有一些蝴蝶儿,围着树枝上的小白花儿十分快活地翩翩起舞,大概这就是人们通 常所说的“蝶恋花”吧。   此刻,李伟突然陷入了一种幻觉之中,他似乎感到有无数的蝴蝶儿,蜂涌着 向着他飞过来,他感觉他赤裸的身体,很快便被蜂涌着的蝴蝶包围了,他的耳边 也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他此时突然十分惊诧地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无数的小 白花儿正从他的四肢、眼睛、鼻孔、嘴巴、耳朵以及他的下体不可阻挡地生长出 来。   一时间,李伟感到有些骇然,为了使自己快些地清醒起来,他抬手给了自己 一个耳光,接着,他慌忙迫不及待地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清白的月光便有些 凄凉地涌了进来。他长舒一口气,他那压抑的心情得到了一些解脱。不过,他又 很快地拉上了窗帘,他觉得他的心灵此时原本排斥任何光亮的,即便是夜色中的 清白的月光。他觉得他还是置身在黑暗之中,更舒服一些,更安全一些。他发现 自己此时陷入了一种既想摆脱压抑,却又排斥任何光亮的不尴不尬的境地。   等李伟把衣服穿戴整齐的时候,老女人披着浴巾懒洋洋地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老女人坐在床上,掀开她的浴巾,随后,她又向他递了一个暗示的眼神。李伟犹 豫了一下,但还是把他的那张掩藏着委屈和杀机的脸垂下来,他开始接过老女人 手中的浴巾,一丝不苟地为老女人擦背……   老女人这时打了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十捆崭新的纸制品,她说:“我 们今天清账,这是十万元,不过,你依然可以做我的司机。”   2   李伟开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载着老女人去法庭离婚。这天是一个大晴天, 天空中灼热的太阳的毒辣尖利的刀锋,令人怯而生畏惟恐避之不及。   黑色奔驰牛气哄哄而又耀武扬威地驶出了老女人郊外的豪华别墅。这幢豪华 别墅是老女人花一百三十八万刚刚购买的。豪华别墅刚刚装潢完毕,还不曾入住。 李伟点燃了一支烟,他用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他身侧座位上的老女人。老女人涂抹 着红嘴唇,两只干瘪的戴着钻戒的手指上夹着一支烟卷,她也在吸烟。   李伟突然对老女人手中的纸烟想入非非,他感觉老女人手中的无精打采的徐 徐变短的香烟像半截垂着头的软蛇。老女人好似懒心无肠地把手中的烟伸向窗外, 掸了掸香烟上的烟灰,而余下的那半截香烟,倒好像是一支刚刚发射过子弹的枪, 此刻那枪正冒着青烟。他看见老女人手中的烟正在越烧越短,最后,被老女人漫 不经心地掷到窗外去了。此时,老女人还用力地向车窗外吐了一口痰。老女人很 有力量地把那口痰吐出了很远。李伟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他的那个地方,他感觉 他的那个地方,也如一杆刚刚发射完子弹的枪似的,火辣辣的有些灼痛。他此时 在想,难道,我不是老女人的嘴上的一颗香烟吗?   李伟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眼下是下午一点一十五分,他扭过脸,很艰难地挤 出一脸笑来,对老女人说:“法庭的法官下午两点钟才上班,我还是拉您在郊外 兜兜风吧?”   老女人一脸冷漠地把车窗的玻璃开到了最大限度,她说,好吧。   李伟品味着他刚才话中的那个“您”字。在他的印象中,自从他被这个干瘪 的老女人,在一个月圆风清的夏季的夜晚,如一道黑夜中的闪电,猝不及防地扑 翻在她家那宽阔的皮沙发上之后,他已经很少用了。自此,李伟麻木、迟钝而又 用心良苦地成为老女人乐而不疲的身下的坐骑,老女人也成了他愈来愈孤躁无味 的坐骑。   自从老女人遇见了他的车夫李伟,老女人公司里手下的人,便都或口是心非 或真假参半地说他们的董事长的脸皮变滋润了,皮肤变细腻了,说话不再沙哑了, 笑声也变得清脆响亮闪闪发光了。老女人在她高兴的时候,她常会很开心甚至有 些得意忘形地对李伟说,你是我的药啊。   在李伟成了老女人的药后,似乎老女人也成了李伟的药。他开始病变似的颠 狂起来。李伟染了一头红毛,他的红色的头发,像炽热的火炭一样梦幻般地燃烧 着。他养了一头体毛锃亮赤眼短尾的大黑狗,他时常笑容满面地开着车,拉着他 的那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在郊区的公路上,神现活现地对着公路两侧的庄稼和 匆匆跑过的老鼠,耀武扬威。   他把这条大黑狗养在自己家里,偶尔,他会神气活现地会带着他的狗到郊外 去,他和狗一起赛跑,他和那条狗的感情很好,他和它亲密无间,仿佛那狗是他 难分难舍的兄弟……他和狗一同站在松花江边,他低下头看着映在水中的自己和 狗的影子,然后,再伸出脚去,用力地把那水中的影子踩碎。他很绝望,那水中 的影子正在碎碎合合。他开始对江水胡言乱语,并对着天空放声怪叫,大黑狗也 在他和身旁怪叫起来。他此时正以这种非常矛盾的方式来此怀念他的前女友,一 个来自邻近俄国的边境地区的城镇打工妹,因为老女人的原因,她从如今他脚下 这座城市默不作声地消失了。   他的前女友叫王小莉,王小莉是一个一笑百媚生的靓丽的女子。王小莉比她 的姐姐王小   真长得不知要好看多少倍。王小真是李小莉的同父异母姐姐。王小真比王小 莉大八岁。七年前王小真风尘仆仆地来到这座坏江城市寻找她的生父的下落。   当王小真费尽周折,终于在他的生父家里见到蒋大军的遗像时,发现她和这 位叫蒋大军的男人长得甭提有多像了。她抚摸着蒋大军的遗像不禁满面泪花,她 觉得蒋大军长得实在是太英俊了。蒋大军两年前已经死于车祸。   王小真的生父蒋大军三十几年前是一个下乡知识青年。他寂寞难耐饿狼般把 脸上虽长了少许雀斑,但也仍不失为一俏女子的农村女青年唐小兰的肚子给搞大 了。唐小兰就是王小真的妈。   王小真不久后便近水楼台地成了蒋大军的弟弟蒋大国的小饭店“庄稼饭”的 女服务员。此时的蒋大国是一个下岗职工。蒋大国和蒋大军长得很像。简直就像 是蒋大军的复制品。在王小真来到城里的第三年,她的肚子也让蒋大国近水楼台 地给搞大了。最终,满目绝望的王小真颜面无存地又回到了乡下,嫁给了一个在 小镇上杀猪杀得很有名的瘸子屠夫。这个屠夫的绰号叫“唐一刀”,他杀猪时, 不但可以使猪一刀致命,而且,他还有一套独特的本领,他可以用眼神和那临死 的猪进行美妙的交流,那些即将挨刀的猪甜蜜蜜地望着他,不叫也不嚷,就好像 它们马上就要去极乐世界一样。   王小莉当年是兴致勃勃地来城里投奔王小真的。后来,一笑百媚生的王小莉 去一家叫“江城美”的发廊做了发廊女,其实也是暗娼。李伟当初就是兴趣勃然 地慕名来发廊嫖王小莉时,不经意间和一脸风情的王小莉产生了感情。   李伟时常来江边怀念王小莉。他还常常以去江中游泳的方式来怀念王小莉, 有时候,大黑狗在岸边扬起脸不解地望着他,有时,大黑狗也被他强迫着游在身 边,此时,他在想,也许我下一次就不能在江岸上怀念王小莉了,也许下一次我 就该在江底怀念王小莉了,可是,最终他还是从江水中游回到了岸边来。回到家 里,他怪妈妈没有把他的狗喂好,对他的妈妈大声喝斥,全然不再像他妈妈心目 中从前的小绵羊模样的儿子。他还经常在网上和一个在洗浴中心混事的“鸭子 (男妓)”兴趣勃然地聊天,向他拜师学艺。有一段时间,他还毫无节制喝酒, 频频地背着老女人去洗浴中心里嫖妓。李伟好像成了一个怪怪模怪样的家伙。   尽管如此,李伟依然希望这样。就算老女人是他的大麻和摇头丸,他也愿意 这样。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并不是老女人单方面的需要李伟那强盛的精力,李伟 同时也需要老女人肉体的包裹。老女人那不知疲倦的身体,让李伟恐惧不宁而又 一度狂喜不已。   老女人不是李伟的第一个性伙伴,却是他遇到的一个非常懂得享受性并把玩 性的女人。否则,他们或许也不会成为夫妻。假如要是李伟和老女人的女儿欲仙 欲死的纠缠在床上的照片,不落到老女人的手上——他和老女人的女儿的暧昧关 系不被识破,也许,他和老女人还会彼此互视为得心应手的性供给者。可现在呢, 他们结束了。   李伟心情极度复杂地开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轿车,沿着松花江边的公路缓缓 而行。老女人如干鱼状合着眼倚靠在座位上。   如今正是汛期,松花江里水很大,水流湍急,宽阔的江面气势雄壮。在江边, 此刻有一些时间充余的老男人,正在那里用绑在木杆上的网兜,在那里兴致勃勃 地捞鱼,这座城市松花江的上游有一个水电站,每到汛期,拦水坝都会打开多个 闸口,开闸泄洪,滔滔的洪水如一道飞溅而下的银光闪耀的瀑布。于是,我们就 时常会在江面上看到一些从水坝高处跌下来,跌得半死不活的鱼儿。此时,李伟 觉得自己也很像是一个失意的枉费心机的捞鱼人,他本来自以为是得到了一条大 鱼的,可现在看来,他只能眼睁睁无可奈何地看着这条大鱼在他的眼前走掉了。   李伟在车内的反光镜里盯着老女人,他在他的大脑又拎起斧子,准备对老女 人的脑袋下手。此前,他曾在他的大脑中无数次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头上套着女人 筒袜的十分搞笑的蒙面歹徒,他高举着自己的利斧,咬牙切齿地把老女人的脑壳 劈的四分五裂。此刻,他的心里在想,难道他的梦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吗?难道 他的梦真的就只是梦的吗?   有时,当李伟开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牛气冲天地在大街上飞一样的来来去 去的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处在一种梦幻之中。记得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 那时不是六岁,就是七岁),看过美国科幻电影《未来世界》。有时候,他真的 觉得自己是未来世界的人物。他觉得他开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狂躁飞奔的时候, 不像是在大地上,倒像是飘忽不定地悬在半空中,他总有一种随时要坠入深渊的 感觉。他甚至有好几次在他的大脑里看见他从半空中那辆耀武扬威的黑色奔驰轿 车上,摔入深渊的惨象。他想起了王朔那句著名的话,叫做“过把瘾就死”。他 觉得此刻这种飞的感觉很好,他愿意他和他掌中的黑色奔驰,一起化为一片羽毛 飞起来,飞起来,融入在头顶的既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蓝天里。   李伟常跟屁虫一样地陪着老女人打高尔夫球。高尔夫球场就在老女人新买的 别墅附近,高尔夫球场边放置了一排给会员提供休息的椅子。李伟就坐在这排座 椅上,像个局外人似的欣赏着老女人和她商场的盟友和对手打球。   老女人挥舞着球杆的手很有力。简直像个青年人似的生龙活虎。她的嘴里还 会不时地发出为自己鼓劲加油的嘿嘿嘿的叫声。老女人是球场上唯一的女球员。 人生其实是一场真实的戏剧,李伟认为老女人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演技老到的演员。 如今,性和不断地阴谋扩充财富是老女人生活中津津乐道的两大内容。据李伟知 道,老女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比较固定的性伙伴。   李伟常陪着老女人晨跑,这使他常常把自己联想成清晨时行走在江畔草坪旁 富女人身边精力充沛窜蹦跳跃的京叭狗。老女人身后的运动服,在晨风中欢快而 活泼地瑟瑟抖动,干瘪的老女人在江畔草坪旁的石板路上,如武侠小说中总也老 不死的而且越活越年青越活越来劲的女剑客似的,健步如飞,而且如果此时你刚 巧站在老女人的后面或者侧面,你还会觉得这个干瘦的老女人跑步的姿式有一点 的优美呢。   李伟常常若有所失地想,这个老女人也许能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岁,而他能 健健康康地活到八十岁吗?他的父亲是一个不短很短命的短命鬼,他只活了五十 岁,他父亲死时的年龄才比现在的老女人大四岁。他活于肝癌。而他的爷爷也只 活到了六十二岁。他死于车祸。有一次,李伟突然神神道道地向他母亲问起了他 祖爷死时的年龄,他母亲说不知道。   李伟想这个活力依然四射的老女人,怕是已经生不出孩子来了。而他呢?从 理论上讲,他能兴致勃勃直到筋疲力竭地从女人的肚皮里制造出成百上千个孩子 来。但老女人呢?尽管老女人在包裹他的时候,会美妙地抖动,会在他的身下呼 吸急促,发出尖叫,可她还会让他销魂地出入多少年呢?   李伟这时发现坐在他身边干鱼状的老女人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听见她嘴里咝 咝的吐气声。李伟想老女人要是一下子睡死过去就好了。自从李伟名正言顺地变 成了老女人在契约上的合法配偶,他就一直幻觉着这一天的到来。如果他眼前的 这种幻景一旦兑现,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和那个嘴巴长得跟老女人非常酷似,肥臀, 长臂,背上绣了两朵梅花的老女人的女儿,一起分享老女人的遗产了。   老女人有多少财产?谁知道是八百万还是一千万呢?李伟为被他压在身体下 面渴望着他充沛精力的老女人,精心设计过多种奇特的,卑贱的和壮观的死法。 比如老女人有个习惯,一到家,老女人就要迫不及待地到盥洗室去冲洗。如果是 在冬天,伴着哗哗的淋浴器的水声,会有水气青烟一般地从那里面涌出来。而李 伟就站在她楼下客厅的地板上,脱得一丝不挂,对着客厅电视里的一级色情影碟, 一面示威地狂叫,一面自虐般放肆地手淫。老女人闻声而出,她赤裸着身体急切 地向李伟奔来,可她的脚下一滑,竟然一个倒载葱,从楼梯口坠落下来,于是, 她摔死了。   或者,李伟开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载着老女人去银行存钱,突然,在银行的 门口闪出一个蒙面的持枪大盗,大盗是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大盗向黑色奔驰 开了两枪,一枪正好击中了老女人脑壳,脑浆顺着枪眼流了出来,而另一枪击中 了李伟的耳朵, 把他的半个耳朵打碎了,接着,蒙面歹徒抢走了老女人怀里的钱。   再或者,老女人的房地产公司由于偷工减料,结果造成客户家里墙壁脱落, 水管渗水,于是,就有一个长相平常垂眉顺眼的瘦老头来光顾老女人,老女人口 干舌燥地对这个年长的客户辩解着,不料这个瘦老头的神经一下子出了毛病,他 怒眼圆睁地从怀里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出其不意地刺进了老女人的心脏。   终于,李伟就有了自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辱地成为了老女人的玩偶,便巴 望着的幸福时光。他名副其实地坐在了老女人公司的副董事长和副总经理的位置。 而且,从此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在进出老女人的身体的席梦思大床上,淋漓尽致地 亲吻老女人的女儿背上的梅花了。或许,他也会用他强盛的精力,换取到同样一 张可以和老女人的女儿,尽兴上床的合法契约。   3   黑色的奔驰轿车里,传来了老女人横冲直撞的响亮的鼾声。老女人响亮的鼾 声表明她虽如一个貌似死相的冬眠的青蛙,但她却仍是一个实实在在不可被人忽 视的活物。   老女人杀伤力极强的鼾声搅得李伟六神无主。他的灵魂试图躲避似的在黑色 奔驰轿车里撞来撞去,最后飞出了车窗。他的灵魂毫无阻挡地跃过了江畔的草坪, 为了避开了午后的烈日,他的灵魂钻进了江畔的柳林。他的灵魂在柳林穿梭着, 他在此看到了许多为他昔日所熟悉的风景,包括柳树中为游人提供的木制坐椅, 还有若干个做成了木桩形状的垃圾筒。他的灵魂,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他和老女人 的女儿第一次性交的那片空地,柳林中的一棵高耸的大柳树成了他的路标。李伟 的灵魂就异常迅速并不失时机地又和老女人的女儿在这里交媾了一次。   老女人的女儿长得很美,她的身体凸凹有致,线条灼灼动人。而且,在他的 眼里,此女子的举手抬足,是那样的魅力无限。一般来说,美和魅力是等同的。 不过,魅力的外延更大,人的魅力可以是人的言笑,智慧、聪明和果决,甚至也 可以是人的刁蛮、狡诈和霸道……有些时候,美只是美,美会显得苍白无力,不 值一提,人的美并不能包融他(她)的魅力。反过来,从哲学的角度来说,人的 魅力通常就是美。在他的眼里,老女人的女儿,正是这样一个自身的魅力胜过她 的美貌的人。   李伟的灵魂又开始在江畔上漫无目标地飞行。他开始变得有些烦躁起来。他 要去看看那些正在江边饶有兴致地花费着时间捞鱼的老人家,到底有没有捞到鱼, 究竟捞到了多少鱼?他想知道在这些来江边捞鱼的老人家中,是不是也有很多人 会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李伟小的时候,常来松花江边游泳,他常常看见有些来 江边撒网捕鱼的人是空手而归的,撒网捕鱼和在江边捞半死不活的鱼毕竟还有些 不同。在李伟的灵魂重飞回黑色奔驰的那段时间内,他的灵魂锲而不舍地努力地 寻找着他未来的归宿。   李伟终于想到了快刀斩乱麻地解决眼下尴尬处境的处方。他要在半小时后和 老女人离婚之前解决掉老女人,就像平平常常地出了一场意外的车祸一样。想了 就做,欲望从来就是和冒险紧密相连,他开足马力,破釜沉舟地对准郊外公路上 的一棵大柳树,用黑奔驰轿车的车体的右侧向它狠狠地撞过去……李伟看到,一 段柳树的枯枝击碎了轿车的挡风璃,恰好戳进了老女人涂着红嘴唇的口腔,并从 她的脑后穿透过去。而他呢,他的一条腿只是被轻轻地蹭破了一层皮,他基本上 完好无缺……   当然,李伟的梦幻中世界与现实之间是有距离的。下午二点四十分,李伟垂 头丧气地和一脸平静的老女人,一起走出了法庭,他们刚刚解除了――在法律保 护下的性交以及继承财产的――契约。   李伟和老女人一起走出法庭的时候,在法庭的门口,他们看见了一个穿着人 模狗样的中年男人,正嚎啕大哭地跪在一个戴着墨镜理着像男孩子头的袒胸露背 的青年女子面前,那女的在左右开弓地扇着那男的耳刮子,男的脸上的手指印清 晰可见,他低三下四地双手合十在女人的脚下做乞求状。   那青年女子不依不饶地说:“不离不行,晚了,晚了……你不是舍不得你的 前妻吗,你不是要背着我去找你的前妻吗,你他妈的……”   老女人瞧着眼前矮了半截的男人鄙夷地笑了一笑,转过身,拉开了黑色奔驰 轿车的车门。   “真是精彩。”老女人讥讽地说。   她也从肩上的皮挎包里取出了一副宽边墨镜,罩住了那双鹰一般的犀利的眼 睛。老女人用刀子似的眼神看着李伟,又说:“车我自己开回去,你叫个出租 吧。”她又补充说:“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做我的司机,我放你一周假,你想 想吧。”   老女人说完,貌似洒脱的“砰!”地关上了车门,把黑色奔驰开走了。   法庭门前的男人宝贝似的搂住那女的双腿开始失声痛哭,他一面哭一面当众 亲吻那女的脚面。男的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打死我也不敢了。”   那女的穿着一双露肉的皮凉鞋。聚拢过来的人把他们俩人包围了,也遮住了 李伟的视线。   法庭就庄严而权威地座落在江畔环江公路的上面。李伟心烦意乱地沿着环江 公路向市区的方向走去。他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法庭门前的老男人,跪在地上亲 吻那女人脚面的镜头。他感觉到了眼眶里的凄凉的潮湿。那中年男人充满投降状 的可怜兮兮的哭声,在他的大脑中左突右撞着。他被这哭声压迫屈服着。   公路的下面是漂亮的半天然半人工的公园,公园的花池里栽着鲜花。李伟看 见公园内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男人,此刻正赤膊在花池旁疯子似的挥舞着一条木 棍,不知他演练的是哪家的棍法。   李伟不久前还来过这里,他开着老女人的黑色奔驰,他借着跟老女人的女儿 和客户谈判的机会把她拉到了这里。他们没有下车。朦胧的月色下,他们打开了 黑色奔驰轿车里的音响,在舒缓的舞曲中性交。李伟双手颤抖地在老女人的女儿 的背后褪下了她的裙子。   这个时候,他突然在想,我是个什么东西呢?难道我只是一个什么物件,一 个什么东西吗?我究竟是在和谁做爱呢?我身下的这个女人是谁?她凭什么这么 愿意和我干呢?就凭她说的,我鼻梁长得高,眉毛长得有神采吗?   李伟在经过那杂乱无章地舞着木棍的老男人面前时,在公路上面朝他望了一 会儿。老男人看到他有了观众,就把那木棍挥舞的更欢,抡的呼呼生风,他的嘴 里还不断地喊着号了,声音短促而激昂。老男人的头发也如乱草似的也在空中荡 来荡去。   李伟一时间又觉得胸口一阵如同黑夜似的窒息般地发闷,他又开始憋闷得喘 不过气来了。他突然想,当明天早晨我一觉睡醒过来的时候,我会不会就要变成 了这个样子呢?他当然不希望是这样。   李伟身上的手机小鸟一样地歌唱了起来。李伟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原来是老女人的女儿。   4   李伟按响了老女人女儿住处的门铃,他听见房间内里面的那扇门吱地响了一 声。门上的探望镜一黑,李伟的大脑看见了老女人的女儿,安着像黑蝴蝶的翅膀 一样的假睫毛的眼睛。门开了,李伟一阵眩目,老女人的女儿穿着透明的睡衣站 在门内。   李伟无精打采地走出了老女人女儿的盥洗室的时候,老女人的女儿正在床上 摊开了身体在等待他。她摊开两手用她惯用的姿式在迎接他。他用手揉揉眼睛, 发现老女人女儿的眼睛并没有飞舞着那一双黑蝴蝶。他犹豫了一下,有些麻木不 堪地盯着老女人的女儿的一双结实而圆润的白腿。   李伟刚才在盥洗室里洗了很长时间,他在津津有味地想着一个细节,他在和 老女人做爱时,老女人总爱说,我去洗澡,你在床上等我,而老女人的女儿在这 个时候却总是说,你去洗澡,我在床上等你,他在思考着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 到底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好像好一点不同呢。   和老女人一样,老女人的女儿同样是对男人的身体贪得无厌,现在老女人的 女儿又在他的面前摆出一个古怪奇特的姿式,但这一次,他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 他的眼前一花,随即,他又在他的大脑中看见了老女人,朝他亮出了一张他兴趣 勃然而又像一个被驴踢昏了大脑的傻瓜似的与老女人的女儿在床上的照片。   那次,李伟与老女人的女儿一起和公司的一个客户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在咖 啡馆的门前老女人的女儿古怪的笑嘻嘻地看着李伟,又扭头向出租车前面的一脸 焦躁的客户望了一眼,然后她在李伟的耳边低点说,这小子的眼里有火,他一定 是馋了,你领他到洗浴中心去逛逛。老女人的女儿继续笑嘻嘻在他的脸上捏了一 把说:“小心,不能染上病。”   在夜总会里,李伟为客户买了一个美人的一个小时,客户享受去了。一个十 七、八岁的小姐为李伟服务,李伟把四张大额人民币卷成一卷,塞进了小姐的身 体。人民币霸占了小姐身体内本应由他霸占的地方……正当李伟在他的大脑中看 见他在老女人和老女人的女儿的身体里乐而不疲地逐突驰骋的时候,夜总会包厢 的门突然被撞开,门口冲进来两个满脸笑容的警察。   老女人的女儿脸上挂着笑,风情万种地和警察搭讪着,为李伟和客人交完了 罚单,她笑逐颜开地把李伟带回了她的住处。这是老女人的女儿的另一处豪宅, 她平时是和老女人在一起居住的。   在老女人的女儿的豪宅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李伟把嘴伸向老女人女儿的背上 的梅花。大概就是在这一次,有人拍下了他们欲望似火的那张裸照。   “你说,你会对我怎么样呢?”一脸疲惫的李伟试探着问。   “和以前一样。”老女人的女儿倚靠在床头吸烟。   “我还回去上班吗?”   “为什么不呢?”老女人的女儿说。   李伟的手机这时响起来。不敢相信的是老女人给李伟发来了短讯息,只有两 个字:速来!此时距李伟和老女人离婚,只隔了八个小时。   5   一如从前。除了李伟和老女人郑重其事又一本正经地在法律上解除的婚姻关 系,表面上看起来,其余的没有什么不同。   李伟的无比沮丧和无奈。他的肉体无法如其所愿地服从他的意志。一个月二 千块钱的月薪,收买他的肉体并贿赂了他的灵魂。但这一次他固执了拒绝了老女 人,他拧灭了卧室的所有的灯。他愿意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让他内心中的都有不 安和耻辱全方位地湮灭在黑暗里,并期待黑暗能够埋没他的一切感知。   不过,窗外依然是有月光的,窗是半开着的,初秋里凄白的月光,投射在此 时已再辩不清是天蓝色的微微抖动的窗帘上。当然,他也无法看清那窗帘上的树, 树上的小白花,和那些狂舞的蝴蝶了。   此时,他跪在老女人的身边,脸上湿乎乎的,他弄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他伤心 透顶的眼泪。他大脑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他想到了地球、宇宙和爱因思坦,他 想象着人、地球、宇宙的生成和毁灭,这些人或物不停地在他的大脑中转换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他感觉对面的屋子像发生了什么响动,他疑惑不安的久久地用眼睛跃 过卧室的那扇半敞开的门,死死盯着对面的那扇闭着的门,老女人的女儿原来就 住在那个房间里。   在李伟和老女人的女儿的艳情暴露之前,老女人从盥洗室冲凉出来时,总会 光着身子示威状地经过她女儿的房间。   老女人在李伟的身下,如同一个人老珠黄穷途末路的老娼妓做秀似的大喊大 叫,她像是要利用从她体内发出的高频率的声波,射穿对面房间的墙壁。事后, 老女人告诉李伟,其实,她早就洞穿了他和她女儿之间苟且的肮脏的一切。老女 人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李伟一件一件地穿好了衣服。他向老女人亮出了他腰间的手机,手机的显示 屏上有一行字:我腹内剧痛,速归,母亲。   李伟提出他要向老女人请两天假,他母亲的心脏病最近常发作,他要陪他的 母亲去看看医生。老女人答应了。   李伟心情放松地坐着出租车向飞机场奔去。李伟知道此时他的家中已经空无 一人,他的母亲昨天已经去了乡下。在乡下,他有一个几十年前曾轰动一时,以 知青的身份嫁给了乡下农民做过赤脚医生的老姨。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而此刻, 老女人的女儿正在那里等他,她正在那里和客商谈判。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李伟陪着满面愉悦的老女人的女儿,从南方那 座城市的满目碧水海滨浴场归来。这是一套颇为豪华的客房。李伟在老女人的女 儿的枕下,发现了一个橡胶制成的男人的东西。   李伟把那个东西对准了老女人的女儿。老女人的女儿一面夸张而欢愉地尖叫 着,一面快速地向后退去。   李伟又从老女人的女儿的枕下,搜索一大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保险套。李 伟从那里面选出了一只浑身满是棱角的。   李伟用这个棱角突出的东西,精疲力竭地满足了老女人的女儿。他的眼前晃 动着那橡胶仿制的男人的东西。他此时感觉老女人的女儿的手似乎正在揪着他的 心脏,他的心脏成了那个橡胶的男人的东西的开关。他感到呼吸困难,他又在他 的大脑中看见老女人的女儿的手臂变成了一条韧性十足的绳子,那绳子正勒在他 的脖子上,他仿佛就要被这根欲望的绳子勒得窒息死掉了。   老女人的女儿在李伟的身边睡着了。老女人的女儿的震耳的鼾声吵得李伟无 法入眠。李伟用力推了推老女人的女儿,鼾声暂时消失了。   李伟掀开了老女人的女儿身上的毛毯,借着旅馆外面街市中那不断跳跃的变 化多端的霓虹灯的光亮,饶有兴致的仔细地观察着她背上群芳争艳的梅花,他充 满想象力的细心地欣赏着。   不料,此时,老女人的女儿大叫了一声,她既像是中弹又像是乍尸似的,身 体的上部从旅馆繁华的大床上弹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李伟 说:“我看见了,我妈死了。”   6   老女人真的死了。   老女人死的极其蹊跷。老女人死的过程,和当初李伟在开着黑色奔驰载着她 去法庭离婚的路上,为她设计的死法非常雷同几乎一模一样。   这天,失去了李伟的护卫的老女人(李伟跟一位南拳师傅学习过六年武功) 和公司的王保安一起去银行存钱。   在银行的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枝繁叶茂的柳树,柳树的枝叶蓬蓬勃勃地向四 外扩散延伸着,如同一个大大的伞盖,柳树的旁边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这棵 大柳树据说已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前些年城市规划时,政府部门还专门为它修 改了道路的路线。   老女人穿着紫裙,白皮鞋,和带着网眼的很性感的黑丝袜,她和往常一样昂 首迈上了银行门前的台阶,王保安拎着钱走在她的前面。老女人发现在台阶上多 出了一个蓬首垢面的乞丐。那位满头杂乱的白发的老男乞丐,正木讷而哀戚眼神 地望着她。   老女人躲过了男乞丐向她伸过来的一只瘦骨仃峋的脏兮兮的手,从他的身边 绕了过去。老男乞丐这时在老女人的身后声音浑浊地说话了:“喂,你的东西掉 了。”   老女人回过头,看见石阶上躺着一个钱包大小的精致的塑料袋。老女人笑了, 原来这是一包包装华丽的香烟状的手纸。老女人把掉落在石阶上的手纸拾起来, 重新塞回到搭在她手腕上的衣服的外套里。   老女人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挎在她肩膀上的皮挎兜,从里面摸出一张大额的纸 币,随手把它丢在男乞丐的脚下。   老男乞丐摸起纸币,放在太阳光下照了照,随后,他“咚”的有些凶狠地地 在石阶上给老女人叩了一个头,男乞丐的头部被石阶磕的鲜血直流。   男乞丐的举动很出乎老女人的意料,她有些惊慌地向后面的台阶上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她又笑了一笑,再从皮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额的纸币,小心翼翼地 丢在了男乞丐的脚下。   这时,突然响了一枪,这陌生刺耳的突如其来的枪声,是从银行门前大柳树 后面的白色面包车里发出的。拎着保险箱的王保安中弹了。看来,那枪手的枪声 十分的低劣,中弹后的胖胖的王保安在台阶上左右地摇晃了几下,正试图努力着 把身体站稳。这时,“砰!”第二枪又响了,王保安这才应声而倒。   老女人感觉蹲在石阶上的男乞丐,如跳高运动员一样向她猛扑过来,男乞丐 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砰!”第三枪又响了,子弹射进了男乞丐的身体,男乞丐临死前在老女人 的身上扭动了一下。   两个蒙面歹徒从面包车里窜出来,其中的一个用戴着手套的手,用力把男乞 丐从老女人的身体拨拉下去,老女人愕然地张大了嘴巴,绝望而无助地看见了歹 徒向她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老女人知道她就要进极乐世界了,此前她是尼姑庵 里的居士,不过,很多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吃猪肉、吃驴肉、吃狗肉、吃王八肉、 吃蛇肉、吃天鹅肉……的佛教徒。   老女人的头部中了两枪。   7   老女人的葬礼很隆重。   老女人的生前的死党和友好者包括她商业上的对手,都参加了她的葬礼。葬 礼上,还来了几位市里首脑机关的当权者。   火葬场上聚了黑压压的一大群脸上颜色各异的来送老女人进极乐世界的人。   李伟仰视着焚尸炉那高高的烟囱,有些魂不守舍。此前他听他的一个同学说 过,有一次,一个清理焚尸炉的工人曾经在烟囱的内壁上,无比惊讶地发现了无 数大小不一的人的手掌印。   此刻,焚尸炉的烟囱正徐徐地冒着青烟,李伟耸耸鼻子,他像是嗅到了一股 人肉的香味。他的胃里一阵翻腾,像是有一条蛇在那里面蠕动,他胃中的营养品 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火葬场上,一辆接一辆的送殡车从山下开上来。人们几乎无一另外的点头哈 腰地赔着小心争先恐后地想尽办法和炼尸人交涉――要尽快地把他们带来和他们 有着非同寻常关系的亲密的人变成骨灰。   人们似乎都不习惯与这些魂已出窍的肉体,在一起相处更多的时间,巴望着 能快些离开他们自己将来的必经之地。他们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要预先熟悉并适应 一下这里的环境呢?在这个场合,或许许多人会也把他们的同类想象成火葬场的 空地上的,一具具四处游逛的白森森的骨架。   李伟目送着焚尸烟囱顶的缕缕青烟,他想,这个夜夜都渴望被他压在身下的 女人,如今会怎样挣扎着从那个窄小的黑暗无光的夹缝里艰难地向上爬出的呢?   李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几滴浊泪,为老女人,也为他自己。在这一刻,他竟 然离奇古怪地想到了他的前女友王小莉,他不知道他何时还能见到那个一笑百媚 生的王小莉,而且,此生他能否再见到她。老女人的尸体被焚尸人送进了焚尸炉。 幻景中,在焚尸炉的烟囱顶部,李伟看见了老女人的华贵的衣服被火烧着了,浑 身冒火星,老女人被烧得一丝不挂,裸着细细的两条瘦腿和干瘪的胸膛,看不真 切她的脸,而她身下的那一团欲望的黑色倒是清晰可见。   焚尸宴开的更加隆重。焚尸宴是在市里的一家很高档的海鲜酒楼举行的。身 着丧衣的老女人的女儿无出其右地成了焚尸宴上的主角。先前老女人的那些死党, 在焚尸宴上拼命地追逐或亲近着老女人的女儿,他们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极 力地试图做出合体的巴结的表情,试图向她的脚后跟靠近。   宴席上,不光有平时罕见的海鲜还有被禁吃的山珍海味,每个宴桌上都有一 盆泛着热气的鳖汤。身着黑衣的老女人的女儿甜甜地笑着,她的笑容从未如此灿 烂过。   这一天她已经等待了很久了,难以置信的是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到来了。今天, 是她第一次有权大手笔地动用老女人的钱来公开购买属于她的人心。但她想这也 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目不忍睹地看着王八汤的鲜汁,这样毫无阻挡地轻而易举 地流进她下属的食道。在数那些印有伟人头像的纸制品方面的技巧,老女人的女 儿自信会胜过她的母亲。她毕业于南方某大城市的一所财贸学院。此外,她聪明, 她性感,她拜了一个精通《易经》的卦师为师傅,她还用智慧和肉体结交了社会 上黑白两道的众多精英。她自信她一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而且“终成正果”并走 向极至。她已经无数次在纸上、在心灵上演练过如何坐在她母亲的那宽大的办公 桌后面的皮椅上,添写纸条。她已经用眼睛把“同意”和“不同意”两个字的笔 法练得如火纯青。她练这几个字还是从一篇文学作品里受到的启发。当然,为了 把添写纸条的字体练得更飘逸一些,她也精心地临摹过王羲之的书法。   8   李伟和老女人的女儿回到老女人的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老女人的女儿 打开了老女人卧室对面的房间。   她有些疲惫但仍显得很兴奋地伸了一个懒腰,拍了拍床上的尘土,在床上面 躺了下来。老女人的女儿一点醉态都没有,她本是很善饮的,再说她也没有喝过 量的酒。老女人的女儿和她的下属碰杯,她只是稍稍地用嘴唇在酒杯沿儿抿一下, 她的下属便会慷慨的毫不犹豫甚至是破坏性地把整杯的酒倾入他们的腹腔,像是 他们的肚子是盛酒的酒桶一样。   老女人的女儿首次先李伟去盥洗室洗了个澡。李伟感到脑袋沉沉的,他非常 疲倦,他是老女人丧事的主事者。李伟劳心费神地策划了把老女人变成骨灰的行 动,他大概已把他的前妻送到了她希望死后能去的地方,他的心情极其矛盾。   李伟在身上摸出了一盒烟,可他却找不到火柴了。他漫不经心地拉开了老女 人的女儿梳妆台上的抽屉,他在那抽屉里发现了一大堆照片以及照片的底板。李 伟在那一堆的照片中发现了数张老女人的女儿和老女人在郊外的那幢还没有入住 的别墅院内花园前的合影,李伟把那一大堆照片的底板对着床前墙上的壁灯逐一 地观瞧,突然,他大吃一惊,脑袋嗡嗡乱响,好似他的脑袋此时又被一头受惊了 驴踢了一脚一般,他手中的一张照片的底片,正是被老女人认定的他和她女儿偷 情的凭据。可它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当李伟也披着浴巾从盥洗室走出来时,看见老女人的女儿正十分用神地在床 上往她的脚指甲上涂指甲油。李伟刚一走近她,她就把盖在小腹上的浴巾扯了下 去。老女人的女儿微笑着向李伟扬起了一只手,她把李伟的头搂在怀里,并握着 他的手,把他的手扬起来,放在她背上的梅花上。   老女人的女儿一反常态,这一次她跨上了李伟的身体。老女人的女儿很卖力 地让李伟在她的身体自由进出。老女人的女儿脸上的汗珠滴落到李伟的肚皮上, 她从李伟的身上下来,站在室内的地板上面向对面老女人的房门张望。   老女人的房间临着江畔。江畔的夜景很美,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倒映在江水里 并在江面上如鲜花般地绽开。   老女人的女儿走进了老女人的房间,她站在老女人的房间里,又微笑着向李 伟招手。老女人的女儿把老女人的枕套从老女人的床上砰地扔到了房间的地板上, 然后,她缓缓地在老女人的床上躺下来,她舒展开四肢,在床上写下了一个“大” 字形。李伟又一次向老女人的女儿背上的梅花伸出了舌头,他用他的舌头精心地 清洗着那梅花上的枝叶。老女人的女儿用手按住李伟的头,喘息着说:“李伟, 我要提前告诉你……我就要结婚了。”   “结婚?”李伟停上了动作。   “是……是的。”   “跟谁结婚?”   “跟那位在我的背上绣上梅花的人。”   “那我呢?”   “一切照旧。”   “什么意思?”   “像现在一样。”   “那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呢?”   “我要把它留给我要嫁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不是我呢?”   “因为他才能胜任这个位置。”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   “我们在商场上合作很久了。”   “你母亲的死和你有关吗?”   “不,这是一个巧合。”   “你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吧?”   “是的,很久了。”   “喔,我全明白了。”李伟摆脱了捧着他头的老女人的女儿的双手,在她的 身上趴伏下来,他开始用舌头舔着她的脖子,泪珠从他的脸上肆意地流下来,过 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收回舌头,猛地向老女人的女儿的脖子上张开了他的牙齿, 通常在这个时候,老女人的女儿是喜欢他的牙齿的。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