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曾经的乡村(系列散文)   作者:魏桂英   (一)乡村人物   乡村的乞丐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风儿飒飒而凉爽,昨夜诞生的露珠在绿绿的草叶上还 闪着不算怎么明亮的光芒。我的父亲和母亲共同在用一张生锈的老犁和一头老牛 共同耕耘着祖先留下的土地,父亲扶犁,母亲牵牛。年幼的我坐在一棵老柳树下 逗弄着那只可爱的小猫——豆豆,手里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馒头。   豆豆忽然咪咪地叫个不停,我随着豆豆的视线看到了一副画面:一个老妪披 头散发,左手拄着一个破败的木棍,右手托着一个月牙似的白碗。这并不让年幼 的我吃惊,让我奇怪的是跟在后面的小男孩,他们向我走来。小男孩和我相仿的 年纪,五六岁,但他的个子比我足足矮了半头。他面色苍白,鼻涕已经流到嘴边。 我清楚她们是讨饭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立刻变得有神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我手 里的馒头。父亲和母亲看到了老妪和小孩儿的到来,他们赶过来。而这时我已经 把馒头递给了老妪,老妪的手脏脏的,手掌瘦瘦的,目光里盛满感激。我不懂父 亲和母亲这么快赶过来的原因,莫名地看看他们。我看见母亲的脸色阴沉不言语, 父亲不但脸色阴沉还向我大声吼叫为什么给他们东西,给他们东西吃你吃什么之 类的话。我心里感到异常的委屈。因为父亲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发那么大的脾气。 年幼的我眼里含着泪水。豆豆冲着父亲不快乐地咪咪叫着。就在这时,我又看到 了一只脏脏的手,原来小男孩把馒头还了过来,我的思想停止了跳动,父亲和母 亲似乎也一愣。我把小男孩脏脏的小手推了回去。小男孩转过身又把馒头递给老 妪,老妪望着馒头嘴一个劲地蠕动,但是,她还是把馒头推给了小男孩。小男孩 好像不愿意,老妪于是勉强咬了一小口。小男孩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父亲和 母亲回到老犁和老牛旁,重新开始耕地。豆豆也安心地趴在老柳树下。小男孩终 于吃完了馒头,我把柳树下的暖壶和茶碗拿了过来,倒了白开水递过去,老妪接 了过来,她的目光里呈现出大片的雾气。这雾气弥漫开来,犹如那个秋天清晨的 露珠。   老妪和小男孩离去了。一切归于平静。在那个有着凉凉秋风的早晨,我试图 用我年幼的理智来聚拢那残缺的美丽。然而,我恍惚中看到的只是一个破败的木 棍和一只月亮牙般的白碗。它们在我飞翔的脑海里摇摆。   同样是一个秋天的清晨,同样是我的父母,同样是那只可爱的豆豆,同样是 那张老犁被放在已经没人住的老屋墙根下,同样是那头已快干不动活的老牛被拴 在老屋院内的榆树下,所不同的是我的年纪父亲母亲的年纪还有豆豆的年纪,所 不同的是这个秋天没有凉凉的风吹来,我相信远方也已经没有凉风了。这个清晨, 我坐在老屋院里的梧桐树下读书,衰老的豆豆在我的脚下打着呼噜,父亲和母亲 也在老屋的院里用铡刀给老牛铡草。就在这时,院里的大铁门吱扭一下开了。豆 豆忽然睁开了眼睛,冲着大铁门叫了起来。我们看到了一副这样的画面:一个四 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各自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那个男人, 他凌乱的头发和长长的胡须让我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讨厌。男人的脸上虽然有厚 厚的污垢可仍然掩盖不住他的肥胖,他的肚皮出奇地浑圆。还有那个女人,她的 眼睛里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以及她那白的令人可怕的皮肤,同样让我莫名其妙 地生出几分讨厌。他们一起向院子里的父亲母亲靠拢来。豆豆发出声嘶力竭的尖 叫,女人和男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些惊慌。很快,他们镇静下来。他们操着南腔北 调的口音对父亲和母亲讲他们是夫妻只因为家乡闹了干旱才出来,并说要点钱, 最少五元。说完了女人便向父亲和母亲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父亲和母亲停下了 手里的活。母亲说你们穿的这样好哪像讨饭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说 我们确确实实是讨饭的大娘你可别看我们没穿破衣裳,最后男人和女人好话说了 一大筐,就差没给母亲跪下了,母亲才给了他们一张皱巴巴的人民币,一元。女 人眼睛一亮,无比从容而镇静地接过了一元钱。女人说大娘大娘你再多给我们点 吧这点钱够买什么呢不给五元给四元也行。母亲说我就给你们一元再说这也不是 买卖东西你们讨饭怎么还讨价还价呢。女人哑口无言。男人和女人对了一下眼色, 我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神情里分明透着几分鄙夷。   他们离去了,一切归于平静。只有母亲一个劲儿地唠叨:这年头儿怎么还有 要饭的年纪轻轻的干点啥挣不来钱偏偏干这个要说干这个最省事不用受累受苦。 而父亲呢,只是撇撇嘴,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个没有凉凉秋风吹来的早晨。我试图用我成长起来的思维收集那些虚空 的秋叶。然而,我所看到的只是两个黑色的皮包和两对惊慌失措的目光在我的脑 海里徜徉。   为什么在我金黄色童年的感性认识里,年幼的心那时候会滋生一种异样的心 情?也许与那个秋天飒飒而凉爽的风儿有关吧!   真的,想起两个黑色的皮包,我忽然想到了罪恶,想到了金钱,想到   了两种不同的乞丐。   乡村的疯男人   疯男人是在十岁的时候才开始疯的,疯的原因很简单。那天,是清明节,他 的母亲要去给他的外祖母上坟,他的父亲也要去给他的外祖母上坟。父亲说我的 姑姑就是你外祖母,他聪明地明白了父亲的姑姑是母亲的母亲。父亲母亲走后, 他苦苦思索着,越想越迷惑,越想就越有意思。突然,他觉得大脑里的一根类似 琴弦之类的东西被他绷断了,他开始恍惚起来。从此,在他视线所及的世界里, 全是一些迷惑的东西。   他的父亲母亲找了很多医生,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最终他们失望地放弃了治 疗,从此,小村里有了一个已经成年的疯男人。从此,这个乡村的疯男人开始用 不同凡响的眼光忠实地感受和记录着小村的世界。他头发蓬乱,目光里发着散乱 的光芒,成天穿着黑色的棉布衣四处游荡。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上午,疯男人悠哉悠哉地走在一条弯曲的小路上。他看到 小路边有一棵大树,树下拴着一只绵羊。他还看到草丛里有一只蟋蟀,也穿着和 他同样的黑衣服,他哈哈大笑,嘴里喃喃自语:你也穿黑衣服,一定是我的哥哥。 哥哥。疯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很聪明。可能那只绵羊并不知道他是一个疯男人,所 以继续啃着青草而没有理会他。疯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把羊的吃草梦打扰了,羊 把目光转向疯男人。软软的阳光照在路边的老槐树上,老槐树投掷下一道阴影。 疯男人看到了树的影子,他把注意力从蟋蟀转向了树影,他快速跑过去,影子竟 然一动不动。他伸出双手抓影子,费了很大的力气,仍然抓不到,他就用脚去踩。 无论疯男人如何,那影子只是不动。天际的一块黑云遮挡了太阳的光芒,树影忽 然不见了,疯男人奇怪而又疯狂地寻找逝去的影子。这时候,天边的黑云很快变 成了雨水,疯男人站在雨里哈哈大笑,他不知道如何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他 在乎的是影子。此时一位农人从地里赶回来,吃力的拉着一大车青草,疯男人立 刻被它吸引了。那只雨中可怜的绵羊正满怀希望地瞧着疯男人,不过疯男人已经 忘记了绵羊的存在,他疯狂地跑过去,用力地帮农人推车。农人对一阵无形的力 量感染了,他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吃力推车的疯男人。农人原本想和他说几句 话,疯男人只是对着他哈哈大笑并使出吃奶的力气帮他推车,一直推到村口。疯 男人想到了绵羊,他又疯疯癫癫地跑回去,在树底下,疯男人又看到了那只绵羊, 他扬起头大笑不止。绵羊又成为疯男人的注意的目标,结果是疯男人把绵羊也送 到了村口。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上午,疯男人缓慢地走在一条笔直的小路上。小路旁边紧 邻一片坟地,坟地里的野花散发出了迷人的芳香。一个眼神散漫的疯子,缓慢的 脚步说明他正在若有所思。疯男人觉得那些坟地很好玩很不同寻常很有氛围,疯 男人觉得坟头就是馒头,总之他觉得坟地里的一切都很美很美。他好奇地来到一 座坟前,他将耳朵贴到坟土上面,仔细地谛听,他天才似地听到坟里有一种不同 于凡间的声音,他懂了,原来里面是一个神秘的世界呀,疯男人终于四肢伸展地 躺在了一座坟上面,远远看去,姿势优美而恰当。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夜晚,疯男人站在灶旁,一块燃烧的普通木炭理所当然地 吸引了疯男人的目光,这火焰让他好奇,因为他在火焰中逼真地透视出了坟的模 样。一个疯子从现在起终于对一块木炭有了记忆和回忆。疯男人的母亲显然没有 意识到疯孩子会有这样的举动,她也不会想到一个疯子无意识的举动最终会和大 火联系在一起。母亲把一个煮熟的玉米递给疯子儿子,他小心地用他那黑衣服包 好,同时,一只火柴盒也攥在了他的手里。   疯男人拿着玉米来到一个柴垛旁,这里全是干燥的玉米杆。他在玉米杆旁吃 完玉米,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用火柴头在上面使劲地划,划了几根没点着, 他想放弃,因为他的耐心是有限的。没想到一根火柴竟然被点燃了,疯男人的眼 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他哈哈大笑着把火柴丢进玉米杆,玉米杆一下子燃烧起来。 疯男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燃烧的火苗,感受到了迷人的热浪。   风突然刮起来了,玉米杆在最大限度地燃烧,疯男人看到的是一片红色的海 洋,他心驰神往地跳了进去,在里面疯狂地跳跃着和欢呼着,他的眼前是一片辉 煌。   疯男人去了天堂,他在天堂里大声地喊着母亲的母亲是父亲的姑姑。   乡村的寡妇   生活在城市的人们,麦季未必是烈日,未必是蝉声。但是,在乡村人的眼里, 在寡妇五嫂眼里,麦季一定是烈日,一定是蝉声。   是的,我永远也忘不掉农人忙碌的背影,他们那结实的肌肉构成的躯体是田 野里一道风景。不是所有的躯体都结实,不是所有的肌肉都发达。比如我的祖母, 她总是颠着小脚领着我和哥哥们去田野干活,她是老女人,而且子孙满堂。她的 脸上挂满幸福。   儿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五嫂身上,她的脸上挂满汗珠,背上是哇哇哭闹 的孩子,而她依旧熟练割麦的优美动作成为我的焦点。仿佛哭的不是她的孩子。 风带来了麦浪的轻啸,送来了麦熟的清香。五嫂终于直起腰,她挺美的,只是美 丽的眼睛闪着迷茫而无奈的光。她是五哥的妻子,五哥在一次拉麦子中被他喂养 的那只凶悍的骡子踢死了。从此,五嫂成了一位年轻的寡妇。娘家劝她改嫁,村 子的长辈劝她改嫁,也有人打五嫂的主意,而五嫂仿佛已成为五哥的永恒。成为 乡村的影子。   此时,黄昏将至,现在,一位年轻的寡妇正站在风中,站在村子的田野,风 掀起她蓝色的衬衫,五嫂面对着一片金黄色的麦浪,她微闭着眼睛,她的手指轻 轻拍着将睡的孩子。五嫂没有帮手。她的眼前只有金黄色的麦浪。可怜的五嫂, 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睛?她微闭着眼睛是因为在黄昏乡村的意识中总能呈现出金黄 色的意境;她微闭着眼睛,是因为她已经被乡村的一片田野,被一片金黄色的麦 浪所陶醉。所以,她站在黄昏中,用她美丽的身影表达着乡村最浓烈的色彩。   五嫂迎着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劣质酒,喝了一小口。她仿佛沉醉在过 去中。她就是用这中方式永恒地居住在了这个小乡村。五嫂的沉醉象一匹疯狂的 野马。在黑夜里,在这金黄色的麦田。在这个小乡村的某一畦菜园,或者一田野 的油菜花,一条乡间的小路以及一棵玉米都能成为她沉醉的理由。五嫂吮吸着充 满酒精味道的液体,她从什么时候喝酒的,五嫂也许在想这个问题,从一个黄昏, 从被婆婆整整骂了一宿开始,从叨叨絮语的女人。她醉了,用这种方式醉在乡村 的土屋里,当一个小村在她金黄色的意识里消失,她觉的醉了真好。   孩子在五嫂背上开始哭,五嫂从背上抱下孩子喂奶,孩子停止了哭泣。五嫂 望着麦浪,望着金黄色的麦浪。仰望着纯净的蓝天白云。她觉得自己深藏着对小 村的影像:麦子,玉米,大豆……五嫂的梦里总是萦绕着五哥,萦绕着一个完整 的小乡村。孩子睡了过去。五嫂又回到了飘散着麦香的田野,她把孩子轻轻地放 在铺了褥子的地上,又开始了她熟练的割麦。   年幼的我对五嫂留下了美好的影象,我总爱偷偷地去帮五嫂,帮她看孩子, 帮她做一些零碎活,我的家人不管,但她的婆婆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见我帮她儿 媳,用她的三角眼一个劲儿地“剜”我,我总是用“恶毒”的孩子语回敬她。五 嫂一副感动的样子,搂过我来亲亲,我幸福,我孩子般的狂热,于是,那个夏天, 那个麦季让我不停地回忆。   晚上,坐在五嫂家门口新割的麦子旁,风轻轻地掠过耳际,我闻着麦子的清 香,望着天上无数的星星,想到五嫂的寂寞和孤独,想到五嫂的孩子什么时候才 能长大,我突然很伤心,那是一个孩子的伤心。年幼的我并不清楚,小小的乡村 救不了她,金黄色的麦浪救不了她,黄黄的油菜花救不了她。她只能在回忆五哥 的日子里枯萎,凋落,象那美丽的麦花纷纷飘落大地……   这些年的麦季,大多是干旱少雨,龟裂的土地向苍天发出质问,偶尔下些小 雨,又总打湿我的鞋子。所以,如今的我十分讨厌夏天,讨厌麦季。我感受了长 大的痛苦,感受了长大的孤独。我想劝五嫂,美丽的油菜花哪个小村都有,玉米 麦子哪个土地都生长,可是青春并不是在哪个土地上都能生长。五哥在她的心里, 却给她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所以我讨厌夏季讨厌麦季。   但是,小时侯的那个麦季,那个金黄色的麦季,那个女人背着孩子掏出劣质 酒喝的麦季,还有在五嫂家门口新收的麦子旁的夜晚,让我永远不能忘掉。   乡村的医生   这个春天无疑是个凉爽的春天,也是一个不平静的春天, 一种可怕的传染 病病毒仿佛要把这个美丽的春天侵蚀。乡村的人们从黑白或彩色的电视屏幕中, 知道了这种可怕的传染病正在全国各地肆意传播,还死了许多人。疫情给这个小 乡村带来了恐慌。于是,小小的乡村一锅水似地沸腾起来,人们无处不在议论着 这种可怕的传染病。紧接着是县乡下了通知,要大家搞好预防搞好卫生和消毒, 动员人们最好不要外出不要让在外地打工的亲人随便回来,以免传染。乡村医生 按照乡里的要求在空闲了很久的大喇叭上,传达了上级关于预防这种传染病的紧 急措施和有关文件精神。   乡村医生不是本地人,她因为和乡村的一位当年在她们那个贫穷的山沟附近 当兵的瘦男人谈恋爱并结婚才来到这个小乡村的。他的男人经常打她,可她没有 离开这个瘦男人的念头,只是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女儿八岁时,小小的乡村还 没有电灯,她的瘦男人喝完了劣质的烧酒以后,瞪着血红的眼睛,用他那扶犁铧 的手抓过她干燥的头发,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女儿的哭声打扰了瘦男人的激烈动 作,瘦男人打累了,放下了拳头,歪倒在土炕上,不一会儿打起了呼噜。女儿停 止了哭泣。她的心在下坠,绝望开始向她攻击。她穿好衣服,拉开那破败的木门。 夜色朦胧,偶尔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田野里散发着熟悉的土地清香。一个乡 村医生正走在乡村疙疙瘩瘩的土路上,一把绳索正拿在她的手里。她已经来到那 棵歪脖子枣树下,她把绳索套在树杈上。就在这时,她听见前面痛苦的呻吟。她 凭借医生的敏感,知道这是一个病人,她毅然向呻吟声走去。她看到了一个老妪, 在疙疙瘩瘩的土路上正苦苦地挣扎。她不顾一切地背起老妪向家走去。她已经顾 不上男人的反对了。老妪得救了。她挨了瘦男人的一顿恶打并埋怨她多管闲事。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产生自杀的念头,虽然她救的老妪是一个邻村的精神病人。 和瘦男人结婚十多年了,慢慢地,瘦男人的暴力使她终于使她和一个不是自己丈 夫的男人有了最亲密的接触,男人是本村的,一个小学教师。全村只有她一个医 生,村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她,她忠实地尽到了职责,收获的却是她走后 病人送给她的狠狠的“一瞥”。   此时的她不顾劳累的给恐慌的人们讲解有关这种传染病的防治知识,告诉人 们要讲卫生要经常开窗透气要常用消毒液室内消毒之类的事。她还不顾瘦男人的 打骂,义务给从外地回来的村人测量体温听听心肺检查身体。同时,她还给乡村 的人们做思想工作,消除恐慌心理减轻他们的思想压力。她的嗓子嘶哑了,疼的 厉害,但她不能不说话,她得告诉大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夜晚,她坐在电视旁,才知道有一个护士长只有二十八岁就因为护理传染病 病人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她离开了爱人离开了她忠爱的事业离开了那散发着稻 花芬芳的田野离开了那开满鲜花的世界。她走了,走时告诉她的同事们一定要战 胜这场疫情。她想想被病毒侵蚀的病人,再想想为此献出生命的白衣天使们,她 的眼里满含着泪水。她看了看躺在土炕上的瘦男人,此时她的瘦男人在喝了劣质 的烧酒之后已经睡着了,打着猪一般的呼噜。   三个月下来,她明显地瘦了。走在街上,她收获了人们的微笑。她并没在乎 这些变化,她真正在乎的是村里人们的安危和村干部交给她的任务。   肆孽的传染病终于没有向这个小乡村袭击,疫情也在全国范围内基本得到了 控制,她却依旧每天在忙碌着,忙着给人看病。   她的瘦男人在一次喝酒后全身瘫痪了,她心甘情愿地伺候他,看不出有一点 怨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只喜鹊飞进了她家的院子,站在了屋门前梧桐 树的一棵最粗的枝干上,喳喳地叫个不停。   她正背着药箱从屋里走出来,嘴里念叨着什么。   乡村的女孩   你从脱离母亲身体的那一刻,就享受到了所有的村里人给你封的很好听的雅 号——“千金”。其实,你不是什么千金,你只是乡村里一户普通人家的丫头, 只是乡村一群普通女孩中的一个。   你好象天生就懂得如何讨父亲母亲祖父祖母的欢欣,在你还不解世事时的时 候,你就会帮小脚的祖母系鞋子上的带子,还会帮祖父拿长长的烟袋帮母亲洗碗, 每当这时候,他们就满脸堆笑,夸你比大你一岁的哥哥懂事的多。这时候,你就 觉得自己是快乐的。当你长到五六岁的时候,调皮的哥哥除了欺负你之外,整日 里不是打鸟就是去池塘捉鱼,弄的衣服脏兮兮的,母亲的叹气让幼年的你心疼, 你便除了帮祖母系鞋带帮祖父拿长长的烟袋,又要催哥哥把脏衣服脱下并用一双 小手帮着母亲洗衣服。你有时也觉得委屈,便会去向祖父祖母告哥哥的状。祖父 祖母忙把你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儿地哄一顿,说你是多么的懂事如何的乖巧,还 给你拿出姑妈给他们买来的点心让你吃,祖父祖母说等哥哥从外面玩耍归来了一 定狠很地批评他一顿。你便已经满足了,早已将那些委屈和不快忘的一干二净。   你上学了,学校在邻村,距家一里地。上学的途中要经过一条弯弯的小河, 这条小河环绕着周围的村庄。小桥很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争着要送你,每一次 你都坚决的摇摇头。你同所有的女孩一样都小心翼翼地跨过小河上颤颤巍巍的独 木桥,坐在了并不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穿着碎花格子衣服的女教师讲课。你冰 雪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你考上了初中,你的哥哥也快初中毕业了。你们要上乡 里去上学了。新一学期开学的时候你和哥哥同时要学费,你要钱,哥哥也要钱, 靠犁田耙地为生的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他们为此着急上火,心急如焚,为你和哥 哥的学费而发愁。经过一夜的商量,你的父亲说妞妞这学咱不上了一个女孩子认 得两个字就行,还是让你哥哥上吧。这个决定虽然让你伤心欲绝如五雷轰顶,但 你并不后悔自己小时侯给祖父拿长长的烟袋给祖母系鞋带帮母亲洗碗洗脏衣服。 你哭了,这时候母亲已经默默地给你做好了荷包蛋,你不吃,祖父祖母都劝你说 去村外不安全女孩子认几个字就行,祖母还说我一个字也不认识,过的不也挺好 的。最后你才慢慢习惯了辍学的现实。   这时的你,同村里所有的女孩一样,不但帮父亲干地里的活,还帮母亲做永 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你似乎已经忘了他们让你辍学时让你受的委屈,你的世界 里只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哥哥只是没有你。你每天清晨,踏着湿湿的露珠, 站在田野里忙碌,凉凉的风掀起你朴素的衣服,你面对的是一片绿油油的青菜。 你的身影在小小的天空下显得那么飘渺。而你的心中却充满了对一个乡村的无比 眷恋,包括乡村的每一所房子和每一棵柳树。你觉得自己永远是属于这个村庄的, 是属于父母的,也是属于兄长的。于是,你的灵魂被锁在了袅袅的炊烟里。你的 哥哥念到了高中毕业并没有考上大学,但他已经习惯了学校里那悠闲而又不学习 的日子,他不愿意陪父亲耕地也不愿意跟父亲耙地,整日里跟随外边那些“小混 混”混在一起。你的父母气破了肚皮也管不了,你劝他时他总是一瞪眼说你少管, 此时,你觉出了一点委屈,你觉得让你在乎的人居然让你有了一点失望。   在你和父亲母亲辛勤劳碌的间隙里,你的汗水模糊了你的双眼。你没有注意 到:地头上不远处的一棵高高的白杨树上的那只鸟雀已经飞离了那棵白杨树。   地里的活忙完了,你和村里的女孩便开始做编织,你们编织的东西大多是为 父母和兄长服务的。你和伙伴们坐在闺房里,一边编织,一边谈论着各种各样的 新鲜事。   一个媒人走进了你的家门。   在祖父祖母千心肝万宝贝的呼唤中,在父亲母亲感伤的泪滴中,你出嫁了, 你对父母给你买了几件嫁妆很满足。当你穿上红嫁衣的时候,你的脑海里分明呈 现出了下列场景:编织的银针在你手里飞舞,你的哥哥神色坦然地穿着你为他编 织的毛衣。   乡村的女人   你出嫁了,成了乡村的女人。   你带着梦幻,带着对一个陌生男人的神秘来到了这个小村。你看上去并不快 乐,你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小村,你来到这个小村是为了一个男人,是为了经历一 种所有女人都要经历的异样的心情。   是的,你怀着对父亲母亲婶子大娘的依依不舍嫁到了这个过去陌生而现在必 须要熟悉并生活大半辈子的小乡村。   新婚的娇羞在你脸上还没有退去,你就惊讶地发现你的男人脸上就是一种严 肃了,你于是很怀疑你男人的脸上竟然还曾经有过怜爱。   于是很快地,村里谁家闺女出嫁谁家盖房需要做饭谁家有老人去世需要缝孝 衣,你都会出现在谁家帮着忙活了。你明白,既然以后就要生活在这里了自己就 得马上进入角色,就得适应乡村女人应该遵守的规矩。   在你的眼里,你家里的厨房天经地义地是你生活的主旨,只有这样,村庄的 天空才会有袅袅的炊烟。刚来时,你还不适应这个陌生小村的小河流水,还不适 应小村周围的槐树。更让你难以适应的是你男人的母亲和你男人的妹妹。你忽然 无比留恋起在娘家的日子,虽然那里并不是你的“长久根据地”。在你忍无可忍 的时候,你终于和你男人的母亲或者你男人的妹妹便有了战争有了争吵。在这场 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最受伤的是你的男人,因为你看到你的男人向您举起拳头而 拳头却没有落到你的身上,你改变了主意无可奈何地做了让步不再说话。   你凭着对一个小村的虔诚在被太阳和雨水侵泡过的田野上和你的男人辛勤劳 作,你的男人甩开了鞭子,你家的那匹马儿卖力地拉着犁。满田遍野的绿色都如 同烙铁般烙在了你的灵魂深处,当田野被一片翠绿色彻底覆盖时,你的季节正绚 丽多彩。   因为你是乡村繁衍生息的母体,所以你很快有了闺女。当你生到第六胎时你 终于看到了婴儿两腿间的那个突起的小鸟儿,你笑了,你分明看到你的眼前出现 了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尿布和小孩子衣裳伴你度过了你的生命的秋季。   一个秋季下午的两三点钟,你的男人酒气熏天地摇摇晃晃地进了屋门,嘴里 骂骂咧咧也不知道骂的谁,闺女们吓的早已躲到了一边。你温柔地将你的男人搀 扶到土炕上,给他铺下褥子给他盖上被子给他喝了点水服侍他躺下。你的男人睡 着了。你嘱咐闺女在家注意着点,然后去了梨树地里拔草。你的男人睡醒了,酒 劲还没有完全消失。这时候你走了进来,一身的小草味道。孩他爹你以后不要喝 这么多了,你说。你管的着吗你管的着吗你他妈的,你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 发展成了吼叫。你落泪了一跺脚走了,去了娘家。第二天上午,你又回来了。   在你的目光里你的针线里你的闺女们长高了长大了,你的儿子也背上了你为 他缝的书包,你出了一口气不过还没有敢长出一口气。   你在岁月这条河流里变得不再清澈透亮,四季的轮回改变着你的容颜,慢慢 地,自觉没有根基的你觉得快要找到了自己的根基。   当然,有你的地方就会有消息就会有新闻有一千零一夜,你和无数的你聚在 一起则更是一道令人注目的风景。你坐在土炕上,正对着一个尖下巴颏的你的耳 朵在说悄悄话,其他的你都好奇地探起身子凑过去:村里王二家昨夜丢失的绵羊 是二蹩子干的二蹩子已经让警察带走了,张家的公鸡不打鸣刘家的母鸡不下蛋, 李家的儿子因为媳妇生不出娃要和媳妇打离婚最后到县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媳妇没 毛病而儿子患有什么病对了叫不育症,钱家有钱但很抠门有一回去借钱竟然说没 有。你说。嘴里的唾沫从窗子里飞出来。   儿女们变的越来越高,而你却变的越来越矮,直到闺女成了人家的媳妇儿子 娶了别人家的闺女,你才矮到了极限。你看看头上的太阳,长出了一口气,心里 说不出的滋味,欣慰而感伤。   今天是母亲节,我和母亲走在了乡村的小路上。   夕阳的余辉照亮了母亲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我忽然一下子读懂了你。   乡村的神汉   这是一个乡村的早晨,也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候,此时的空气中充满了菊花 的味道,风吹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一个神汉的出现,尤其是在小小的乡村自有 它的道理。   农家的小孩被野狗吓着了你就要把村里的神汉请来,让他把孩子的魂收回来。 若是一个农人死了,神汉也会来临,在农人的心目中,神汉是死亡人的救星,他 可以把死去人的亡灵送到天堂,让他们在那里生还。他身穿一件青大褂在一个死 者面前点燃了他早已经备好的灯,这是他自己带来的也是他自己定做的。为了给 死去的亡灵照亮道路。那盏特殊的灯被点燃了,神汉开始跳舞,他的灯开始照亮 死者的身体,他已经开始歌唱风雨雷电,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在死去人 的面前出现,他也把生活在一个乡村的农人送上了天。   是什么力量把一个死去的人送上了天堂,是那盏半明半灭的灯吗?死者的亲 人们围在死者身边,他们也把悲伤留给了后人,他们随着神汉的冥词在回想着死 者度过的每一天。死者是一个孤儿,从小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被小村里的 好心人收留下来的,并且给他娶了媳妇,他又有了儿子,儿子又有了孙子,他们 现在已经是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庭了。他的亲人在想着他几十年在用一生为家人 劳作,是神汉给了他的亲人们回想的机会。   在葬礼以外,那个小村的神汉,他自己说他看见了死去的人升上了天,他看 见了死者在飘雪花的那一刻开始就真正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死去的人似乎 还象从前一样在青青的绿藤上寻找希望,从饱满的麦和玉米上寻找奇迹,从深埋 在土地下的红薯寻找盘根错节的复杂性,从悠闲的放牛娃身上寻找到指定的时间, 从干渴的青蛙身上寻找到凉爽……小村的神汉用无比骄傲的神态为这个死者超度 亡灵。让他升天。他嘴里念念有词,把一小盅酒撒在死者的形体之上。一个乡村 的神汉他依靠想象力把一个农人送上了天堂,他似乎看见了死去人以后的生活。   神汉的身影似乎是在一条深深的河床上的游动,他的舞姿使他的青裤在飘飞, 他的策划,他的吟唱让死者的亲人们感到了某种抚慰。因为死者的亲人们感受到 了一种死者升入天堂的那种氛围,他们在神汉的歌唱中找到了死去的人带来的潮 湿,感受到了那个离他们而去的农人带走了玉米酿造的美酒,带走了放牧人的蓝 天和白云。   其实是小村的神汉跳的舞,唱的歌使空气中有了某些神秘的旋律。死者的肉 身正在横穿另一个世界,正在收回自己降临在广阔田野间的身体。他曾经救过邻 居家落水的小孩,也曾经把五个孤寡老人送上天,现在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是神 汉把他送上天。神汉曾说过死者是位心善的老人,他一定要把他送上天堂。   一个小村的神汉,他在把一个个死者送走以后,他依旧过着他平凡的日子, 他在田野里耕地,他赶着家里的老黄牛去河边饮水。他的存在使人们没有了神秘, 死者的亲人们也已经忘记了当初的神秘,死亡已经过去,新的生机,新的希望又 有了新的开始。   的确,乡村的神汉他不是神,他是人,他只是理解活着人的理想和心灵。   乡村的摄影师   女孩以乡村摄影师的身份出现在小村的早晨,她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自行车。   她以强烈的诱惑力吸引着乡村的人们,不是因为她的漂亮和姿势的优美。只 是因为她的出现已经和一个照相机联系在了一起。   露珠在玉米杆上闪烁,淡淡的雾气笼罩着田野里的庄稼。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哭闹着让母亲带领着他和妹妹去照相。母亲满足了孩子的要求。两个孩子来到广 袤的田野里。女孩在小村的红晕中举起了照相机。先是调光圈,而后光圈的数值 锁住了小村的田野和孩子幸福的笑脸。在一只燕子的飞翔中,女孩按动了快门。 从那一时起,从快门闪动的那一刻起,女孩的照相机里留下了小村里两个孩子永 恒的笑脸,留下了小村闪亮的露珠,留下了小村飞翔的燕子。两个孩子知道那些 闪亮的露珠在阳光撒满田野时,它们会伴着风儿默默消失,而胶片上的露珠却是 永不消失的。那只燕子,它们已经进入了女孩的视野,它们已经在胶片上呈现出 永远飞翔的姿态。   那个男孩和他的妹妹的身影已经被女孩带到了小城里,女孩每隔几天都要去 照相馆洗相。照片上,两个孩子和一只飞翔的燕子还有在玉米杆上的露珠,美丽 无比。小城里照相馆的老板经过女孩的同意将这张照片当作“典型”挂在了照相 馆门口。这张照片吸引了无数过往的行人,这一切,两个孩子都不知道。   又是一个晴天,正午的阳光灼热无比。女孩白皙的脸被阳光抚爱的微微透红。 阳光已经把那只傻瓜照相机以及女孩的身影投放到小村的土路上。女孩的额头上 渗出了汗珠。她放慢了脚步。一户人家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母亲从门里探出 头来,怀里抱着一个女婴儿。母亲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神情,婴儿也用天真的目光 看着女孩,确切地说是看着女孩手里的照相机。婴儿竟然冲着女孩格格地笑起来, 年轻的母亲抱起婴儿,站在了那棵长满石榴的石榴树下。女孩知道婴儿和母亲等 这一时刻已好久了,她迅速调好光圈,婴儿和母亲以及那棵石榴树被永恒地摄在 了胶片上。这时,小村里所有的孩子都围住了小院,围在了那棵石榴树下,好奇 地看着女孩的一行一动。女孩向年轻的母亲挥挥手,微笑着向她告别,而后匆匆 离去。女孩已经远去了,在阳光照耀的土路上,她的自行车的声音和咯吱咯吱的 声响还在乡村孩子们的耳朵里回响。   女孩要去给另一个村给一对刚结婚的新人照相,她的额头依旧挂满汗珠,但 她知道,这时候恰恰是照相最好的时间,不用闪光灯。现在,小村的一座房子进 入了女孩的视野,那道门呈现出红色,门上的大红喜字还没有退尽。门上的和平 鸽依旧展示着它的雄姿,阳光有点倾斜地照过来。穿红色裙子的新娘和穿青色西 服的新郎站在了门口,新娘的脸上还闪着昨夜的羞涩,新郎的脸上还抖动着昨夜 的幸福。女孩举起了照相机,金光一闪,新娘和新郎以及门上的大红喜字都进入 了女孩的照相机,新娘的羞涩和新郎的笑容都被永恒地定格。已经接近黄昏,晚 霞的余辉给新房子涂上了一层粉红,使它变得万分平和。   女孩走出了带有大红喜字的门。女孩只是轻轻地向主人微笑告别,然而,留 在她脑海里的那一只燕子和站在白杨树上的麻雀,那个调皮的男孩和他的妹妹以 及站在门口的新娘新郎都不停地闪现。从此以后,一片绿油油的玉米,老树,露 珠,夕阳,小桥,流水,人家……它们已经进入一个照相机,进入了乡村摄影师 的灵魂里。   女孩站在小村的土坎上,超越自己应有的视线仔细地观望小村,她看见了小 村的槐树,看见了高高白杨树上的麻雀。   乡村的小路上,一个女孩骑着一辆自行车,背着一个照相机,行走在霞光中。   乡村的男人   可以说,男人的躯体构造了小村。不过,他先构造了一个个的房子,斑驳的 高墙直立的柱子都已经具有了男人的特征。男人曾经只是小村的一个男孩,他曾 经用稚嫩的小手在成熟的麦地里,用力地拔起麦子,脸上呈现出深红色。就这样, 他从一个拔麦子的孩子长成了少年最后长成了男人。   如今,他在用他的躯体正为做一个新郎而准备。在人们热烈的祝福中,他拥 有了自己的女人,就象天空飞翔的小鸟有了高高白杨树上的巢。又象南归的燕子 在故人的房梁上做了窝。小村的男人知道他以后要像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一样担当 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新郎的压力和幸福还没有蜕尽,在一片轰轰烈烈的笑声中, 他又已经成为了父亲。阳光照临小村的清早,他从妻子怀里接过了孩子。小村的 男人就象那只在屋檐上的燕子一样找到了自己最好的生存方式。他学会了锄地、 收割和耕种。吃过早饭,男人又把孩子还给妻子,然后扛起了锄头。如今他正以 一个小村父亲的身份站在了田间地头。在阳光和小村田野的交接处,正午的阳光 把男人的身影映在土地上,土地散发着气息,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热,男人的后背 被灼烫的有些疼,男人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男人手里的锄头在阳光下闪 着钻石般的光泽,光亮让男人花费了不少力气。一把闪亮的锄头说明了一个男人 的辛劳。现在,闪着钻石般光泽的锄头在阳光下有节奏的闪烁。男人望着一畦一 畦的大豆,疲惫呈现在男人黝黑的脸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抬起手掌,试 图挡住灼人的光线。男人的影子在他的汗珠里晃动,他从脖子上拉下散发着汗味 的手巾,胡乱地擦擦脸。男人也想歇歇,他看到了在灼热的阳光下有一片树的阴 凉。在豆地不远有一棵老柳树,老柳树把自己的树阴放置在蒸腾着热气的土壤上, 树阴笼罩的地方是未曾开垦的土地,地面上长着一些小草。男人的身影已经深入 树阴,他躺在了绿油油的土地上,嘴里的烟燃烧着,青色的烟雾散发在辩驳的阳 光中。烟雾中,他看到了田里的大豆绿油油的,绿油油的大豆让他欣慰无比。这 是犁地以后的小憩,一个男人和一头牛组成了一副小村的画面,男人不敢耽搁太 久,只抽了一袋烟就又开始锄。   小村正式进入了繁忙的季节,男人用身体承载着一张收割机,豆子地里的收 割机被白花花的日光无情地临照着,呈现出耀眼夺目的的光芒。   小村的男人已经学会使用一张犁,同时还学会了驾驭一头牛。此时,在他的 肩膀上是一张犁,男人分明感到了犁的分量。小村男人的眼前,是一片收割后的 豆地,白花花的阳光照临了豆地,照在了它们被收割后的留下的伤口上。犁已经 摆放在豆地里,牛已经做好了姿势。一声吆喝,耕地开始,男人甩开了鞭子。男 人的身后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新鲜的泥土发出清香的气息。广阔的土地之上,只 能显露出牛和男人模糊的背影。牛听见了犁进入土层的声音,被新翻的泥土味儿 涌入了男人的鼻腔。男人的一生就这样在乡村里走过,永远重复着已经走过的痕 迹,从家园到田园,再从田园到家园,他不知疲倦地走着。   男人的存在不但是为养家糊口。你看他正在登上木梯,木梯搭在了墙头,墙 头已经具有了高度。他的爬行是艰难的,他的身体呈现出雄伟的立体。这样一堵 墙就和小村的男人联系在一起。男人掀起了盖房用的土坯,立起了柱子,架起了 房梁,就这样一座房子建成了。那是男人的骄傲,因此小村的存在就和他们紧密 的联系在一起。   一个男人的身体不仅仅是一堵墙的承建者,他还是孩子的承担者。在小村的 一个傍晚,耍猴的来到小村,于是,男人的躯体就是孩子的支撑点,孩子骑在他 的肩膀上,这种支撑让孩子看见了一副稀奇的画面。耍猴的结束了表演,也结束 了男人的辛苦。四季的轮换交替顷刻成为了男人的一种传宗接代的方式。在时光 的流失中,男人和女人一样老去。   犁已经生锈,牛的步伐也变得缓慢。一个男人,他可以用身体修建一个个房 屋,而房屋上的闪亮瓦片也经过岁月的剥离,变得残破不堪。乡村的男人也同样 在被岁月剥离。   乡村的老人   是什么让他的脸上的皱纹如此深刻?当地里的大碗花开的时候,他坐在墙角 下的凳子上,嘴里叼着一个长长的烟斗。在烟雾缭绕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孙子正 轻松地往缸里倒水。作为一个爷爷,岁月在他脸上无情地刻下了无数的刀疤。可 是,他的心灵却始终对自己十岁那年遇到的那个老人保持着无数的色彩,他在无 数的色彩中回到了往昔。   在他还是十岁孩子的时候,他每天扛着长长的牧羊杆在那条离家五里地的长 长的河沟里放羊。河沟边上是一个茅草屋。夕阳的余辉把小村变成了深红色,混 杂着晚霞的潮气,他已经嗅到了青草的气息。突然河沟边上出现了一双赤脚。他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那双脚,他看到了黑黑的脚趾,那脚趾缝里也溢满了 黑色。再往上看,他看清楚了,这是一个老人,他满脸的沧桑,他的眼里盯着一 群羊,那虔诚的目光,像一个忠实的圣徒。   显然,羊群并不知道一双脚和它们有什么关系,羊群需要的是沟壑里的青草。 老人肩上的箩筐里装满了青草,他把青草拿出来让羊吃,一声不吭。只有十岁的 他吃惊地看着老人。   从此以后,他每天都要经过草屋,老人准时在那里等侯他,准时把割下的青 草喂羊群。他曾经问,老爷爷,这草屋里就你自己吗,你是附近这个村子里的吗,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样,许多的时间过去了,太阳并不是每天都准时升起,他和他的羊群也曾 遭受过暴风雨。有一天,天空忽然被一片黑云遮挡。大雨毫不留情的从天而降, 那次幸亏老人的草屋,才让他和羊群躲过那场措手不及的雨。不过,他惊奇地发 现老人并没有在屋里。雨过天情,美丽的彩虹挂在天边。新雨刚过,他看见羊群 在贪婪地吃着青草,他的视野里突然冒出了一片嫩绿。他看见老人奇迹般地出现 在田野里,他浑身是泥,眼睛里充满欣喜,他看的出那是因为老人看见他的羊群 安然无恙。他惊讶了,他惊讶于土地的黑色,他看着眼前的嫩绿,明白了老人与 羊群的关系,也明白了一双脚和羊群的关系。黑色的脚趾与土地的关系。   一场重感冒使他在家里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重新开始了牧羊的生活, 不过草屋已经人去屋空了。   从此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而老人的草屋强烈地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每天去 放羊,他和羊群都自发地聚集在老人的草屋旁,羊在咩咩地叫,他在默默地思念 老人。他把羊群赶回河沟,意外地发现河沟里的青草也开始衰败。这一天,他都 在想一个问题,要去看看老人,他希望老人的出现,为了他的羊儿呀。金黄色的 晚霞在向他召唤,那是一种永远的召唤,也是一种亲切的召唤。他把羊群从沟壑 里赶出来,到草屋附近的小村里追问,追问那个老人的下落。但是,他失望了, 那个神秘的老人,那个脚趾黑黑的老人并不是小村的,小村的人们也不知道老人 是哪里的,也许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怎么会住在这里 呢?   从那以后,在他青少年的有限的思想里,总呈现出稀疏的青草和黑黑的脚趾 还有那个草屋。   老人和草屋成了他永远的谜语,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他总想不清楚谜底到 底是什么。   如今,他老了,成了和当年的老人一样而又不一样的老人,他每天坐在房子 的墙角里,嘴里叼着烟袋,青青的烟雾笼罩着他那古铜色的脸庞。谁也想不到, 此时已八十多岁的他竟然在脑海里收集孩子时代的时光和梦想,收集草屋里那个 神秘老人的形象。   (二)乡村动物   乡村的猪   一头猪被运到乡村,就有了一个暂时稳定的家。在我八岁还是九岁的时候? 现在我已不能想起准确的年纪。一个乳白色的瓷器和一条又黑又亮的辫子使我金 色的童年从此呈现出深刻的记忆。一头两头或更多的猪成群地出现,这并不奇怪, 因为小村里许多人家就是靠它换来一叠薄薄的纸币。   一个清凉凉的早晨,一只雄鸡唱醒了沉睡的人们。村口那棵最粗的柳树上, 一只鸟雀早已站在上面了,一只在晨曦的亮光中飞舞的蝴蝶和在草丛里游曳的小 虫儿都在倾诉着这种清醒。就是从这个黎明开始,一个有着一条又黑又亮辫子的 女人,提着一个铁桶出现了。铁桶里装满猪食,辫子女人的身影也融进了闪烁的 晨曦之光中。我就是在个这时候背着书包去学校时看到这个场景的。吸引我的首 先是那条又黑又亮的辫子,辫子太美了,几乎到了她的脚跟。她停在猪圈边,猪 桶里有一个铝勺,铝勺的表面颜色已经脱落,她用铝勺轻盈地搅拌着猪食,又黑 又亮的辫子也随着舞动。猪食已经被一勺一勺地放到那只猪槽里,我清清楚楚地 看到,猪槽竟然是乳白色的瓷器。在年幼的我看来,辫子女人喂猪的动作优雅又 潇洒。除了那美丽的辫子让年幼的我向往,接着吸引我的就是那只乳白色的瓷猪 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头猪会享受这么高的待遇,不就是一头猪吗?在我愣愣 地瞧那头猪时,辫子女人冲我微笑。我觉得她长得很美,于是我就奇怪地想:她 在这个小村喂猪真是太可惜了。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我没来的及再仔细瞧那头 猪,就匆匆忙忙地向学校跑去。坐在教室里,我恍恍惚惚,一个上午也没心思听 老师讲课,脑海里总是那条美丽的辫子那头猪和那个瓷器猪槽。   午后的时光是悠闲的,我也有了自己的空间。雄鸡躲在草屋里打着盹,翩翩 飞舞的蝴蝶停在了甜甜味道的枣花上。我怀着对那只猪的好奇和那个乳白色的瓷 猪槽,悄悄地来到猪圈旁。我现在终于可以仔细地观察那头猪了。地里绿绿的青 菜已经长高,这是一个猪的好季节,同时这个季节也正是它增长体重而将来能给 主人做出更大贡献的时间。我看那头猪时,它正在躺着睡大觉,呼噜声和粪便的 恶臭味让我难受。再看它的五官,嘴太长鼻子眼却很小,两只耳朵又窄又短,唯 一让它自豪的可能就是那满身的肥膘。于是我越发觉得那只漂亮的乳白色的瓷器 猪槽可惜。不就一头猪吗?说白了不就是一头畜生吗?我有些忿忿不平,顺手捡 起一块土块向猪掷去,这头猪只是哼哼两声,并没妨碍它睡大觉。我无奈,因为 时间关系我还要上学去。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猪,确切地说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那个乳白色的瓷器猪槽。   夕阳的余辉染透了小村周围的树木,把小村的所有的猪圈也染成了金黄色。 我想到那又黑又亮的辫子想到那个乳白色的瓷器想到那头猪,我迅速向目标冲去。 远远地看到了那飞舞的辫子,再仔细看时,那头猪已经把它的家“攻”破了,逃 了出来。辫子的飞舞正是因为要把猪赶进猪圈。辫子女人看到了我,她的目光中 闪现出一丝希望。这时,我的左脚已经踢在猪的身上,接着我听到猪发出吱吱的 叫声。猪在四处躲闪。这时候,一群孩子跑过来围住了这个畜牲。猪退到了猪圈 旁,无奈地做着挣扎。猪的无助忽然困扰了我,我自己甚至计划停止对猪的围攻, 不过最终猪被赶进了它的家。我吃惊地看到那只乳白色的瓷器猪槽成了两半儿, 我的心一凉。辫子女人这时候拿了糖分给我们吃,慰劳我们,我问那个猪槽怎么 办?她说没关系不会再弄一个石头的槽子吗,这个畜生就再弄不破了。   我现在依旧记得非常清楚,那个黄昏,我们共同向猪发起了大规模的围攻, 土块和石头成为我们的武器,不计其数的土块,石头飞向猪,我分明看到那头猪 的眼里呈现出的是恐惧和绝望。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我试想回忆那头猪的模 样和那个乳白色的瓷器猪槽,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一些闪亮的碎片。   又是一个黎明,雄鸡鸣唱,蝴蝶依旧在晨曦中翩翩飞舞,我拿着母亲煮熟的 一个红薯来到猪圈旁。我发现辫子还在舞动,猪还哼哼着在吃食,不过猪槽已成 了石头,我把红薯扔给了这头猪,猪不顾一切的吃起来。辫子停止了舞动,辫子 女人说,今天这头猪就要去屠宰场了。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后悔的感觉,后悔不该 帮她把猪赶进它的家。   那以后呢?我问。以后?卖了它再买一头小猪呀!辫子女人平静地说。   乡村的狗   你是一条普通的狗,不是警犬也不是宠物,你是乡村的主人从外边捡来的。 那天你刚从小城里那个认为不是自己主人的主人家里跑出来,站在城里的一堆垃 圾旁无可适从。一个精神病人和你做伴,悠闲地躺在垃圾旁。过往的人从精神病 人旁经过时,眼里无一例外地充满讥笑和不屑。你看到精神病人也目光呆滞地看 着那些对他讥笑和不屑的人,眼里一点火星也没有。你很气愤和不平,冲他友好 地发出了叫声,精神病人看看你,眼里竟然发出正常人所特有的光芒。这时候, 你的戴着草帽的主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他目光温柔地看着你和精神病人,后 来他把你抱在了怀里,你没有反抗,因为你脑海里全是主人温柔的目光。   主人把你从垃圾边带到了家里,你成了一条乡村的狗,你开始把这个乡村的 主人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主人。那时侯,刚满三个月的你恰好和你主人的儿子相同 的年纪。于是,你伴随着小主人的哭闹声和小主人一起逐渐地长大了。   你三岁了,和其它的狗相比,你个子高大,看上去很雄伟。   一个炎热的夏天,主人和他的那皮肤黝黑的女人去地里割麦了。三岁的小主 人在院子里全神贯注地玩着泥巴,你在窝里用眼睛照看着他。在你的眼里,你的 小主人很单薄,你想这也许就是人类与另类生命的不同。邻居一个五岁的孩子来 到了小主人的身边,他比你的小主人足足高过一头,而且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苍蝇 拍,他向你的小主人发起的进攻是谁也没料到的,你听见啪啪两下,你也看见小 主人光光的头上有了一点红斑。你一愣,随即耳朵一竖,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 围绕男孩发出不满的吼声。高大的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其实你只是想吓唬他 一下,在他以为自己会被你咬上的时候,你竟然安静地退了回来。邻居跑过来, 慌忙抱起孩子并对孩子说:以后不要惹他,他家的这条狗很厉害,会咬你的。后 来她向你的主人说起了这件事并羡慕地说要是狗都象这样就好了,主人听了脸上 没有任何表情。   你八岁那年,“狂犬病”这个名词高频率地出现在了人们的口中。乡里要求 养狗的户自己将狗打死并出动了查狗巡逻队,说凡是查出没有将狗打死的一律罚 30元钱并责令主人当场打死狗。于是村里所有的狗都被主人自己消灭了。你担心, 担心自己的结果也是如此。你也不止一次地听见别人劝主人把你打死,省得找麻 烦。你的主人口头答应着并说一定把你打死,背地里却把你藏在了柜子里,定期 给你食物和水。你也很懂事,默默地在柜子里一声不吭。   一个大雪纷纷的夜晚,乡里的查狗巡逻队终于来到了小村,你忽然有了一种 难逃厄运的感觉。躲在四面不透风的柜子里,你听见了寻巡逻队人员急促的脚步 声,接着是他们询问你的下落。你的主人说你已经早在他们来之前就被打死了, 你的小主人装出很难过的样子,他的泪水彻底打消了巡逻队寻找你的念头。巡逻 队走出很远了,你的主人把你从柜子里抱了出来,你一脸憔悴,一点没有狗的样 子,八岁的小主人心疼地哭起来,他搂着你亲了又亲,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你的 脸上。“狂犬病”这个名词终于从人们的口中消失了,你逃除了这次厄运,你的 孩子你的妻子却在这次战争中失去了生命。你成了这个小村里唯一的一条狗,没 有了同伴,你感到无比的孤独。   转眼间你已经十三岁了,一只十三岁的狗已经老了。你感觉出自己的筋骨逐 渐在变得松散,你清醒地知道和妻子儿女会面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你知道你的离 去会使主人和小主人难过,可你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你知道自己已经比村里 有些狗多活了好些年。再说,比起鸡羊来说你更是幸运的,它们都活不到寿终正 寝就被人们过早地送到了天堂。想到这里你觉得应该在你暮年还要为主人做点事 情。   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暴风雨之夜,你竟然能从雨声中听出了小偷的脚步,你冲出狗窝拼命地 狂吠起来,你看见一个黑影正在“鼓捣”主人的屋门。小偷被你的凶悍的狂叫吓 得惊慌失措,落荒而逃。屋里的灯亮了,你的主人撑着伞拿着手电筒,出来了。 看到了主人,你一下子昏了过去。主人看到了昏倒在地上的你,他颤抖着双手把 你抱进屋。十三岁的小主人也醒了,他们用毛巾给你擦着身上的雨水,虽然他们 知道你是为赶小偷而昏倒的。   你苏醒过来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你为自己能成为主人家的一条狗感到骄傲和自豪,你在心里说我死而无撼了, 来生我还要做主人家的狗。、   乡村的青蛙   在你还是小蝌蚪的时候,你就很讨厌自己的尾巴,你羡慕的看着爸爸妈妈, 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在不知不觉中,你的尾巴消失了,当你还沉侵 在脱去尾巴的幸福时,炎热的盛夏来临了。小村沉浸在闷热的世界中。一群蚊子 用它们细长的腿在水塘的表面跳着交际舞,清澈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你也忍受 不了寂寞,浮出水面。水塘边的一个小女孩看到了你,年轻的妈妈看到了你。年 轻的妈妈悄悄地对女儿说:这是一只青蛙,是吃蚊子的,不要怕。你听到后高兴 极了,伸出长长的舌头开始捕捉停在水面的蚊子,在你优美的舞蹈里,一只或几 只蚊子已经成为你的美餐。小女孩看见了你吞食蚊虫的情景,她高兴地拍起了手。   其实,只要小村里有水塘的地方就会有你,只要有你的地方就不会让蚊子肆 意横行。这是一个盛夏,没有风,水塘的上空布满沉重的阴云,你用竭斯底里的 叫声向小村的人们昭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现在,小村无比的闷热。小村的老 男人看看天边的阴云,用毛巾擦去了额头的汗收工回家。老男人来到水塘边,放 下工具,摘下草帽,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捧起了水。你忍受不了寂寞,蹦到了老男 人的手掌边。老男人抓住了你,轻轻地抚摩你,你感到无比的享受。老男人把你 重新放进水塘,用水塘的水洗去了脸上的汗珠和灰尘。他在你美丽的演奏声中扛 着锄头而归。   暴雨终于过去,阳光均匀地撒在水塘里,一位穿黑裙子的少妇来到水塘边。 她的手里端着一盆要洗的衣服,里面有她男人和孩子的衣服。她弯下了腰,不一 会儿,她的手里溢满白色的肥皂泡。美丽的肥皂泡随着轻轻的风破裂。少妇的脸 上呈现出的幸福隐藏在水塘的水底,这一切你都看的清清楚楚。   水塘的旁边是一片碧绿的小树,它们在阳光中闪烁着倩影,绿绿的树叶在微 风中摇晃,它的不稳定吸引了你的目光,你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来到水塘旁,他用 水桶灌满水,他来浇灌这些弱小的树;水静悄悄地进入土壤,事实上是进入了他 的心灵,进入了他的梦想,进入了他的希望。   你呱呱的叫声让一个孩子产生了好奇,孩子用他的耳朵仔细地聆听你不美丽 的叫声。现在,母亲给孩子烙出了香喷喷的馅饼,孩子拿着香喷喷的馅饼溜出了 家。他知道,手里的网套对他最重要。孩子揣着馅饼离开了家,来到了水塘边, 你看到小孩狼吞虎咽地吃上香喷喷的馅饼,开始用网捉你,孩子好久也没把你套 住,他有些不耐烦。现在,孩子感到了孤独,他的眼睛看着清澈的水塘,却看不 到你的身影,只听到你呱呱的叫声,另一个孩子也从小巷里走来,她是个女孩, 她的父亲母亲在地里还没有回来,她感到害怕才走向水塘的。她看到了男孩,男 孩叫住了女孩,女孩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开始了一个游戏。男孩和女孩捡来许多 小石子,同时把一些水草采来,他们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女孩问男孩还捉不捉 青蛙,男孩小胸脯一挺说捉。他在女孩面前摆出一副勇敢的神情,他毫不犹豫地 下了水塘,女孩望着男孩在笑,这时,男孩已经走到水塘的中心,水塘原来不 深,。女孩有些等不及,她也走下水塘。男孩小心地拉着女孩的手,女孩稚嫩的 小腿被水草刺了一下,她发出痛苦的呻吟。男孩终于正捉到了你,他的手里是一 只鲜活的青蛙,你在男孩的手里做着无奈的挣扎。男孩发出欣喜的笑声,女孩的 眼里也充满喜悦。你大叫一声,男孩一惊,手松开了,你从男孩手里逃了出来。   你重新躲到水的深层,开始了鸣唱。那熟悉而又动听的歌声,在孩子和农人 的心房里飘荡。   乡村的猫   童年的记忆里开始有了一只猫,时光是公元1976年。   父亲从东北带回来的那只猫不知为什么经常整夜的嘶鸣。母亲和父亲开始讨 厌它。尤其是母亲对它十分的冷淡,在一个风雨之夜,母亲把它丢在了被大风掀 走屋顶的破旧老屋里。   它开始变得全身污垢,不过它的动作还算灵敏。但是它的鸣叫也有些令我不 舒服,悲伤,充满哭述。像在预示着什么。我于是看见了老屋院里的那棵高高的 皂角树。在它的四周长满了青苔,树叶十分的茂盛。不过,那时的我还不象现在 这样胆小如鼠。为了那只可怜的猫,我每天都去老屋。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侯, 风不断地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皂角树的叶子发出飒飒的响声,它的摇摆似乎预示 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因为猫的可怜,我求了又求我那固执且小气的母亲,求她 把那只可怜的猫接回家来。可是我的母亲看见那只猫说:不行。我奇怪地问:为 什么?母亲冷冷地说:不行就是不行,它是不吉祥的。面对母亲这样的回答,年 幼的我只是在心里默默的为猫做着祈祷。   有一天,猫终于可以独立的站起来了,它用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 界。它分明是一位侦探,正在用它敏锐的双眼巡视乡村的夜。除了仰视浩瀚无垠 的群星,猫也在分辨各种各样的动物的呻吟。它发现了一只老鼠,老鼠鬼鬼祟祟 地来到老屋的皂角树下,于是猫和老鼠的游戏在乡村的夜晚开始了。尽管老鼠是 小村中最狡猾的动物,但它却难以抗拒一只猫的追击。老鼠的下场当然会很凄惨, 我却很为猫担心,它有一天会不会也是这只老鼠一样的下场。想到这里,幼小的 我流出了泪水。   小村躺在天空下,空洞的老屋显示出它的衰老。躺在被子里,我的童年像一 只老鼠,蜷缩但却冰冷。我躺在破败的土炕上,听见老屋中传来猫的鸣叫。   母亲在院子里抱着磨棍推磨,父亲做的木质门发出苍老的呻吟。猫常常撕心 裂肺般的鸣叫,在空荡荡的破屋里传的很遥远很遥远。猫无比凄惨的叫声也曾引 起人们的怀疑,怀疑它是只不祥的猫。有时我会感觉它已经来到我的破土炕前, 已经钻到了我的被子里。然而,年幼的我无法理解一只猫的困惑,更无法知道它 会给我们人类带来何种讯息,它大概有难以演说的苦衷。   这是一个昏黄的天空,我和小伙伴站在高高的皂角树下。皂角树枝叶繁茂, 太阳透过树阴照耀着我们的身体。猫来了。小伙伴们似乎也厌烦那只猫,他们用 脚狠狠地踢它。那只可怜的猫用求救的目光望着我,我冲上去,推开小伙伴,我 抱起那只猫。它看上去很安详,已经没有了夜晚的撕叫。   我陪它呆到黄昏,它用爪子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角,它的神情看上去很伤感。 我的心里也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我回到家,躺在破败的土炕上,迷迷糊 糊的睡去,并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天塌下来了。   当我再一次醒来,我惊异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帐篷里。   母亲告诉我,昨天发生了地震。我忙问:那只猫呢?母亲依旧冷冷地说:它 已经死了,它被倒塌的老屋压在了下面,这的确是一只不吉祥的猫。   我什么也没说,眼里也没有了一滴泪水。   乡村的老鼠   一只隐藏在乡村的老鼠,它扮演着一个小偷的活跃角色。   这只老鼠,它全身的颜色是灰暗的。它看到一颗玉米粒时就看到了小村的理 想。现在,一个老男人,他正在把被老鼠咬破的靴子拿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皱纹。 从老人严肃的表情可以清楚他的内心是痛苦的。这新靴子他还从未穿过,是六十 大寿时孙子媳妇给他买的。那天的人特别多,他们的脸上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人们走后,老人把孙子媳妇买的棉靴放在了柜里。那时他就说不能买好衣服,早 晚是会给老鼠咬坏的。现在,老人心疼地把棉靴递给老伴。老伴拿出布头给他缝。   老鼠的出现给小村带来过灾难。   老头和老伴在回忆那个恐怖的年代:疯狂的老鼠串出来,在街上和房屋间来 回地穿行。那是1965年的夏天,鼠疫袭击了这个小村。首先是老人的一个女孩染 上了鼠疫而死亡。于是,女孩的死亡给老人一家带来了恐慌。同时,也给小村里 的人们带来了恐慌,带来了绝望,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即将被埋葬。小女孩的坟前, 老人和老伴每天早晨都到女孩的坟前上香。他们那时还很年轻,他们对于女儿的 死亡感到无比的伤心。他们痛恨着老鼠,一只老鼠的作怪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女儿。 他们想:也许女儿活着会是一名教师,因为他们的儿子现在已经是中学的一名校 长了。小村因为鼠疫死了三十人,老人发出沉重的叹息。最后,鼠疫终于被克服 了。可是,老鼠仍然在肆无忌惮地做着它的“磨牙”工作。   不仅如此,当小村进入六七月的时候,小村的土地已经被农人们深翻平整, 玉米苗进入了长势期,那绿绿的小苗甚是可爱。农人们对待它们就像对待自己的 孩子一样,可是这个季节也是老鼠的好季节。夜晚,到了它们出场的时候了。午 夜是老鼠最活跃的时刻,老鼠的“磨牙”大多数在家具的柜子上。而往洞里运送 粮食是在人们休息正酣的时候。   老鼠,是一种穿越在乡村土地上的动物。就在人们熄灯的时刻,它们便毫不 犹豫地开始使用自己的牙齿工作。它们睁着一双贼溜溜的小眼,开始了作贼的行 动。你看它从这家穿越到那家,不停的运动。一只小老鼠大概才出生不长的时间 吧,它小心翼翼地用嘴叼着小玉米粒迅速地爬进洞里。大老鼠不管这些,它们利 用锋利的牙齿咬开农人们的口袋,粮食立刻倾泄而出。大老鼠还利用牙齿披荆斩 棘,扫除一切障碍,为了自己的目的,它们不择手段。它们可以咬坏小女孩心爱 的裙子,老人心爱的棉靴,女人心爱的定情物。老鼠们就这样乘小村里的人们进 入睡眠状态而疯狂掠夺。面对老鼠的狡猾,人们感到无能为力,他们用卡子,用 老鼠的天敌来捉拿它们。但是,都不能让老鼠灭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村 里的人们用了一种叫“毒鼠强”的烈性药物。后来,老鼠的确被药死许多。不过, 鸡鸭鹅也因为误食“毒鼠强”而被毒死。最可怕的是一家小女孩,因为误食了沾 有这种烈性药物的馒头而死亡。这让小村的人们又一次感到了痛苦,感到了彻底 的绝望。他们为失去的小女孩而可惜,他们把小女孩葬在了一棵苹果树下。他们 希望女孩不要因为寂寞再误食有毒的东西。后来“毒鼠强”被勒令禁止销售, “毒鼠强”的消失令老鼠感到轻松。它们继续着“磨牙”工作和“偷盗”的活动。   所幸的是今天人们已经有了铁桶装粮食,地面已经是瓷砖的了。老鼠的狡猾 斗不过二十一世纪的人们。   老鼠似乎不再成为人们的敌人之一。   (三)乡村风情   乡村的呻吟   一个小小的乡村,在一个看上去平静的夜晚,劳累了一天的农人进入了梦乡。 初冬的夜,冷冷的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刻一般。一只孤独的寒号鸟发出凄厉的哀 叫。忽然,一种声音惊扰了平静的黑夜。 哦,是孤单而又寂寞的呻吟声。   孤单的呻吟声在是子夜时分开始发出的,是从一个草屋里发出来的,透过破 烂的窗户可以看到,草屋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土炕上。   呻吟声令实际上并不安静的夜晚憔悴不堪。呻吟声在冷冷的冬夜里显得异常 压抑,悲伤,仿佛穿透了整个乡村。呻吟声惊扰了所有农人和村上所有动物的美 梦。它令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充满迟疑。不知是谁家的一只发情的白猫,它正在为 找不到恋人而发怒而狂吼,它在正用利爪捣弄一袋子稻谷。现在白猫被沉痛的呻 吟声弄的不知所措,它停止了捣弄,稻谷一下子从破胶皮袋子里流了出来。白猫 在黑暗的夜里竖起它那灵巧的耳朵,白猫的目光在扫射,绿绿的目光闪着对呻吟 声的怀疑,仿佛在寻找呻吟声来自何方。一头老牛,它正在牛栏里咀嚼夜草,呻 吟声令使它停止了剧烈的嚼动。它的睁大圆圆的眼睛望着牛栏外面,它在寻找呻 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也许它就在不远。一只牛又能怎么样呢,它只好独自站 在黑暗里。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草屋里,一个熟睡的幼儿用小手轻轻地碰了年轻的母亲一 下。那位母亲正在做一个美梦,丈夫去美丽的南方打工了,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回 来。她恨死了他的死鬼。于是,她梦见了他久别的丈夫,丈夫正和她美着呢,她 发出快乐的笑声。她的幼儿发出尖利的哭声,少妇被孩子惊醒了,她恨恨地推了 一下孩子。孩子咬着奶头,不哭了,年轻的少妇继续沉侵在欢快的梦中。也就在 这时,她听到了悲凉的呻吟声。她不打了一个寒战,困意和美梦已经被席卷而走 了。她小心的望望窗外,竖起耳朵听听。窗外黑漆漆的,除了瑟瑟的风什么也听 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候,少妇又听见了呻吟声,这呻吟显得苍白而无力。痛 苦而单调。她感觉到那声音已经穿透了她的耳膜,进入了她的屋子。她的心脏猛 烈的跳动。她紧紧的搂着孩子,仿佛她的心肝宝贝会被那可怕的呻吟声带走。少 妇陷入一片可怕的黑暗里,仿佛知道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坟场,音律忧郁而苍凉。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呻吟声似乎又消失了,少妇的后背一阵阵发冷。她说不出那 呻吟声是病痛,还是伤心,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那绝不是幸福的呻吟声。 她只能紧紧地搂着她的心肝宝贝。这一次,少妇是带着迷惑进入梦乡的,她再也 没有和丈夫在梦中相会。   在乡村的小路上,闪着一道亮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从他的“铁哥们”家 里赶回来。小伙子手里拿个粉红色的手电筒,那是他的“铁哥们”白天特意刚从 集市上买回来的。此时,小伙子踏着轻快的脚步,亮亮的皮鞋踏在沙土路上,发 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嘴里哼着流行的歌。就在这时,小伙子听见了呻吟声,他觉 得那呻吟声很压抑,很痛苦。也很恐怖。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他的身体禁不住哆 嗦起来,哆嗦使他手里的手电筒撞在地上,光亮彻底消失。小伙子愣愣地站在夜 里。他四周满是黑暗,他不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是他知道呻吟声里 充满着悲伤。小伙子索性丢掉手电筒向家的方向跑去,他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回到了家。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小伙子知道,今夜,他将失眠。   呻吟声渐渐消失了,曙光已经快露出了地平线。白猫已经找到了它的情人, 并且进入了爱的高潮。老牛的主人也给它添加了新鲜草料。它正吃的津津有味。 乡村的少妇已经站在了自家的麦田里,丈夫不在家,她得看看种下的小麦发芽了 没有,钻出来了没有。这时候,昨夜的小伙子因为寻找“铁哥们”的手电筒跺着 步来到麦田的小路上。小伙子冲少妇笑笑,并且告诉她:村上的尤二奶奶去世了, 是昨夜病死的。   这时候村里哭声四起,这里面当然也得包括尤二奶奶的三个儿子和三个闺女。   乡村的槐花   你见过乡村的槐花吗?   那其实是一种很壮观的景色,美丽而芳香。乡村的四周种满了槐树,春天来 临,槐花在整个乡村弥漫开来。农人们坐在树下,或谈论儿娶女嫁,或谈论老牛 耕地,反正是东家长西家短之类的话题。   他们注重的不是槐花,小女孩和中年人注重的才是槐花。   漫长的春天,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意,那么满不在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在一个上午走进了乡村。他的交通工具—辆小轿车停在了村外。他觉得这个小村 的路不太好走,疙疙瘩瘩,高低不平,但四周的槐花,令他着迷。中年人走的很 缓慢,他的目光散漫的看着小村的每一个器官。他看到一座破败的老房子已经被 夏天的大雨冲跨,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她用小小的竹杆在往下 “撸”槐花。她的小手努力地攥紧杆子,女孩太小,她的力量不够。但是,小女 孩还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她的身子跟杆子一起用力,槐花没有掉下来,于是杆 子无奈地划过树干,掉到地上。中年人望望天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 一个乡村的气息,感受着弥漫在乡村周围的香气。他瞅着皱巴巴的槐树树干,忽 然觉的是岁月留给他的深思。小女孩知道自己不可能“撸”下槐花,她失望的叹 了一口气,抗起了竹竿。她小小的身影已进入一座高大的房子。中年人似乎对槐 树充满深厚的感情。他的手抚摩着槐树,似乎还是那个大雨的夏天,仿佛还是站 在老房子的台阶上,也似乎已经都久远开去,日子可以斩断一切,但是永远也有 斩不断的东西。   中年人的意识逆转,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位老人,那是他的老祖母,一个小 脚的女人,就是她向他讲诉了关于槐花的故事。中年人那时仅仅是一个孩子,一 个不懂事的孩子。老祖母对他讲诉了老房子和槐花的故事,故事里充满着萧条的 味道。他看到祖母在讲槐花时的表情是忧郁的,眼睛里弥漫的是泪珠。祖母对他 讲,他长大了会不会出能耐,会不会把槐花作为药材运送出去。他看到祖母长杆 的烟袋里冒出缕缕青烟,年幼的他开始咳嗽起来。轻烟笼罩着满面皱纹的老祖母, 轻烟在老房子里开始升腾。他仿佛看到了美丽的槐花在空中飘。于是祖母的故事 里有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对那芳香美丽的槐花充满向往,充满痴迷。在漫漫无 力的春天,小女孩看到了那些白色的槐花,她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都会 站在槐树下,望着槐花遐想。她不知道美丽的槐花最终会飘向哪儿,是不是飘向 一个美丽的地方。她在等待长高长大,以便可以不费力气的使槐花飘落。终于有 一天,她拥有了许多许多美丽的槐花了,她觉得不可以回家,因为她想吃槐花。 于是她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槐花,原来槐花是甜甜的。小女孩吃了很多很多,她觉 得肚子开始不舒服,脑袋开始不清醒。最后,只有美丽的槐花在她的脑海里开始 飘飞。飘飞停止了,她的意识也停止了。祖母讲到这儿,长杆的烟袋锅已经灭火, 她浑浊的眼里漫出泪水,他看到一个飘渺的灵魂已经随着祖母的轻烟升入了另外 一个世界。也许另一个世界也有很多美丽的槐花。   中年人在槐花的芳香中渐渐地长大了,一次,他用手抚摩着槐树,看到了因 为吃槐花而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亲姑姑。不能!他喊了一声,攥紧了拳头。于是他 去了外地,三天才回来。回来后的他弄响了村长家的木栅栏门,村长出来了,两 个人走进了院子。他耐心地向村长说着什么,村长睁大了眼睛,一副才刚刚明白 的样子。   他承包收购了村里所有槐树上的槐花,然后用毛驴车将其运到了一个很遥远 的地方。   后来中年人的口袋渐渐地鼓起来了,只不过渐渐地远离了乡村,远离了槐花。   再后来村子里盖起了一座三层楼的教室,村长紧紧地拽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 表示感谢。   如今,中年人站在槐树下抚摩着槐树苍老的树干,他深信,刚才的那个用竹 竿“撸”槐花的小女孩比她的亲姑姑更懂得槐花。   乡村的电影   露天电影走进了乡村,走进了打麦场。   乡村里的黄昏,斜阳把村里孩子的脸和老人的皱纹统统地染成了金黄色。孩 子们在空旷的打麦场上跑来跳去,老人们聚集在金黄色的麦秸垛下坐着聊天,而 少妇和汉子以及长着角的老牛还在村外的田野里犁地,肥沃的土地使劳累了一天 的老牛发出了沉闷的呼吸。他们都在等待着黑夜的来临。这个季节不冷不热,地 里的庄稼已经种完,金黄色的大豆和玉米已经归入粮仓。因此,这时的风也是柔 和的,也是凉爽的。老人们在谈论今年的棉花,原来棉花跌的价格很厉害,没有 估计的值钱,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时,老人们的脸上显出悲戚的表情。同时老女 人们谈论着关于一个女人和男人偷情的事情,他们不能理解,那个女人的丈夫是 个军官,而她所偷情的那个男人,只是一个贫穷的、天天穿着一条补了十几个补 丁的、洗的发白裤子的小木匠。说起这些时老女人们脸上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一群孩子在晒麦场上欢呼雀跃。见到放映员到来时他们才慌乱地寻找自己的 座位。一个小男孩因为想爬上一个麦秸垛爬不上去而摔在地上摔得半天站不起来。 一个穿紫色毛衣的母亲抱着孩子小心地坐在了一把古式的高交椅上。即将消失的 斜阳最后一线光芒留恋地光临了晒麦场,也光临了晒麦场上的麦秸垛。穿紫色毛 衣的母亲抱紧了孩子,这孩子的眼光还是惺忪的,显然孩子还刚刚从热乎乎的炕 上爬起来。她的母亲为了赶来看这精彩的能给她虚弱而又空白的人生里带来一些 乐趣的电影,把熟睡的孩子也哄醒了。孩子的母亲想让电影给她单调的生活抹上 一丝色彩,   而谈论棉花和偷情的老男人和老女人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乡村人家都有的 长长的板凳,长长的板凳放在了小孩子们坐的小板凳的后面。老人们的老伴儿子 儿媳妇赶过来和老人一块都坐在了长凳上。孩子们坐在小板凳上叽叽喳喳地在猜 测今夜的故事是什么?其实,什么样的故事都会成为他们未来的回忆。孩子们可 能就是依靠这美丽的故事,才会快乐地在这个村庄延续并不是梦幻的生活。   耕地的少妇汉子还有长着角的老牛早已回来,在黑夜即将来临之际,少妇汉 子坐在了老爹为他们准备的长条凳上。打麦场上的电影给乡村带来了悠闲带来了 幸福带来了快乐,而银幕上津津有味的故事却波动着老人的心波动着孩子的心波 动着农人的心。   没想到来乡村的公社放映员竟然是个女的,她留着男人式样的头发,而且有 着和男人一样高甚至比有些男人还高的个子,这多少引起一点人们的议论。不过 这并不妨碍她成为这个小乡村的偶像。尤其是孩子们觉得没有比放映员更伟大、 更美好的差事了,他们最高的奋斗目标是长大以后成为乡村的放映员,但他们担 心这个目标太大而不能实现。   此时的放映员已经解开了铁盒子的绳索开始摆弄放映机,白色的幕布早已被 小伙子们挂在了两根直直的木杆中间。孩子们还是在大声猜测今夜的故事是武打 是反特还是唱戏。   月亮已从乡村的树梢上升起来,星星在遥远的天际眯着眼睛。白色的幕布上 开始出现人物,同时出现的还有无尽的烟雾。看来今夜又将是一个惊险之夜,于 是孩子们开始安静起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们看到一个男共产 党员走在了黑夜的小土路上。他去给地下党送信,他的周围传来了狗的狂叫,原 来在不远处是日本鬼子的夜巡队。最后男共产党员经过千难万险把信送到了组织 手里。在回来的途中,男共产党员被鬼子发现了,鬼子用机枪扫射,男共产党员 光荣牺牲。打麦场上一片安静,老人的表情悲伤而又气愤,少妇不再给怀中的孩 子喂奶。打死日本鬼子为共产党员报仇!这是一个孩子的声音。结尾是八路军端 掉了鬼子的炮楼,为男共产党员报了仇。好!好呀!这是一群孩子的声音。   此时,农人们没有注意,女放映员已经在开始忙着收拾幕布和放映机了,因 为今夜她还得去另外一个村子。   乡村的炊烟   那是个饥饿的年代,六七岁的他和伙伴们在街上玩儿,只要一看见自家的房 子上面冒出炊烟就赶紧往家跑,因为他知道这说明饭快熟了。那时侯,他做梦梦 见最多的就是炊烟,醒来后肚子咕咕直叫。就在他八岁时,一场瘟疫夺去了那个 村里许多人包括他的双亲活着的权利,许多人为了生命,铺盖卷一背,领着全家 跑了。他,一个孤儿,理所当然地离开了他的那个烟囱已经不会冒烟的家,成了 流浪儿。   十年后的一个黄昏,他走在了乡村里那条干涸的沟渠里,太阳浓浓的颜色染 透了田野里所有的庄稼,雄伟的高粱,害羞的谷穗,绿油油的玉米大豆都给这个 小村带来了丰硕。不知为什么,他的眼里却是迷茫,忧郁的眼神说明他正在想着 一些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分明看见沟渠不远处有几朵将要凋零的大大的野菊花。   他缓缓地在沟渠中走着,去天堂的路究竟有多远,还会不会有袅袅的炊烟出 现?他痴痴地想,弄不清楚。他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野菊花,还不情愿地闻到了成 熟的庄稼气息。这个黄昏很安静,这里的一切让他想起了淡淡而又模糊的过去。 时间也是夕阳西下,那时的这条沟渠还有着一沟清凉透彻的水,清澈的沟水最起 码地使他解除了干渴。毛驴的叫声!他竖起了耳朵,原来毛驴的叫声是从小沟渠 旁的小土路上传来的。随着毛驴的嘶鸣,他看到了毛驴毛茸茸的耳朵,看到了牵 着毛驴的后来成为他第二个父亲的驼背老伯。从家里走出来已经流浪了一年的他 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驼背父亲把他放在小毛驴背上,回到了村里他的那三间茅草屋里,一碗米汤 灌下去,他在驼背父亲的怀里醒了过来。孩子,这就我一个人,有我吃的就有你 吃的,驼背父亲说。   他留了下来,留在了这个炊烟袅袅的村庄。   小村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好奇:那不能开花结果的臭椿树,臭椿树上的老鸹窝, 老鸹窝里的几只小鸟探出头来,这些给冲淡了他的不安,带来了梦幻。每当驼背 父亲用瘦瘦的手把木柴塞入灶中时,锅里小米饭的清香便弥漫了他的心房。驼背 父亲还会把金黄色的梨做成梨汤,还会把沟渠里的鱼捉来,做成鱼汤。梨汤和鱼 汤是专门给他做的,他喝着汤,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驼背父亲看着他,皱纹里 全是欣慰的笑容。   沟渠还是那条沟渠,惟独不同的是沟渠已经干涸,而今他的意识里却充满死 亡的概念。他清楚,对于一个一心想永远获得安宁的人来说,黄昏的时间是最好 不过的了,因为这时候炊烟正开始升起。   此时,他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安眠药。他看着瓶子,目光依旧弥 漫着绝望。他想:驼背的父亲已经从那块花生地里锄草回来了,推开了草屋的门, 看见了古老的八仙桌上的信。他不识字,可他知道一定是初中毕业的儿子留下的, 驼背的父亲跑了起来,脚步踉跄,脸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仔细地瞧瞧干涸的沟渠,碧绿的田野,耳朵里传来了青蛙拼命地鼓噪,可 意识却仍被那瓶安眠药纠缠着。   这时候,村子里传来了一个老人悲凉的喊叫声,牛子儿啊你千万不能死啊你 死了我也不活了!他知道,那是驼背父亲的声音。牛子牛子你在哪儿呀,紧接着 是村里的几个人喊十几个人喊。   儿呀,你要是死了,咱家的房子可就不冒烟了呀!又是一声驼背父亲悲凉的 喊叫声。   这一声喊叫使他浑身哆嗦了一下,炊烟,炊烟,炊烟!他叫出了声。一刹那, 他把药瓶奋力扔了出去,他拼命地向小村的方向飞跑,干涸的沟渠被他远远地甩 在了身后。   此时,村里的炊烟还没有散尽。   乡村的失望   当“禽流感”袭击了一个小村庄时,一只只鸡的死亡给人们带来了失望。   人们纷纷议论着“禽流感”的厉害。据说这可恶的“禽流感”是从韩国传过 来的。乡村的鸡开始面临着被灭亡的局面。不仅仅给鸡带来了“灭亡”,也给人 们带来了 “灭亡”。因为:如果这种病毒传染到人的身上,人同样会死亡。一 只只曾经在小村里永久生存的鸡被放进鸡笼里,它们即将被车拉出村外埋葬在小 村的土地上。专管饲养的农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拿着饲料盆,来到鸡笼前, 默默地看着她的鸡,看着这些被禽流感袭击的鸡。农妇的心感到难过,她给了鸡 最好的饲料,今天给它们吃的是玉米面,农妇想到平时给鸡吃的仅仅是廉价的 “饲料”,想到它为家里做的贡献,想到鸡的未来将是死亡。它眼看就要离开这 个小村,离开这散发着枣香的农家小院,离开有着燕子翻飞的房子。鸡笼把农妇 和鸡联系在一起。所以鸡的痛苦就是农妇的痛苦,农妇把鸡的死亡看成是自己的 失望。   鸡已经被穿制服的年轻小伙子放进车里,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也 许认为这件事是他的天职,他甚至以为这是他人生中最骄傲的事,他这是在执行 任务。他没有去注意农妇的面部表情。农妇看望鸡,而鸡们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 面临死亡,它们在笼子里依旧活跃,依旧打鸣,它们对于精美的食物表现出争先 恐后的姿势。它们依旧没有谦让的意思,这让农妇感到悲伤。她看着一只只鸡, 看着可能即将被“禽流感”袭击的鸡,似乎从这些鸡的身上已经嗅到了“禽流感” 的厉害。农妇的眼里分明是不可遏制的失望,泪水从她的眼里毫不掩饰流了出来。   农妇的记忆里开始有了小鸡的回忆,她想到为了这些小鸡的健康,她一夜一 夜的守在孵化小鸡的暖房里,小鸡的出生给农妇以及她的孩子们带来了喜悦和希 望。农妇之所以有了希望是因为它们的出生意味着她的孩子有了将来的美食。孩 子之所以喜悦是因为它们的到来使自己有了“小伙伴”。小鸡仔们生长的很快, 因为它们吃着农妇为它们搅拌的食物,喝着小村里纯净的自来水。在发育过程中 它们充满着淘气。它们开始生蛋了,它们天生是绝对的下蛋能手。它们的“天职” 和农妇的喜悦又联系在一起。   可恶的“禽流感”丝毫未减,小村外的盐碱地将是鸡的墓地。村里的农人已 经为鸡挖掘好了墓穴,那个年轻的身穿制服的小伙子监督农人们的行动。这意味 着小村里几百只鸡的身体连同可恶的瘟疫一起被埋葬在土地里。   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农人们的三马车拉着鸡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行进。陪 同这些鸡出发的还有一群农妇。阳光笼罩着大地,鸡们根本不知道它们即将死亡, 它们的眼里显出异常兴奋的目光,它们依旧象往常一样在东张西望,它们或许以 为这是去赴宴。头顶的蓝天依旧那么美丽,它们似乎想睁脱束缚它们的牢笼,可 能它们想去那绿油油的田野里捉虫子,它们渴望人们的理解。但是,它们并不知 道它们根本不理解人们的行动。   到了墓地,墓穴已经挖掘好,墓穴其实就是一个大坑,四周站满了人,他们 大多是小村里的人,他们来为鸡送行。人们站在墓穴旁,静静地等待着穿制服的 小伙子的到来。小车终于来了,小伙子走下小车。农妇的心开始颤抖,人们已经 把鸡笼放进墓穴中。鸡们依旧仰着头,它们的眼里没有恐惧,它们只是用迷茫的 眼神望着农妇。汽油被小伙子浇到大坑中,在熊熊的流火中,鸡发出失望的哀鸣。 鸡被埋葬在了小村的土地之上。农妇迎着风泪如雨下。   “禽流感”“潮流般”地“过去”了,它没有侵袭这个小村,农妇却再也不 想饲养鸡。   乡村的梧桐树   一棵梧桐树。它生长在小村的田野上。   是什么把它的花香荡来的,是风,是云,是那肥沃的土地。   它象水上的波浪一样把梧桐树上的花荡来了,是风最先嗅到了梧桐花的芬芳, 是云最先访问了那种波浪般的快活,一遍又一遍地被风吹拂。小村里的梧桐树以 及花香飘荡在我们的面前。   风在任何时候都能证明它在空气中的流动,云在任何时候到能有理由说明它 的存在。云的路线看不见,却可以把芬芳带来,在云把花香飘荡来之前,一个小 孩坐在梧桐树下,沉默地看着大地上飞动的梧桐花,一只小狗陪伴在小男孩的身 已经很长时间了。小狗在小主人发呆的时候,它独自在树下走来走去。就在这时 候,风从遥远的地方送来了梧桐花的芳香,小男孩揉揉鼻孔,他知道这是风送来 的花香,他已经一年没有嗅到着花香了,他贪婪地嗅着,是云在小孩将要打瞌睡 的时候及时的为他送来了这特殊的清醒剂。小孩在这芬芳中得到了快活,他变得 清醒起来。他不再呆滞的看着小狗,不再为明天的作业做不好而发愁,不再为自 己因为被老师罚站而苦恼,也不再因为父亲不给他买糖味橡皮而忧愁。小男孩呼 吸着从风中飘荡来得梧桐花香,他决定带着他的小狗到田野里去走走。   其实,田野里的梧桐树下,有很多的男女在那里谈笑风生,他们是一些谈恋 爱的,他们已经不言而明。小男孩感到他和小狗是那么的多余,那些年轻的男女 都徜徉在无垠的梧桐树下,小孩和他的小狗并没有妨碍他们的谈话,他们奢侈地 消磨着时光,男青年们拾起美丽的梧桐花把它戴在女青年的头上,女孩子们一脸 的幸福。他们生在二十一世纪,他们终于可以公开恋爱了。   哦!可爱的梧桐树。   看来云已经把梧桐花的方向荡漾到了遥远的高速公路上。那些粉脂味很浓的 城里女人们和城市那些大款们把他们的小轿车停在公路旁边,开始步行着寻找云 的方向,虽然还看不见梧桐花但他们已经嗅到了花的芬芳,他们凭借着风的方向 穿过田野里的青青麦苗,可以穿过老人的哮喘,他们终于来到了梧桐树的领地, 他们在梧桐树下留影,他们尽情地把乡村的美好带到城里,他们知道风有多么大 的魔力。   梧桐花的芳香被五彩的云带到小村里的一个老寿星面前,老寿星是个老头, 他眯着眼,一次又一次地在着云送来的芳香中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光,回忆起他 年轻的时候把那美丽的梧桐花戴在哪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头上,可惜那时侯还不兴 自由恋爱,他和哪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没有结婚,女人找到了遥远的他乡。老头撑 着拐杖,默默地来到云送来的那片梧桐树下,这里是小村的天堂,老头的行走看 起来是那样的急促,他因为年迈而委琐的身体不受到年龄和时光的限制,他来到 了云的尽头,置身于梧桐树下,置身于梧桐花的海洋中,开始在他有限的生命里 呼吸品味着这种芳香。   风来了,云离去。在人家敞开的窗户里,风荡来了梧桐花的清香,它们徐徐 地飘入每一个乡村的人家之中。从那一刻起,乡村里的人们知道春天来到了人间, 他们又要看市劳作在田间,这些事情农人们很清楚,风荡来了梧桐花的香气,在 农业史上意味着意念的开始,意念的开花,发芽。因为风的魔力,人与自然没有 隔阂,那些醉生梦死的懒汉嗅到梧桐花和没嗅到梧桐花是一样的。只是那些勤劳 的农人们在睡梦中嗅到梧桐花的芳香,他们在黑夜深处进入梦境的乡村人嗅见梧 桐花的芳香之后,有助于自己用梦境来诠释自己作为农民最朴素的思想。这些思 想假设着万物的根源,从而使一个我们业已忘怀的智慧从新进入我们的生活,风 来了,云来了,它们将芬芳送给人们,梧桐树也决得自己是有功劳的,农人的生 活伴随着凯歌进入新的旋律。   这是一个发现的世界,小男孩和他的小狗似乎也知道了他们的作用。他们欢 快地奔跑在田野里。风似乎也发现了梧桐花的芳香把它到人们的嗅觉里,它也知 道自己带给了人类的美好。云运载着绿意送到田野进入乡村,那些玩泥巴游戏的 小孩以及那个带着小狗的小男孩,他们对这味道特别的敏感,因为他们正在泥巴 中寻找父辈们从玉米粒和梧桐树的种子中带回来的希望和香甜。他们不知道如何 去面对云为他们小村飘荡来得花香,他们依旧在梧桐树下玩泥巴的游戏,偶尔会 崛起他们的小屁股,那屁股裸露着,比任何一种裸露都直接,大人们可以看见孩 子们的屁股上有许多的泥巴。高高的屁股撅起来时,使孩子们去想象花香是从哪 里飘来得。那个小男孩回家是折下了一枝梧桐花,他的小狗也欢快的跟随在他的 身后,小狗脖子里的铃铛在这个美好的春天里响起。小孩把梧桐花插入放酒的瓶 子里,那时一个迷离的瞬间,小男孩想到作业还没有作完,他的父亲大概快要从 地里回来了。他慌忙跑进小屋里,他趴在窗台上,他看见了原出的梧桐树格外的 高大,他又嗅到了风云送来的味道,明白了是风送来了梧桐花的芬芳。小男孩看 见他的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小男孩于是狠狠的呼吸着风,呼吸着香气。小男 孩里梧桐树那么近,却没有时间到梧桐树下玩耍,不过,他知道他是大地的孩子, 他已经生活在芬芳之中,他不需要尝试在梧桐树下的感觉和那个过程。   啊!风云来了……   乡村的疼痛   一个小村的希望是秋天的硕果,一个小村的疼痛就是田野里的灾难,此时的 天空充满着灰黄灰黄的颜色。冰雹正在以每小时几千个几万个的速度使农民们无 法的控制它。同时也已经失去了战胜它的勇气。他们的心在被撕裂般的疼痛。因 为天空太大,当冰雹降临在田野中,降临在人们的房屋之上,降临在那些刚刚长 大的玉米棵上,当它们肆无忌惮地炸在苹果树上,梨桃上,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 朵和可爱的蓓蕾都已经被砸落在空空的土地上。小麦已经有了它自己小小的嫩绿 色的身体,冰雹来了,那些正穿行在田野里的农人们无助地看着这场灾难,他们 手中的工具,他们心理的压力,他们的重心开始失去旋律。农人们站在冰雹带来 的冰球之下,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躯体来阻挡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希望自己 的肉体能挽救他们辛辛苦苦耕种的瓜果和幼苗。他们似乎掉进了一个茫茫无际的 用自己身体在黑色泥土上画下的无比豁大的圈套之中。他们亲自体会到了冰雹砸 疼了他们的头盖骨。砸疼了自己的腰,砸疼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可以想象那些 冰雹是怎样砸坏了那些可怜的幼苗和花蕾。怎样碰疼了那些黄瓜和西红柿,怎样 碰疼了树和蚂蚁……   冰雹还在往小村里的房屋上抛洒冰冷的白球,可怜的那些房屋,那些祖祖辈 辈用来收获庄稼和繁衍人类的土坯屋。当农人们用身体站在田野里抵抗冰雹的来 临,他们的房屋也正在遭受冰雹的袭击,那些来不及收拾游戏的小村里的孩子们 面对冰雹变得不知所措,这些乡村的孩子们还没有领略过这么残酷的景象,这些 小村的孩子们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可是他们早已经从那个穿着花格子老师那里知 道这种东西叫冰雹,他们也知道这种冰雹是大地的敌人,是农人的魔鬼。……孩 子们感到被冰雹砸的头疼,他们先是在玉米秆中躲藏,后来便象他们玩游戏一样 掀开了草垛的将身体藏进去,有些孩子们的身体依旧被冰雹砸疼了,可是他们没 有一点办法,他们只有等冰雹停下来,他们才从里面转出来。   小村里的老人们,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冰雹了,他们疏忽了它的存在, 知道今天又看见这个大魔鬼,他们刚刚修补了的记忆中冰雹所破坏的凄惨景象又 一次走进老人们的心里,冰雹来临之前,老人们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他们已经 在小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们老了。他们无力再去田野里劳作,他们只有希望 自己的儿子孙子生活的无忧无虑。他们坐在门开上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冰雹的来 临,那时,低落的阳光象个长喜病的少妇,恹恹地照耀着他们脸上的黑斑,他们 已经在灰尘的睡梦中载着记忆的小船进入了梦想,从天而降的冰雹敲击着屋檐的 瓦砾,随同他们第一片的瓦砾砸碎了玻璃,正在打瞌睡的老人从梦里醒来,他站 起来,望望灰黄的天空,在他的头顶是一片灾难性的响声,许多年以前的情景又 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这个老人绝望地看着天空中下来的异物,这样的时刻他 又一次想到了多年以前的残酷景象。他知道着白白的小球砸的不仅仅是屋檐,它 砸的是农人们的西厂,瓦砾纷纷飘落,老人在请客之间看到了巨大的窟窿,他绝 望的闭上了双眼,那只小花猫在他的身后发出死心的叫声。   每一棵小树,每一片田野,每一座房屋都被冰雹碰疼了,这种伤痛给小村的 万物带来了伤痕。农人们从田野中怏怏地往回走,当他们看见田野里的麦子和果 树被冰雹袭击之后,他们才香气了家中的房屋和绝望中的老父亲。才想起乐子记 得家园,那些屋子已经变成了窟窿,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他们知道痛苦解救 不了他们,因为他们还要在这个小村里生活。   冰雹终于停下来了,太阳已经从天边出来了,这些时候的人们都象分娩后的 产妇,他们都经历了疼痛期,现在,那些幼苗和果树正在无声的呻吟,小村里的 农人们在同冰雹接触后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只有那些躲在玉米秆当中的小孩子 以外的躲过了冰雹的袭击,从而没有体会到受伤的滋味,也只有他们还在场院里 继续他们未完的游戏,他们嗲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冰雹带来了多少伤痕,只有他们 晚上回家以后,他们躺在土抗上时,他们透过窟窿看见屋外的月亮和星星,他们 才知道冰雹给他们的家带来了多么大的灾难。   当第二天农人站在自己家的田间地头时,傻傻地看着光秃秃的苹果树,田野 里如同遭受了烧杀抢掠。前天还是生机赫然,现在却变得如此衰败。他们蹲下身, 用手抚摩着被冰雹击碎的叶片,农人们明白,这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们可以付 出汗水让土地上开花结果,却不能让一片被打折的叶子完好的回到他的茎上,农 人们失去了花蕾,就以为着失去整个秋季,农人们面对一场冰雹的阴谋,他们感 到了疼痛……   乡村的雨   雨来到人间之前,是那雷霆发怒的时候,它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我们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雨是好东西了。当人们在土地上行走的时间,雷来了, 雷的轰隆声越过树枝,这是一个下午,农人们站在地里,把耕种完的一亩地收拾 停当,他正准备掏出从家里带来的烟叶抽袋烟的时候。雷声便从遥远的天际穿过 灰色的云而来。当云层那变幻莫测的身影象摇曳的仙女一样飘下来时,农人正解 下他挂在腰间的荷包袋,可是,那轰轰的雷声已经漫过树桠徐徐而来。   雷声对于农人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因为雷鸣以后就是闪电的穿行,闪电 以后就是贵如香油的雨了。他们知道雨可以使焦干的树桠变得青绿,拿烟袋的农 人已经把烟袋放进腰间,他兴奋地抬起头,雷冲破了淡灰色的云层来到人间,来 到着大地上,他们是希望的使者,他们是美丽的轰炸。所有的生物似乎都在竖起 耳朵在听那美妙的雷声,它们也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焦渴已久的甘泉来到了人间。 耳朵被震撼的还有那些农人,一声声的雷声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他们守望 的土地来说意味着什么?   雷声来了,雨也来了。雨模糊了他们的视线,雨使大地注入了泉水,农人们 已经跑进家,他们蹲在屋檐下,他们终于拿出烟袋,他们终于可以舒心地抽上一 口了。因为雨来了,因为雷霆有无穷的力量,它们可以给大地带来雨。。   雷仿佛已经感应到了这片干涸的土地,,它的轰鸣夹着怒气,它看到了土地 是怎样的变得枯燥冒烟,蓓蕾始终没有开放,人们的眼神被渴望笼罩着,。雨来 了,第一次雨从云层里只是为了让这土地中的生物感受到雨的呼啸而来,它的到 来给那些栽种小树苗的人带来了新的力量,他们可惜不用浇灌了。他们可以无忧 无虑地看着他们的树在大雨里尽情歌唱。   雷依旧在一遍一遍地轰鸣,雨依旧下着,它要在每一寸土地上打下洛印,它 没有偏向,它要施展自己的才华,让裂缝的大地有救命的水,它要让所有守侯泥 土的农人坐着抽上烟,还要让他们看见收获的希望。大雨抚慰着那些祖祖辈辈生 息在这座古老小村的人们,抚慰着这些正在土地上浇水,施肥,耕种的人们的庄 稼。这是一场救命的雨,对于那些无助的人们来说,这雨顷刻之间已经解决了他 们的饥饿问题,农人们仿佛看见了白白的大馒头。它可以恢复他们的体力。现在,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希望也终于来了,大雨正从雷霆的尾翼上往大地上喷洒,雨 是那雷霆带来的礼物。   在一阵难以言语的雷霆力量以后,雨从高空洒下来,那些农人们站在自己的 屋檐下,他们感动地抬起头,用他们同样干渴的舌头去品尝第一阵雨。他们的嘴 里交织着欣喜,交织着土地上由干涸到湿润的声音,他们沉默地品尝,并没有让 那声音发出来。   雨一会大一会小地交织着,雷霆仍旧在雨中轰鸣着。在雷霆之下,犁地的老 牛开始伫立,雨来得如此及时,雷在一头牛看来并不遥远,它的轰鸣之声载动着 犁,过去变得沉重的犁已经变得轻,因为雨已经把牛淋湿。所有的生物都顷刻之 间得到了雨的滋润,雷裹夹着雨给坚硬的土地到来了超市的生机。雷霆的力量象 风袭击着牛的叫声。同空间的雷相比,一头牛的叫声实在是太小了,因而牛也开 始敬畏雷霆的力量,它已经用犁地的方式告诉雨,它让土地一次一次的翻身,已 经对的起雨的降临。雷在不知不觉当中褪了下去,让雨独自在继续与土地上的人 们交织,仰起头来的姿势让人们想到那些歌颂天空的行吟诗人,那些永远被天空 所笼罩着的而创造奇迹的诗人的境界,农人们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他们只有用古 老的方式,包饺子来感谢雨的到来。   雨停了下来,人们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彩虹。雨后的彩虹环绕着田野上的树 苗,它用红绿赤橙蓝青紫象征行地挂在上空,仿佛在告诉世人,它愿意可恶各种 困难来到这美丽的人间,它愿意穿过时空,用转瞬即逝的时光和农人们和大地在 一起。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