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再见,普宁   □阳明明   一年前。   他喜欢睡懒觉,每天早上躲在被窝里不出来,直到他爸爸粗暴地掀开被子, 然后挤进他的铺盖,侵占他的床。他初中毕业,呆在家里被人瞧不起——他本不 想让人瞧不起,但事实是别人已经瞧不起他了,因为他没有找到工作。他爸爸叫 他去学跳舞,他便很高兴地接受了。那时,一年前的时候,当音乐响起、暧昧的 灯光缓缓转动,这个人感觉到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他爸爸在他们那个小小城镇里 的一家歌舞厅发现了一个重大的商机,一个全新的可以挣大钱的职业。一个出租 车司机,发现了一个比他的行业要挣钱的新兴行业,异常兴奋,便把自己的儿子 安排进了这个行业。   我决定将这个人叫普宁。普——宁。   有一天。   普宁来到一座城市,开始了他在这个城市的生活。   普宁的生活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夜幕降临,他从床上懒懒地爬起来,开始清 洗自己,然后花心思把自己修饰干净、独特、前卫但又不偏离大众的审美标准。   不能忘记反省自己——与任何可称得上艺术的事情一样,修饰脾性是一种很 需要时间而且特别高雅的事情——乖(你是我舍不得触碰的玻璃娃娃),这是最 重要的。   当普宁醒来,觉得双腿又酸又胀,又空乏——缺少内容和力量——与此同时, 他的内心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是无边无崖的虚空。   当这一切在他身上发生,他对自己说,他本不想来到这个城市,这里没有他 想要的城市(这个城乡结合部)——他来自一个闭塞的县城,一个大山脚下的死 气沉沉的城镇,被四面的大山包裹着,街道两边的事物,那些店铺和乱糟糟的摊 子,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灰——他想要的城市,那里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重要的是 那里整日洋溢着合谐的气息、节日的祥和,没有他所为之疲惫的各种各样的舞步。   他清醒地告诉自己:谁叫你来这的——是你的亲爸爸,他叫你来挣钱,他说 你已经很大了。   走出房间,过道里是长长的黑暗,出口的地方成为一个彩色的光源。就在普 宁走到过道的中间位置时,周围的路灯突然全部亮了起来,他的神经无意识间被 瞬间四射过来的光微微触动了一下,然后又归于原样。他继续朝出口走去。   快到出口的时候,一个穿着深蓝色服装的女服务员迎面走了上来,正在他们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普宁发现服务员脸上漂浮着一张淡淡的笑容,并且,他还十 分意外地发现,服务员形象气质空灵,属于他喜欢的那一类型的女孩。在不到一 秒钟的时间内,普宁和服务员擦身而过,他留意听着身后,服务员走过的脚步声, 然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服务员影子一样从他身边闪过。   街上嘈杂的声音陡然倾倒进普宁的耳朵,让他突然间似乎失去了听觉,对一 切声音都特别陌生和迟钝起来。酒店门前有一堵由彩灯组合而成的巨大招牌墙, 上面的彩灯交错着闪闪烁烁,五颜六色,让普宁产生一种不真实的幻觉,仿佛置 身云端,使他有点眩晕。但是,此时的普宁想在“云端”再站一站,因为突然之 间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种甜蜜、激动和懊恼混杂的境地——实际上他的双脚没 有顺从他的原意,仍然快步向街道走去。   这种所谓的神秘力量,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女服务员有点神经质的笑容吗?   裤袋里面的手机震动了,掏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掏出来,普宁打开手机盖子, 开始接听电话,听筒刚刚贴近耳朵,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告诉普 宁,向右转,路边上停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上车——随后她补充说,我正准备 下车——最后还诘问了一句:为什么没在出门前给我打个电话过来,我原本想进 房间去呆一会儿的,如今只好作罢。挂了电话,普宁满脸喜悦地朝右边巡视了一 圈,然后疾身转向右边——转身的同时,口里轻轻地埋怨了一句——臭婆娘。 (第一个跳进普宁脑海的词语原本是“臭三八”,然而转念一想,“婆娘”要比 “三八”更符合他即将要去面对的这个女人。)   她从出租车内望去,普宁显得那么潇洒、富有生气、风度翩翩同时又心情愉 快——他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普宁开始上车,他拉开了驾驶室副座的门,但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 不想和我坐在一起啊?于是普宁关上了刚刚拉开的门,“嘭”地一声关上驾驶室 副座的门——他显然有些用力过猛,因为关门的声音确实有点让人感到不舒服— —接着他拉开了后面的门,躬身钻了进去,一股他经常闻到的香水气味迎面向他 扑过来。这种香水流行于普宁身边的这个女人交往的圈子,几乎她的每个姊妹身 上都洋溢着这种香水的气味,第一次闻这种香水的人,必然会感觉到这是一种很 性感的味道。   去“曼哈顿”。普宁身边的散发着性感香水味道的女人对出租车司机说。   一路上他们保持着沉默,出租车司机从小镜子里面观察着这一男一女,女的 脸上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属于一般男人不敢轻易接近的那一类型,而男的, 左手挽着女人的右手,眼睛却是望着窗外的——窗外是夜幕下拥挤的城市人群, 灰尘在初上的华灯染色下,成了这座城市独一无二的舞者。   就在出租车司机完全把目光从小镜子转移到路面上时,女人开始对普宁说话 了,问他昨天夜里睡得香不香,房间里的空调是否调到了适当的温度,对房间感 到满意吗?普宁点头,用一个“可以”,回答了女人提出的所有问题。女人正想 再和普宁说点什么,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说,到了。   就在两天前的这个时候,华灯初上,这座被众山包围的城市开始了一种山林 内部特有的狂欢的时候,普宁背着那个从家乡背来的深蓝色背包,开始踏上离开 这座城市的道路。   普宁再次从牛仔裤的屁股袋子里掏出那张揉皱了的车票,七点钟的火车,将 把他带到另外一个城市,那里是他渴望已久的地方。   走上车站广场,两个卖报纸的人朝普宁走来,一边手里挥动着自己的报纸, 一边嘴里说着报纸的名字和价格。普宁想躲开他们,于是走到广场边上,但是其 中一个中年妇女手持报纸硬是跟着他走,一边走路,一边卖力推销自己手中的报 纸,这让他产生了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念头:他希望自己能放一个屁,最好是一 个很臭很臭的屁。   候车室里到处是人,一些的椅子被行李物品占据着,一部分椅子上面躺着一 些闭着眼睛假装睡觉的旅客。普宁对着人群扫视了一圈,有几个男人在抽烟,有 几个女人在打电话,有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偶尔笑一声 出来,但普宁没有听见他们的笑声,只听见车站广播通知,他要乘坐的列车,将 晚点约一个小时到达。消息一出,候车室里沸腾了一会儿——那一会儿,似乎是 要爆发农民工起义了。一会儿过去了,人群安静下来,广播还在继续,它正在代 表车站的站长,向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表示歉意,并祝福大家旅途愉快。   广播的声音一直到普宁走出候车室,走到车站广场方才停止。普宁耸了耸肩 膀,将背包挪到适当的位置,然后走向售票厅,他要把手里的票退了。尔后,普 宁开始走下车站广场,坐公交车离开。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以致人们对 黑暗都已经失去知觉。   现在,普宁来到一家网吧,面对着飘移不定的光标和不断闪耀的游戏画面,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此时的普宁,满脑子想着的是一个人 的名字:玛丽。以及关于玛丽的往事。普宁在在自己的网络日记上写下两个字: 玛丽!然后下机,结账,走出网吧,对着街道挥了挥手,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普宁上了车,车迅速消息在车流中。普宁不见了。   几个月前,普宁认识的一个女孩,我们叫她玛丽。场景是一座天桥,和普宁 一起在“曼哈顿”工作的帅哥领着三个女孩匆匆从普宁身边走过。他们走得匆匆 忙忙,帅哥甚至没有发觉迎面走来的普宁。普宁叫住了帅哥,帅哥停下来,对着 普宁微笑,并把身边的女孩子介绍给他认识。当时,玛丽站在三个女孩的中间位 置,个头比其他两个要高,头发刚刚到肩膀上,显得有些零乱,帅哥介绍玛丽的 时候,她并非像其他两个女孩一样很礼貌性地说“嗨”——她甚至连笑容都是挤 出来的。   那天晚上,普宁收到一条短信,问他是否还记得她,普宁因为刚和一个学跳 舞的女人吃夜宵,所以没有回短信,甚至,他毫不犹豫地把短信删除了(发错短 信的现象最近频繁发生在他手机上)。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普宁从网吧出来,往 自己租住的房子走去,路灯很亮,马路上却很少有车开过,城市处于半睡状态。 走到租房门前,一个高个子女孩子站在前面,朝他挥手。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 这个女孩无疑就是玛丽——不错,那条被普宁删除的短信,也是她发来的。   出租车停在市中心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普宁下了车,走在大街上,闲逛,他 不知道去哪里。玛丽肯定在租房里,所以他不能回去。玛丽、玛丽、玛丽,怎么 都是玛丽,为什么要躲着玛丽,为什么要和玛丽闹翻?   电话在裤兜里震动,普宁一看,是她。她说,普宁帅哥,你好像在躲着什么, 不会是躲着我吧,请你望左上方位置看看,我就坐在这里,这里,整个二楼就只 有我一个人。普宁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茶楼,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手托着手机, 一手摸着茶杯,诺大的玻璃墙上,只容纳了她一个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寂寥、孤 单。   我上来陪你。普宁走上茶楼,走到她对面的椅子边,把行李放到一边的椅子 上,坐了下来。   喝茶?普宁指了指杯子。   不,你来了,我要喝点酒,白的,服务生。她朝服务生招了招手,一个很有 绅士风度的男服务生走上前来。   帅哥普宁,你点吧。她总是这样称呼普宁,不是普宁帅哥就是帅哥普宁。   啤酒吧,我最近身体不好,很抱歉。普宁对她笑了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了一丝若即若离的瓜葛。   普宁帅哥,一定要喝白酒,今天晚上就算醉了,也要像男子汉一点。她毫无 商量的余地地点了白酒,看着服务生离去的身影,她戏谑说,你看他,比你还要 帅,真他妈的。   酒上来了,她举起杯——帅哥普宁——她示意他提起杯子,喝下热辣辣的烈 酒。她先喝了半杯,然后从桌上的纸巾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抹抹嘴角。普宁犹豫 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将酒杯凑到了嘴边,用舌头和嘴唇沾了沾里面的酒。   普宁帅哥,你可不够意思噢——她坤包里的手机声音响起——对不起。她边 说边取出手机,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窗外,对着电话“喂”了一声。普宁 感到一阵寒气向他袭来。待她挂断电话,重又把电话放回包里,普宁欠了欠身子, 说,你忙吧,我也得去自己屋里啦。说完站起来,伸手去提包。   今天晚上哪也不许去,你现在是属于我的了,帅哥普宁。她拍了拍普宁的手 背,很开心地笑着,她一开心地笑,脸上的鱼尾纹就被揉到一块儿了。我们打牌 去,帅哥普宁,房间已经开好了,人家正等着我们呢,但是酒还是得喝完的,浪 费是可耻的哟。   几天前,玛丽和普宁第一次在他的租房里。两个人躺在床上,亲吻,普宁几 次去解玛丽衣服上的扣子,都没有成功。在挣扎了多次没有成功后,普宁停止了 解玛丽衣服扣子的动作,仍然和玛丽热吻着。   玛丽鼻孔翕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玛丽的身体越来越燥热。普宁仍然如 一开始那样斯条慢理地用舌头和玛丽的舌头做着游戏。玛丽的手在普宁背上游动。 玛丽越来越紧地把普宁抱住。普宁利索地拉开了玛丽裤子的拉链扯开了玛丽的皮 带。玛丽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普宁脱去她的衣服。普宁拉开被子。被子盖住了他 们的身体。   玛丽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玛丽说,不,不,普宁,我们没有套子。 普宁的头接着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嘴里嗫嚅着说,我有,然后伸手在床头柜的抽 屉里摸索,他的动作急切而又准确,取出了一盒避孕套,撕下一个,扯开,对着 避孕套吹了一口气,然后一手捏着前端套在自己弟弟头上,一手往下面滑去,直 至滑到底部,他还推了两下,然后又把被子盖在身上。   玛丽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玛丽说,不,不,普宁,温柔点,你要 了我的命了。普宁的身体在被子里面起伏着,普宁嘴里嗫嚅着,我就是要你的命。 玛丽声音越来越尖锐,最后她把被子掀开,喊声尖锐起来,不再沉闷。普宁把被 子拉拢,玛丽的叫喊又沉闷了,直到普宁不再起伏。   玛丽的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闭着眼睛,独自呻吟:普宁,普宁,普宁。   你看你,脸通红通红的,感到头晕吗,她问普宁,并且把手搭到普宁的额头 上,你不适合喝酒,帅哥普宁。普宁没有说话。此刻他们已经坐在出租车上,车 上散发出来的空调气味让他感到缺氧和难受,恶心的感觉一阵阵涌上来。普宁帅 哥,你的脸色很难看。   出租车在一堵广告墙前面停了下来,她扶着普宁向广告墙走去,绕过广告墙, 进了一条通道,然后在一间房子的外面敲响了房门。门开了,一股性感的香水味 冲进普宁的鼻子,普宁看见开门的是一个和此刻正搀扶着自己的女人经常在一起 的姊妹,一个小伙子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有人喝醉了。姊妹关了门,然后转身朝小伙子躺着的床上走去,边走边说话。   这时候普宁才发现原来那个姊妹穿的是睡袍。她走路的时候腰肢一摇一摆的, 大屁股从睡袍里突出来,中间一条沟壑特别明显。既然都已经喝醉了,还打什么 牌喽,妹妹你说是么,不如关灯睡觉算啦。姊妹躺在小伙子身边,用手箍住小伙 子的脖子。   还好是双人间,我们也有一张床,帅哥普宁。她脱去外衣,往床上倒去,躺 在早已经倒在床上的普宁身边。姐姐,关灯吧。   伴随着一阵阵深深浅浅的呻吟声,玛丽陷进了厚重的睡眠里面,普宁从烟雾 里回过神来,把烟头扔到刚刚被玛丽拖干净的地板上。玛丽睡得甜美,普宁却心 神不安。普宁叫醒了玛丽,对玛丽说,以前,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 玛丽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从惺忪睡眼底下瞧着普宁,似乎没有听明白普宁的 话。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前跟几个男人上过床?玛丽已经听明白普宁的话,并且 从普宁那冰冷的语气中,觉察到她和普宁的爱情,已经完蛋了。   玛丽想着自己所设想的美好,已经成为过去,马上开始绝望。   玛丽从床上一跃而起,赤脚站在地板上,在床上那堆混乱的衣服里面寻找自 己的衣服。由于生气,玛丽浑身战栗。玛丽一脚踩在尚未熄灭的烟头上,她尖叫 起来——普宁,你这个王八蛋,我操死你娘老子。   普宁呆若木鸡,躺在床上完全不知道将要去做什么,他觉得玛丽已经疯了, 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疯子。在他和玛丽交往的这几个月,玛丽连一个脏字都 没有说出口。   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玛丽,我也是根据眼前的事情推断的,或许,我 的推断是错误的。普宁努力申辩着,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大事,申辩的过程中,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扔在垃圾篓里的那个装满了精液的避孕套,他再次用自己的眼 睛证明了,那上面没有血迹。   玛丽已经穿好衣服,正在收拾她放在桌面上和抽屉里的物品,她把这些物品 (只要是属于她的)全都放在自己的小包里,小包由此而显得胀鼓鼓的,失去了 平素里精美的身段。玛丽拉开门,普宁差点就从床上裸体跳下来,她伸手去拉玛 丽,可手不够长。玛丽拉开门,转过身子,对着房间吐了一口口水。玛丽很用劲, 口水差点溅到床上。   关门的时候,玛丽顺便骂了一声:贱人!   她躺在普宁身边一动不动。普宁微微眯开一条眼缝,看见外面的路灯透过厚 厚的窗帘照在房间里。房间里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绿色。普宁下意识地往她身边挪 了挪身子,可还是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只是依稀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息传输过来— —这让他更加睡不着。   普宁小心翼翼地把手挪到自己的裤裆里面,并紧紧握住自己坚硬勃起的弟弟, 一阵阵快感立即涌上脑海。他长长抽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慢慢平 息自己的呼吸,慢慢使自己进入迷糊状态。普宁想她肯定没有感受到自己刚才的 所有举动,因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   她翻了一个身,面对着普宁,普宁能感受到她的鼻息,一呼一吸非常分明, 轻轻地却又似乎很沉重。普宁在那丝丝鼻息里面寻找着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 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最后是怎么睡去的,普宁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天 晚上,他很晚才睡着。入睡前,他再一次把手伸进裤裆,握住自己的弟弟,紧紧 握住,以寻求快感。   玛丽发来短信:   就我知道的,干你们这一行的,人们给你们起了一个通俗的名字——鸭子。   普宁在床上躺着,看完短信,他缩进被子里面,哭了起来,他咬着被子,放 声大哭,阵阵抽搐。   普宁回了一个短信:   我是纯洁的,连你都歧视我,我真的没想到,除了教那些女人跳舞,我什么 也没干。我没有看见你的血,却是我亲眼所见的。   玛丽回了短信:   可怜的鸭子,自己竟然不敢承认自己的肮脏,竟然声称自己的纯洁的。   普宁再次回了短信:   不要再诬蔑我了,我对你是认真的,我已经不在乎你是否有其他男人,只要 你回来。   玛丽没有再回短信过来。   出租车在“曼哈顿”前面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开,最后在“维也纳”门 前停下来,普宁和她下了车。她走上二楼,直接走进一个包厢,包厢的名字叫 “此情可待”。推开门,的士高的热浪向他们扑过来,普宁的心跳立即加速,咚 咚咚咚咚咚咚。   的士高音乐声和闪烁着的蓝色灯光,使里面的人兴奋异常,大概有十多个人, 都在摇摆着脑袋和腰肢,普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禁觉得头晕,同时, 身体里面的细胞随着音乐的起伏也在不断跳动。   帅哥普宁,吸一管吧,她递给普宁一支吸管,并自己拿起一支示范给普宁看, 把吸管的一头对着鼻子,另外一头对着桌面的白色粉末,轻轻一吸,白色粉末吸 进鼻子。普宁照着她的,把白色粉末吸进鼻子,感觉有些呛人,鼻腔顿时凉凉的。 普宁帅哥,我们一起分享生活的乐趣吧,她拉着普宁往舞动的人群里走去,一边 走一边脑袋晃动起来。   似乎是喝醉了,普宁不由自主地随着的士高的音乐摇摆起来,他对面的她, 此时已经似乎走火入魔,完全失去控制了。   从“维也纳”出来,她趴在普宁肩膀上,她的整个重心全部落到了普宁肩膀 上,早已经精疲力竭的普宁和她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她对着普宁的耳朵喃喃自语似的说:普宁帅哥,今晚我吃定你了,不许你不 答应,嘿嘿——最后一个语气词,“嘿嘿”。当她对着普宁耳语时,普宁觉得自 己耳朵怪氧氧的,不禁用手去挠痒痒,谁知手并没有碰到了自己的耳朵,而是直 接触摸到了搭在他肩膀上的她的脸上,普宁的手顺着女人的脸颊滑下。她又在他 耳边细语:你真坏。   上出租车的时候,几乎是她把普宁推进去的,普宁一时没站稳,倒在了座椅 上,她压在普宁身上,直接和他面对面搂在一起。在出租车的座椅上,普宁和她 的嘴唇凑到了一块,普宁的舌头像是一块遇到铁块的磁铁,紧追着她的舌头不放 松。她把普宁的脑袋推来,趁着罅隙,无不得意地说,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我了, 那天在床上你就忍受不住了。   出租车开在午夜的街道上,街道上异常寂静,偶尔能看见一个身影闪过,立 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在出租车前面停下来,车上有穿着警 服的人示意出租车靠边停车。出租车停下了,警车上面的人把普宁和女人拉下车, 推到警车里面,其中一个较胖的警察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女人看——看看,看看, 这是警官证,现在把身上的手机抠出来,不许说话,在没有到达公安机关前,你 们两个不能相互传达信息,请你们配合,有件案子牵扯到你们,我们依法对你们 进行传唤,取证。   警车在夜色中飞速奔驰着,普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即 将发生什么事情,他只看见窗外的路灯飞快向后倒去。   普宁被带到一间长长的房间里。房间中央摆着两张连在一起的长桌。桌子两 边是漆得黑黑的椅子。椅子凌乱摆着。长桌上铺满了许多询问材料和扑克牌。   在火车站,候车室,已经过了车票上写着的时间,但是火车还没有来。普宁 望了望电子屏幕,上面写着开始检票的时间,但是始终没有人来检票,不久后, 车站广播响起,说列车要晚点一个小时到达,电子屏幕上立即显示出列车晚点一 个小时的通知。   往前推半个小时,普宁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短信是玛丽发来的:   普宁,我想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误会,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候车室里嘈杂异常,普宁没有听见短信来到的声音,得知了晚点的消息后, 普宁掏出手机看时间,于是发现了这条新信息。看完短信,普宁看看时间,走出 了候车室,直接走向售票厅。退票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售票员说已经过了退票 的时间,不让退,普宁大声喊着,车晚点了,无论如何现在退票还不晚,我就是 要退票。普宁的声音招致了正在售票厅巡视的车站派出所民警,他把普宁拉到一 边,细声说,不要找麻烦。   民警走后,普宁再次奔向售票窗口,把票递进去——我要退票!售票员指着 普宁身边的一个农民工说,你把车票卖给他,但是不准抬价。普宁将车票递给农 民工,农民工裂开嘴巴对普宁说,不来个九折吗?你退票也就八折。普宁最后九 折把车票甩卖给了农民工,农民工欣然一笑。   卖掉车票,普宁开始给玛丽发短信:   玛丽,我回来了,我们在哪见?   玛丽很快回了短信:   哪里也不见,你爱回来就回来。   普宁回短信如下:   婊子无情!   玛丽没有再回短信给普宁,这让普宁感觉一阵乏力,晕厥。在车站广场晃荡 了几分钟,走向公交站,爬上一辆公交,原本空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突然涌进满满 一车人,有很多人站着,但普宁坐着位置,他用厌恶的眼光望着周围的人,周围 的人不断向他挤搡过来。   在长长的房间里,普宁坐在长桌子的一边,另外一边站着三个穿着制服的警 察,其中那个较胖的警察掏出香烟来,点燃,叼在嘴角,烟雾蔓延进普宁的鼻腔, 让普宁稍稍振作起来。   大哥,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胖警察掏出香烟,递给普宁,一边说,想抽烟,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普宁 伸手去接烟,却不料烟被警察丢到了地上——告诉我,今天晚上你们在做什么, 你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胖警察差点咆哮起来。   我们在跳舞,今天晚上我们在跳舞,我和那女人,你是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个 女人吗?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认识。   你们跳什么舞?你和她只是认识?胖警察和他身边的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 神后,两个警察站到普宁身后。回答我的话!——香烟从胖警察嘴里掉了下来, 他扯住普宁的头发,给了普宁一个耳光——你长得帅了不起了是不是?   我们在跳舞,很多人都在跳,不然你可以问别人。   你和那女人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舞厅教跳舞,是舞蹈教练,她是学跳舞的,我们就认识了。   他又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角,抡燃打火机,点烟,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 火光里,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笑容。连带地,普宁身后的两个警察也露出了自 己狡黠的笑。   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口浓烟,他再次在普宁脸上扫了一个耳光。兄弟们, 小帅哥要吃苦头了。说完,普宁身边的两个警察,把普宁拖到地下。他走过来, 分别在普宁大腿、背、脚踝等处踢,普宁发出长短不一的尖叫声。   啊唷唷,我全都说给你们听,你们要问什么?   K粉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黑粉。   你跟我装——他再次在普宁的大腿、背、脚踝等处踢。   我没装,你们说的黑粉,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白色的粉?   狗日的,你还装!你吸了多少K粉。   我只吸了一点点,然后她就叫我去跳舞了。   她跟你什么关系?   教跳舞和学跳舞的关系。   你跟我装——他又一次在普宁的大腿、背、脚踝等处踢了踢。   你跟她发生过多少次关系?   我没有和她发生关系啊。   你跟我装——他仍然在普宁的大腿、背、脚踝等处踢。此外,一个警察递过 来一根警棍,他用棍子在普宁的大腿、背、脚踝等处敲。   跟她上过几次床?他揪住普宁的头发,再次在普宁的大腿、背、脚踝等处敲 了敲,这次敲的数量比前此要多,而且力量要大,随之而来的是,普宁尖叫的声 音也比先前要强烈要高要持久。   我真的没有啊,求你了。普宁用头在地板上磕,磕得嘭嘭作响,他用脚背挡 住了普宁的脑袋,普宁的脑袋磕在了他的皮鞋上。   给我扯绳子!他走出房间——普宁坐在地板上,两个手掌相互摩挲着——他 进来了,手里提着一条绳子——普宁在流泪。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他说这,递绳子给两个站在普宁身边的警察,两个人开 始剥去普宁的外衣,将绳子缠绕在普宁的手臂上,从左手臂到右手臂,紧紧缠绕 着。   我真的没有骗你们,谁要是骗你们,我家全都死光。   搞事,兄弟们。他把嘴角的香烟吐掉,扯住绳子的一端,另外两个人扯住另 外一端,两端用力拉扯绳子,普宁的手臂被拉直了,普宁高声叫着:啊呀呀,呀, 妈妈呀,要断了,啊呀呀,我操你妈,我和她搞过两次。   承认了吧,死鸭子,好了,兄弟们搞定。他把绳子丢开,在嘴角点燃一支香 烟,塞到普宁嘴里,早说不就是了么?说完摔门出去了。   问:你们今晚在做什么?   答:在打K,也就是吸食K粉(毒品)。   问:你用什么方式打K?   答:用吸管吸进鼻子。   问:你和谁一起打K?   答:很多人一起打K,我都不认识。   问:你把你们打K的经过讲一下。   答:我们打K了。是她带我去的,她带我打K,然后要和我去上床(指发生性 关系)。   ……   ……   问:你和她什么关系?   答:肉体关系,金钱关系。   问:你和她发生过几次性关系?   答:两次,今天晚上本来想的发生的,但被你们公安机关抓获了。   问:和她发生性关系,你能得到什么利益?   答:她给我钱,还给我买衣服,请我吃饭。   问:你和她发生性关系的时候有什么感受?   答:没什么感受,她给我钱,再说,她虽然年纪大点,但还有姿色的,我和 她上床,觉得很划得来,我让她高兴她也会让我高兴的。   ……   ……   问:以上所讲是否属实?   答:属实。   问:以上笔录你看过,是否和你讲的一致?   答:我看过,和我讲的完全一样。   普宁被关进了铁笼子里面,直到第二天她把他接出来,把他带到宾馆的房间 里。   进门后,她摘下自己的墨镜(她戴上了墨镜,以前从不这样),脱掉新买的 大衣(她买了新衣服,大衣),把普宁推到墙壁上,左手抓住普宁的肩膀,右手 往普宁脸上扇了两个耳光。普宁捂住脸蛋,眼泪流出来,普宁顺着墙壁慢慢往下 滑,浑身战栗,慢慢往下滑,瘫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最后,普宁趴在地上, 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她从衣袋里取出普宁的询问笔录,你看看,这是什么,你看你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会有这个?妈妈,妈妈,你怎么会有这个?妈妈, 妈妈。   自己说过的话不敢拿出来让别人看吗?这难道不是你签的字,不是你画的押? 贱货!   那几个警察,他们,他们打我,用绳子捆我,妈妈,妈妈,他们打我,用绳 子捆我!我不这样说,他们就不会放过我的,我没有办法。我记得他们的样子, 我,我,要去告他们!   那是什么狗屁警察,那是治安巡逻员,你告他们有什么用?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滚吧,车票我都给你买好了,那是你的包,滚得越远越好,永远别来这里。 她指了指普宁那蓝色背包。她从坤包里取出一张车票,扔到地上,然后,弯下腰, 双手扣住普宁的衣领,咬着牙,说:你要敢再回这里来,我、会、杀、了、你!   我的手机,被他们收去了……   拿去,滚吧。   她从衣服袋子里掏出手机,扔到普宁前面。普宁捡起手机,开机,过了一会, 短信声音连续响起,普宁一看,有足足十条,都是玛丽发来的。玛丽说:   普宁,我现在感到很空虚,我是爱你的,你知道。   十条短信都是同样的内容,带标点符号一起,共二百二十二个字。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