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食人鸟》   作者:钟雨   旺叔给云谷寺送佛香回来,顺便给旺婶买了顶斗笠,说,以后出门就指靠它 了。防着点总好,那该死的黑头鸟早上没来啄你吧?   没来。我把门关得紧紧的呢。旺婶边说边接过斗笠戴在头上,宽大的帽檐将 她的脸遮去了一半,露出的一半被斗笠映成墨绿色。旺叔瞅瞅她说,实在不行, 我们就报案去吧,也许公家有办法对付,真是遭不起这份罪了。   唉,报什么案,我们悄悄搬走算了,勐牛又不是养不起咱俩。旺婶把柜头的 一付套袖取下来,套在手腕上。这是三十年前养蜂时的装束。旺叔觉得这打扮很 是怪怪的,就说,看着像个养蜂婆。   养蜂婆,养蜂婆,能回到那时倒好了。旺婶嘟囔着,提了菜蓝到菜地摘黄瓜 掰玉米棒。捻香厂十多个工人的午饭,都是旺婶自己做,为的是省下一个人工。 旺叔打算挣够了钱,老俩口再到深圳跟勐牛一起住的。勐牛读完博士就去了深圳, 在政府部门工作。现在有房有车,什么都不缺。旺叔电话里说那里都是年轻人的 天下,要我们去做甚。勐牛说,深圳缺的就是老人。一个没有老人的社会,也是 不和谐的。要是奶奶还在有多好。勐牛的父母才五十六七岁,还算不上真正的老 人,所以他想起了奶奶。他是在奶奶的佛香中熏大的,遇事都把奶奶放在头里。   旺婶在这块地里转了几圈,见各种菜蔬长势都不大好。黄瓜瘦得只剩下了皮, 蒂儿还是死死地结在藤上,旺婶瞅了一个去拽,没拽下来,却摇下几只小虫子落 在新斗笠上嘭嘭响。玉米的衣子也枯了,棒子上的谷粒像八十岁老人的牙,东缺 西残的,一点也不齐整,想来都是那黑头鸟给糟践的。   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地头榆树下的一个水凼,早干得裂了缝,昨晚下的那点 雨,只够湿地,没积下半滴水。太阳一照,地缝里的小萤虫嗡嗡地飞,撞着她的 脚,她弯腰用手拍着,边拍边不时地直起腰,朝大榆树瞟上一眼。   那像猫又不像猫的怪鸟没见着,它的窝空空的,又不知道躲哪去了。旺婶从 婆婆生病到去世的大半年来,已被那黑头怪鸟啄了三回了。第一次,她在园子里 给扁豆锄草,就见一只猫头鹰一样的鸟停在她脚边,它的长钩嘴,在她脚背上啄 了两下。她用锄头柄挥了挥,想赶走它,那鸟并没走,继续在她脚边蹦跳着。不 走就不走吧,也许是饿了,找点吃的,随它去吧。过了两个月,她去地里给萝卜 浇水,又是那只鸟,停在她的水桶上,她用扁担驱赶,鸟儿没走,还朝它膝盖撞 了一下,她拣起个泥块,朝鸟砸去,黑头鸟扑楞一下翅膀飞大榆树上,它的窝在 那儿。第三次是婆婆病重了,想吃豌头苗,她提了篮来摘,没想到手臂被那黑头 鸟重重地啄了一下,还滴了血。旺婶这次有些恐惧了,她本想把黑头鸟的事跟婆 婆说说,听听老人有什么说法。可那时婆婆已经神智不清了,成天说着要见勐牛。 旺叔连忙电话催回勐牛,没等孙子回来就咽了气。   黑头鸟的事,除了旺叔,她没跟人说起过。她怕大榆庄的人说遭鸟欺是报应。   如果真是报应也就罢了。旺婶把自己的一生细细想过百遍,也没想出什么亏 心事来。做姑娘时,是个养蜂能手,酿的是花草蜜。后来嫁了旺叔,生了儿子勐 牛。勐牛刚断奶,就把孩子给了婆婆看带,夫妻二人拉了蜂箱到江南一带去养蜂 了,为的是家乡大片的花草田都开发了,做了水泥预制厂,砖窑厂。辗转十多年, 又弃了蜂箱,改了行,到江浙学了捻香技术回来。原来建厂的不只是大榆庄这一 块,全国到处都在搞开发,田地越来越少。旺婶早年酿蜜的那块花草田现在成了 她家的捻香厂,规模虽然不大,但也有十多台制香机。大片的榆树林,为制香提 供了廉价的原料,制的佛香源源不断地流向香火旺盛的云谷寺。只要有大把钱进 帐,那碎树机成天的轰隆隆,倒也不觉得比当年蜜蜂的嗡嗡叫难听多少了。   婆婆一手带大了勐牛,去年生病故去了。婆婆患病期间,旺婶给老人端茶倒 尿,大榆庄上上下下都说旺婶孝顺,贤德。加上勐牛又有出息,村里把她树为新 农村五好家庭户。那块红艳艳的扁额就挂在捻香厂大门楼上,太阳照上去,一束 耀眼的光芒向旺婶这边射过来,旺婶的心中豁亮许多。   就冲那束红光也足以把心中的阴云驱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那鸟也许只 是饿了,找点吃的吧。旺婶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小心,搞得像个贼似的!这斗笠真 不该戴的。   旺婶走遍园子,东扯西拽,还是摘满了一蓝子瓜果蔬菜。她心里暗暗赞叹婆 婆勤劳,给他们留下这个园子,虽然不大,只要花点功夫侍弄,还是可以吃上新 鲜蔬菜的。自家种的,到底比镇上买的吃着放心。   园子是婆婆一个人开辟的,那时勐牛离家到县城读书住校了,老人说没了孙 子带,不寻点活计,老胳膊老腿总嫌酸。她把榆树下仅有的这点地,种了菜,还 把被水泥渣砖瓦片填实的小池塘清理了下,又挖深了些,这样就有水浇菜,池塘 里还撒了些小鱼苗。   旺婶看着空空的鸟窝,干坼的池塘,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婆婆的诸多好处 来。   说真的,她们婆媳虽然相处了二十多年,但她对老人的性情并不知道多少。 她只知道婆婆原是个知书达理贤惠又善良的富家女子。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娶了亲,又忙着替她带孩子。快享清福时却又老了。旺婶 后悔自己那些年在外跑,没在老人跟前尽孝,后来回乡了,又张罗这香厂。老人 就像一只簸箕一样安静地挂在墙壁,不占地,也不碍眼,翻晒谷物时就取下来。 如果没有婆婆,他们也没精力办厂,更没有儿子的出息。可是婆婆却被自己忽略 了很多年。晚年的婆婆除了吃斋念佛,就再也不过问儿子儿媳的事,而她自己也 没主动跟婆婆问寒问暖。   旺婶思来想去,觉着这个世上,对不起的人就是婆婆。说不定这黑头鸟是只 灵鸟,是婆婆的显身。旺婶觉得自己阻止旺叔去报案是对的。如果报了案,没准 村部就找公安部门来射杀它。这不更是大逆不道吗?   正这么胡思乱想之际,那只黑头鸟又一次出现了。它绕池塘飞了两圈,似乎 是怕掉进水里淹死,其实池塘里已没有水了。池塘是菜园的必经之地,它的去向 还是菜园。这鸟飞得并不高,翅膀一高一低,像喝醉了酒似的,几乎是掉在一个 豆角架上的。   虽然旺婶把它与善良的婆婆联系在一起,但还是被黑头鸟的突然出现,惊出 一身冷汗,她连忙戴上斗笠,双手着揖,嘴里念叨起来:“菩萨啊,仙鸟啊,我 有什么过错,你就指出来吧,你一定要高抬贵手,给我改过的机会。”   黑头鸟没有理会旺婶的念叨,它倏地一飞,一道弧线从旺婶跟前划过。旺婶 没来得及用手去挡,她的脸上就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钻心的痛。   袭击旺婶之后,黑头鸟振翅一飞,又飞回到大榆树上了。   旺婶捂着脸回家,涂了创药,从此闭门不出,在家养伤。   旺叔说老这么受这蓄生的欺负不是个事,赶紧报告政府吧。旺婶还是阻止说, 又不是什么光彩事,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嫌丢人啊?   又过去了三周。村里不断传来有人被黑头鸟攻击的事。旺婶内心的恐惧稍稍 减轻了一些,但减轻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恐惧,更多人的恐惧像病菌一样在整个村 庄传播开来。大榆庄成了危险的村子,成了不祥的象征。很多与本村谈恋爱的姑 娘小伙纷纷告吹了。   伴随这件事,更多关于大榆庄的所谓隐秘的历史,也被这只黑头鸟树虫一样 地啄出来。   先说旺叔吧。说他在认识旺婶之前,认识一个叫黑妹的姑娘,把人搞大了肚 子弃了,黑妹带着身孕嫁到邻县,后来受男人鄙弃和公婆欺凌,婚姻极其不幸。   再说旺婶的婆婆,说她嫌黑妹生得黑,不喜欢,鼓捣儿子找养蜂能手旺婶 (那时不叫旺婶)。没想到旺婶常年与蜂为伍,身体某穴位受到蜂蜇,落下不孕 的毛病。某日黑妹抱了儿子要来闹事,婆婆挡阻了她,接下自家骨肉儿天宝地地 疼爱着。黑妹见孩子有了着落,就趁人不备,转身跳水自尽了。榆树下的那个水 塘就是黑妹投水的地方,那黑头鸟许是黑妹显灵。婆婆呢,趁机对人称,那孩子 就是旺婶生养的。反正这养蜂姑娘成天戴着斗蓬,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有没身孕 谁也看不清。   村里被黑头鸟袭击的另几位村民据说也与当年黑妹之死,或多或少,有着牵 扯不清的关系。人们充分发挥着想像力,在几个受伤的人之间寻找着某种联系。   流言与各家各户的炊烟汇合在一起,终日萦绕在大榆庄的上空。   就算自认为与此事没任何瓜葛的人,这些天也在小心审视自己的行为。那些 因为分田地时使了手脚,而占了邻家田亩的,大旱时节,偷偷挖开人家田埂把水 引入自家稻田的,别人的鸡在自家窝里下蛋没及时还回的,张家与李家结亲王家 说了坏话的,如此这般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都被村民们在脑海里翻了个遍。人们 互相攻杵,然后又互相检讨以求原谅。一时间,大榆庄笼罩在一种阴森可怖的氛 围中。仿佛那只黑头鸟,有一双圣明的眼,洞悉了人们私底里的一切恶念和恶行。 只有先自省一番才能免去惩罚。大榆庄古朴的民风经受着一次前所未有的冲击。   还有些村民自觉地把前些年制定的村规民约拿出来,认真研读,那劲头不亚 于当年学习政治语录。   为求得神鸟的宽恕和神灵的原宥,更多的村民们寻找到另一种途径,那就是 到云谷寺烧香求佛。   关于黑妹的传言就是从云谷寺散布开来的。   旺叔听到如此颠倒是非的恶毒传言,很不是滋味,虽然愤慨,但也不好发作。 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而且因为上香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他的捻香厂正 因此大赚了一把。有人拐弯抹角地问到黑妹一事,旺叔只是低头不语,也从不作 过多辨解,他想随你们怎么传吧,我赚足了钱就到深圳去了,量你黑头鸟不会飞 得比飞机还高,不会跑得比火车还快吧。   旺婶伤势渐好,又能帮助旺叔打理香厂的事了,流言在他家暂时止住。   云谷寺禅香袅绕,大榆庄鸡犬声相闻,乡村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宁静。人们以 为是菩萨显灵。   但这只是以为。黑头鸟并没有停止袭击,它似乎调整了攻略,这回它攻击范 围越来越大,更多的人,甚至村庄以外的人经过菜园时,也被它抓挠。由于恐慌, 终于有人将恶鸟袭人事件报告到了镇上。因为涉及民生问题,镇长非常重视。   第二天,镇长、民警小王还有从市里专门请来的生态学专家,组成调查组, 专程来到大榆庄调查这起恶鸟袭人事件。   根据村民们提供的线索,调查组初步认定这只鸟叫领鸺鹨,属鹰科,性凶猛, 以小鱼和昆虫为食,是国家二级保护鸟类,不能够射杀。但因为还没看到真实的 鸟,还不能最后确定。调查组的人员将摄像机安装在鸟窝旁,希望掌握更多信息, 以判定这只食人的鸟究竟有没有被保护的资格。   既然了解了它的习性,调查组对袭人事件就有了科学性的论断:   大榆树上栖息着一个黑头鸺家族,早年以水田里的田鼠,河里的小鱼,菜地 的昆虫为食,世代以来与村民相安无事。近十多年来水田减少,生物链破坏,它 的食物来源仅局限于婆婆的这一块菜地和一片池塘。婆婆病重并去世之后,池塘 干涸了,园子也荒于打理,小鱼和昆虫都没了。黑头鸺为了生存,依然沿着熟悉 的路径来菜园找食。遇上来园中摘菜的旺婶就撞了上去。它的袭击其实并没有什 么固定的目标,如果碰上别人也同样有被袭击的可能。所谓因果报应纯属无稽之 谈。   猜测是可能的。   但这仍然只是猜测。   旺叔旺婶虽然排除了因果报应之忧,可对于接二连三遭到袭击还是心有余悸。 老俩口渐渐在回收捻香厂的资金,不再扩大生产规模。他们合计好了,即便老了, 也不要成为儿子负担,用这笔钱到深圳养老吧。   他们准备迁到城里定居。勐牛得知父母要来深圳,自然高兴。   旺婶说,现在时兴城里挣钱到乡下居住,如果不是这吃人的怪鸟,我也不会 临老了还要背井离乡。勐牛没听请,还以为母亲说舍不得鸟呢,于是说,你不知 道,城里也有乡村,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到处鸟语花香,放眼一看,可不就是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大榆庄么?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也赶个时髦当回移民吧。旺叔在电话里跟儿子就这么说 定了。   奶奶去世一周年之际,勐牛回到大榆庄村,既是拜祭奶奶,顺便接走父母。   这时,恶鸟袭人事件的调查,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勐牛看到大榆树下,民 警和专家日夜坚守,两把望远镜,三架相机终日对准那个鸟窝。   这情景让勐牛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于是恶鸟袭人事件,在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勐牛那里得到更合情理的解释, 这令大榆庄的村民和调查组成员都感到非常意外:   八四年的一个下午,十一岁的勐牛,拿着网兜到榆树林的河沟里捞鱼,为的 是奶奶病了,勐牛想为奶奶改善伙食。那时大榆庄的榆树不只村头这几棵,而是 连成片。树林的尽头,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那是春水上涨的季节,勐牛在水中洒 了点鱼食,然后一网一网地捞,收获果然不小,不一会功夫,小墨鱼,虾,泥鳅, 鲫板子鱼就挤挤挨挨把岸上的木桶装满了。勐牛收起网兜准备回家。刚要走,就 见一只黑鸟从榆林俯身下来,将桶撞翻,他的鱼蹦得到处都是。一条最大的鲫鱼 蹦哒了几下,就被黑鸟叨走了。勐牛眼睁睁地见它飞到树洞里,可拿它没办法。 勐牛气极了,他坐在岸边哭。他懊悔没带弹弓,如果带了,凭它的身手,一定能 把黑头怪鸟射下来,然后剥了皮生吃。   太阳下山时,勐牛只好提着小木桶悻悻地回家,将鱼交给奶奶。可他还是气 不过,趁天未黑之前,拿着弹弓又回到林子里。勐牛也不看那鸟还在不在,就拿 起弹弓朝那窝一阵猛射。唰唰唰,事先准备好的石头子雨点一样射向那棵大榆树。   没见到有什么鸟被击中,只听“啪哒”一声响。原来是鸟窝倾覆了。勐牛到 跟前一看,一窝鸟蛋被砸得稀烂。真解恨!勐牛见一只大的壳里还有一团肉在在 动,他朝它跺了一脚,唧唧唧,那团肉发出一声怪响,再也没吱声了。勐牛这才 罢手,心说,便宜了那黑头老怪。   晚上,勐牛把下午发生的事跟奶奶说。奶奶当场就吓得脸色煞白,忙起来烧 香祷告。   奶奶说,先祖啊,我的孙子不肖,闯了大祸。你看在他是大榆庄子孙的份上, 饶恕他吧。   勐牛不解,问奶奶那鸟是什么来头。   奶奶说,你不知道,那黑头鸟不是什么怪鸟,它是大榆庄的圣鸟。你奶奶十 几岁嫁到这里时,就见村子里的人当它神一样供着,逢年过节要烧香敬它的。后 来破除封建迷信,不准烧香了,但它在村人心中还是不可侵犯的。尤其是上了年 纪的人,更知道它的圣明。   它到底是什么变的呢,它比你还老吗?   奶奶说,它是只不死鸟。听你的太公说,古时候,榆树林东头的那条河一次 发大水,眼看村庄就要淹没了,全村上百老小就要被洪水冲走,这时一只鸟对着 村口鸣叫。顺着鸟的叫声,人们在河边寻到它,原来是只黑头鸟停在一条大船上。 船其实不是船,只是岸上一棵倒伏的大榆树。村子里的人都爬了上去,水涨树高, 大树在洪水中浮了数日。洪难退去,村子里的人回到村庄,重建家园。从那以后, 黑头鸟和大榆树成了村庄的圣物。其实鸟与树本是一体之物。那鸟是会唱歌的树, 树是不会飞的鸟。孙子啊,你为了尽你那点孝心,可毁了鸟的子孙后代了,真是 作孽哟。   可是它抢了我的鱼。勐牛毫不理会奶奶的圣鸟之说。   奶奶说,不管怎么样,你怎么能跟一只育儿哺女的鸟争食呢?奶奶许是想起 了自己年轻时的艰难,竟放声恸哭起来。   奶奶越哭越伤心,勐牛也越来越觉得害怕,问奶奶有什么办法能弥补自己的 过失。奶奶说,幸好圣鸟没在巢中,逃过了一劫。鸟蛋以后还会有的。我开个池 塘,挖块菜地,一辈子供养它吧。你还是个孩子,圣鸟会原谅你的。这一切过错, 我求菩萨,让它由奶奶来承担。   二十多年来,奶奶除了挖地,就是烧香念佛。以自己的方式为孙子救赎。   勐牛渐渐长大,也渐渐淡忘了那一段记忆。   父母前些年办捻香厂,奶奶问拿什么做原料,听说是用榆树做粉,奶奶只是 漠然摇了摇头,说了声“作孽”就再也没说什么了。按她吃苦耐劳的本性,加上 身体又很健朗,该为儿子儿媳操持点什么的。奶奶的不闻不问,让勐牛父母很是 不快。,   奶奶继续种地浇园,这成了她晚年生活的全部乐趣。圣鸟之事随着村庄里老 人一拨一拨地老迈故去,而渐渐偏离了它原来的版本。有的说它是只为爱而伤的 爱情鸟,又说是遭歹人陷害的含冤鸟。   但勐牛说,他更愿意相信那是一只本能的鸟,为了养儿育女,四处奔波,与 人无异。   ……   旺叔上车的那一日,装在树上的摄像机终于拍下了“黑头鸺”的影像。   原来那竟是一只盲鸟,既不是猫头鹰,也不是领鸺留,只是形体稍微大点的 黑麻雀。   既不是珍禽,小王请示镇长还要不要射杀它。镇长骂了句粗话:还他妈的射 个鸟!去告诫村民自我防范吧,一只瞎鸟还能啄死人不成?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