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向水而居系列散文:   生于平原,长于平原,无山无水,就多了许多的寂寞。好在,大片的名水没 有,尚有水湾,有河,有沟,有水塘,于平淡寂寞的日子里增添些许的湿润、灿 烂和快乐。又因为少,就珍贵,就清楚的记着,以便在浮躁、郁闷的时候能望梅 止渴,把焦躁的心情逐渐平息下来,如同去一个明净的白日梦里走过一遭,美好 的日子,就能接着过下来。   之一、水湾   文\爪哇岛   水湾就是一个大坑里盛满了水。因为久远,就成了固定的所在。这些水湾, 在平原上,几乎村村都有一个,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或周正,或曲折,基本都 是随意成形,而且,这水,常常与经过的河流或者水沟相连,就成了活水,大河 里有水,水湾里才有涟漪。偶尔水湾面积大,或者深广,就可以颠倒过来,干旱 的时候能够倒流,庄稼用水就有了保证。但是水湾里补充的水量,通常,都是天 上来的雨水或者流经的河沟。   一般来说,讲究些的地方,还故意把人吃的水井打到水湾边上,一来,有河 沟的活水不断补充,可以确保干旱年代水井不干枯,二来,因为有水井在,村里 人,无论大人小孩,都会对水湾爱护有加,从而又确保了水湾的水干干净净,一 举两得,甚得村人的喜爱。   从记事起,村南的水湾就一直存在着。其形状类似一个横放的水梨,水梨把 向西,与村西的南北河相通。水梨肥大,且有些向南弯曲,弯曲的地方长满了高 大的芦苇,水梨尖上,则是高台,高台上就是水井,水甜,甘冽,我们叫甜水井。 这是全村唯一的一口能吃的水井。水湾周围,都种满了柳树或者杜梨树。常年被 水冲刷,柳树都向水面倾斜,且紫红色的根须都在水里漂着,懒惰的鱼虾常常在 那里做窝。   水湾的岸分两级,靠水的一级,似乎是浅沟,有三四米宽,但是平坦,村人 们用水或者饮牛羊,很方便。还有一级,高有多半人,就是村里的街道。这似乎 是个缓冲,小孩子或者牛羊不会一不注意就掉进水里。   夏日里,午后,村里的女人们,都端了巨大的木头水盆,来水湾北岸洗衣服。 小孩子则在水边玩水。印象极深的,是水边清浅,有各种细小的沙粒,小鱼小虾, 在水边嬉戏。小孩子趴到边上,可以看免费的小戏。手痒了,可以用手去捉,那 鱼虾呆头呆脑,常常被活捉了上岸,放到罐头瓶子里养上几日不死。水少的日子, 七八岁的顽童就可以避了大人,去水里学狗刨、扎猛子——村里孩子们学玩水, 最初,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记得有一回,胖头精赤着身子,在水边小心地走,结 果一滑,来了个老头钻被窝,平躺在水底,也不挣扎,却大睁着眼和嘴巴,眼神 愣怔,吓傻了一样,我们大为好奇,居然连他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孩子们在夏日,可以站到歪斜的柳树上玩跳水,水平不高的人,容易平着身 子落下来,水能把肚皮拍得通红,开水烫了一样疼。遇到抽水浇地,水湾就要干 了,全村人都去逮鱼。有一年,大家浑身泥水,拼命的追赶一条大鳝鱼,结果, 追急了,这家伙三下两下就爬上水里的一棵小柳树上,所有的人神情大变,立刻 一哄而散—— 原来是条水蛇,鳝鱼哪有会上树的?而看机器的帮爷爷,不下水 凑热闹,只在边上,用铁锨撩了小虾上岸,居然捉过来在水里涮涮,放在嘴里生 吃。我们惊得目瞪口呆,他一脸享用:干净,好吃。   因为是老湾,水抽干了常常就有很多鱼,甚至有乌龟。但那时候很少有人吃 这东西,给小孩子玩腻了就再丢回去。有一年,我包头的一个表弟,小学刚毕业, 来乡下度假,正赶上水抽干了。看到村里人都集中到水里逮鱼,眼睛放光,马上 和我弟弟用纱窗做了抬网,在泥水里兜鱼,浑身都是混浊的泥水。因为刚学会扎 猛子,高兴了,就把鱼网一丢,在齐腰深的浑水里来个底朝上,扎上一个。那天 捞鱼有一脸盆,晚上回家,天下大雨。我们在小屋子里用砖头搭了灶火,在小铁 锅里炖鱼。我其时刚看过一个炖鱼的秘方,就使劲地偷加白酒、醋,我的想法是 能压住腥味。而表弟因为高兴,又是自己亲手抓来的鱼,这对于认为花生是树上 长出来的他来说,放开胃口享用大餐是最大的渴望。一锅鱼,他连鱼带汤都不放 过。结果,他还没有吃完,就开始傻笑,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把我们逗得哈 哈大笑,后来困得睁不开眼,起身去睡觉,看到他东倒西歪,母亲就纳闷:吃个 鱼也能醉?还有醉“鱼”的?我知道惹了祸,不敢声张,希望他能赶快睡去。没 有想到,尚未到下半夜,他就开始上吐下泻地折腾起来,之后又睡。好在,终于 坚持到天明。此事在经过二十三年后,还被已经资产千万的他记忆犹新,说他的 小命差点? 谖沂稚稀N也唤笮Γ得怀鱿⒕兔怀鱿ⅲ趺茨馨颜仕愕奖鹑送 飞希克ナ自尥翟僖裁挥谐怨敲春贸缘挠恪N野底苑⑿Γ匀衔煜鲁 Γ兰泼挥兴 蚁裎夷敲捶杩竦卦谟闾览锵戮坪痛住?   后来村里出资,在水湾里种莲藕。夏日荷叶宽大,香味浓郁清冽。我们多是 摘了荷叶,顶在头顶上,一来遮阳,二来,是顶风光的草帽,三来,这东西,天 生的干净,一点也不沾水。我们用罐头瓶子从井里取了水,兜在荷叶里,那水就 变了模样,在荷叶上晃来晃去,跟珍珠一样,晶莹、饱满,怎么看怎么喜人,我 们就专门用它喝井水,解渴、心里透凉。村里的干部看不见的时候,我们也摘荷 花,偷偷拿回家插到酒瓶子里,能放好几天。荷花的花瓣跟小碗一样,从白到粉 红自然过渡,很好看,可以用它当小勺用,吃东西的时候连小勺一块吃,有点脆。 花瓣里面的莲蓬其时还是嫩嫩的一团,被淡黄的花须一根根地围着,香气最是冲 鼻,闻一下,要打好几个喷嚏。   八月十五前后,吃腻了瓜枣,我们就开始躲了大人,下到水里偷莲蓬。此时, 水已经开始发凉,下水需在中午最热的时候。下水也不是就能摘到莲蓬,因为满 湾都是荷叶,荷杆上满是刺,在水里尤其生硬得很。很容易把身上划出条条红痕, 阳光一照,生疼。只是莲蓬籽太过好吃,瘾发时,就几个相约,轮流下水。下到 水里,整个人立刻就被荷叶遮住了。那荷叶被阳光照射,映得水里幽深发绿,如 在洞中,喘气声都有回音,莲杆晃动,如同水蛇,让人甚是恐惧,尤其荷杆互相 纠缠,人很容易被缠住,所以在水里要百倍的小心,轻轻地把纠缠到一起的荷杆 慢慢分开,一点点往前移动。近处的莲蓬很快就被人摘光了,就有人用竹竿绑了 镰刀,伸到荷叶深处去摘。到最后,湾中心的莲蓬连在一起,挤挤嚓嚓地在一块 乱碰,看着诱人却毫无办法。   莲蓬大的面如饭碗,布满诱人的莲眼。发绿的时候,莲籽如同花生,清脆、 水甜,中间夹着一颗绿芽,发苦,要摘掉。而秋后的莲蓬,莲房多是黑绿,撕开 莲房,里面的莲籽外皮亦发黑,把皮用小刀割开,莲籽雪白,吃的时候就有了清 香。而最为好吃的,当是秋天把莲蓬藏到草垛里,捂一个冬天,下雪的时候再取 出来,此时,莲籽已经硬得如同石子,把外皮去掉,莲籽同样坚硬,掰开,里面 的绿芽更苦,要丢掉。而将坚硬的莲籽放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咬下细嚼,则愈嚼 愈香,回味无穷。于所有的零食中,位为极品。   而到了冬天,满湾的荷叶干枯,就开始被风吹得如同一面面破旗,逐渐调零。 水面结冰后,我们就去水湾里滑冰。那荷叶,高出冰面的,我们抓住,用脚贴着 冰面一踢,就成了回家烧火用的柴火。而在水边的,因为水浅,长得矮,就都冻 在冰面上。有一年,我不小心,一脚踩到一片干枯的荷叶上,没想到,枯荷下的 冰不结实,结果,一条腿漏下去,棉裤精湿,哆哆嗦嗦地回家,在母亲的怒骂声 里钻进被窝,棉裤被母亲在灶火上烤干。从此再也不敢去水湾里踏冰。   事实上,村里自从种了莲藕,却一直没有人仔细地管理过。后来干脆就放任 自流。有一年冬天,水湾里的水干了,全村人去水湾里挖藕。在清扫过好多遍之 后,我们还是带了铁锨和草筐,去挖得面目全非的水湾里接着挖。有些地方已经 挖得有半人深,积了不少水,但是那年天气奇寒,水都冻成了一块,用铁锨撬起 来,丢出去,能接着挖。那藕,有些扎得很深,藏得很瓷实,你挖着挖着,咔嚓 一声,心里就嘭地开一朵花,小心地清除周围的冻泥,雪白的藕就现出来。那个 冬天,家家都在吃藕,过年一样。如是好几年,自发的莲藕每年都能不断地长出 来,只是,越来越少而已。   作为一种资本,我常常要给儿子讲述水湾的种种奇妙之处,以补充他在小城 里单调且乏味的童年色彩。终于有机会带他回家,不料,水湾里已经干枯到底, 湾底布满了牛羊之类的蹄印——村人说,水湾与村西的大河不通了,修路的时候, 直接堵住,水湾就成了死水。而水湾尖上的甜水井,早已干枯,也没有人再也那 里挑水喝。家家都用上了电动水泵,按一下,水就从压水井里自动流出来。   至此,我给他勾画的美妙画卷,被时光吹得散如云烟,不留痕迹地随风而去。 以后,我只能闭嘴,将这个话题悄悄掐断,也许,它们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回 忆了。或者,是痴人说梦,在别人看来。   向水而居之二:河边菜园   文\爪哇岛   出家门南行百二十步,就是洼地与水沟,水沟南岸,就是我称之为浩瀚的芦 荻行。   水沟奇特,在于它是沟中的沟,第一个沟也可以算做洼地,八七米宽,在临 近南岸的地方,是第二个水沟,很窄,大人们可以跨步而过,却很深,七八岁的 人都没顶了。此水沟,乃是村人们为给村东的大田浇水,特意从水湾里引出来的。 平时缺水,就干着,藏着众多的虫子,一度,是我们的乐园。偶尔村人从家里挑 了蛇出来,也常常是往这里一丢就了事。好在那些家伙似乎不喜欢这里,总是迅 速地翻转身子,悄悄地遁去,不知所踪。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它们记性好,哪里 来哪里去,还回原来的家了。   后来,上面来人测量,要将水沟扩展成一条河,不光为村东的大田浇水,还 给东边的李庄送水。这个行动被知道消息的老人们知道,其中就懂点风水的四爷, 认为水湾乃是全村的风水宝地,捅一个口子给李庄,我们的风水就破了,因此, 就组织一群老头老太合伙去静坐,非暴力不合作,抵制挖河。但最终胳膊没有拧 过大腿,他们被人看护好了,挖掘机一天就挖完了这一段,导致我们村的风水真 的就流走了。比如,福军家的儿子,才十多岁,就忽然得了流脑,四五天的时间 夭折而亡。但挖出的河已经如此,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现实,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河挖好了,水就通过水湾与村西的大河源源不断地流过来。好在为方便村民 耕作,也为了给村人们一个交待,平衡一下,上面就在东边不远处给修了座水泥 小桥,便于过往。河里有了水,就让人感到了灵气。其时,刚工作的我,正为一 些青春期的琐事烦恼,常去河边发呆、消愁、见异思迁。   时间久了,见那河南岸的泥土喜人,又是自己家的芦荻行,就擅自做主,业 余提了工具,先在河边直上直下地挖了口土井,找了粗大的树根横担其上,这样, 用脚踩着,可以提水浇菜。又将那堆积的河土摊平,边缘打了垄。成了一个小菜 园。说菜园还不确切,大小只有两间房子那么大,虽然我将它划分了四个畦子, 每个畦子都是一长条,开口都在土井边横挖的小水沟上。只是浓密的芦荻生命力 极强,尖尖的芽子坚韧地从土里钻出来,生生不息。我费力地将它们一一铲除。 此后多年,这一直是我的功课,它们总是不断地被剪除,又不断地从菜底下顽强 地钻出。   起初,村里人都笑话,说你也不看看这土,是典型的红胶泥,有水就散开, 跟沙土一样,没水就坚硬,跟石头一样,你浇水存不住,不浇水就结成一块铁板, 还种菜?   我只是一笑,本来就是种着玩的,不出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他们就撇嘴,满 脸的看不起,我也知道那意思。但没人能挡住我。好在,有母亲支持。她告诉我, 第一年应该注意什么。有空的时候,她还时常提着铁锨过去看看,帮我打理园子。   第一次种的是白菜和大蒜。那个秋天,小河里的水量很足,更重要的是,因 为第一年种菜,土质的肥沃就充分显示出来,同时,我也偷偷将猪圈里的肥运过 去,将底肥上得足足的,我希望,这块巴掌大的小菜园能有个美好的开场白。结 果,白菜一路疯长,又是出名的“天津绿”,个头大得吓人,叶子宽大,黑绿, 支支楞楞的,很喜人。等要霜降的时候,母亲就割了地瓜蔓子,将枯叶捋净,仔 细地给白菜懒腰扎上,如同腰带,显得很精神。那一年,除了送人,我们家地窨 子里的白菜一直排到顶,齐刷刷地,居然吃到了正月十五。大蒜则一直到了春天, 不光吃到了蒜薹,还收获了瓣瓣肥大的大蒜。   从第二年开始,我开始放开了,什么都种,比如,菜园边上,除了围了一圈 干槐树枝,还种了高大的洋姜。一来是为了防卫鸡们的围攻,二来,那洋姜,简 直长疯了。本来,这洋姜,是我在单位上,看到一位同事吃饭的时候,吃到了洋 姜咸菜,掐了一块,爽口清脆,略微有点甜,很是喜欢,就顺便问了一句,结果 他是自己家里种的,还在春天的时候给我带了几块。像土豆一样,长很多的芽子, 让我切了带芽子的洋姜块,随便挖个小坑种上,点上水就不用管了。“比什么都 皮实。”他笑着说。果然,当年,整个菜园边上全被高大的洋姜遮蔽了。等冬天 的时候,家里的洋姜咸菜就腌了一坛子,没用两年,我们全村的旮旯角落里,到 处都是一丛丛的洋姜。它们的个头,比向日葵还高。直到后来,我不得不开始清 除它们,因为它们蔓延得太快了,开始不断地侵占到菜园里来。   为了防止洋姜过界作乱,我就在边缘补种了黄瓜和丝瓜,它们都小疯子似地 长,把个菜园边缘围了个严严实实,甚至都搭起了帐篷,那些过来而来的鸡群, 徒劳地在外边转悠,就是进不来。   园子里除了洋姜,还有韭菜、香菜、茴香、小葱,又从亲戚家弄来两棵葡萄, 是有名的美国红提,又在边上种了五棵香椿。韭菜和香菜、小葱都可以随时掐着 吃,在水里刷刷,甩甩,就可以往嘴里塞;香椿春天里娇嫩无比,可以连杆带叶 一口闷了,摘上两把,回家与鸡蛋炒了,回味无穷。红提则要到夏末。只是葡萄 藤一直个头不高,属于袖珍葡萄,不过用来解馋还是满不错的。   随着经验越来越丰富,又加种了草莓和西红柿,有一次,听见有人种“洋姑 娘”,觉得名字甚好,居然有艳遇的味道。就去专门找了人家,求来几粒种子, 不料,长出来却是一种樱桃。后来又种了一种西红柿,只是长得怪异,不是圆的, 而是细长的。一年后附近有个地方开始大面积种植,才知道,这东西的学名叫 “圣女西红柿”,但人家是台湾的商人在台湾培育出来的,还坐飞机来此落户, 身价甚高。吃了,味道与我家小菜园里的产品大同小异。   我那几年的业余时间,除了家里有大活,基本就长在小菜园里。每天下班回 家,我时常带了小收音机,提了水桶和绳子,还有铁锨,绕过水泥桥,就开始伺 候那四畦子小菜。土井里的水清澈,收音机里的音乐悠扬,我提水的动作与音乐 和着拍子,上下其手,其乐融融。有时候入了迷,就将畦子灌得四处漫溢,甚至 冲了口子。   因为担心河里的水会干,到时候我的菜园就麻烦了。于是就把土井周围的地 方挖深,存一些水,以备不时之需。菜园里的泥土并不都是红胶泥,还有白沙, 为防止胶泥板结,我就不间断地浇水,听着菜园里的泥土吱吱地吸水声,心里的 美,是很难说出口的。   后来,我远去京都求学,菜园就撂荒了。家里的地很多,庄稼都忙不过来, 尤其是后来大河里的水越来越少,还变色变味,小河里的水就基本干枯了。等我 三年后回家,单位又去了县城,那园子就越发的荒芜了。每次回家,看了荒芜的 园子,想起从前的鼎盛,心里的感觉,如同一次没有结果的艳遇,只有美好的回 忆和无限地怅惘。   向水而居之三:水域   文\爪哇岛   那一年,我忽然梦想成真,真的被调动去了那片辽阔的水域边工作。   事实上,我从这片水域边经过,已经有一年了。一年的时间里,我都要经由 水域边去一个边远的小学上班。这片水域在肖家庄北边,中间就是一路之隔。应 该说,我的家就在肖家庄西边,相邻不过三里地,近在眼前,按说应该非常熟悉。 但从县城的方向看,这里在东边,就显得偏僻了,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们永远都 不会朝东走,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工作的单位如果不在东边,我也不会知道这么 近的地方还有这么巨大辽阔的水域。   我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它。走过它的时候,常常想,要是来这个地方工作,那 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结果,一语成畿,居然成了事实。我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 心里似乎有一朵花,“啪”地打开,灯一样亮了,这盏灯一直照亮了我以后的所 有日月。   水在我的意识里,一直是个奇妙的动词,清澈、激荡,哗哗作响,温柔、体 贴,善解人意。无论是涟漪起伏,波光粼粼,还是平静坦荡,光滑如镜,我都沉 浸在其中。平原上,除了庄稼还是庄稼,些许的水,就将所有的平淡一下子激活 了,日子也能过得沾染了灵气一样,滋润且有了活力。   这片水域,端的是辽阔,东西绵延曲折有二里多地,南北则宽窄不一,却断 续地连成了一片。我不叫它水湾,是因为它已经完全没有了水湾的拘谨和约束, 它南面紧贴着东西向的公路,把那条东西向的过路河完全吞了进去,又向北折来 折去,将大大小小的十几处浅滩围在水中,远看起来,如同岛屿。我每天从路边 走过的时候,都能看到水里雪白的鸭子,在水中浮游。还有看不见的水鸟,在中 间岛屿上的芦苇荡里叽啾鸣叫,声音清脆、响亮,贴着水面传得很远,我曾经仔 细倾听过那种鸟叫,怀疑是靛雀,却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没能见到一只真 切的影子。   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村里唯一的一口甜水井,就在路北侧的一个高台子上, 全村的人,甚至水域北边的油坊存,也都要来这里挑水吃。而肖家庄人过河的 “桥”,是用大小粗细不等的树枝架起来的,上面垫了泥土,勉强能过两个人, 挑水的人走上去,眼看着就颤颤悠悠地上下起伏,如荡秋千。而早晨我上班的时 间,正好是村里挑水的时候,要排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着让人羡慕。   报到那天,经过打听,才知道,学校原来在村东北角。从肖家庄村东头的一 条小桥上,顺了水边高大浓密的柳树林荫道,弯弯曲曲地,向北,过几家同样树 木高耸的院落,一直到水域东北角,远远地有个独立的院子,前后都是平坦如镜 的麦场,就是了。这是一所只有几个年级的小学,房子只有两排,两边有围墙, 南面一排房子中间是墙头,按了小门。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村委会。后来证 实,它开始的确是村委会,后来村里人嫌远,麻烦,正好学校扩招,就做了学校, 村委会则搬回了村里。   这个学校,小如芥子,且处在三个村子之间,相隔都有一里多地,算是四邻 不靠,清静是清静了,却着实有点荒凉。好在西邻辽阔的水域,且水边的柳树都 粗如水桶,高耸十几米高,看起来又有了浓郁的味道。后来又知道,学校东边, 还有一条小河,紧贴着学校围墙,与西边的水域,将学校恬然地括号一样扩在中 间。我不禁得意地想,天随人愿的好事,这应该算一个。   学校里男老师有四个,年轻点的,除了我,就是两个姚老师,一个是民办, 一个是代课,我们三个在两间相通的房子里办公;还有一个老校长,是退休返聘 来看学校的;四个女老师,一间办公室,家也都在附近村子。除了小姚老师刚刚 高中毕业来代课,离家又远,和老校长一起住校之外,下午一放学,整个学校就 空荡荡的了。   因为离家近了,我不用住校。但可以早去并晚走。这个学校里的孩子,都是 附近三四个村里的,最高年级是五年级。奇怪的是,孩子们都很聪明,算是我的 福分,基本没有怎么用力,成绩都出奇的好,在县里都挂号,让我自己都感觉受 之有愧。因为喜欢,心情又好,我时常就留恋着到水边走走站站,坐下看看书, 听听鸟叫,看看远处的庄稼和忙碌着的人影,觉得自己的悠闲同样是一种奢侈和 腐败。好在,他们都离这里很远,轻易来不到这里,我的腐败和不安仅仅是自己 的感觉而已,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压力,这就给我更多地借口和机会,与这片辽阔 的水域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乐而忘返。   水域因为囊括了一条过路河,所以,春天里黄河水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水, 经过一路沉淀,就全是新水,水域里还有没有融化的冰碴,被新水冲击,咔咔作 响,新水旧水,来到这里,一律干净得发蓝。两个临水的村子里所有的鹅鸭,都 集中到这里,如搞比赛,一拨拨地在里面排了队转圈,叽呱鸣叫,拍翅子、扎猛 子,或者两只鹅为了什么稀罕的东西,捉对儿撕扯不休,累了乏了,就集体爬到 浅滩上发呆。浅滩上的绿芽已经开始萌发,鹅鸭们如一朵朵云,飘在上面。我去 得早的时候,常常见到班里一个女学生,摇摇晃晃地去甜水井上挑水,就好奇, 打听了女老师,才知道,这孩子,命苦,母亲生她难产,走了。父亲在内蒙又成 了家,她不去,只在这里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别看小,很懂事,虽然只念五年级, 却知道帮忙了。这孩子清秀,爱笑。后来送我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放在我办公桌 上,小心地爬,奶声奶气地叫。   夏日里,水域里就开始热闹。顽童们会去浅水里学游泳,把鹅鸭赶得贴着水 面滑翔,喳喳乱叫。他们则得意地到浅滩上搜寻鹅鸭们遗留下来的蛋,找到了就 嗷嗷乱叫,举在手里在浅滩上飞快的跑来跑去,如同撒欢的小马。水鸟们则隐藏 在芦苇荡子里,极少现身,却把鸣叫发挥到极至,似乎在和顽童们争抢第一。它 们的鸣叫,此起彼伏,成为绝妙的一景,清脆、银亮的声线能一直传到学校,各 种各样的,宛如一场盛会。学生们则因为老师管得紧,都集中到水边的大树荫凉 里,做游戏,玩啪片、石子,或者从树根底下掏小鱼小虾。有男生瘾不住,就故 意将自行车弄到水里去,然后几个人再下水去捞。女生们则在水边捞小鱼、水草、 和卵石,或者反复地洗手帕,手帕洗了顶在头上,一会就干了,就接着洗。这样 的盛会,往往集中在中午最热的时候。等下午放学之后,就归于寂静,偶尔有水 鸟叫几声,在水面上空洞洞地传出来,好像音响的立体音,带着微微的颤音,甚 是好听。我迷恋这个时候的空气和景色,常常悄悄去水边的大树下,去看远处的 景色,或者带着小收音机听音乐,那个时候流行节目是八音盒。此时,置身于水 光潋滟的岸边,远远地看白鹅们被夕阳勾了红边的身子,在浅滩上剪影一样呆着 不动,勾? 瞬弊釉诔岚虻紫拢岢忠换幔驼趴岚颍私铩?   傍晚时分了,甚至已经很晚,但是地里的人还在忙碌,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有 点清凉,人们就多趁凉贪活多干点。女人们回家做饭生火,远远地,白色的炊烟 在夜色里淡淡地挂在村子上空,甚至像一条长长的带子,飘到水域上空,却看不 出一点飘动的意思。也能飘到庄稼上面,兀自悬着,空气里到处都是淡淡的炊烟 的味道。有人在远处咯咯啦啦地说话,声音很空,在庄稼叶子上空,如同滚动的 空心珠子。   秋天夕阳西下,水域最是好看。水域里的水,临近学校的地方,并不深,清 澈透底,夕阳的光,撒下来,柔软的金黄,反射得整个水域都是一片光芒。透过 眼前的水,可以看到水底丰美的水草,在蓝天上一缕缕淡云的游动中轻轻摇曳, 偶尔几条娇嫩的小鱼,没头没脑地发呆或者四处冲撞。而这些水草,延伸到浅滩 上后,摇身变成了高大的芦苇,芦苇的穗子都变成了边缘发白的金色。那段时间, 我一直在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俄罗斯沉郁的草原气息一次次漫过我,我 将这里当成我的想象中的草原,一次次迷失其中,又被西边的油坊村里偶尔的鸡 鸣犬吠唤回来,悄悄回家。   秋风凉了,大雁南飞,来到这里,呱呱的声音散下来,鹅鸭们听见了,也跟 着叫。我怀疑,它们是不是飞过了村子,等很晚了再飞回来?这里的芦苇都很高, 又是在水中间的浅滩上,几乎没有一点危险。家鹅们和鸭子们,多数晚上都是要 回家去睡的。我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每天早晨我去上班的时候,能在水面上 看到奇怪的羽毛。   秋霜一过,芦苇就开始黄叶子了,被风吹了,嚓嚓作响。这个时候,水面就 明显地降下去,露出的浅滩更多了,很多水草开始发黄,干枯。一年里,寒冷的 日子要到了。   农闲了,我们就开始家访,去孩子们家走走。记得,这是我教书生涯中,唯 一一年这样走访,以前和以后再也没有过。这里的人情醇厚,孩子也都很乖。他 们到我们的办公室里烤火,说些村里人的笑话和故事,还和喜欢孩子的老校长开 玩笑,被老校长追得四处乱跑。小姚老师则和孩子们没大没小,那些一年级的孩 子们喜欢这个漂亮的小伙子,男女生都喜欢爬到他的椅子上,揽住他的脖子,让 他看作业。我们班的全体同学,还给妻子患了骨癌的大姚老师家做过一天的农活, 这是他们自发的。   冬天的水域则更加开阔起来,等大冷的时候,冰面结冰越来越厚,孩子们去 上面滑冰、抽陀螺,去浅滩上拣枯草,大人则去割芦苇,从冰面上拖回去,在冰 上留下一道倒白色的印子。   转过年来,我还沉浸在春水荡漾的日子里,不想,夏天很快就到了。那个夏 天,水出奇的少,将水下的水草地大片地露出来。孩子们要到联中去读六年级了, 毕业照我们是去水草地上拍的。那个下午,尽管已经很晚了,阳光还很强,照得 大家脸色绯红。等照片洗出来,才发现,大家都很激动的样子。   而在我,那一年,确实是我很激动的一年。   向水而居之四:莲花池   文\爪哇岛   在小城里第二次搬家,我一意孤行地选了莲花池。   第一次从老家出来,我住的地方在城北的赵庄。当时仓促,主要贪图离妻子 的单位近,方便。不料,住了一段时间,才感觉到一种绝望。这个地方虽然也是 城里,却紧靠水泥厂,每天天女散花的烟尘铺天盖地,让人痛苦不堪,门窗不敢 开,洗好的衣服,只要挂出去,等晒干了,一层厚厚的烟尘也敷满了。出入更是 尴尬,路都被大车砸坏了,没有路灯,坑洼不说,还常常存满积水,也不知道这 些积水是从哪里来的。一气之下,决定搬家。   这次我直接就去了城南。果然是好地方,空气干净,人家娴静,连说话都是 慢声慢语的。接近南环时,忽然发现庄稼地里,有漆得粉白的栏杆,圈起了一块 地,里面有高高的风向标,正随风摇摆,原来是气象局的测试仪。心下大喜,一 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透着恬静和田园之美的地方。问了,才知道这里属于莲花池。 这名字真好,灵气扑面,透着喜气。就专心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家,在路边上, 大院幽深,进门居然看到迎门墙边植满了高大的月季、香椿和棕榈,棕榈这东西 很少见,更喜人的,是院子里还有十几畦子蔬菜,高高低低地枝叶繁茂,香气扑 鼻。开门的老人说,她就在东邻,儿子一家去了新家,房子闲着,就出租。房子 有四间,全部出厦,挂瓷砖,显得高大、干净。我一家三口,就租了两间,价格 六十,我拣了宝贝一样,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那段时间,我外出学习回家,新单位尚未确定,心绪烦乱,好在有足够的闲 暇时间,就索性呆在家里写东西,过起了自由撰稿人的日子。新家的窗子巨大, 几乎占满了整面南墙,采光太足,我白天看书,需要将窗帘拉上,淡黄色的窗帘 让书上的文字有了奇异的效果,我心情甚好,写东西就出奇的快。写累了,就带 着三岁的儿子出门,到气象局的测试仪那里,看庄稼、讲故事,捉蚂蚱、拔香草、 玩游戏,儿子快活得像只撒欢的小狗。   日子久了,就想,这莲花池不能白白担了这个美妙的名字,肯定真有个池子 藏在哪里呢?跟房东老人打听了,老人爱说,告诉我,莲花池早是有的,后来被 慢慢地挤了,越来越小,现在成了一条河的一部分,就在东面,往东去过两条巷 子就是,那条河里,还有莲花的。我立即大喜,带了儿子找过去。   果然有。很新的一条河,竟然是活水。东西向的河面上,零星的起伏着一些 莲花和荷叶,想是原来莲花池里的藕,这些年被人淡忘,遗留下来的。那荷花因 为在河中间,顽皮孩子们够不到,就开得巨大而饱满,尚未开放的,粉红的花尖 就像饱满的圆锥一样,开放的,则围着莲房,吐出嫩黄的花蕊须子。小风吹来, 可以嗅到清冽的香气。那河两岸,还都是庄稼地,玉米、棉花、大豆,甚至有少 许的高粱,在庄稼地里高高地挺立着,那玉米地里,勤劳点的,还串种了豆角, 长长的挂下来,显得娇嫩无比。另外还有的棉花地里,串种了溜子——一种秸秆 比高粱细,穗子比高粱稀疏且发黑的植物,它的粒子比高粱小,只能给牲口吃, 种它的目的,主要是将穗子在硬物上抽打空了,用穗子做笤帚或者炊帚。我边给 儿子讲这些东西,边带他顺了河,一直向东,我想看看它到底去了哪里。   我们越来越远离城市,穿行于庄稼地之间。夏末的庄稼正在集中精力灌浆充 实,叶子都绿得发黑。尤其这里靠了河水,水灌得及时,秸秆都出奇的粗壮,看 着喜人。也许这里正在被征发,在庄稼地中间,有一块地方,空了下来,已经翻 耕过的地上长满了青草,有几群羊在里面四处流荡,牧羊人都是老人,聚在一起 闲聊、抽烟,手里竖着长长的大鞭,有羊淘气了,去吃空地外面的庄稼,就站起 来,长长的吆喝一声,将长鞭甩圆了,在空中响亮地击打出声音,那些羊,就赶 紧乖乖地退回来。我们去空地上,发现只要一进青草丛,大大小小的蚂蚱和蛐蛐 就四散飞奔,有些甚至往人身上撞,力气大的,干脆一个跟头,就翻到人脸上来, 落到衣服上,头发上。儿子欢欣鼓舞,四处捕捉。临走的时候,我给儿子拔了一 根粗壮的水草蔓儿,将捉住的身材巨大的蚂蚱穿上去,长长的一串。   出去将近二里地,竟然到了一处变电所。变电所掩在绿树怀抱里,只看见高 大的设备和楼宇的飞檐,还有信号塔,立在楼顶上。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变电所 北侧,竟然是一处开阔的水湾,水面有两三个变电所那么大,中间留下了几个土 丘,我怀疑这是取土形成的洼地。有七八个孩子光着屁股,在水湾边上嬉水,他 们远远地欢叫着,扎猛子,狗刨、打水仗,把水湾折腾得沸反盈天。儿子也要下 水,我好歹哄了,答应等他四五岁的时候再带他去玩。   那天,我们乐陶陶地回家,心情好得如同乍开的莲花。回家后,在儿子的欢 叫声中,将蚂蚱小心地收拾了,在油锅里过油炸了,他吃得心满意足。   我开始惦记这个细长的莲花池了。很多个黄昏,我带了儿子,或者独自去河 边静坐,发呆,杂乱地想些事情。河面上的荷花越开越大,水汽蒸腾,有小鸟来 水边鸣叫,然后从草丛里箭一般一掠而过;有小鱼甩了尾巴,一个跟头翻上来, 啪地一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然后迅速静寂,只留下一圈圈的涟漪。偶尔也有 青蛙,咕呱鸣叫,然后听见扑通一声,钻进了水里。抬头望望,在不算遥远的地 方,有人家的炊烟升起来,散开,在庄稼上空云集,将庄稼遮掩得如在云雾之中。 空气里有潮湿的水草的气息,也有庄稼们浓重的黏甜的味道。这里的宁静,似乎 是被空气过滤过的,被水汽蒸发过的,纯粹、干净、幽雅。植物们和虫子们的声 音和气息,更增加了这种宁静的深度和宽度。面对河水和莲花,多数时候,我杂 乱的想法渐渐梳理清楚,头脑清澈如这盛开着荷花的河水,我克制着一种诉说的 激动,悄悄回家,变成落到纸上的文字。   过了些日子,我们这个院子里又搬来一对新婚的夫妇,丈夫小姜在铁路上工 作,他的妻子很活泼,沉浸于幸福之中,虽然一说话就脸红,却非常爱说,也喜 欢孩子,我儿子常常成了他们两口子的宠物。在院子东墙上,留着一道小门,房 东大娘时常过来伺候那些乖巧的蔬菜,落地的韭菜、白菜、香菜、辣椒、茄子、 大葱,靠墙起架的扁豆、豆角、丝瓜、黄瓜、蛇果、西葫芦,甚至还有葡萄、杏 树、石榴,整个院子里,应时蔬菜,各式各样,一应俱全。院子里打了一口压水 井,水甜甘冽,我们就帮她给菜浇水,她让我们随便摘了吃,我们不好意思,她 就动手摘了让儿子抱了,两个屋子里送。三岁的儿子尚在学话中,说不利索但滔 滔不绝,喜欢自言自语。现在乐得这个奶奶那么稀罕他,就奶声奶气地跟在后面, 可笑而认真地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奶奶就细声细气地耐心回答。把我们都听得 在屋子里窃笑不已。   奶奶,则(这)四(是)么玩印(意)?   这不是么玩印,是茄子,炒菜可香了。   哦。则个呢?则四么玩印?   这也不是么玩印?是石榴,等熟透了就给你留着,甜着呢。   哦。比当(糖)还甜吗?   甜。甜。甜得要掉牙呢   掉牙还长,四吧?   对,还长,听话就长,又长出个小馋牙   ……   我留的地址就大娘家的门牌号,稿费来了,大娘就很惊讶,对我们呵护更加 上心,像我们慈祥的老母亲。而我儿子常常玩失踪,去找了,不是在小姜家满桌 子吃菜,就是跑到大娘家吃包子,满脸是馅。我们很不好意思。她们却高兴得很。 儿子成了他们,尤其是大娘家的常客,大娘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也喜欢这个 说话咬舌发音不利索的小家伙。我很过意不去,幸亏大娘的孙女好学,知道我写 东西,就过来问些初中的问题,我就借机尽力辅导,让自己内疚的心情稍微平息 一点。   那段甜蜜的日子,像院子里压水井的水,甜蜜甘冽得透彻心腹。我给远方的 朋友写信,喜欢最后落款上写上“于莲花池”。朋友就羡慕得不行,回信里说一 定有空来看看。我愈发得意,顺便介绍这个莲花池的好处和人情的温馨、热情和 甜蜜。我们相处得如一家人,一辈子都不想搬走了。   莲花池的水是活水,春秋流淌,煞是撩人。我就禁不住写了《家住莲花池》, 发到珠海的一家报纸上。有朋友读到,来信说是世外桃源,我算艳福不浅,这艳 福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佳境,当倍加珍惜。我心下甚是认同。后来的岁月和经历, 无论从理论还是细节上,都点点滴滴地印证了这个结论。虽然一个小城住着,但 我遇到过翻脸不认人的房东,遇到过有两张脸的人,也遭遇过被栽赃陷害的绝望 和痛苦。但是,来自莲花池的美好经历,却一直记忆犹新,且愈来愈清晰,让我 回味无穷,甚至扼腕叹息——为什么没有在莲花池一直住下去?最好一辈子。   向水而居之五:毛家湾   文\爪哇岛   要过很多年,直到读到那篇《毛家湾的女主人》,我才知道,原来毛家湾还 这么有名?   我说的毛家湾,当然不是京城里那处神秘的宅子,而是毛家庄前水面连绵的 水湾。   毛家庄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孤零零地独处者。它四邻不靠,周围三四里地范 围内都没有村子,远远地看去,只能看到一些树影和房檐屋角。而村子周围,又 都是白花花的盐碱地。当初,我们这些刚上初中的孩子,边打听边拐弯抹角地找 到这个村子时,心里着实凉了半截,这还是人间吗?地里白花花的,长的庄稼跟 草差不多,稀稀拉拉,还不如没有看着顺眼呢。更重要的是,这里好像到天边了。 一个同学甚至用到了刚刚学到的一个词——发配——咱们就这么给充军发配到边 疆来啦?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不毛之地。   也难怪,在我们的印象里,村子,都是紧靠着的,不过半里一里,就是一个, 站在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可以看到邻村里走来去的牛,吃草的羊,做饭的炊烟。 一个村子里吵架,或者来了马戏,甚至来了卖豆腐的,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你 回家拿个碗,再出来,那卖豆腐的也就来到村边了。而现在,这毛家庄好像连个 依靠也没有,孤零零的,让人心里空得慌。但是,万般无奈也好,心灰意懒也好,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里是联中,我们的初中就在这里读了,也只能在这里。   毛家庄的房子稀稀拉拉地,跟盐碱地里的庄稼相似,从东到西,战线拉得很 长,南北却很单薄,像切得薄薄的一片豆腐,不知道有什么讲究。让人感到好奇 和惊讶的,是村前有一条大河似的水湾,这就是毛家湾。毛家湾随着村子的排列, 也长长地拉出去,却又宽窄不一,时断时续。我们去的联中学校,与村子隔着毛 家湾相望,像一个孤岛。毛家湾中间,有一条土坝,将学校和村子连了起来,也 方便村里人去学校南面的庄稼地。   整个毛家湾的南面,又是一片辽阔的洼地,洼地仍然是盐碱地,除了零星的 红荆条和紧贴地皮的芦扎,就是白花花的碱壳,要么一层皮一样半张起来,要么 是白色的粉末,在太阳底下,亮晶晶地,刺眼。这片洼地和再往南的庄稼地有个 明显的界限,跟半堵墙一样,相差多半人。我们骑了自行车,顺了斜坡,一个俯 冲,就冲下来,轻松得很。夏天的时候还好,春秋却很艰难,因为这盐碱地很特 殊,一阴天下雨,地里的水分多,动不动就跟淤泥一样,却不陷人,而是有橡胶 一样的地皮,踩上去上下忽悠,吸力很大,尤其春天,走路要比平时费一多半的 力气。   学校在毛家湾的南面,紧贴水边,地基却很高,有三四排房子,老师也很多。 因为与村子隔了毛家湾,村里人没事就轻易不到这里来,这就显得学校非常的安 静。   好在那片水很喜人。在我们的印象里,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么大的水湾,跟个 小海一样,那水绿油油的,平时稍微有点风,那水就有细小的波浪翻滚,甚至在 岸边冲起白沫,还哗啦啦作响,既然见不到海,这里也能满足我们对海的向往。   我们的语文老师姓范,讲课很幽默,思路也跟小学的老师有了显著不同。时 常带我们到野外去实地作文,我们欢呼雀跃,兴奋中写作文就有了新鲜的东西。 这个时候,毛家湾就时常派上用场。春天了,水暖花开,杨柳依依,春水激荡, 鹅鸭潜水,我们就去瞪大了眼睛,来一篇写景作文;夏天了,偷偷找个偏僻的地 方下水,过一把玩水的瘾;秋天鱼都肥了,村里有人找闲下网撒网打鱼,我们就 去看个热闹;冬天一到,水面结冰,且越结越厚,村里的学生就直接从冰上来往, 顺路还抽个陀螺,滑几圈冰,这些,老师都是允许的,而且,还把写得生动的作 文拿到课堂上讲读一番。所以,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喜欢上了这 个“蛮荒之地”。   范老师让我们第一次知道了还有刊物和课外书,他家的书很多,都拿来给我 们看,《动脑筋爷爷》、《十万个为什么》、《中学生》……每天上语文课,我 们几乎都处于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状态。他脾气还好,有几次,放学的时候大雨, 他不光从家里把塑料布、床单、门帘、都带来,还发动毛家庄村的同学回家拿雨 具,让我们觉得,在这里上学,算是来着了。   由于老师的默许,我们就有了很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去水边背课文,说闲话。 我的一个新朋友,小名叫秋收,名字新鲜,更新鲜的是他哥哥叫秋成,让我觉得 他爸爸很有水平,起的名字这么好玩。秋收从另外一个学校转过来,他原来是跟 着姑姑的,只是她那里没有初中,就又回来了。他知道很多好玩的事情。比如, 他弟弟,他弟弟从小喜欢吃土,打了多少回也不管事,尤其喜欢吃炕土,被烧得 焦脆的那种,谁家换炕了,就偷一块,藏到一边,跟吃饭锅巴一样,卡吧卡吧的, 吃得很香甜。找医生看了,说是缺营养,但家里穷,没有营养,唯一的法就是全 家人严密监视。“不管用,吃够也就不吃了,你越不让他吃,他就越馋。”这是 秋收的意见,他很想得开。多年之后,我再见到他弟弟,已经当了支书,贩运粮 食,据说资产已经近百万了,而且很富态的样子,我就想起秋收的话。估计,他 现在不是营养不够,而是担心营养过剩了。不知道他现在贩运粮食发家,是对小 时候的一种心理补偿,还是一种巧合。   课文背累的间隙,秋收还告诉我,说再往东几里地,那里的人说话zh、ch、 sh和z、c、s不分,说话很有意思。他听村里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人去赶集, 回来给人讲,他啄(昨)天,买了二斤冲(葱),(山)三斤涮(蒜),一瓶子 老怵(醋)。我感到非常好奇,说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他们说话那么难听,你们 就没事呢?他很得意,说村里的老人说了,是毛家湾的水好,养人,那些人那里 没有这么好的水,舌头就不灵便,说话拉不直舌头。村里人对这湾水看得重,是 村里的风水,谁也不能脏了。你看看,村里没有一个人敢往水里倒脏东西。随后 他神态很严肃地说,多少年了,老辈的人都这么传下来的,要不是这么保护水, 我们村在盐碱地里是呆不下来的,早就给“碱”跑了。   由于离家远,我们中午不回家,而是拿了干粮在学校里和校长合伙。校长住 校,个子矮小,说话有点咬舌,但是脾气好。学校里的闲散地上,都被他种了蔬 菜,我们沾他的光,他吃什么,我们就跟着吃。他办公室门前有一口压水井,我 知道这水紧靠后面的水湾,有“风水”,沾灵气,就常偷偷使劲地喝。校长就很 奇怪,怀疑我得了什么病。弄得我喝水的时候跟做贼一样,要先偷着看看他在不 在。   校长也带课,教我们美术。他本身不会画,而是教给我们大量描画的方法。 有几个家伙入了迷,专门画小画书上的武将,开始印着画,后来就脱了纸,在八 开的大粉连纸上画,那武将,骑马、抖枪,神态英武,跟真的一样。后来,其中 的一个一直迷到初中毕业,耽误了学业,没能考出来,就专门去学画画,最后去 了济南,做舞台设计,成了学校的骄傲,村里的人物。   这个村里的同学名字都很奇怪,比如,有个四嘎子,有个河水,还有个公路。 据说,公路的母亲待产时回娘家,有了感觉就赶紧往家赶,最终生在公路上,就 给了他这个名字。他的弟弟,干脆就叫铁路了。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公社,很气 魄的样子。   我们上学的时候,也要走毛家湾的边。先是一片浅水,里面种满了柳树,树 台子很高,露着红色的树根。水边上长满了水草,我们时不时地,可以看到拉拉 蛋的鸭子和鹅,将雪白的蛋下在草丛里,就不顾水冷热,脱了鞋冲过去,谁抢到 是谁的。印象里,毛家湾的水从来就没有少过,似乎永远都那么多。这个村里的 人浇地非常方便,从毛家湾里引出来很多水沟,沟里的水充足,到时候把机器拉 过去,抽水就是了。有这么多的水,却又有那么多的盐碱地,我感到很奇怪,问 过同学,他们说,现在的盐碱地已经很少了,以前更多,治理盐碱地很麻烦,要 先撤地,把盐碱的那层去掉,用新土,然后用好水浇,一年年地改,慢慢地就改 过来了,你们来的路上,那些长得稀稀拉拉的庄稼地,就是正在改良的盐碱地。   就在那一年,我忽然对一个女同学有了奇怪的感觉。她喜欢穿浅黄色的上衣, 上课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浅黄色。见不到她就想,见到了却紧张得冒汗。尤其 回家的路上,喜欢跟着她的影子走,远远地,只要看到那片浅黄色,心里就一涌 一涌地起波浪,跟毛家湾的水一样。我害怕了,知道这么下去非毁了不可,就在 日记里把自己大骂一通,从古代的殷商皇帝,到三国的董卓与吕布,一个个数一 遍,又把坐怀不乱和关羽的故事反复地温习,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惩罚和警告自 己。   好在,不久,那女同学竟然转学走了,我才算脱离苦海,渐渐地恢复正常。 后来再见到她,想起来的,竟然是毛家湾阔大的水域。那水面波光粼粼,好像撒 满了金子。   向水而居之六:鬲津河   文\爪哇岛   鬲津河的出现,有点横空出世。   之所以这么说,盖因我虽曾两次住在河边,前后长达三年之久,却一直不知 它的名字。给人说起住处,需要另加解释说,县医院和一中之间的那条河的东岸 上。直到后来此河整治,新建的狮子桥头上立碑记事,方知道此河大名。事实上, 小城人多年来对此河同样语焉不详,如同对乡村顽童,进学堂之前,称呼随心所 欲,阿猫阿狗板凳笤帚之类的乱叫,喊的人不上心,被喊的也不以为意,要的只 是二者心照不宣而已。时间久了,竟将本来的大名忘得一干二净。   我当初搬来时,与此河一路之隔。其时,这河宽倒是宽,有近二十米的河面, 却极为邋遢:河床浮浅,河坡塌陷,荒草丛生;河底淤泥堆垒,细细的水流在淤 泥中间弯弯绕绕,混浊无比,原因就是两岸居民、单位、店铺里的各种脏水,不 远数里,汇集一处,通过管道和暗沟,开口都在河坡上,日夜不停地助纣为虐。 岸上还有几处垃圾堆,臭哄哄地一人多高。那段日子,除了大水到来期间,湍急 的水流将一应污物尽皆冲走,河水尚有点灵气之外,我很少到河边停留驻足。私 下觉得这河,白白背了水的名分,却完全没有水的浸润,跟条枯沟臭水沟没有两 样,理应平掉修成大街才是。   后来河水整治,一年时间,此河就由一个邋遢的耄耋老太焕发为妙龄少女。 河坡俱为石条铺就,线条分明,一如刀切,且相隔不远,就有一梯台阶拾级上下。 尤其两岸的污水,都汇集起来,压在河坡下预设的管道里流走,与河水分流,两 两相隔,使得河水分外清澈。同时,河岸上部拓了将近两米宽的平台,植了花草 树木,置了石凳,再于岸两侧修了柏油马路,架了路灯,整条河如同一幅山水, 天天打开在眼前。又在平安大街过河处修了宽阔的大桥,名曰狮子桥,桥栏上全 是幼狮,起坐卧立,形态各具,憨态可掬。桥头四角,是四个巨狮,其身上下, 有幼狮攀附嬉戏,撒娇、顽皮招摇,惟妙惟肖,逗人喜爱,小城人男女老幼,皆 喜来此取景拍照,流连忘返。   桥头上立碑记事,方知道此河原有大名,唤作鬲津河。此“鬲”字罕见,少 有人识,于是就常见过往行人,依了“山东秀才念半边”的惯例,喃喃读做“隔 京河”、 “融京河”。此“京”乃从“天京(津)”讹化而来,本地人“京”、 “津”不分,向来将天津唤作天京。此“鬲”字于我,也如同天书,恍惚似曾相 识。我甚觉怪异,就专门去查了,发现,这鬲津河原来早就有名,只是多年来, 被我们忽略甚至遗忘了。   资料上说,鬲津河,为古九河之一,《书疏》记载,“李巡曰,治水狭小, 可鬲以为津也,在鬲县,九河所在,徒骇最北,鬲津最南,”鬲县,为今山东德 县。《齐乘》“滨州北有土伤河,西逾德棣,东至海,兹非鬲津河欤,土伤河最 南,比他河差狭,是为鬲津无疑,”今以鬲津名者,为四女寺减水河,乃运河支 津,由山东之恩县东北流,经德县南,折北入河北,经吴桥、宁津、南皮诸县, 复入山东境,经乐那个县北,又东南入盐山县界,经元棣县北会宣惠河,由大沽 河口入于海,俗称老黄河,亦曰东黄河,实西汉以前及北宋时黄河故渎也,又有 新鬲津河,在山东之平原陵县,入于笃马河。   我恍然大悟,恩县原为本地老县城,四女寺、运河也都不远,流传的故事多 是耳熟能详,而此河再往南,即为笃马河。由此知道,这河,当为新鬲津河了, 再上溯其源头,又与老黄河颇有渊源。这一发现,如同忽然发现家中的咸菜缸子, 居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欣喜之情,随即油然而生。   每天上班下班,都喜欢绕道而行,来这河边走走,郁闷的心绪常常豁然开朗。 尤其雨天,撑了雨伞,于河边孑孓独行,看河面雨线如织,雨脚下注,水花朵朵 盛开,骤开骤灭;读近处水波涟漪,看远处则水烟四起,雨雾迷蒙,此时思长想 短,随心所欲,颇多快乐。更有人撑了雨伞,披了雨衣,坐在雨中垂钓,半天不 见动静,却悠然自得,心平气和。   鬲津河穿城而过,又是活水,对于小城,就有了画龙点睛的意义。到了春天, 终于忍耐不住诱惑,便于星期天,带了相机,独自顺了鬲津河,一路向南,逆流 而上。中途夹岸花草繁茂,见对岸一女子坐了马扎,于河岸平台的杏花树下看书, 那杏花茂如繁雪,女子神情专注,情景甚为动人,就禁不住偷拍了一个镜头,被 女子看见,嫣然一笑,并不计较,继续低头看书。再往南行,过了南环的笃马桥, 就是笃马河了。这笃马河两岸没有整修,却因在城外,没有污水的担忧,一切便 淳朴天然,韵味十足。一路就贴了水边的羊肠小路行走,河水清澈,岸边芦苇丛 生,因无人刈割仍然于风中招摇;河坡上野菜吐绿,棵棵巨大蓬勃,惹人心动, 却苦于无牛羊可喂,就全都做了镜头中的宠物。期间,又拍了岸边扬水站巨大的 管道、石头垒成的老屋、幽深的水井,野地里上天落地的野鸽子——它们居然对 我的出现置若罔闻,行走姿态傲然优雅,让人惊讶;又拍了水边钓鱼的少年,这 个高二的小家伙,居然忙里偷闲,要和父亲玩个钓鱼比赛。父子俩的情趣倒引得 我砰然心动。只是我没有见到他的父亲。还拍了河堤上的麦田,回家给儿子观赏, 却把贴地的麦苗认作棕榈,原因是我将相机伸到麦苗下仰拍,将麦苗拍到了瓦蓝 的? 炜丈先ィ蹲颖仁饕痘挂泶蟆?   其实不远行,身边的景色也甚为怡人。比如河上的另一美景——细桥。   这鬲津河上,一直架一条细细的钢筋水泥小桥。小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是两 个人迎面走来,就要互相小心着侧身躲避,才能通过,一个人推一辆自行车,则 是正好,类似江南的那种“一人巷”。但它的存在,作为一景的同时,也给河两 岸的人提供了便利。   当初的鬲津河,脏得一塌糊涂,离老远就臭得不得了。很多人从小桥上过, 仔细点的要捏着鼻子,年轻点的,更是大踏步甚至是疯狂地跑过去。后来整修, 就清爽多了,尤其那水,绿油油的,煞是喜人。据说,整修时,领导们看到小桥, 觉得小家子气太浓,要去掉,闻讯的人立刻都赶了去,争取、申诉、抗议、请求, 总之,什么办法都用上了,结果还真留了下来。不同的是,提档升级了,把原来 东倒西歪残缺不全的栏杆去掉,换上了铁皮筒栏杆,银汪汪的铮亮。两岸边还修 了台阶,用淡黄的颜料将桥体刷新一遍,怎么看怎么应心。老头老太们专门喜欢 来这个小桥上换空气,说闲话。东岸的中学里,有专门学音乐的学生,男男女女 的来这个地方,面对流水,练嗓子,或引亢高歌,或依依呀呀,怪有意思。   学校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高中,集中了全县一万多的精华。孩子们有空了,就 去河边、小桥上转悠,散心,说话,有个别胆大的,还男女混合着出去散步。家 长们来送孩子,看看河边的柏油路,看看一墙之隔的塑胶操场,乐了。也有贪心 的,给孩子送完衣食钱物,跟孩子该交待的交待完毕,步出校西门,却不走,而 是去了河边的小桥上,倚了栏杆散步、抽烟、想想心事。那手掌上多是黑绿的植 物汁水,整天在蔬菜大棚里和黄瓜、西红柿秧、叶打交道,已经渗透到手纹里去 了,洗不掉。但他们都不以此为羞,心里还甜蜜蜜的。对着流来的河水,心里的 大灯点得贼亮,心里的大河跟眼前这条河一样,亮汪汪的闪光,这么干净的河水, 在村里现在是看不到了,但是这里有,孩子就在这个最好的地方,想想,心里就 舒服。   早起的人更多,有人从大老远的地方散步过来,然后沿着河边行走。单独的, 成群的,三三两两的,都有,都满面红光,额上有些微的细汗,说话,或者一心 一意地小跑、溜达。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也不着急,有小桥呢,一个转身,就到 了对岸,回家,吃饭,梳洗,打扮,一切都从容得很,根本不会影响上班、做生 意。   小桥像一个快捷方式,一个点击,家就到了,单位就到了,想去的地方就去 了。心情好,对小桥就充满了感激和喜爱。过桥的人走过,都喜欢用手摸着栏杆 走。高兴了还用手敲一下,再敲一下,咣一下,声音清脆、还有余音,在水面上 荡出去,听觉和视觉就拉长了,心里空出一大块,呼吸舒畅得很。   有鬲津河在,小城就像打开了一道天窗,透亮得很。   向水而居之七:琵琶湾   文\爪哇岛   琵琶湾给我的惊鸿一瞥和旷日持久的柔情,二十多年后,仍然历历在目,记 忆犹新。   那年中考,我们的考场在师范,班主任的母校。认考场经过大操场时,他特 意向东一指,一片树林的所在,说那就是琵琶湾,口气肯定而自豪,他没有解释, 似乎我们都应该知道而且熟悉的,但我确实不知道。顺他指的方向,我看到操场 边高大茂密的林木,高低相间,隐隐的水气弥漫,虽是酷夏,仍然感到凛然一惊。   直到考试期间,我们跟一个郑同学到他叔叔办公室午休,那单位就在琵琶湾 的西南角。其时,郑同学被同村的“发小”撺掇,一起下棋。我和王同学睡不着, 就捏了课本转到墙后,豁然见到琵琶湾。这琵琶湾果然形似琵琶,坡岸陡直,很 深,从岸上到水面,就有三米多深的样子,岸上都是高大的树木,有白杨,柳树, 槐树,间隔甚为有序,俱是一搂多粗的巨树,高达十几米,树荫阔大;树下则是 矮小的紫树槐,斜坡上也是一墩一墩的,固住了斜坡上的泥土。水面宽阔,清澈, 被树荫一遮,都是绿幽幽的,感觉颇为清凉。去斜坡下接近水面的地方,感觉更 是凉爽,尤其能见到幼鱼折返悠游,水下的细沙和卵石清晰了然,想来年代已经 甚为久远。   放眼整个琵琶湾,在西北那边,似乎有个开口延伸出去,这里的水就是从那 里来的,而在水边,居然,有一排房子,石头墙基直接砌到水里去,宛如南方的 水乡,一排窗口朝向水面,让我顿生羡慕,开窗见水,那日子,多么美妙!我头 脑顿时清醒,背题看书,如醍醐灌顶般,记忆力好得惊人。我暗自惊讶,恍惚觉 得如有神助。王同学也深有同感。录取榜出来时,果然,我们两个都中了,而下 棋的两个,却榜上无名。其实,郑同学成绩甚好,甚至好于我和王同学,之所以 落榜,我和王同学都认为,那天,他不光是下棋,主要是没有跟我们去琵琶湾。 如此一议,我和王同学都认为,琵琶湾有恩于我们。而更巧的是,我们两个,都 考取了师范,且分在一个班。如此,我们两个,开始与琵琶湾日夜相伴厮守,且 持续三年之久。   以后的日子,我成为琵琶湾的常客。我感兴趣的,是这琵琶湾的神秘来历。 小城为年代久远的名城,留下的传说甚多,但遗迹尚存的,却寥寥无几。这琵琶 湾,应该算一个。我留心去查,却发现,学校图书馆里的资料甚为有限。仅仅只 是提名而已,且和龙门楼有关,而这龙门楼,据学校的老师说,就在师范操场西 南角的院墙边上。   作为初进小城的懵懂少年,读书期间,我们初始的行动都相当谨慎且拘谨。 因为知道稼穑的艰辛,即使手里有“余资”,也很少去街上游荡休闲。所以,业 余时间,除了去校图书馆,我很少出门,操场边上的琵琶湾,就成为我们消闲的 主要所在。   我们在操场上出操、上体育课,在细雨霏霏中散步,聊天,在黄昏和夜空下 看天上的星子,都会顺路一拐,就到了琵琶湾边,这里空气清新,甚至有些清冽。 因为这里是敞开的,小城里很多年轻男女,也常常黄昏后到这里,将崭新的自行 车放在树下,两个人坐到一起,头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或者压抑地笑。这让我们 感到极大的害羞和不安,几个人住了嘴,加快脚步,悄悄地匆忙走开。但是心里 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秋天的琵琶湾是迷人的。下午后两节课,是空闲时间,可以随意支配。我一 个人,或者两三个好友,去湾边巨树遮蔽的紫树槐丛里静坐,看书,或者闲聊。 闲聊时,都是大而无当的理想或者琐碎的课业。而看书时,则是我的匪夷所思的 神游。其时,我正疯狂地迷恋小说,看莫言的《透明的胡萝卜》,看韩少功的 《爸爸爸》,何立伟的《小城无故事》,这个悄然打开的世界是如此的令人惊骇 和入迷。看书倦了,就看琵琶湾的水。水里都是瓦蓝的天空和游荡的云丝,结了 来,散了去,卷舒散漫,洁白清爽,有岸边人家的鹅鸭,在水里摆动粉红的爪蹼, 往来嬉戏,翘起尾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或者箭一般地窜出去,然后夸张的尖叫, 抑或抒情地拉长声音,呼朋引伴。而东岸的人家,都隐在浓密的树荫里,露几角 飞檐或者房脊,有麻雀或者野喜鹊起落。坐在紫树槐丛里,空气中是秋天特有的 阴郁、潮湿和繁密,还夹杂着紫树槐浓郁的气息;而师范校园里军乐队的各种器 乐声,也空旷而悠扬地飘过来,清晰而张扬。我觉得,自己在一个梦幻般美妙的 世界里,越走越远,难以自拔。   进校的第一年冬天,眨眼就到来了。一个周末晚上,学校组织去“人民剧院” 看节目。第一次从大街上绕了很远去剧院,节目内容全然忘记了,却清楚地记住 了在寒风凛冽中,我们回校,有城里的同学提出走近路,然后十多个人就绕过剧 院,穿过一条小巷,眼前,居然是琵琶湾,而我调整了方向,豁然发现,我们就 在琵琶湾西北角,我中考时见到的那排水乡民居般的墙基,竟然是剧院的后墙。 其时,天黑夜高,星子细碎,点点光芒若有若无,寒风啸叫中,整个小城似都被 厚重的黑夜包裹,只有我们这些晚归的人悄悄潜行在冰面上。而此时的琵琶湾, 已经冰冻三尺一样坚厚,我们在冰面上情绪激昂地滑行,找瓦片、碎砖头在冰面 上使劲地掷出,声音尖利,余音袅袅,女同学们则小心蹀躞,相互牵引,亦步亦 趋,尖叫不已。我看到琵琶湾东岸上人家的灯火映到冰面上,光点细小,光芒则 发散蔓延,朦胧而多刺。于那一刻,我恍惚觉得,内心里自闭多年的一扇门扉豁 然打开,有一群鸽子乱糟糟的飞出,却留给我无限的甜蜜和忧伤,它们同样潮湿, 云雾般散漫,将我整个地淹没其中。其后的很长时间,我都沉浸其中,陶醉、挣 脱,备受折磨。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我迟到的朦胧的青春期,在寒冷之中 骤然到? 戳恕?   多愁善感的日子总是缓慢而恍惚。春天里,我们更加依恋琵琶湾的柔情和宽 厚。带着冰碴的春水日渐温暖,鹅鸭们又到了快活的时候,它们叽叽喳喳的嬉闹, 给有点发蓝的春水增添了一圈圈相互碰撞交融的涟漪。我发现,很多同学开始蠢 蠢欲动。说话方式和口气怪异而夸张。在一篇日记里,我认为,甜蜜而忧伤的, 并不是我一个人。随后,似乎一夜之间,盛大的柳絮和杨花开始漫天飞扬。最先 是柳絮,我们都唤它“柳绒”,漫天飘摇,落在人们的头发上,眉毛上,甚至眼 睫毛上,然后就开始在地面上滚成一个个绒球,逐渐越滚越大,在春风里滚得到 处都是。琵琶湾的水面上,更是厚厚的一层,如同不化的雪花,被风吹过来吹过 去。而被叫做“杨柳狗子”的杨花,则紧随其后,从细小坚硬的蚕蛹一样的虫子 形状,逐渐从尖角上挣开,软软地吐露出花絮,然后一朵朵地落下来,遍地都是。 有同学捡来,将花蒂摘掉,专吃花蒂头上的牙尖,说是清热解毒,味道鲜美,令 人甚为讶异,这东西能吃,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春天的气息尚未消散,班里有 人就开始传出“绯闻”,后来就公开成双成对地出现,聚聚散散地各种版本开始 流行。我则本着独善其身的原则,更深地将自己包裹起来,沉浸于和朋友们之间 的文字? 蜗罚⑺阶越飧龃禾欤ㄐ晕钊朔衬蘸驮窝5募窘凇T偃ヅ猛逅 撸蚩吹轿奘穆躺考獗榈刈瓿觯鞘锹旆晌璧牧跻丫涞厣娜 环⒀苛恕?   等玮见到琵琶湾的时候,我进校已经是第三个深秋了。这个同学的同学,邻 县幼师的少女,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校园矮墙上给我写信,喜欢在信里抒发各种遐 想,和我讨论较为深奥的哲学观点,喜欢信封里夹带花草树叶和花朵,喜欢将信 纸叠成各种乖巧的纸鹤和飞鸟,更喜欢将字体写得舒朗而稚嫩,如同乍开的杨花。 在她们来校巡演,表演舞蹈的间隙,我们去城外的体育场散步,去琵琶湾的树下 聊和我们毫不相干的各种话题,思绪张扬而空阔,甚至是漫无目的。很多年之后, 我才知道,我们一直,连手都没有牵过。而那夜,深秋的夜风微凉,她穿了淡绿 色的连衣裙,眸光闪亮。她们在台上表演扇子舞,模仿波浪起伏,很久之后,我 还能在琵琶湾的水面上看到那些绿色的波浪,精巧地抖动。   毕业不可避免的降临,而所有的故事都迅速偃旗息鼓,似乎,那些故事,仅 仅只是一个个插曲。我们似乎一夜之间都成熟了,开始考虑去向问题。琵琶湾边 的一棵倒卧在水面上的巨大的半枯半绿的柳杈上,留下了我们很多人的纪念照, 大家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有人怀抱吉他,有人捻着笛子,还有人借了别人的新 衣服,唯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神态青涩张扬,神色严肃而虔诚,且都一律 幸福地笑着。作为背景和衬托,琵琶湾的水,一直在我们的身后和脚下,荡漾了 很多年。   后来我从乡下回城,再见到的琵琶湾,已经有点疲惫不堪,垃圾开始向水面 纵深进逼。岸边的巨树,也消失了。琵琶湾的水,亦是混沌不堪起来。记忆中的 琵琶湾,似乎,永远都要留在记忆里了。   近来听说琵琶湾整顿在即,要还琵琶湾一个清澈透明的本来面目。我觉得, 这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如同还给很多人一个清澈激荡的青春。   关于琵琶湾,我想说的还很多。事实上,私下里,我一直认为,这琵琶湾, 必定有一个凄艳的故事,我甚至曾多次动心,想将它敷衍成一个动人的故事,却 一直未能如愿。在我的拟想中,琵琶湾的由来,应该与一个才子或者佳人有关, 他们因为琵琶,而有了惊世骇俗的故事,不想世事难料,琵琶的主人因病离世, 伊人夭杳,令才子(佳人)肝肠寸断,遂倾全力开挖琵琶湾,以铭其志,且独守 琵琶湾一生,终生未娶或未嫁。   后记:有关琵琶湾资料   “龙门楼”位于“龙门”城东南“水门”之上,外连护城河,有小桥流水, 桥头处有清朝御史、本县籍人董讷之弟董调所提“起龙桥”石刻碑;内通“琵琶 湾”,湾内清水荡漾,鹅鸭戏水,环境非常优美。   2007年12月3日晨——5日晚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