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 　　消失的村庄和大觉寺的天空 　　作者：肥妞妞的 　　大假的第三天，天气同样很好。睡足后，起床，遭遇了一部很棒的电影《卢 旺达饭店》。等看完后，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与二少爷一起出门，他去打牌，我 去溜车。 　　将他丢在一家茶馆的门口，换上自己喜欢的音乐。然后，舒闲的启动。我喜 欢慢慢开车，这样很从容，也很轻松。 　　路线是熟悉的，行驶十分钟左右便开到偏道，进入我老家的领地。说是老家， 但一切已经大变了模样，以至于我不得不在途中停下，问旁人该怎么走？ 　　这样的变化实在太快，上次过来不过是三四月间，但这次却有了一条新的路， 顺着山边蜿蜒过去，一顺溜就到了生养我的龙潭河。 　　花拱桥还在。我将车停下。将我黑色的高跟鞋踩进这块正在消失的土地。 　　逐渐黄昏的阳光，温煦的照在身上。碎石铺成的路，让高跟鞋有点费力。走 得正扭捏时，对面来了两个妇人，一眼就知道是老乡亲。但我记忆不好，总叫不 出名字，只满脸微笑着。 　　负载了上百年的花拱桥，为何就在这短短十年就如此突兀的衰老了呢？ 　　站在桥上，放眼望去，上游不再是欢腾奔涌的河水，下游不再是有龙则名的 深潭。所见，不过是一湾软绵无力的臭水，无所谓的流着。几只人工饲养的鸭子， 百无聊赖的站着。 　　我的记忆里，遥美着那个在水色迷蒙里，盘桓在橡皮轮胎上的孤单的渔人； 悲悯着那只在渔船上将吞在胃里的鱼又吞出来的鱼鹰；嫉妒着那些可以在潭里潜 水深游的男人。我的记忆里，那只高傲的长着黑亮小眼睛的白鹅，正庸倦的优雅 的盘着脖子睡觉。我的记忆里，是一大群鸭子嘎嘎噶的叫着，飞奔着，扑扇着， 迫不及待的向清澈的活泼的水里，以各种姿态冲去。我的记忆里，是赤脚在河水 里跋涉；是拔开大小不一的石头，找出下面的螃蟹；是在河岸中心的草里，找到 白白的鸭蛋；是在围堰的边际看村里的妇人洗衣裳，欢声笑语随着花花绿绿的布 单在水面摇曳，成群结队的小鱼儿在彩色的肥皂泡边打转转。我的记忆里，是垂 着一根自制的钓竿，见鱼儿往哪游，我就往哪走。 　　短短十年，这一切都到那去了呢？ 　　花拱桥上原本有许多石刻的兽物，栩栩如生，是家乡人拍照时必选的一大风 景。在桥的前侧段各有一堵大鱼堰，这里雕刻着无数我童时的乐趣，在很漫长的 一段时间，可以像男孩子一样爬上那堵鱼堰，是我最鲜明的梦想。桥下的洞，有 几处是可以上去，前沿是一个小湾，主河里的水分流了一些过来，乡人们就到这 里去取水灌溉。也就在这里，我和儿时的二少爷抬水去淋菜园的菜。他将扁担上 的绳子往他那方移，然后，蹲下等我抬起。我将绳子再移到我这边，起身时，内 心一片温暖。 　　用来舀水的勺子，留在水里，待到再回去用时，总是粘着几只螃蟹。 　　而今，这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如果我没有经历过，现在听来，就像传说。 　　走过花拱桥，直直的大道边有一个小的坡道，下面就是那条通往我老家的大 路。这坡道在我的记忆里是很陡峭的，我总是憋着一颗心，以自己骑着自行车可 以顺利通过而自豪。但我更喜欢那条通往我家的小道。清晨，路边野草上的露水 会打湿你的裤腿。黄昏，弥漫着田园芬芳的气息会在空中淡然的飘染。我最爱的 是，下了雨后被湿润了的路，路面已干，但里面依然绵软，走在上面，有一种弹 性，那是来自泥土的生命之感。蜘蛛会在路边的草里结网，总是很技巧的将路网 起来，被人一脚踢开，蜘蛛便又迅速的忙起来，人再回来时，又一脚踢开。路边 会有蒲公英，采一朵，用嘴一吹，小伞儿带着缤纷的梦想就开始曼妙的旅程。童 话，开始上演。拇指姑娘盖着九十九床软鸭绒被。灰姑娘的水晶鞋。金苹果。趁 男主人出去劳动就从画里走出来做饭的女子。魔杖。咒语。无尽的能量。 　　邻居家那两只爆烈的恶狗，就会在这些时候，现出它鬼魅的身影。从初时的 害怕胆怯，到捡起勇气和石头面对，再到战斗胜利后的成就感，明白一个道理， 怕是没有用的。然后，飞跳过一个小沟，顺着长满橘子树的屋檐，一溜烟跑进自 家的大围门，嘴里呼唤着，妈！妈！，我回来啦！ 　　乡村的紫烟，就在这样的时刻，缭绕的在整个田园间升起，恍若仙境。 　　清晨推开院门，春就是蔓延的绿色，夏就是铺张的蛙声，秋就是无尽的金黄， 冬就是一片白色的迷茫。夜里，星子和月亮总会清净安详，悄然的在橘树的浓影 上行走，弄出一些光亮，让人看了，没来由的知道美和纯洁。 　　但孩子的世界总是在外面，总是不等一切准备好，就有人在外面大声的叫你 的小名。这边急着，冲了出去，要么是围截一段小沟，两边磊了石头，只中间露 一空隙，塞下一个撮箕。另一边便排两人，用脚边走边扫，驱赶着，待到走到撮 箕处，取下一看，收获总是让人喜悦，虾米小鱼，或者是一两条比较的大鱼。要 么是手持一个小瓶，右手捉一小木棍，专找那土墙的小洞，将瓶子贴着小洞，这 手就拿木棍去掏，不消片刻，一只蜜蜂就飞进小瓶，赶紧盖了，看着它在里面飞， 目的就达到了。要么是带着各自的纸手枪或者泥巴手枪或者木头手枪，紧贴着每 家屋后的墙站着，不时伸出头一看，见了敌人就“撅”的一声，那敌人便中抢了， 但敌人中有不老实者，自认为自己没中抢，便不得不站出来争论，一个说你死了， 一个说我没死，争论的结果总以其中年长个大者的意志为正。要么，就飞奔到一 片又一片已经收割了的田间里，在宽茂的田间，潜伏在比邻的草垛间，像一个地 下党员那样，让来寻找的敌人无法发现。但如果，天已经黑完了，都还没被发现， 就不好玩了。这样的时刻，最好的办法是自己站出来，大声的宣布，我在这。 　　快乐，就像泉水一样，在我记忆的深处涌了出来，我才知道，我曾经住在天 堂。 　　但此时，我眼目所及，不过是一片野草杂生的荒芜之地。我也不得不感叹野 草的力量，它们居然可以长得这么高，这真出乎我的意料。野草淹没了一切，那 些水沟和小道。这片土地的居民已经全部撤除。房屋早已消失。村庄早已消失。 取代的将是一片现代文明的高楼大厦。 　　村庄的安逸和舒缓，在现代文明的铁蹄之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文明的铁 蹄，充满更强大的力量，不过几个月就将我有仙则名的双包山横山开出一条大马 路来，真是太牛逼了！相比之下愚公移山的效率，实在是太古老了。 　　扬着粉尘的新马路，被来往的汽车和摩托车碾压着，充满现代的活力。马路 之上，山被抽剥了绿色的外皮，露出猩红的内囊，工人们砌上水泥和砖墙，预防 它在某个不合适宜的时间垮塌。我见过类似那样的红，悬挂在山的中央，奔涌着， 很有气势，后来等我长大到一些旅游景点，才知道原来那就叫瀑布。 　　我中学时每天清晨都要顺着山道蜿蜒行走的路，已经消失。甚至那棵歪脖子 老树，也已经不见了。山顶的庙，还在，只是移到了山脚。从花拱桥上走回去， 只几步，跨过马路就可沿着阶梯上行到寺庙。路边立着一块醒目的标示“大觉 寺”。标示下停着几辆轿车，看来，这里的香火还不错。 　　不到庙门，便有念佛声传来，走近一看，见是一所正在修建中的寺庙。主庙 已经完善，但内里的佛像菩萨塑像还没配套。空阔的主庙里，一个年轻的僧人正 安坐在一张椅子里泡功夫茶。他的周围，散坐着几位男女，就着花生，瓜子正闲 适的谈说着。 　　风清淡的吹拂着，阳光依然很温暖，我走过他们的身边，但与他们无关。 　　循着诵佛声，进到一间佛堂，几个女修者安坐在蒲团上，闭眼念佛。其中二 人是领念者，手持话筒。那从大门外就可听的声音就是她们发出的。进去，随意 在一张凳子里坐下，安静的看。安静的听。安静的感受。 　　凉从不知觉的地方，慢慢侵入我的背心。风摇曳着蜡红的烛火，看着都灭了， 转眼又活唤起来。女修者们抑扬顿挫的念佛，声声的呼唤着那不可思议的大能量 者。想起《金刚经》里的一句话，大意是这恒沙河般的众生，各有一心，但菩萨 却全知，为何？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如此，还 有什么可得的呢？不由得一笑，起身而出。 　　上了车，节奏强劲鲜明的音乐随之而来，我摇晃着手和脑袋，开始新的曼妙 之旅。 　　窗外，疾驶而过的是正在消失的田园和正在消失的蓝天！ 　　而我，奔驰在消失的之间！ 　　2008年10月19日1：07分字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