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被腐蚀的河流   陆承   人生一直在路上,像一条漫长的红领巾,围绕在脖子前,让人始终无法忘怀 这种眷念。树枝上,弥漫着理想主义的气息,要低下头,默念着生活的给予,才 能穿过预设的林荫。然后,开始爬树。在春天,可以欣赏到树枝上女性的温存, 但是,很快,梦想的锤子会从头顶上垂直落下。   站在村口的大道上,看到多半个村庄正处在沉睡的空气中。此时,可以选择 进到里面,也可以选择路过。许多年前,年少,有太多萌动,向往着书本中那些 简单的描述。多年后的消磨,童年的闪烁已经暗淡了,青春的锐角开始迟钝。在 暂时离开与己相关的环境中,有恍若隔世的情愫淡淡飘出。但也不过转化成一两 声长叹,笑笑而过。   每天早上定时起来,即使在周末,在阳光尚未洒进窗户的时候,习惯性的怅 然,我的生物钟仍被调整为准备状态。在这尚模糊的睡眠状态下,我会搞不清我 到底在哪里。在这个时刻,我属于我生涯的全部。在那个充满着自卑与梦呓的通 铺上,耳边开始凸现越来越强的曲调。也是高三那个失眠的夜晚,我不住的盯着 床板,不停的想着如何进入梦乡,但一直都没成功。我只得悄然起来,从老式的 铁皮柜中找出一根兰州烟,点上,看蓝色的烟雾在黑色中飘洒。似乎有些困顿了, 但潜意识的懊恼却又增加着惊醒。直到我忍不住看了下手表:4:32。我的神经 才一下放松了,身体重重的压在了书本之上。也可以是在大学宿舍,至今,离开 那里还不足一年。其实,早在那张上铺床上,凌晨的思索中就已出现这样或那样 的花瓣,但早都凋谢了。在河流般的流淌中,我的岁月慢慢清醒了起来。   我坐起来,看着床上凌乱的书籍,衣物。那些书中一定会包含一本封面是浅 黄的,厚度类似杂志合刊的书,那就是《无梦楼随笔》。在漫无目的的视野中, 我丢失的书籍有徐迟翻译的《瓦尔登湖》,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的《朦胧诗选》, 但这本书从大学二年级起,我就一直带在身边,说实话,我尚未真正理解内中的 深远和艰涩。但我在艰难的放逐中能够保持着自足的精神状态走过来,是离不开 这本书的,这本书的作者,是在中国思想的天空飘荡着的张中晓。一本周振甫的 《文心雕龙注释》,那是大学期间,为一门选修课所购买的,里面所能记得的铭 刻都消失地只剩空白了。我有时还会看些其中的篇章,但看过的,无法深入到自 己的骨髓中。在现实的外套中,我越发认同里尔克的一个观点,批评离文艺很远。 或许揪扯着这么一点理由,我更加懒散。从毕业以来所买的书籍不过两本,都是 在西北师大附近的风栖梧书店买的,三折。其中一本是欧阳江河的《站在虚构这 边》。欧阳江河的诗句哲理与顺畅同在,这些理论性的随笔也贯穿着一种强大而 细腻的力量。但可惜我太懒了,依然只是读了大概。晚上,一个人回到出租屋里, 我大多是坐着,坐在简易的塑料板凳上,靠在暖气盖上,磕瓜子,或吃水果,最 近吃了两斤雪梨,吃的时候和瓜子混合着吃的,有些金圣叹临终遗言所说的那种 味道。但也会发呆,听远处的火车声越来越近,好像在家里一样,我家是在铁路 旁边。   衣服也不怎么洗,当然还不至于很久不洗,所定的原则是内衣每周换洗一次, 而外衣则拖延到了两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住的地方附近是否有洗衣店。这比 大学时可麻烦多了,大学时,楼下就有洗衣店,而且洗衣店的阿姨总会跑上来, 在楼道里喊着:“洗衣服了。”大学一直囊中羞涩,很少去洗衣店洗。现在也算 吃财政饭的人,却不知道到那里去洗衣服。当然了,现在比以前更懒了。如果以 前的我光临现在的我所住的房间,肯定会愕然,然后微笑着,什么也不说。   大概快10点的时候,在浏览中一切都该停止了,那么就盛一暖水壶冰水,拿 烧水器先烧着,而我则换靠在暖气盖上继续看看书。来到这个县城之后,我买的 最多的书刊是以前不怎么看重的文学期刊。在大学,这些期刊都崭新地摆在阅览 室的橱窗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像地主的管家一般,在某个时刻拥有很 多财富。但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没有了那些昂贵的免费资源,我现在才深刻地体 味到大学最好的好处,就在于他有个庞大的图书馆。不一会儿,水滚了。洗漱。 洗脸的时候挤一些洗面奶。我的皮肤毛孔很大,妹妹说近处看很怕人,还好,现 在也没什么人近距离地看我。但面子还是要顾的,假期结束,从家回来后,我将 以前买的洗面奶搜了出来,每天尽量都用一点。   准备去洗澡。先看看上次洗澡回来后置放的用品移动了没有,要记着拿上毛 巾,洗头膏,还要带上拖鞋,梳子,还有一颗空荡荡的心。还好,我用的用品不 多。收拾好,用塑料袋把拖鞋装起来,放在提箱的下面,然后把其他用品用另外 一个塑料袋装起来,放到上面。   出了这个大院子,再往前走点,是一家牛肉面馆。名字很大众,叫永胜。老 板,老板娘,和两三个伙计。老板娘招呼着,我先将提箱放到长长的桌子上,说: “来个大肉面。”我要的是小碗,但量却并不比其他人要的大碗少。我固执地认 为,这是这家店的主人乃至伙计出于对我职业的某种尊敬。一次晚归,我犹豫着 掀起店铺的门帘,老板一家和伙计已经围坐着吃饭了,还不等我开口,伙计就说 了:“您吃什么,您说,我立马去点火。”等我的面好了,我吃的时候,老板的 孩子在嚷着什么,还是这位伙计对小孩说:“要念下书,比如象谁谁。”话说回 来,在他们尚不知道我是附近中学老师身份的时候,我碗内面的量确实有些少。 吃完了,喝一碗面汤。身体一下舒畅开了。这个牛肉面馆的生意相当好,时不时 会有小汽车在这个不起眼的店前停靠。这让我不仅想到一些在牛肉面汤中加罂粟 壳壳的传闻。   走不了许久,就来到了县政府前面的广场,这个广场简易,但却显示着一些 隐约的味道。广场上喧哗的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有流行着的《有没有人曾告诉 你 》,也有来自新疆的民乐《雪莲花》,但最吸引我的声音,是广播电台中传 出的磁性和回忆。让我回到我的高中时代,回到2003年的6月7日,我就是在家乡 县城的广播声中走向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的考场。那天,路边的柳树都开满了嫩 绿的裙摆,空气也渗透着希望和喜悦。   在广场前不远,有一家削面店。这家店的店名以姓氏为名,与我的姓同音, 一起的同事会说:“这是你家开的呀。”这家店的削面很好吃,有炒削面,排骨 面,肥肠面。我一般会吃肥肠面,一是我喜欢吃肠子,另外,俗话说,吃啥补啥, 学生时期一些不好的饮食习惯,对肠胃肯定会有影响,我多吃肥肠应该有利无害 吧。   这家店旁边的巷道里,有一家澡堂。在刚开始的入口处有很大的几个字:开 水洗浴,再往里走,就成了两个字:洗浴。这澡堂连锅炉房算上大概有十间房左 右,锅炉房算三间,男澡堂两间,女澡堂一间,夫妻澡堂两间,剩余的是库房了。 这是我到这个县城后私下搜寻发现的离我最近的一家澡堂。第一次来,问价钱的 时候,说:“ 单人3块,”末了,那个穿着一身近似黑色衣服的中年人亮着他光 亮的眼睛说,“两口子再加两块。”我第一次洗是在夫妻澡堂洗的,因为其他澡 堂都有人,而我也习惯一个人洗。这个澡堂标明着XX澡堂的字眼并不是固定的, 实际是要看里面是否有人来取决。夫妻澡堂里面很干净,有几双宽大的白色的拖 鞋,一大块镜子在墙壁上依着。我慢慢的脱去生活的尘埃,想到孔子与点的那几 句话,感慨着身体在液体中感受的温暖与悲凉。水起先有些凉,甚至是很凉,冰 冷,我都要咬紧牙关了,想着这冰凉就要过去了,却仍然没有,萌发的一股尿意 有些令人羞愧。水渐渐热起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里的水到后来都会很 热,有些烫了,让人在水龙头下不能待很久,只能洗一会,再躲出来。或者,换 到另外的水龙头上,再次感受着冰凉,这可是水生火热了,但我要忍住,据说马 寅初八十多高寿的很大原因就是他坚持冷热水浴,这有没科学依据,无从知晓。 时间就像洗澡水一样从水龙头上蜂拥而出,经过头发,胳膊,上身,下身,再经 过地面光洁的地板,在漏口流下。把水龙头关闭时,能听到滴答的很简单却好听 的声音。   澡堂出来后,整个身体都清爽了。马骅在贵州支教时,说最大的幸福就是每 周可以去城里洗一次热水澡。还好,我还可以在长时间内拥有这种幸福。我去的 时刻,大多都有空的澡堂,但也有一次,,没有空的,但那中年人说男澡堂的人 已经在穿衣了,我可以进去的。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等了,只好推门进去。也 是位眼镜兄弟,在水雾中蒸腾,很热情地打招呼,我生硬地应着,然后慢慢的脱 衣。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把衣物随便脱了扔在门口旁的床上,而现在,却不行。 我这才打量起床头两个开合着的小衣柜,我脱下,把衣服折叠着放到其中开着的 里面,然后,在另外的一个水龙头下站住。水流像往常一样,又与往常不同。就 像那句话,人不可能两次穿越同一条河流。每次洗澡的境遇似乎也是如此。就像 一年后的我,偶尔回头看一年前的我也会发觉有所不同,肯定有所不同,但这不 同在那呢?却怎么也说不清楚。一位在南方一高校任教的朋友在视频中对我说: “你比以前成熟多了。”我愕然,她发出以前我的一些视频截图。仔细地看了, 竟然有些怕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平淡之后,一切 依然都在行进中,变化中,或许依然沉默,也或许在隐约的退去。水流开始烫了, 我本能地向后躲着,室内的眼镜兄长大概要结束他的这次洗澡历程了,我只看到 他已有一定气势的将军肚。透过水流的缝隙,我看到他还坐在床边缓慢地穿衣服, 我心里猛得一惊,我放在裤子里的手机,上衣口袋里为数不少的毛主席头像图。 尤其是手机,在上个年度的奔波中,我曾在不到两周时间内被盗去两部手机,内 心的深处有太多的麻木和沉痛。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小人之心,水依然弥漫着我, 我不住的回头,他是否注意到了呢?在这个小地方,说不定还会再次遇到,不会 有这样不愉快的事发生吧。我也有些懊恼那个中年人了,为什么让我这么早进来? 现在的人谁能说明白呢,人心浩淼呀。他的澡堂水温又太高,要这次真让偷了, 我以后不会再来照顾他的生意了。有次,我对他说,我已经习惯在这里洗澡了, 他说:“我这里的水大,比其他处干净。”   水流让我在梦幻中抵达着什么,想到一个短篇小说的结尾,男主人公在热水 的雾气中想像心中的女人。水实在太烫了,我再回头时,那人早不在呢,我赶紧 抹一下眼睛,走到衣柜前,小小的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心猛的收缩,再戴眼 镜来看,开着的原来是另一个衣柜,我的衣物依然在闭合的衣柜中安然地待着。 回过来,蹲在水龙头下,让水流流过脊背,屁股,再流到地上。我在水雾中开始 做俯卧撑,一下,两下,慢慢的,不知道几下了,肯定也没几下。我起来,再蹲 下,让水从我的脊背上流过,就像我的身后经历着一场迫近的,却毫无知觉的波 浪。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