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村主任的功德碑   浙江·卢江良   1   乐天为了那桩事,已找过洪大十多趟,但洪大总说“知道了”,然而时间过 了半年,那事还是“悬”在那里,这让乐天感到很恼火。这次,乐天又去找洪大。 去之前,他想再不解决的话,就跟洪大翻脸,管他是春(村)主任,还是冬主任 的呢。   乐天找到洪大的时候,他正在自家的养殖场里。那养殖场在村后的田野里, 一个池紧挨着一个池,看上去规模很是宏大,那里有不少村民在干活。这养殖场 原是外村人开发的,但从洪大选上村主任后,那外村人就知趣地离开了,改由洪 大承包了下来,据知情人私下透露,承包费低得不能再低。   洪大平时是不大来养殖场的,这次来是看甲鱼的生长情况。因为快到年底了, 这批甲鱼要派大用场,所以他要备加关注。他跟镇里一帮子人,之所以关系那么 铁,这里的甲鱼功不可没。按老百姓的话说,镇里那些领导的全家,都是洪大的 甲鱼喂肥的。这样说难免夸张,但也不无道理。   洪大看到乐天远远过来,就猜到了他的来意,想这傻逼也挺傻的,这样一趟 一趟来,有什么意思呢?像他这样的来法,就算把田垄踩塌了,也不会帮他解决 那事。村主任虽然算不上官,但你也得尊重对不对?哪有像他那样的,每次都空 手而来,如果村民都学他,当村主任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看着乐天走来,假装没有发现,盯着池塘里的甲鱼。乐天知道他是 装的,但不便揭穿他,可又看不惯他那样,于是走到他的身边,报复性地喊了一 声:“洪——大主任!”他有意将“洪”与“大”间隔拉长,目的是讽刺他不过 是一个村主任,架子不要摆得比县长还大。   洪大自然听出来了,但他不露一点声色。洪大是高中毕业生,这点内涵还是 有的。在他的眼里,乐天是个土包子,他再怎么胡闹,他也不会跟他明着干。跟 这种人明着干,有什么意思呢?但不明着干,并不代表不干。到底要怎么干?洪 大心里很清楚。   乐天见洪大不作声,觉得讽刺起了作用,不由地暗自窃喜。那架势好像在比 武,自己已赢了第一回。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来比武的,是来要求解 决事情的。于是,换了一种口气问洪大,上次那事给解决得咋样了?   洪大装作和颜悦色地说:“哦,是上次说的那件事吧?那件事我知道了。”   乐天又听到“我知道了”,火就“腾”地冒上来,但他努力地压制着,委婉 地问:“都这么长时间了,到底解决得咋样了?”   洪大就直截了当地说:“有难度的。”   乐天一听,爆发了:“你是成心不给解决呢!”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洪大不阴不阳地说。   乐天就暴跳起来:“我现在就去告你!”   洪大冷笑了一声,顾自转身走开了,把乐天掠在了一边。   乐天没想到是这样一种结局,心头充满了无比的愤怒,他把田垄想象成了洪 大,便不断地狠跺起脚来,直到把那田垄跺开了裂,才怒气冲冲地离开。   2   乐天开始告状。先是告到镇里,接待的人问:“你这个同志,反映谁的问 题?”   乐天斩钉截铁地说:“咱们村的主任——洪大!”   接待的人“哦”了一声,暗想洪大上次送的甲鱼真肥。至于乐天说了些什么, 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乐天说完了,恳切地说:“您这位领导,您要为我作主。”   接待的人醒悟了过来,满口答应:“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乐天就感激涕零地走了。   接待的把乐天送出门,关上门给洪大打电话:“是洪大主任呀,你们村有人 告你呢!”   洪大在电话那端答非所问:“晚上下班您等我一下,我家养的甲鱼很肥了, 再不送走要变成鳖了。呵呵。”   过了几天,乐天去问情况。那个接待的说:“根据你反映的情况,我亲自去 作了调查,根本不存在那回事。”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呢?”乐天吓了一跳。   接待的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是没那回事。”   乐天的心就冷了下来,想洪大这狗日的甲鱼,可真的把你们给喂肥了!   但乐天不信洪大家的甲鱼真那么有本事,能把县城里的领导也都给喂肥了, 于是充满斗志地上县里去告。   县里负责信访的,先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很认真做笔录。他听了乐天的讲述, 匪夷所思地问:“如果真像你讲的那样,那这样的人,你们村民怎么会选他当村 主任的?”   乐天回答:“咱们村里,有一半是他家的亲戚,还有一部分人在他家的养殖 场里干活,所以选举时他的票数就多了,票数多了,他就当村主任了。”   负责信访的颔首认同。   乐天见他很负责的样子,断定他没被洪大家的甲鱼喂过,心里油然升起了一 丝希翼。   可过了一星期,乐天去询问结果。那位负责的人告诉他,已把他反映的情况 转到镇里了。乐天急问转到镇里哪里了?那位负责的人就报出了一个名字。   乐天一听,差点晕过去。   乐天仍不罢休,到省城去告。省城接待他的人,还没听完他的讲述,就打断 他的话说:“这事你到县里去反映。”   乐天说:“县里我反映过了,他们转到镇里去了,镇里护着洪大呢,所以我 到省城来了。”   那个接待的问:“你们的村主任有没有杀过人、放过火?”   乐天说:“这倒没有。”   那个接待的就说:“这就对了,我们省里要管的都是那种大事,你反映的事 情太小了,省里如果也管的话,那里还管得过来,建议你还是去县里反映吧。”   乐天还想解释,那个接待的不理他了,把脸转向了其他反映的人。   乐天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得很,只好黯然离开了。   乐天回来路上想,洪大家的甲鱼还真他妈的神通广大呢,它用不着去喂县里 和省里的领导,只要把镇里的那些领导喂肥了,洪大就可以在村里耀武扬威了!   这样想的时候,乐天感到很窝囊,觉得自己还不如他家的甲鱼呢!   3   乐天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像以往那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天上午,他去 村口一块地里除草。远远地,看到那里晃动着一面旗帜。走近了,才发觉是某保 健品广告。他把它从地里拔起来,正要随手扔掉,突然悟到了什么,心头对洪大 的仇恨,便又烈烈地燃烧起来。   乐天去了一趟儿子的学校,又从镇上购回一块大理石。   准备完毕,乐天去找“大手”。   “大手”是村里的石匠,正叮叮挡挡地干活。乐天走近了,发现他在凿一块 墓碑。乐天就不出声,站在一边看他凿,脑子里在盘算:该如何开口?   “大手”忙了一会,才有空对付乐天,问:“老哥,你找我有事?”   乐天就递过去一张字条,说:“你给看看。”   “大手”伸出大手接过去,戴上老花眼镜读起来。读毕,捏了捏拳头,大声 地叫道:“好!”随即张望了四周,见没人,但还是压低声音,满腹仇恨地对乐 天说:“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恨不得一锤凿死那个狗日的!”   乐天问:“你怎么也这么恨那狗日的?”   “大手”咧了咧嘴说:“咱村里除了他的亲戚,谁不恨他那个狗日的呀。你 说说,我本来就是村里的石作师傅,做石作也快三十年了,不敢说在整个县城, 但在全镇也算是有名气的,可村里修路造桥的,那个狗日的总叫外村的,落到我 头上的,都是一些零碎活。”   乐天在火上浇油:“那狗日的叫外村的石作师傅,方便帐面上做手脚呢!他 哪里会请你呀!”   “大手”高声说:“就是!”   这时,乐天说:“我想请你凿块石碑。”   “大手”爽快地说:“闲话一句,你老哥来做,人家二百块,你一百五。”   乐天就回家叫人抬来了那块石碑,放在“大手”家的门前。“大手”看着那 块石碑问:“给你爹娘做墓碑?”   乐天说:“不是。我爹娘坟头的墓碑去年不是刚做的呀。”   “大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看我这记性,那墓碑还是我凿的 呢。”继而,问:“那这个凿什么?”   乐天说:“凿刚才给你看的字。”   “大手”摸头的手就停住了,讷嚅着说:“这,这,好像,不,不太……”   乐天一个劲地怂恿,但”大手”终于没有答应,他面露难色地说:“老哥, 你要是让我凿他好的,我也就凿了,但现在是凿他不好的,这,就……我虽然挺 恼他的,可他毕竟是咱村的主任,现在我少做归少做,终究还能做些零碎活,万 一真凿了,那以后零碎活都轮不着了。老哥,你也知道,现在要找活做也挺难 的。”   “大手”这里是没戏了,乐天找外村的石匠。但外村的石匠,也没肯接这活 的,他们一致认为:乐天所在的村是镇里的大村,一年四季造路修桥的活儿不断, 他们不想因为凿这块石碑,冲撞了村主任洪大。凿一块石碑才多少钱呀?他们不 想得不偿失。   4   因为没石匠肯接活,凿石碑的事搁了下来。而石碑买来了,要退还已不可能, 暂时又派不上其他用处,便只好闲置在家门前。结果,有一次外孙来做客,在旁 边玩来玩去的,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石碑竟然歪倒下来,幸亏外孙跑得急,没有 压进去,要不后果不可设想。   事情发生后,家人对乐天购石碑很有意见了。乐天也觉得石碑这样放着,不 是那么一回事,打定主意要把它处理掉。于是,他又去找“大手”。   “大手”说:“转让掉不合算呢。现在的价钱,跟你买时的价钱,要差一大 截呢。”   乐天说:“差一大截就一大截,总比扔掉强!”   “大手”又说:“就算差一大截,也不一定转让得掉。来我这里凿碑的人, 都买好石碑过来的。”   乐天就没辙了。   这时,“大手”出主意道:“我看你买也买了,凿洪大的好算了。”“大手” 这样建议是有原因的,因为昨天洪大刚找过他,说村里的河道很快要整修,到时 砌岸的活儿派给他做。   “你说什么?”乐天怔了一怔。   “大手”说:“你那事这样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 你就凿一块写洪大好的石碑,他说不定一感动,就把那事给解决了。”   乐天倔强地说:“我才不凿他好的呢。”   “大手”就说:“我这么说也只是给你做做参考,关键还得由你自己决定。”   乐天不置可否地回到家,把“大手”的话转述给了老伴。老伴听了,犹豫了 一会,说:“我觉得‘大手’说得也在理,洪大不给咱们解决那件事,你倔也倔 了,告也告了,不是还是一点用都没?现在石碑搁着也没啥用,咱们就凿一块写 他好的,我就不信他看了会不感动!他的心再硬,也不是铁打的吧?”   乐天没吭声了。   当天夜里,他一刻也没睡,尽在床上辗转。第二天清晨,老伴刚睁开眼,他 就叹了口气,对她说:“我想妥了。”   老伴急切地问:“啥样?”   乐天无奈地说:“就凿他好的吧。”   这天起床后,乐天又去了一趟儿子学校。他带去了上次那张纸,对儿子说: “你反过来写。”   儿子不明白他的意思,问:“怎么反过来写?”   乐天恨铁不成钢地说:“看我和你娘把你白培养了,你都读到高三了,反过 来写还不知道?”儿子还在迷惑,他就不耐烦地点拔:“就是把这上面写他‘贪 污’的改成‘清廉’的,写他‘霸道’的改成‘公正’的……”   5   立在地里的石碑,实在太耀眼了。一方面是由于地段好,乐天家的那块地, 处在三个村的交叉处,凡是路过的人,没有看不到的。另一方面源于石碑自身, 它碑体正面通黑,碑文描金,非常具有特色。立了不到半天时间,就传遍了三四 个村。   那些看了碑文的,不知情的说:“这乐天真是个马屁精,哪有这样吹他们的 村主任的呀。那村主任肯定给了他好处,要不怎么会搞出这么一块碑来?”跟乐 天同村的知情的说:“乐天再硬再倔,到底也斗不过洪大的,现在还不是立了块 碑,一个劲地拍洪大的马屁了?”   乐天听到了,心里挺难受。他真恨不得立马把那碑给砸了,但转而一想又忍 住了。   洪大得知后,心里却恨恨的,想:乐天这个傻逼,真够阴险的,他反话正说, 明显在玩我呢!但他依然不露声色,装作不知有这么回事。有人通知他,他假装 很意外:“哦,有这样的事呀?我也不清楚乐天干嘛要为我立一块碑,有时间碰 见他,我得好好问问。”   过了一天,立碑的事让丁冬听说了。丁冬是乐天同村的,现在县报当记者。 他知道了此事,心急火撩地赶回来,自己老家也不转一下,径直来到了洪大家。   洪大见了他,问:“大记者,来我家有何贵干呀?”   丁冬开玩笑说:“听说你家的甲鱼养肥了。”   洪大笑言:“你要多少只,自己去养殖场捉,我保证眼都不眨一下。”   丁冬就言归正传:“甲鱼下次再捉,今天是来采访你。”   洪大知道是立碑的事,说:“大记者,你就别添乱了。”   “这怎么叫添乱呢?”丁冬分析道,“我把这事宣传开了,以后好处有你占 呢。”   洪大就如实相告:“乐天立那块碑,他是想臭我呢。”   丁冬说:“臭不臭是他的事,但我给你宣传,是正面的。”   洪大表示了感激。丁冬不以为然地说:“洪大主任,你少来这一套。我跟你, 是谁跟谁呀。”随后,动情地补充道:“你安排我妹妹在村幼儿园当老师,还叫 我老爹在村里当保管员,我谢你才对呢!”   洪大手一摆,说:“哪里,哪里,要不是你那妙笔生花,时不时地在报上帮 我宣传,我怎么评得上县劳模呀。”   两人相视而笑。   之后,洪大忧心忡忡地问丁冬:“你去采访乐天,他说我不好,怎么办?”   丁冬直截了当地说:“采访他个屁呀,他都立碑了,不管想臭你还是想香你, 我都当作是香你的了。我当记者的,如果都不懂得如何把握角度,还当什么记者 呀。而且,我还会提到,他以前因为对你不理解,对你有很大的意见,但你以实 际行动感化了他,所以他转变了态度,为你立了一块功德碑。”   洪大听了,深感欣慰,暗想:乐天你这个傻逼,这下你可真是傻到家了。你 想玩我呀,我们就点石成金,变成褒我。让你后悔得撞死在石碑上都来不及。   6   县报发立碑的报道时,镇里正在选拔副镇长。镇长提议:“其他的人选,就 不考虑了,我觉得洪大挺合适的。他年轻有为,政治素质好,思想水平高,清正 廉洁,办事很有魄力,这样的人才,我们要培养、要力荐。”   镇长这样提议,私下基于三点考虑:一、他调到这里当镇长五年来,没少吃 洪大家的甲鱼。凭心而论,在他吃过的甲鱼里,洪大家的甲鱼确实肉肥味美,他 可不能白吃他的;二、县里已跟他谈过话,准备提拔他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 想在升任之前,培养一个心腹在这个镇上,这等于给自己在这里扎实了根基;三、 眼前正好有人给洪大立了碑,报纸也在正面宣传他,抓住这个机会把他选拔上来, 其他领导没有话好说,看上去明正言顺的。   镇长这样表态了,其他领导自然一致赞成。他们觉得洪大这人确实不错,他 家养的甲鱼镇长有得吃,但也没漏掉过他们。现在势利眼的人多,洪大能这样一 碗水端平,真的非常难能可贵。他这样有情,我们也不能无义,对不对?   很快,洪大就被调借到了镇里。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洪大心里是喜忧掺半,喜的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被选 拔了,忧的是乐天立碑毕竟不是真心实意的。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先把镇里的人伺候好再说。上任第一天,就带了 一筐甲鱼过去,凡在镇政府上班的,人手一只分过去,包括烧饭和扫地的。镇政 府的所有人,一下子都对他充满好感,特别是职位比他低的,简直感动得涕泪俱 下,他们都在里面混半辈子了,见过的副镇长不知有多少,但从没一个对他们这 样好的。   而村主任这个空缺,洪大原想推荐堂弟的,他的堂弟是村治保主任,但深思 熟虑之后,还是推荐了村里的会计。会计和洪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前没少合 伙搞过村里的钱,洪大如果不推荐他补缺,他万一不高兴了,头脑发热检举了他, 那洪大不要说升任不了,处境都会很危险。   乐天看着洪大升任了,心里难受得厉害,想自己给他立了碑,他事情倒没帮 自己解决,却到镇里当副镇长了,自己不仅一点好处捞不到,还整天挨那些村里 人奚落,骂他脑子肯定进了水,把这么一个货色夸成宝,还让他一下子高升到镇 里去了。   不过,也有让乐天欣喜的地方,那就是洪大已不在村里,他那桩事他管不了 了。于是,在洪大调任的第二天,就去找现任村主任。   现任村主任清楚这件事,知道是洪大刁难着,自然不敢轻易答复,借口自己 刚上任,对情况还不熟悉,容他跟其他干部商量一下。等乐天一离开,就打电话 给洪大,告诉他乐天来找过,征询他的意见。   洪大想,这傻逼想钻空子呀。当即表示了否决。   7   关于乐天立碑的事,在县报上一宣传,被好事者发到了网上,很快引起了网 友的热议,随后波及到了网下,争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乐天应该不应该为村主 任立碑?二、镇里这个时候借调洪大是否妥当?   如此一来,把镇政府、乐天和洪大,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镇政府承受了前 所未有的压力,犹豫着要不要正式选拔洪大当副镇长?乐天呢,这几天的日子也 不好过,在网上被不认识的人,在生活中被认识的人,一律骂成了“马屁精”, 而那桩事情,却依然悬而未决。   当然,压力最大的是洪大,他整天处于惊慌不安之中,担心乐天供出立碑的 真实动机。最终,他承受不住压力了,打电话给现任村主任,假装不痛不痒地说: “乐天这傻逼立那块碑,是想搞垮我们呢!”   现任村主任心里说:不是想搞垮我们,是想搞垮你。但嘴里却说:“他没那 个能耐呢,他想搞垮您,您不是反而当副镇长了。”   洪大说:“他搞我倒没什么,我大不了不当副镇长,回过去仍旧当村主任。 问题是害得你当不成村主任了。”   “这,这……”现任村主任听洪大这么一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 的村支书快六十了,很快就要退下来。如果洪大不回来,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当村 支书。而万一洪大回过来了,自己最多只能在村主任的位置上混,不知混到什么 时候才能出头呢。因为洪大是村支书私下播的种,这是村里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 村支书不可能不帮洪大,反过来帮自己。   洪大听出了现任村主任的惊慌,便故作轻松地说:“不过,事情也没我们想 的那般严重,其实解决起来也挺简单的。”   现任村主任连忙求教解决的办法。   洪大开门见山地说:“你只要说动乐天把碑迁掉了,事情就没了。”洪大说 的也有道理,一旦乐天将碑迁掉了,争论的目标消失了,风波也就平息了。   “可他怎么肯迁走呢?”现任村主任质疑。   洪大哼了下气,说:“这个傻逼,还不是想解决那事嘛。”   现任村主任听了,不禁茅塞顿开。   现任村主任接完电话,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但他还是去找了乐天。乐天听说 那桩事要给解决了,立马答应明天迁掉石碑。   洪大一方面设法摆平乐天,另一方面不忘向镇领导打点。镇长想洪大是自己 提议要选拔的,如果这事最终没有办成的话,岂不证明自己当初的眼光出了问题? 于是力排众议,向县里力荐了他。   县长是一位别出心裁、敢作敢为的领导,这几天他很关注立碑的争论,现在 见镇长力荐选拔洪大,当即对他的举动表示了肯定,并向相关部门作出了指示: 一、将洪大树成优秀村干部的典型,进行全方位宣传;二、保护好那块石碑,供 全县镇村干部参观学习。   这天上午,乐天正伙同几位村里人,来到地里准备动手迁移石碑,现任村主 任奔丧般地赶来了,他还在很远的地方,便气喘吁吁地喊:“不要迁!不准迁! 县长说要保留。”   乐天他们几个人愣住了。乐天更是满腹狐疑:自己立了一块碑,连县长都知 道了?   8   那块石碑保留了下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洪大摇身一变,成了全县的名人。 洪大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拎了家里养的两只肥大的甲鱼,亲自来乐天 家促膝长谈了一次。他为以前的事向乐天表示歉意,对乐天为他立功德碑深表谢 意,为了报答他的一片深情厚谊,推荐乐天高考落榜的儿子,进了镇政府办公室 当秘书。   乐天被感动了,前怨尽弃。   可正当洪大日益风光时,有天夜里那块石碑竟被砸了。幸运的是没有被砸断, 只留了一个很深的锄头印。   这事在乐天所在村引起了轰动,现任村主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这 事发生在他管辖的范围内,他一方面担心上级责怪自己失职,另一方面也怕洪大 因此而不高兴。如今洪大是县里的红人了,很有可能一跃成为县领导,自己今后 的前程,是完全握在他手心了。   于是,在石碑被砸的第二天清晨,他就急冲冲地来找了乐天,把情况一五一 十告诉了他。乐天还没听完,便“咚”地跪下来,发着毒誓:“如果是我砸的, 出门被车撞死。”俄而,强调道:“我以前跟洪大镇长是有些意见,但现在洪大 镇长容宏大量,这样帮助咱们一家子,我感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砸那块碑 呢。”   现任村主任赶紧把他扶起,不断地向他摆着手,解释道:“乐天叔,你误解 我的意思了,我们没有怀疑你,我们怎么可能怀疑你呢?我这次来是跟你商量, 想让你去管那块功德碑。”   乐天听罢,深感蹊跷:“干嘛要我去管呢?”   现任村主任说:“这功德碑是你立起来的,由你去管比较合适。另外,如果 有人来参观,你也好讲一下干嘛要立功德碑。”   乐天还想说什么,现任村主任突然说:“你去管功德碑的工钱,咱们村里会 出的。‘大手’做一天多少钱,我们也给你多少。”   乐天一听,愣在了那里,暗想天上真掉馅饼了。   当天,村里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在那块碑旁盖起了一间砖房。晚上,乐天就 住了进去。   乐天成了石碑管理员后,夜里一刻都不敢睡觉,成夜守着那块石碑,他怕万 一有个损失,不仅愧对了洪大的恩情,而且连累了儿子的前途。目前儿子在洪大 手下工作,以后是升还是降,都由洪大说了算。   而白天的时候,有参观的人来,乐天就主动充当解说员,结合自己切身经历, 夸夸其谈洪大的“丰功伟绩”;没有参观者时,他就静静地坐在屋前,“啪嗒, 啪嗒”地抽着烟,用一种充满柔情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爱抚那块石碑。   2008年7月26日于泥花香书轩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