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迷路的紫蝴蝶》   钟雨   蓝妮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头发高高挽起,别上那只亮晶晶的发夹,只往蓬松 的卷发上撩了点水,顺着波浪的走向往下梳了梳,就拽着明洲到郊外散步去了。   明洲说为什么披散头发,不觉得热吗?这样的盛夏,应该是清凉打扮才对。 他的口气里露着不悦。头发其实不是他关注的,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件紫色长裙, 实在太薄,近乎透明。   你不会知道长发被风掀起的感觉是多么美妙,还有这曳地的长裙。蓝妮边说 边用手将紫色长裙的下摆掀成170度,然后旋了一下,造型像极一只展翅欲飞的 蝴蝶,引得路过的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探向那片紫色深处。看他们统一的 黄色服装像是铁路维护工。走在前面的男人,膀阔腰圆,像一截粗壮的树墩,身 后的两个则干瘦许多,仿佛是树墩劈开的两片干柴。蓝妮在薄裙里若隐若现的身 体,引发了男人们一场关于裸体的争论。听起来似乎是一场情色事件。明洲看看 纹丝不动的树梢,大跨几步追上蓝妮,一脸疑惑地问,今晚有风吗?   怎么没有?如果你和我一起奔跑就会有风。说着蓝妮加快脚步将他撂得老远。 快点呀,你这个老头,如果你再不把你笨熊一样的体重减下来,我就随风一起飘 走了。   我又不像你上班就编编稿子,吹吹空调,所谓运动不过是频繁地喝水然后排 水。我们搞技术的命苦,成天在生产线上转,跑的路可以把这个城市围两圈了。 你如果想把自己变成小鹿,就在这田野里奔跑吧。明洲追不上她,索性掏出随身 携带的一本杂志,就着田埂边的一块石头坐下来。   蓝妮回过头道:你就不怕这头小鹿迷了路,再也回不到笨熊身边吗?   一直沿这条路跑,然后返回,不要拐弯或走岔路。如果真的迷路了,就站在 原地不动,打我手机,老头我来接你。说话间,明洲发觉蓝妮已跑出几十米远, 只将那双平地凉鞋朝自己扔过来。明洲跑近一看,扔过来的还有她装着手机和钥 匙的手袋。蓝妮平时常说带着这些劳什子,就永远也没有了自由。如果可以,她 真想连最后一层遮盖物也掀掉,让囚禁一天的灵魂在黑夜里尽情狂奔。   这是城市的北郊,一条新修的公路把关在笼子里的鸟定期地放到郊外去溜, 蓝妮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之举,将新居选择在这个边缘地带,她这只鸟可以随时 飞出鸟笼亲近自然。往北三公里处,有条铁路横穿公路,到达城东的火车站,每 晚七点三刻,有趟列车在此交汇。蓝妮从来没有走得那么远,走得那么久,所以 明洲并不担心,她会在交叉处迷路。她是个方向感极差的人,稍微复杂一些的交 通就会让她晕头转向。   但愿她没有把我的叮嘱当作耳旁风。望着蓝妮的背影,明洲“唉”了一声。   天边有几朵火烧云,光焰投射在路边的草地上,把草地镀成一片金黄。明洲 看看时间还早,足以读完万把字以上的小说。他原来对文学并不感兴趣,只是为 结识当编辑的蓝妮才读小说的,后来上了瘾。因为读得多,所以对小说的好坏也 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正因此,他不当她小说的第一个读者,他怕他的意见会 左右她的表达。   明洲手里拿的是蓝妮常投稿的一本杂志,多是婚恋情感题材,半纪实的。故 事是真是假,他并不在意,也不像一些男人太过于理性,非要较真,说哪些情节 可信的,哪些是不可信的。这一期就有蓝妮的一篇小说,叫《迷路的紫蝴蝶》。 蓝妮昨晚有点兴奋地跟他说,这篇小说是她六十篇小说中最得意的一篇。恐怕以 后再也写不出更好的来,如果不能,就当是封笔之作了。明洲安慰她说,你不要 有太大压力,虽然你的小说现在很受欢迎,但我们毕竟不靠你写作过活,写作只 是你的爱好,你应该感到幸福,你比别的女人有更丰富的内心世界。即使写不出 更好的来,那也只能怪我给了你平淡的生活。继续写吧,没有什么封不封笔的, 你的所有篇章,在我心中都是名篇名著。   既然蓝妮自己都这么看重这篇小说,所以他一定要利用这点空闲仔仔细细把 它读完读懂。他按目录找到那一页,开篇这样写道:“生命中总有一种色彩,涂 在你记忆深处,让你永远不能抹去。它是那么神奇,那么瑰丽,如同光芒,如同 火焰,在你感到孤寂时,就会想起那抹光亮,它将会点亮你黯淡的生命归途。” 小说的主人公是“我”,这是蓝妮惯用的手法。多半也是迎合这种杂志的风格。   “还记得我们初识的那个黄昏吗?夕阳投射在一片草地上,我从没看到两种 色彩的叠加是如此精妙。那红色是热烈的我,绿色是生命旺盛的你。我们在这里 相遇,如同天使降临人间,大地从此暗淡,而孤寂的内心却被爱恋燃成一片金 黄。”   读到这里,明洲的脑海里晃出某部电影的片断来。横向的铁路纵向的公路, 极富寓意的十字路口,还有夕阳下的大片草地和粉红色的花朵,那是他们共同看 过的电影。还有一座灰色的桥。只是想不起来影片中的花,是什么名。明洲常说, 现实中的蓝妮是清醒的,而文字中的蓝妮总是如梦如幻。现在他捧着蓝妮的小说, 就像在窥看熟睡中的她,她那么热情那么纯真,如同孩子,连她的梦境也这么美 仑美奂。看她梦里说些什么。他继续往下念。   “你背着行李,走出城东的站台,朝这片田野眺望,大片的园地,繁花盛开, 习习晚风送来醉人芬芳。几只萤火虫在稻田里飞来飞去。你犹豫不决,好像不能 确定是找个地方住宿,还是继续站在那里观察萤火虫。你似乎担心即将来临的黑 夜会将那点光亮吞没。”   看来又是一曲婚外恋。明洲寻思着。   “这时,你看到一个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出现了,她披散头发,赤着脚,在 田埂上奔跑。那些萤火虫上下翻飞,引得她一会弯腰一会起身,像一只翻飞的紫 蝴蝶。你感到很好奇,也觉得欣慰,因为在这样一个时刻,有两个人将目光投向 同一件事物,准确地说,是投向一种若隐若现的光。你于是决定停下来不走了。 你主动与那紫衣女子搭讪起来。”   有点意思,明洲换了个坐姿,抬了下头,但目光很快又埋进了书中。   “你得知那是一个内心孤独的女子,因为思念远方的爱人,而每日到铁路边 守望。而你呢,你说你到南方某高校研修中文,本来不必在这个小城逗留,只因 听人说这个小城临江而建,文风淳厚,风影秀美,才临时决定下来一走,住上一 两天。没想到,下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风景。你的话一语双关,她很受 用。因为没有女人不想成为男人眼中的风景。”   “你于是向紫衣女子打听住宿的地方。她当然乐意为你指点路径。这让她想 起曾经与爱人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但她没有模仿电影里的情节,带他回家共进 晚餐,也没有在次日将邀请的字条贴在桥上。她在一个熟人开的旅馆里把他安顿 下来之后,就离开了。你当时倚在门框上,有点不舍。你说,你看到那只蝴蝶飞 出了你的视线时,你的眼睛有点潮润。”   “那个紫衣女子就是我。”小说的人称在这里切换过来。明洲继续往下念。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我披散头发,赤足奔跑在我们相遇的那片原野上。我 不知道是否能遇见你。如果能够,我将给你一个惊喜。还记得我们梦里的约定吗, 你完成研修的学业,再次来到这个路口时,我将把我的灵魂交付于你,请你携带 我的灵魂一起突围。”   明洲怔了一下。两个月前?决不会的,她可真会杜撰。不说两月了,就在这 两年里,他们也是形影不离的。小说中的“你”一定是蓝妮的假想。可是,蓝妮 为什么会有这奇怪的想法。在这个郊外,与“研修归来的你”激情相会呢?而且 她毫不避讳,连场景都不曾变换。他突然想到一个令他有些耻辱的词“私奔”。 他深爱的妻子要与人私奔?这怎么可能呢?可是她明明写着,把灵魂交付于他。 明洲心绪不宁地站起来,一会看看远处,一会埋头看小说,但怎么也看不下去。 他的脑子里泛出蓝妮欢快奔跑的身影。   她现在赤着脚,除了一袭衣裙,身上竟无一物可用。也许所有灵魂的外衣对 于一个要逃遁的人来说,都成了他的羁绊。她真的选择在今夜“私奔”,要做一 只蝴蝶,飞离尘世吗?那么那个“你”到底是谁呢?他想在文字里寻求答案。   “我们重逢在这郊外,你让我找回失去的快乐。正如你所说,真爱只有一次, 激情不会重来。我已不再寻觅,带我走吧,寻找快乐的天堂,我们相亲相爱,再 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明洲的头晕眩了一下。他合上杂志,将它在石头上重重一拍。恨恨地说了声, 蓝妮,你真是太过分了。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底要跟我说些什么?   明洲站起身,朝前方望了望,还是没有往回走的人影。他掏出一支烟,淡蓝 的烟雾在暮气里幻成一个个并不规则的烟圈,久也不散,像一张张裂开的嘴,在 嘲笑他。他再次打开小说,想把故事结局找到,但翻开书,再也看不清一个字, 因为光线已经很暗。   白天之后是夜晚,那是时光的背面。他不觉回想起他与蓝妮曾经有过的分别 时光。   三年前,明洲所在的公司在中东有个项目出现技术问题,要派人去解决。明 洲不顾蓝妮的阻拦,自请去海外援助。他说这是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那时他们 新婚不久,蓝妮对他百般依恋。明洲永远不能忘记送别的那一幕:蓝妮眼泪涟涟, 央求他不要离她而去,她说,爱就是让爱的人减少担忧,如果你真心爱我,就该 答应与我长相厮守,不要人为地制造别离。我知道你的公司,有很多人比你更适 合去。你太要强,你把我也当成了女强人,其实我只是个渴望被人怜惜的弱女子, 当风暴还未来临时,我就可能被它的声势击倒。他则拍拍她的肩膀平静地说,你 不会被击倒的,只是一年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蓝妮知道实在说不过他,也 就没有再坚持。回来之后,明洲感觉蓝妮事事在应付他,虽然她外表看起来很快 乐,但已不像从前对他那么依恋,他甚至从她冷冷的目光中,能读得到她对自己 的厌倦。业余时间她总是沉浸在小说创作里,除了散步,夫妻俩难得有在一起说 笑的时候。   最近一段时间,蓝妮心烦气躁,夜里常常说些梦话。白天照常上班,一到傍 晚就拉他去郊外散步。头几天还能并肩而行,说说话,到后来干脆甩开明洲,独 自奔跑起来。明洲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竟这样热衷于这一片田野。今天,她连 鞋子也索性扔掉,如果不是他当时阻止,恐怕连身上的最后一件薄纱也要褪下。 她总是说,把自己束缚得那么紧,多累。再说天那么黑,有谁看得见?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的农舍几点灯火更加剧了田野的静寂。   他打开手机,离火车到站还有几分钟。他听到前方路口响起“笛--笛--” 的警行令。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蓝妮小说中描述的场景。与“你”邂逅,依 依惜别,梦里相逢,激情盟誓。这些如果是蓝妮真实的愿望,那么只消十分钟, 就都可以变成现实。列车在城东的小站停留八分钟。蓝妮完全可以像一只小鸡一 样,被“ 你”拎上火车,塞进某节车厢,永远地逃离这个城市,逃离他的生活。 这与其说是蓝妮的灵魂在试图背叛他,不如说是自己曾经的决绝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渐渐感到事态的严重。他没有时间理清故事的情节和作者的思绪。   不知道蓝妮现在到底跑到哪儿了,有没有接近火车道?   他沿着这条公路向北走,没有看到紫色的身影。所有的色彩都融入黑暗之中, 他如何寻得到那一抹紫色?田野里,相隔几米就有几株高梁,在沉闷的空气中勾 着头,那细细瘦瘦的样子,很像蓝妮。明洲停下来叫了一声“蓝妮”,没有应答, 他只好继续往前奔跑。   往北,继续往北。原野一片静寂,只有几只水禽从荷塘上空飞扑,翅膀飞动 时,往他滚烫的脸上洒了几粒水珠,他顿时感觉清凉不少。火车就要来临了,挡 路的铁栏杆已横在面前,他只好等在路口。灯光下,他用眼睛扫了扫,两边等待 的人群中没有蓝妮。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蓝妮也许真要搭上这 列火车从他的世界里消逝了。   十六节车厢的火车很快从眼前经过。他感觉自己的心被远去的车轮轧得支离 破碎的。他不知道是继续向北,还是转身向东去车站将蓝妮拦截下来。   这时,他看见几个影子摇摇晃晃向他走来。明洲向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去, 发觉他并不是一个人,原来他的背上还驮着个人。明洲走近一看,正是赤脚散发 近乎裸体的蓝妮。蓝妮浑身湿透,想是落水了。   明洲惊慌地问,这是什么回事。   那人说我们是铁路维护工,在火车即将来临前的十几分钟,发现的她。她好 像迷路了,在田野里打转转,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晕倒在路旁一个池塘边。我们在 傍晚时看到她不是一个人的,想她家人一定在这附近。这就找到了你。快把她送 到医院吧。   明洲在几个维护工的协助下,将蓝妮送往医院。医院对她进行了全面检查, 说是过度节食,低血糖加上剧烈运动,导致晕阙,脑部因为撞击有点状淤血,要 等淤血扩散掉才能苏醒。只要家人陪护身边,耐心呼唤,她会醒过来的,不用着 急。在等待蓝妮苏醒的那段时间里。明洲想起了未完的小说,便又捧起它轻声读 起来。   “想你的时候,我仿佛变成一只蝴蝶在飞,你用火光引路,照我前行,我向 你奋飞,我飞过火车道,飞越田野,飞向你的身边。你是我梦里摇着羽扇,峨冠 博带的书生。可是在我奋力飞往你的途中,你却用手轻轻一拍,火光熄灭,我扑 到在一段冰冷的铁轨上。远方的爱人啊,你是如此冷酷,为了你所谓的前程,你 残忍地抛弃了我。”   这太写实了。明洲不敢往下看。一股愧疚袭上心头。他也许真的不该在她需 要他的时候离开她,虽然他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   现在明洲慢慢理清蓝妮一些思路。小说中的“爱人”就是自已,她确实没必 要变换场景。也许在他离家的这一年里,冰冷的铁轨和空空的列车就是她梦里的 全部。他开始端详熟睡中的这个女人。她的灵魂曾被孤独肆无忌惮地噬咬过,在 某个黄昏,她邂逅了“研修的你”,你给了她光亮,那束光延伸在“爱人”回国 后的生活中。所以她迷上了散步,迷恋起写作,她以写作逃避她的生活。   他终于懂得,她的跌倒并不是一次意外,是一次蓄意制造的自虐事件。   他继续念道:“爱人的归来却更加重了我内心的孤寂。我的灵魂在两个男人 之间撕扯,只能在文字里寻求短暂的平衡。在那些孤寂的日子里,我曾想到了死。 就在那个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不是现实,而是梦里。这是第一次梦见你。你 来到我的城市看望我,在一个铺满繁花的十字路口,我们深情相拥。紫色的蝴蝶 在花丛中翻飞,金色的小鱼游曳在清澈的池塘中,吐着火光为我们引路,我们奔 跑。往北奔跑,那是你的家乡,也是我向往的城市。你激情似火,将我打动,你 说真正的爱就该是这样的,不顾一切地占有对方,心灵乃至肉体。无论遭遇什么 也不放弃。所以我决定在火车经过的路口等你,如果你从车窗里看到郊外有一点 火光闪动,那个举着火苗,身穿紫色衣裙的人就是我。”   明洲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回想蓝妮今天怪异的举动,越来越觉得蓝妮以小说 的形式预演自己的逃离。而这小说提前一天给了他,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人道。   都说爱情是最经不住考验的,他原来不信,现在真是深信不疑。白纸黑字, 如同带毒的箭头将他的心刺得生痛。   他强忍伤痛继续念道:“我们爱情的信物,是那只紫色的蝴蝶发夹和鱼形的 打火机,在今夜,我要你将我的头发高高挽起,如同你的新娘,而我将用火光点 亮前方的路。跨过那条火车道,我就跨越了人生的这道门槛,就脱离了这尘世, 与现实的世界和枯乏的生活彻底决裂。”   紫蝴蝶发夹,鱼形打火机?这些并不是什么信物呀,只是两个月前,他们散 步时,在草地上发现的两个小玩意。因为精致,蓝妮就拾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把 玩。他当时取笑她有拾荒的职业倾向。蓝妮诡秘地笑了笑说,没准这是一对信物, 有着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没想到,这对小玩意真就这么神奇地走进她的文字里。   蓝妮真是疯了。把一个梦中的约会带到现实中,竟然这么煞有介事地践约。   可是凭他对蓝妮写作风格的了解,他更相信这是一篇写实的小说。   他再次回忆起两个月前的情景:那个傍晚,他们看见蝴蝶发夹和打火机静静 地躺在草丛中,反射夕阳的余晖,蓝妮说多像一对殉情的男女。然后拾起它,小 心擦拭,其时她的眼里噙满泪花。记得那夜,蓝妮好像作了个梦,梦里又哭又叫 的,是明洲叫醒的她。   蝴蝶发夹和打火机的出现,让明洲再一次确认这只是虚构,并非真实。他鼓 起勇气往下念道:“我决定不顾一切地扑向你,哪怕做一只飞蛾,也要为光亮而 死。都说相爱的人心心相印,但愿你能感知我的爱恋。今夜,我在追逐一个梦想。 如果我不能遇见你,我就将生命交付给这片清澈的荷塘。你不必担心,我的逝去 会给活着的人造成伤悲。因为对于这样一个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我,死是归一。关 于这一切的解释,我早已把它变成铅字,此刻他正被他捧在手中。他会明白我的 苦心。”   《迷路的紫蝴蝶》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读完了,明洲合上杂志,揉了揉发涩的 眼睛。   正要站起身,发现那几个维护工在走廊里窃窃私语。凭直觉,明洲知道他们 所说的一定与蓝妮有关。他用心辨听起来。   身材墩实的男人说,这女人说不准就是两年前517案件的凶手,是那个男人 的魂灵牵引她在黑夜里狂奔,然后跌落水塘中的。瘦小身材的说,不是吧,听说 517案件里死的是个女子,那男人逃窜了。另一个纠正说,你们都弄错了,我的 小舅子是办案人员,他说死的是一对男女,他们双双跳水殉情的。据说找到女人 的一只发夹和男人的一只打火机,就可以结案了。悲剧的起因非常简单:男人出 差路过女人的城市,邂逅情感孤独的女人,女人以一枚打火机相赠,希望他点燃 她的爱情。他们在城郊的一个旅馆住了一夜,决定第二天双双出走。没想到傍晚 时分,男人也许改变了主意,他要抛下女人,独自搭上回程火车。绝望至极的女 人发现男人反悔,拼命紧追开动的火车,火车开动时产生的强大气流,将女人掀 倒滚落在路边的水塘里。而男人呢其实并没有走,只是看见心爱的女人披散着头 发,便去车站的小店为女人买只发夹,但他回来时,发现女人死了,便也跳入水 塘中。这就是案发现场为什么应该有一只蝴蝶发夹和一只打火机的解释。   你小舅子在做公安的同时顺带写推理小说吧。前面说话的两个男人嬉嬉笑着。 第三个男人说,我小舅子不写小说,但他有个写小说的女同学,向她提供了案件 素材。有篇小说《迷路的紫蝴蝶》,最近在本市很流行,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明洲下意识地举起小说,重新打开。真是太粗心了,这次,蓝妮一改常态, 写的是个中篇,他所看到的原来只是上半部,下半部在另一期,明洲并没带来。 蓝妮没告诉他这点,也许是疏忽,也许是有意制造悬念,让他体味失去爱人的痛 苦。   所幸这只是小说,明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反反复复读了无数遍,天也亮了。这时护士来告诉他监视仪显示蓝妮快要苏 醒了。   也许该去买束鲜花。明洲飞快奔向门口的花店。店员问是要百合还是玫瑰?   不,是郁金香。明洲觉得蓝妮就像一只热爱花香的蝴蝶,昨夜只是迷醉在花 香中。现在,他终于回想起来,不久前他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叫《廊桥遗梦》, 那粉红的花朵名叫郁金香。当摄影家将那花送给弗朗西丝卡时,她莫名其妙地说 了句“这花有毒”。现在想想,那句台词真是堪称经典。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